十.释魔 (上)
玲恼恨北极丸利用了她的信任,对他曾有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她呆立在绝壁前,思前想后,只觉得在这世上,人啊妖啊,都不能相信。“找到杀生丸大人就好了,只要跟随着杀生丸大人,别的就不用去多想了。”她对自己说着,但金刚山上,杀生丸大人离开她的那一幕突然浮现在眼前。这是她心底的一个阴影,隐藏在她对杀生丸大人全身心的仰慕和思念的背后。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这是杀生丸对她的背弃,她寻找杀生丸大人的目的之一就是想问清楚背弃她的原因。但杀生丸大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太高大太完美,使得她不敢触及这块隐痛,不敢真实地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疑虑。
山风渐紧,夜寒刺骨,一弯冷月不知何时已升到绝壁上方。玲仰望良久,心中一片紊乱。
当晚,玲留宿在风雷神社。静谧的深夜里,她时而感觉到轻微的震颤从地底传来,似乎封印中的魔物在辗转反侧,试图挣脱束缚,裂土而出。
第二天天亮,玲下了山,在一条小河边把自己梳洗干净。外衣的破损处,她用针线勉强缝了起来,但看上去还是破烂不堪。玲很是为难,秋已到尽头,这样的衣服显然无法抵御即将来临的严寒。林中草木萧索,树上的野果也很难看到,玲花了很大功夫才找了一些食物充饥。她终于做了决定,既然杀生丸大人不是很快就能找到的,不如先离开山林到山外的村庄里找些活做,兴许可以挣到一件衣服,再储备些食物。
再上路时,日已过午,玲看着太阳,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从小在山野长大的她,从不知何为迷路,不管白天黑夜,她总能立刻辨别出方向。
在曲折的山道上走到下午,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半空中腾起烟尘,紧接着山道尽头出现一队人马,马上骑者一色黑衣,头戴斗笠,如一团黑色的风暴席卷而来。山道狭窄,玲退到路边,让他们过去。
经过玲的身旁时,为首的骑者突然勒紧缰绳,座下黑色的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一阵乱踢,硬生生停了下来。马上的骑者“刷”地取下斗笠,垂着头默然俯视着她,眼角眉梢,细长拖延。他后面的骑手并不停留,几十骑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不多时便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中。
玲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黝黑的眼睛深处,隐藏着的某种危险的东西,让她感到紧张不安。
“玲,那白衣的妖怪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早就离开了。”
“那就好。”他笑道,“玲,那些妖怪是迟早要灭亡的东西,以后不要再跟他们搅在一起了。”
“是吗,芳菊丸,那你又算什么?”
芳菊丸浑身一震,眼光变得冷锐阴沉。“你在说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他厉声问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只想劝你不要再做恶事。”
芳菊丸审视着她,神情渐渐平复:“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是非对错的标准又是什么?玲,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这个题目太大了,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意思。”芳菊丸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玲,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等我完成了眼前这件事,或许能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有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许只有你能够告诉我。”
“芳菊丸,你又要做什么?”
芳菊丸没有回答。他回头向来的路上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山道上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一名侍卫策马而来,身后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怀抱着一个包袱。来到近旁,那侍卫将女子扶下马后,径直上马离去。
“针子,” 芳菊丸回头对那女子说,“让玲穿上你做的衣服。”
“是。” 那女子躬身答应。
“衣服?”
“左四郎弄破了你的衣服,我赔给你。”
“不用了。”
“而且你解开了我心中的疑团,也算是我的回报吧。”
“芳菊丸,我不要你的东西。”
“是吗,难道你喜欢光着身子在山林里跑?” 芳菊丸放肆地打量着她破碎的衣襟,纵声大笑。玲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针子,直到玲完全满意你的手艺,你才可以回去。”
“是。”
“芳菊丸,你不要再用别人来胁迫我。”
芳菊丸笑了一声,纵马离去,“玲,若听到爆炸声,千万不要前去,很危险。”
“芳菊丸,你这个混蛋......”玲终于想出一句骂人的话,但芳菊丸的身影已化为黑点。
那青衣女子站在一棵杂树下,微笑看着她,笑容沉静温婉。
“玲小姐,我是成衣坊的针子,奉芳菊丸殿下之命,为小姐缝制了这套衣服。”她双手托起包袱,呈到玲面前。
“不,我不要。”玲跺着脚,芳菊丸的羞辱让她难以平静。她沿着山道飞快地跑走了。
跑出很远再回头看,那女子仍站在树下,双手托着包袱,垂着头。
“不管她了。”玲对自己说,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西边的天空飞起大片紫红色的云霞,太阳收敛起耀眼的光芒,变成一个红色的圆球,穿行在云霞间。几只乌鸦呱呱叫着,在树林上空盘旋着寻找归巢。在萧索的秋风中,那女子的身影显得特别纤弱。玲无法硬下心肠离开,还是走了过去。
“如果我不穿上你的衣服,芳菊丸就不让你回去吗?”
“殿下的命令无人敢不遵从。” 针子淡淡笑着,神情平静。
“可恶的家伙......”
“玲小姐,请不要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
“可是,我不想要他的东西。”
“玲小姐,这是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细细缝制而成,请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虽然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
针子掀开包袱皮,将衣服展开,漫天的樱花丛中有白色飞鸟的身影。
“让我来为玲小姐更衣吧。”
衣服长短合度,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针子为玲系上腰带,在背后打上结。
“真合身,你怎会知道我的身材?”
“殿下特地挑选了与玲小姐身材相仿的侍女,衣料和腰带的花样也是殿下选的,你喜欢吗...唉呀,腰间还是太宽松了些。” 针子从怀里取出针线盒,“请稍待片刻,马上就可以改好。”
“没关系的。”
“作为一名针子,我做的每件衣服,都要求自己做到完美。请稍待。” 针子手脚麻利地穿针引线。
“可惜,这么好的衣服,在山林里,我不能保证它完好无损。”
“我漏夜赶工时,一直在猜想玲小姐是什么模样,没想到是这样的俊美,就是骏府城里也不一定有胜过你的。”不一会儿,针子就完工了,她收起针线,拿出一柄梳子,轻轻梳理铃的长发,又从自己头发上解下发卡,给铃夹上,“这次我为玲小姐做了骑马装,便于行动。希望下次能为小姐做一套真正的和服。”
这名针子细眉细眼,容貌并不出众,但脸上却有着安详的柔光,一举一动散发着母性的温柔。这种母性的温柔,铃是久违了。自母亲去世后,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待她。她感到窘迫,手足无措,心底却升起一股温暖之情。
“姐姐,谢谢你......”
“铃小姐为何独自一人在山林里呢?这里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不如随我一同回去吧。女子安身立命的场所,是在自己的家庭里,侍奉丈夫,养育儿女......”
远方突然传来“隆隆”的爆炸声,铃蓦的一惊,向声音的方向望去,没有理睬针子的话。
针子看着西天的晚霞,微笑道:“又是黄昏了。这时候城下町已是炊烟袅袅,劳作一天的人们也要回自己的家了。玲小姐,天就要黑了,你要赶路的话,就请尽快吧。”
玲犹豫着:“黄昏将至,你一个人在深山里不害怕吗?”
“我相信芳菊丸殿下,只要玲小姐穿上我做的衣裳,一定会有人来接我的。但是黄昏将至,玲小姐一个人在深山里不害怕吗?”
正说着,山道上响起马蹄声,一名侍卫骑着马向她们赶来,后面还带着一匹空马。
“玲小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针子再次邀请着。
玲摇摇头,挥手道别。
爆炸声连续不断。玲侧耳倾听着,声音似乎是从风雷神社所在的方位传来。“芳菊丸在做什么?”玲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不安。她转身向那个方向跑去。
“玲小姐。” 针子在身后叫住她,“殿下说了那边有危险,叫你不要去的。”
“我要去看看。姐姐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玲小姐......”
玲勉强停住脚步,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她。
针子牵过马匹,“玲小姐一定要去,就请骑上这匹马吧。”
“姐姐......谢谢你。”铃跃上马背,疾弛而去。身后传来针子清亮的喊声:“玲小姐,一定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