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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火已熄花已残(19歲とさよならになった少年達の物語-後編)

藤田智樹@2004-10-11 11:57

火已熄花已残

献给渐行渐远的青春

文/阿杲

1

自我出生以来,太阳便不厌其烦地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已在我眼中重复了整整十九个年头。心里不免有些生厌,却只得无耐地看着它一遍又一遍发生。
像我这样的年纪应还算年轻,可令我怀念的事委实不少,恐怕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也有同感吧。其中不乏一些欢乐的事,感动的事,后悔的事等等。朋友也很多,有爱的也有恨的。爱是爱得死去活来,恨是恨得咬牙切齿。诚然,爱与恨本来就是拥有同等价值的东西,故我想将这两种感情全部抹杀,最后只保留一颗跳动的心,用它去感受人间冷暖。
人生本是暖的,但人使它变冷。每天每时周围的人都在用某种物质令温度下降,一直降到我无法生存为止。几次,我都想寻找那么一个人,能在这样寒冷的世界里生起一团火,为我带来一点温暖的空气。如果那样,我定会在火堆旁边抱着她,轻声唱歌给她听,直到她睡去。
火苗在属于我和她的场所中上下跳动。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天,更没有星。只有一种叫做“无花”的植物,它开在这里,长在这里,随处可见。
我随手摘下一朵,闻着它的香气入睡。
醒来时,已身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中央,发现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每当夜晚来临,我就又回到那个长满“无花”的场所,拼命地寻找她。
她消失了。
寒意再次向我袭来,我则在无比空旷的场所里搜寻那团火焰。走到最深处时,我找到了曾经温暖过的地方。这里的情景顿时被我尽收眼底。
火已熄,花已残。
剩下的只是幻想。

2

我于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五日来到这个对我而言尚且陌生的世界。那是个阴籁的雨天。
至于何时离开,目前还未决定。
故事就从二十年后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天开始,即二零零一年。
这绝对是个复杂而又感性的年代,至少对我来说乃是如此。

3

“嗳,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和我睡过的女孩大都在穿各式各样的三角裤时好奇地问我。
“喜欢半夜独个泡一壶红茶,点一支香烟,开一扇窗子,然后将茶杯和烟灰缸统统扔出窗外的人,就是我。”
通常我会这样不加思索地回答她们。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当真如此?”
“当真。”
“可是我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女孩快速穿好衣服,沉默不语地对着梳妆台抹口红,接着撞门离开。
此时,我发现床头留有一包被她遗忘的卫生巾。
一个夏天就又来临了。

4

暑假里,每当夜暮降临时,我都会出门来到离家三个街区远的酒吧。它的主人曾是我大学同学鹿的女友,她的名字叫岚。
这个女孩在我眼里非同一般。没有上大学,却自己开了一间像模像样的酒吧。资金的来源我不太清楚,传闻她去年年底曾中了五十万元的彩票。
长发,身材绝佳,长像却一般。喜欢涂各种牌子的口红,也收集。周一至周五穿带有维尼小熊图案的粉色内裤,而周六周日就换成黑色骷髅头的。
另外,她那儿的毛如同热代雨林般郁郁葱葱,不可思议。
这些全部都是鹿在喝醉后呕吐不止时告诉我的。
他们分手的原因大概是鹿无故杀死了她养的一只宠物猫所至。
鹿为何杀死她的猫我无从知晓,据在大学同住一个宿舍的室友所说,好像是为了替他花二十元买的金花鼠复仇。
*
有时人的行为真是比任何牲畜都要奇怪,包括喜欢摇尾的狗。
*
推开厚重的木制大门,我进到酒吧内。炎热的感觉顿时被抛到了九宵云外。有时总想,发明冷气这东西的人,恐怕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了,至少要比诺贝尔强很多。
酒吧里灯光黯淡,独有韵味的爱尔兰民族乐响彻四周。我躲闪着分散在各处的顾客,径直来到吧台前面,坐在真皮做成的高脚凳上盯着岚看。
“今天真早。”她张开酒红色的双唇说道。
“是吗?”
“一会儿又准备和陌生女孩睡觉去?”她眯起本来就不大的双眼,笑着问我。
“也许吧。”
我不知为何突然心生不快,要了两杯啤酒和一大盘土豆饼,坐在那儿气哼哼地吃了起来。
她则在吧台后面静静地看着我,不时拿过一个杯子擦拭不休。
“鹿没来?”我问,头并没抬起来。
“没有。”她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们为何分手了?”
“想知道?”
“想。”
“如果有人用开水烫死了你最心爱的猫,并且将它可怜巴巴的尸体倒吊在你家阳台上吹风,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只该死的老鼠,你还会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吗?”
“不会。”
“那不得了。”
“你就为这个和鹿分的手?”
“你以为!”
我又要了一杯啤酒。

5

鹿的父亲是研究精神病的专家,所以他也深受其影响。亦或者说他和他的父亲都或多或少有着精神病方面的症状。
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万宝路”的烟丝配上加了柠檬汁的可乐,最喜欢干的事情是下雨前跑到楼下去看蚂蚁搬家。最讨厌的是女人,包括她的母亲--她三年前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私奔去了加拿大,后来出了车祸,死在多伦多某条高速公路上,死的时候没有闭眼。
此外,他是个不常运动的人,这点倒和我有点相似。而我们唯一的运动就是同女孩做爱。
我们经常一起坐在五米高的大桥下面,背靠晒得热烘烘的桥墩,边喝啤酒边研究不同的做爱姿式。
*
“这可真是千变万化啊!”鹿感叹道。
“真像这个世界。”我应道。
“哎!知道我多年研究的做爱经验是什么吗?只一句话。”
“不知道。”
“只容在口不容在手。”
“准确。”
那天晚上,我们分别睡了三个。
*
我刚进大学不久就结识了鹿。
当时他正在用铁棒狠命敲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的牙--虽然那已经是假牙了。我上前阻止,却因此损失了一颗门牙。
就是这样,我们成了好朋友。
那个教授第三天便退休了,从此再没见过他。而鹿则掏了三千块的医药费。
“你当时为何要打他?”事后我问鹿。
“也没什么,只是想做个实验。”说完他吸了一口烟。
“实验?”
“想看看人类的牙齿和人造的牙齿到底哪个更坚硬。”
“得出结论了吗?”
“当然。”
“说。”
“铁棒比较硬。”
“那是,不过想起来你没受处分真是个奇迹。”我将空啤酒罐捏瘪后朝远处扔去。
“所谓奇迹都是人创造的。”他说。
“何以见得?”
“因为校长的情夫是我爸爸。”他狠狠掐灭了手中的烟。
我们的校长喜欢喷法国香水,有些远视但不严重。
最重要的是,他凹凸不平的下巴上留有一嘬漂亮的山羊胡。

6

醒来时,我特意看了看旁边的闹钟:凌晨四点三十分。
翻身下床,为了驱走一身的热气,我来到卫生间冲了淋浴。然后折回到床上,将毛巾被盖在赤裸裸的身上,扭头看着逐渐开始泛白的天空,转而又回头看看她。
她睡的正香,恐怕是昨晚累坏了--我总共进去了六次之多。
遇见她大概是在夜里十二点多钟,那时我刚刚喝完第十五杯啤酒。正要第十六杯时,她带着一股紫丁香的气味坐在了我身边。
她首先向岚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岚将酒递给她,她接过后并没有马上喝,而是用手指玩弄起杯中那些玲珑剔透的冰块,好像每一块冰都代表一个男人。
一直到她玩的兴致全无,才端起酒杯一口气将酒全部喝光,继而又要了一杯。
我边喝啤酒边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的乳房竟呈芒果状,松软地耷拉在胸前,宛如两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委实妙不可言!于是便主动上前搭讪。
靠近她时那股令人迷惑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重。它好像出自女孩千丝万缕的发线深处,又似乎是从遥远的夏威夷海岸荡漾而来,总之,它如同一块拥有强大磁力的吸铁石般吸印着所有异性。
“今晚一个人?”我有些单刀直入地问道。
“本来是。”她满不在乎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好比在看一大把零钞中的一张似的。
“本来?”我略带醉意地问。
“是啊,现在你来了,不就是两个人了。”她用食指拨了拨右手腕上的镯子。
“可喜欢吃牛肉?”我点上一支烟,继续问道。
“喜欢,那又怎样?”
“今晚请你吃个够。”
“好啊。”
接着,我们便一起聊天;然后,她喝醉了;再然后,她跟我回了家;最后,我们光溜溜地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每次我进入她体内的时候,她都显得痛苦不堪。嘴里只说着相同的一句话:
“这辈子再不吃牛肉了……”
*
“啊!牛肉面洒了一身!”
“快拿纸擦擦!”
“全都洒那儿了!真丢人!”
一阵尖利的笑声腾空而起。
此后,我那里足足散发了一个月的牛肉味。
顺便说一句,牛肉面是在“马兰”吃的。
*
我背靠着床头,看着仍然熟睡的她。
除了头发有些绫乱之外,她和走进酒吧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考虑扔在地上的衣服的话。
我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转头朝她脸上吐去。她没有反应,眼睛死死地闭着,像极了两条被缝上的口子。我真恨不得一把将它撕开,但我没有。
视线移到户外。天完全亮了,可以听到清脆的鸟叫声。我将窗子打开,阵阵凉风扑面掠过,既清爽又怡人。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觉秋天已到,虽然伤感,但却不乏诗意。那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六点钟,我嘴里叼着第四支烟。
我一面吸烟一面从书架上找来那本《佛兰德斯的狗》,坐在窗前看了起来。
之前总共看过四遍,每次看到最后都哭了。或许有人认为这不是我这类人会干的事,但从我眼睛里流出来的确实是眼泪,绝非什么高蛋白物质。
*
“一只狗怎么会如此忠诚!”鹿扯着嗓子喊道。
“可你别忘了这是小说啊!”我解释道。
“反正我不喜欢狗。”
“为什么?”我问。
“因为狗太低贱。”
“那相比之下女人和狗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当然是女人。”他果断地答道。
“为什么?”我显得很意外。
“至少女人还会说‘男人也很贱’呀!”
“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男人才是最下贱的生物。
*
将书放回原处,我又看了看表。
七点整。
我从烟盒中抽出第十三根“520”,背风将其点着,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但我没有把它送入唇间,而是瞄准她光滑纤细的胳膊,想也不想便狠命地按了下去。
此刻想必她一定还在梦中吃着大碗的牛肉面呢。

7

我酷爱幻想,但绝不是梦想。
六岁时曾幻想如果没人去当教师该怎么办。
“找头母猪去代课!”父亲如此回答道。
八岁时又幻想着如果连母猪都消失殆尽了又该如何是好。
“叫你爸爸去代课!”母亲就这样回答我。
结果,十岁时,我的父亲因为用剃刀割了我母亲的大动脉而被枪毙。我也从此成了孤儿。
后来的九年里,我都在幻想如果没有孤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时都人工授精。”鹿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来如此。”

8

“现在几点?”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七点过五分。”我答。
“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我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刚刚放进嘴里的烟。
“你这里有虫子,刚咬了我胳膊一下,”她边说边抬起胳膊将伤口指给我看,“有杀虫剂吗?”
“没有。”
随即,她翻身下床,一路小跑进到洗手间。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走了出来,头发梳的工工整整,如水银般由头盖处四面八方散落下来,自然的很。显然淋过浴,身上到处都湿湿的,包括我夜里侵入她的入口处,看来无疑是仔仔细细洗过那里的。
她没有规律地拾起掉在床前的外衣、裙子、胸罩和内裤,开始肆无忌惮地站在我面前慢慢穿了起来。
“觉得我身体哪个部位最迷人?”她面朝窗口问背靠窗户而坐的我。
“只有一处?”我抬起头问她。
“嗯。”
“胳膊,左边的那只。”
“为什么?”
“因为曾经被我家的虫子咬过。”
她笑了,随手提上了看似有些紧的丝制内裤。
随后,我烤几个面包片,切两块火腿,沏一壶咖啡,将它们放到一个干净的托盘中端到她面前。
“我不吃早点的。”她拒绝道。
“干嘛不吃?”我举着盘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问道。
“ 胃。”
“胃?”
“想得胃病,已经两年没吃过早餐了。”
“就那么想得胃病?”我问。
“因为我喜欢的人在医院工作,他是专瞧胃病的专家。”她答道。
“得得,祝你早日得上胃病。”
“谢谢。”她莞尔一笑。
无奈,我只好自己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这当儿,她坐在那张破旧不堪的帆布椅子上直直地注视着我,眼神像在看一只双腿落地睡觉的丹顶鹤那般意外。我没有理睬她投过来的异样目光,只管自顾自地吃着。
“我是你睡的第几个女孩?”她突然问道。
“写字台左边第二个抽屉。”我含糊不清地说。
她起身走到写字台前,从左边第二个抽屉中取出唯一的一个记事簿(上个星期里面还有个避孕套来着,昨晚用了)。真是乖巧,活像一个接受指令便马上执行的机器人。确切说,应是机器女人。
“这个吗?”她将记事簿拿在手里向我示意。
“打开,那里面记着呢,最后一个之后便是你,应该有序列号吧。”
话音未落,她便匆忙翻开记事簿,两眼直勾勾地盯了一小会儿,然后抬眼看着正吃火腿的我。
“第十九个?”她问。
“想必是。”
她默然,轻轻合上记事簿,转身将其收回原处,继而又面向我,不免有些深情地望着我的双眸。我放下手里的食物,慢慢咀嚼嘴里的火腿,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响。空气中无数细小颗粒在由窗子缝隙透进的阳光下翩翩起舞,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她的双唇缓缓地张开,遗憾地挤出一行字。
“我猜的是第二十一个,错了。”
*
鹿喜欢问别人问题,我因此曾怀疑他想当一名记者。但他的问题既不是智力测验也不能算在科学知识那类里,要为其冠以一称呼的话,我想应是“Special Questions”。
“如果足球是方的,还会有人踢吗?”
这是他问过我的第四百一十二个问题。
“假设打一开始便是方的,恐怕会和现在的状况无异。”我如此回答他。
“没错,倘一开始事物的根本性质与想像的大相径庭,人们也会欣然接受。”
“可我还是比较能接受足球是圆的这一事实。”
“我也还是愿意和女孩发生性关系。”
也罢,物质本身什么也未能改变。
*
送走睡过的第十九个女孩,我折身来到岚的酒吧。冷气开的恰到好处,如同玛丽莲·梦露眼角的那颗痔。天花板音箱里流淌出的音乐仍出自爱尔兰,只是这次改成了恩雅。
我要了杯伏特加,独自坐在吧台前不无伤感地呷着。岚一面细细品尝自己刚刚调出的酒,一面定定地注视我。
“昨晚跟她睡了吧,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女孩。”她确信无疑地对我说道。
“啊。”我有些心不在焉。
“第几个了?”
“你猜。”
“嗯……十九个?”
“错,二十一个。”我道。
“怎么可能猜对呀!”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这首曲子是……”
“《The sun in the stream》。”
“何苦想起放恩雅的歌?”我问岚。
“因为今天阴天的缘故吧。”
“可上午明明还是晴天。”
“天气和人一样容易改变。”言罢,岚一口喝光杯中的酒。
“对了,今天星期几?”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周日,怎么了?”
“维尼将至。”

9

不知从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Everyone lives by selling something.”
中文意思是“人人都靠卖些东西维生”。几年后才知道是史蒂文森⑴的名言。而至今我却仍对自己靠卖何物维生全然不知。
*
高中时交的女友后来和我叔叔同事的儿子上了床。听说两人干到最高潮时,被男孩的父亲撞个正着。两人也因此分了手。再后来,我意外地收到女孩的一封来信。倒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此公开也无妨。
*
恕不客套。
简单点说,我恨你。虽说那时是我先提出分手,可你完全可以将我留住,但你没有,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有时我想,恐怕你巴不得和我草草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呢!或许你早就暗恋隔壁班的那个戴眼镜、满脸雀斑的女孩也不一定。
现在,我发生了这种事,你百分百在笑我吧。尽管笑,但我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男友,和他上床,和他性交。但那个人这辈子也不会是你,这点请放心。
没有属名。
附:尽快把你批发的一百个避孕套从我的衣橱里拿走,不然我弟弟会把它当汽球吹。谢谢。

⑴史蒂文森(1850--1894),英国作家,代表作有《金银岛》和《化身博士》等。
*
看过信后的第三个星期,她便割腕自杀了。听邻居说流的血足够给一个满月的婴儿洗个澡了。那一百个避孕套也只好继续留在她的衣橱里,也许它会成为某人的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她死后,很多东西改变了。包括看那封信之前我一直爱着她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
如果人非要靠卖些什么来维生的话,那么我选择死。因为我唯一能卖的便是生命。

10

梯型的面积公式为“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
此乃本人知道的唯一一则计算公式,但我却连一次梯形的面积都未曾求出来过。
*
睡过第十九个女孩后转眼已过一周,我正苦苦寻找第二十个。
雨后的一个下午,我独自在街上散步。不论是树叶还是广告牌,都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雨气味道,时不时还吹过一阵凉风--这样的天气实在难得,我想。如不找个女孩并与其发生性关系的话,简直不像话。对,绝对不像话。
红灯停绿灯行,我心里一面默默背诵这句话一面小心翼翼地踱过马路,必竟不少人是由于没有背诵此话而丧命于此的。来到马路的彼岸,我掏出一支烟点上,煞有介事地抽起来。叼着烟又走了五分钟,我坐在路边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双人椅上,和我坐在一起的是个长发妙龄少女,脸蛋红扑扑的,像只害羞的小猫。
我扔掉抽剩的烟头,扭头没话找话地跟她搭讪。
“今天的天气真是少有。”我不无轻松地说道。
“啊……是啊。”她悄声回答道。
我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数学可好?”
“还可以吧,问这个干什么?”她好奇地问我。
“没什么,只是很纳闷为何明明知道梯形面积公式却连一次面积也没求出来过?”
“也许是梯形本身的问题吧,我想。”
“有道理,喜欢水果沙拉吗?”我问。
“喜欢。”
“那玩意我做的可是出神入化,信吗?”
“信。”她说。
这时一直阴沉的天空又下起了零星小雨,她起身撑开手里的雨伞,随即转身对我说:“你没有带伞吧,去我家,我教你求梯形面积。”
于是,我们同打一伞往同一方向走去。尽管如此,她也始终没能成为我睡过的第二十个女孩。原因是“世间万物皆为命运所使然”。
后来想想,世间万物皆为命运所使然,这理由委实他妈的妙不可言。
*
不得不想起鹿,他总是如此倏忽闯入我的脑海。
去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鹿突然送给我一本记事簿。
“何苦送这个给我?”我不解地问鹿。
“记录下你睡过的女孩,我也有一本,一年后的今天看看咱们谁睡的多,怎样?赢的人请输的人去看大海。”鹿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为什么是赢的人请输的人?”
“我也不知道,感觉应该如此。”
“好,一言为定。”我说。
鹿浅浅一笑。
“大海之约”便这样说定了,目前距离暑假结束还有二十八天,我不知道鹿睡了多少女孩,甚至连自己睡过的数目都无法知晓--存在的只是个数字罢了。

11

“飞啦!快看!妈妈!我把风筝放回天空啦!”
我在杂草葳蕤的土地上奔跑,手里死死抓着风筝线,生怕它断了似的。湛蓝的天壁中飘着藐小不堪的风筝,我边跑边回头对妈妈喊着,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把风筝送还到它该去的地方。
妈妈微微笑了笑,一双晶莹澄澈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我。而我则继续奔跑,喊叫,仿佛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马。
跑累了,我一下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伴着风声隐约听到妈妈招呼我过去吃刨冰,于是我缓缓站起身,慢步朝妈妈走去。
最后,风筝到底还是在我手中断了线,不知漂向何处了。
那年我九岁,即妈妈被爸爸杀死的前一年。

12

随女孩来到其居所时雨还没停,进门后她把伞放到洗手间,旋即拿出一条毛巾让我擦干身上的雨水。我边擦边环顾四周。客厅委实不小,沙发茶几电视组合低柜一应俱全。沙发是在中等家具公司买的中等沙发,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孤独得一个烟头也没有,白皑皑的墙壁上贴着卡拉扬⑴的海报,其人正闭目合眼手拿指挥棒挥汗如雨。
“喜欢卡拉扬?”我将毛巾递还她手里问道。
“嗯,仅次于莫扎特。”她接过毛巾说道。
“非常喜欢莫扎特?”我又问。
“没错,可更中意巴赫。”

⑴赫伯特·冯·卡拉扬(1908--1989) ,奥地利指挥家。

我默然,女孩转身把毛巾挂回洗手间。这当儿外面打了个闷雷,声音像是透过什么巨型瓮传出来的。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一只白猫,胖得不行,远远看去无疑是团大雪球。我向女孩打听猫的名字。
“布鲁斯。”她说。
“好名字,我有只狗叫‘汤姆·汉克斯’。”
“真的?信口开河吧?”女孩笑着问。
“绝对千真万确!”我有些不悦地说道。
“相信你的,没理由不相信。”
“谢谢。”
有条狗叫“汤姆·汉克斯”当然是我信口开河胡乱编造的谎话。也许真的存在一条叫“汤姆·汉克斯”的狗正被人宠爱或虐待或干脆早已死了,但那绝非我的狗。我没养过狗,说到底狗是种与我这类人难以沟通的生物,和我共同生活的狗势必渐渐脱离狗这一群体,至于接下来该如何称呼脱离狗这一群体的狗,我不得而知。
雷公打响下一个闷雷时女孩往音响里放入唱片,开始播放莫扎特的《小夜曲》。布鲁斯则蹲坐在窗台前瞻望雨中晦涩的城市,丝毫不为莫扎特的音乐所动。莫扎特、贝多芬、巴赫、肖邦、约翰·施特劳斯统统不能让猫为之所动,在某种情况下人类所谓的大师们还不如毛线球有价值。
女孩拿来尺子和笔纸,看来是求梯形面积的时间了。我们并肩坐在沙发里,耳听《ALLEGRO》加雨滴的美妙动静,心灵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神圣洗礼,唯有屋外的汽车鸣笛声依然显得格外肮脏。那肮脏不知持续了多少年,更不晓得还将持续多少年。反正肮脏的苍蝇比干净的老鼠长寿,鹿说的。
*
“反正肮脏的苍蝇比干净的老鼠长寿。”说完鹿洋洋得意地吸了口仅剩五厘米的“七星”,显然对自己讲的话表示肯定。
“怎么想起这么一句话?”我把“希尔顿”从右手换到左手,又抽掉两毫米。
“岚说我是肮脏的苍蝇。”鹿无孤地说,近乎抱怨的语气。
“你若是苍蝇,那我一定是孑孓一类的玩意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根本不相干的两个东西嘛!”鹿笑道。他的笑来去匆匆,来时仿佛愤怒的公牛气势汹汹,去时却如雪花落地悄然无息,俨然一场计划不周的政变。
“刚看完《昆虫记》,忍不住卖弄一下。”
“想卖弄应该去读《泰戈尔散文诗集》,诺贝尔文学奖不是闹着玩的。”言罢鹿用嘴叼住烟,抬头望天。
“对诺贝尔不存好感,中国谁获过诺贝尔文学奖?”我问。
“没谁,或是有,不清楚。”鹿盯着冒向天空的白烟说。
“没谁的话是为什么呢?”
“因为鲁迅已死。”
言罢鹿以娴熟的指法把烟头弹将出去,使其划出一道彩虹式曲线后稳稳落在公园的湖面上,激起小小的涟漪。鹿站起身,怅怅地望着那根漂移不定的烟头,望了很久。
*
“喏,就这么简单!面积不是求出来了吗?”女孩兴高采烈地喊道,最初的胆怯与羞涩犹如伊丽莎白·泰勒婀娜多姿的身材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怕没有你我一个人还是求不出的。”我放下笔说道。
“将来得找个能陪你求出梯形面积的妻子才行!”
“没打算结婚,是否活的到那个年龄都不敢确定。”我喟然长叹一声,让身体深深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如果一辈子在这种松软中慢慢度过该有多好!
“怎么会活不到?你现在十八岁?”她将“十八岁”三个字说得异常轻松。
“十九岁,这个月二十五号二十岁。”我不无感伤地说道。
“年轻得很嘛!火花四射的年纪呀!”
“不想到二十岁,一旦到达就什么都改变了,这和从十八岁到十九岁截然不同,二十岁……究竟和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有何区别呢?对我来说,最值得好好活着的年纪不过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这三个阶段而已,眼看行将告别十几岁的年代,就像相伴多年的恋人要离我远去一般,实在有些依依不舍,真想大哭一场啊!”
“你要是大哭一场那六十多岁的人还不都得去自杀啦!”女孩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说起自杀,我高中时的女朋友倒深有体会。”我说。
“她自杀了?”
“嗯,割腕,至于为何没选择上吊、吃药、跳楼、自焚,我不得而知,血诚然没少流……以前从没想过身边会有自杀的人,也根本无法理解好端端的人何苦非自杀不可,那种对生命彻头彻尾的绝望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体会到的。然而‘死’在大多数年轻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去死吧’、‘死了才好呢’之类的话常常被挂在嘴边,他们不会了解‘死’的真正含义,更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死’和‘死’带给人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你很爱她吧。”她万分肯定地说道。
“爱,爱得昏天暗地,汹涌澎湃,至今还未遇见让我爱到如此地步的女孩。”
“她也如此这般爱着你?”
“想必是的,尽管我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但那是事实。”我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的角落说道。
“错过是年轻人的特权。”
“男朋友还是有的吧,你。”
“嗯,在无锡呢,他想当摄影家,特地跑去太湖取景了。”她骄傲地说,目光熠熠生辉。
“一个人不孤独?”
“经常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拥抱自己的人算孤独的人吗?”
“孤独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是无垠沙漠里的一粒沙。”
“你一定孤独得不行,我觉得。”
“快二十岁的小伙子是孤独最好的朋友。”我说。
“想吃水果沙拉了。”
“有多想吃?”
“稍稍拉开闸门洪水便会奔流而至那么想吃。”她字斟句酌地说。
窗台上的布鲁斯用圆滚滚的爪子“嗑嗤嗑嗤”挠了挠玻璃,声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雨乐此不疲地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宇在层叠的水帘间时隐时现,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模糊的半浑沌状态。唯独寂寞清晰能辨。寂寞如满满一壶沸腾的开水般汩汩冒出,浇烫着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性欲。我孑然一身站在被群山包围的广袤辽阔的原野中央,风“嗖嗖嗖”由耳边掠过,山上传来少女充满神韵的歌声。少女大概是我以前曾在临村遇见的一笑便有酒窝浮现的那位,出于某种原因少女必须离开村子且永不返回,百感交集之际少女唱起撩人情怀的歌曲,脑子里或许正在追忆有过一面之缘的喜欢小羊羔的我亦未可知。我谛听歌声的逐渐消失,开始思考少女究竟遁往何方--思考将在有生之年不断持续下去。
音乐戛然止息,意识“咯噔”一声狠狠落回现实。
“最初想和你上床来着。”我坦言道。
“知道,大多数十九岁男孩无缘无故和陌生女孩搭讪都为这个。”她嫣然一笑。
“不太可能了吧?”我问。
“对不起,除了他不想和别人……”
“明白,哎,不是想吃水果沙拉来着吗?这就去做,包您满意。”
“嗯!”
洗苹果时布鲁斯来厨房转了一圈,削皮时《月光奏鸣曲》响起。屏息敛气侧耳倾听轻柔的雨声,收拾碎纸片模样的心情,随即将其丢进意识的枯井。二十岁,我默默念道,念了几十遍。跨过这道沟壑以后我将解答怎样的人生问题呢?自身岌岌可危的心灵场所几时会彻底分崩离析呢?如今,我只能憧憬前方有一位温柔善良笑容可掬的女孩正在等待我的到来,不停向前行走便得以觅见她那惹人怜惜的姿影。唯其如此,我才有勇气与现在的孤独寂廖面面相觑。

13

咣咣咣……(敲门声)
“谁啊?”
“我。”
真讨厌,怎么这个时候来人?
吱--(开门声)
“呀!竟然是你!”
“十年没见了喲!”
是九年吧?
“请进。”
吱--邦!(关门声)
“喝点什么?”
“啤酒,你也得来一罐。”
啪啪!咕咚咕咚--(开啤酒及喝啤酒声)
“啊--痛快!”
“想起以前和你一块喝酒的日子。”
“有一次你从楼梯上滚下去了!记得吗?”
分明是你自己嘛!
咔!(打火机声)
“刚打印尼回来,我要结婚了。”
“不,戒了……结婚?”
“对方是印尼一富豪之女,且美如画卷。”
何苦嫁给你?
“恭喜。”
“婚礼希望你能出席。”
“也许会去。”
嘀嘀嘀--(汽车喇叭声)
“你的头发……”
干你屁事!
“贷款闹的,下个月到期,恐怕还不上了。”
哎!(叹气声)
“差多少?”
“两千五。”
“小意思,我替你还。”
早知道该多说些。
“那哪成?都是你的血汗钱!”
“我没钱,得管未婚妻要。”
嘶--(抽剩五分之二的香烟掉入仅余三分之一啤酒的啤酒罐的声音)
“你十年前可不喜欢伸手朝女人要钱。”
“如今不是十年后了吗?”
“呃。”
这小子脸皮厚到家了!
“下星期把钱寄过来,告辞。”
橐橐橐……(皮鞋声)
“婚礼请务必来。”
“尽量吧。”
吱--(开门声)
“慢走,恕不远送。”
“再见。”
吱--邦!(关门声)
真讨厌,偏挑这时候来。
“久等了,继续吧!”
“快点!”
啊--噢--嗯--(呻吟声)
*
倘若当我三十岁时发生以上情况,我宁肯只活到二十九岁。

14

雷声持续到深夜。
我赤膊仰面倒在床上,眼神四处游走。他曾站在那里,她曾坐过这里。而今他们已各奔东西。他在横滨,她在波尔多。唯我仍在北京。
用手指轻轻在肚子上划来划去即能感到难以遏制的寂寞--偶然发现这一方法时我十岁,那也是个百无聊赖的夏日雨夜。手指划出的寂寞覆于肌肤表层,随即浸入到身体内部慢慢扩散,最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殆尽。绝不是我夸大其词,那寂寞委实深彻骨髓、痛及心扉。十年后,我依然忍受同样的寂寞面对不同的人生,握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在这残酷的生之世界中流浪漂泊。
出汗了,我将电风扇调大一档。记忆募地追溯到无数个往日当中,我到底在那些岁月里丢失了什么呢?父亲?母亲?朋友?风筝?不得而知,大概活着就必定失去--失去信任、诚实、纯洁和爱。但是我却为保护这些注定失去的东西而决心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一时竟泪眼朦胧、不胜悲哀。
掏支烟,点上火,抽一口。我不再沉沦于回忆的感伤,转念想到和鹿的“大海之约”。我翻身下床,打开抽屉取出记事簿,由上至下浏览一遍后目光停在19这一非真实性的数字旁边。她现在身处何方?她是否如愿以偿患了胃病?她还记得我吗?若在街上认出对方两人会不予理睬擦肩而过吗?答案仍旧无从知晓。诚然,她或许是我睡过的第19个女孩,我也没准出于不愿支付去海边的费用而故意少写几个数字,反正,眼前的19与心里的19大相径廷。非要详细说明的话,眼前的19是现实间存在的不现实,心里的19则为不现实间存在的现实。
头痛欲裂。
在厕所抽完烟,把烟头扔进冲水马桶,我开始淋浴。水温柔地倾洒在背上,没多久浴室便白雾缭绕热气蒸腾了。闭眼洗头时脑海中闪过被我睡过的女孩的裸体,它们或匀称丰满,或苗条性感,或娇小细腻,或成熟诱人。它不可避免地勃起了,我看着它一点点变大,等到胀得难受时就用手将其抓住。手淫的快感令我疯狂、陶醉、甚至变态,连续射了三次我才肯作罢。射完又洗了一会儿,我关掉水,擦干全身,换上新的内裤和背心,从冰箱拿一罐啤酒在阳台小口呷着。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雨点像不速之客企图进屋似的敲打着玻璃,车轮不时飞速碾过路面引发一阵短暂的躁动,除此以外一切都如往常深夜那般岑寂。喝罢啤酒,我开窗把空罐掷出窗外。几滴雨水趁虚而入落在我脸上,凉凉的,仿佛刚刚降临大地的冬日雪花。闪电稍顷是雷鸣,雷鸣过后又闪电,归根结蒂世间万物仅仅是旋转不休的LP⑴罢了,再怎么荡气回肠百转千折也终归无法逃脱兜回原地的命运。纵使磨损毁坏停止运转照样哪里都到达不得--人生便是这么个玩意。我怀着尽情把玩如此人生的心情来回拽动阳台门,发出“吱吱”的动静,好配合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以免浪费。
凌晨三点四十分,我迫不及待地睡了。梦里,时间静如止水。

15

萨克斯管与钢琴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人音符造成空气的微颤,人们全都穿戴整齐一板一眼地喝着琳琅满目的外国酒。唯独我,脚踩脱鞋嘴叼香烟头发凌乱满脸胡须却桀骜不驯步履稳健气宇轩昂唯我独尊。虽然我目前的生存状态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时常也有被从哪赶出去的时候,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我选择的生存状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才算真正的活,至少能够肯定自己仍为自己。
年纪轻轻就迷失方向的可不在少数。

⑴Long Playing,密纹唱片。

*
吧台前男男女女神情恍惚地啜着啤酒,我是其中一个。十有八九我在其中。今晚已经喝多少杯了?不知道,总之再要一杯吧。趁还年轻。
“再来一杯,啤酒。”我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喝多了。”岚拒绝道,说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我竟彻底放弃了喝下一杯的念头。
“我喝了多少杯?”
“嗯……十一杯。”岚数了数答道。
“平常应该没事啊,那数量。”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沉得要死。
“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比赛要输了,我。”
“比赛?”
“青春时代最后一场比赛,任谁也不想输,但就是身不由己啊!现实终归是现实,让人连赢的勇气都没了。”说罢我长叹一声,旁边的男人转头瞧了瞧我。
“不明白……到底是哪类比赛?马拉松?篮球?游泳……”岚列举了二十余项体育项目,我内心惊呼其怎会知道如此之多的体育项目。
“统统不是,比的忍耐。”
“忍耐?”
“对。”我稍做停顿,接着说道:“忍耐欺骗忍耐孤独忍耐痛苦忍耐离别。”
“要输了?再坚持一下或许能赢呢!”
“实在忍不住了,况且对手强大得无懈可击,即便输也心服口服。”
“谁是对手?”岚问。
“人性。”我说。
没错,人性。
*
他十八岁时迷失了自我。他不听流行音乐,不玩电子游戏,不追漂亮女孩,不抽烟,不喝酒,不手淫,不……大凡年轻人干的他一概置若罔闻,不屑一顾。迫于家庭学校双方面的施压,他每天的时光都消磨在解方程式、背几何定理、研究化学试验以及读些一本正经却言而无物的文学作品上面,偶尔也考虑考虑万一没考上大学该以何种方式结束生命。天长日久,他与同龄人渐渐疏远,和谁都没共同话题,还一心认为是对方俗不可耐。进入大学没多久,他发觉学校远不如他想的那么好,同学也单调乏味个性全无,然而现在他只能坚持上完大学,别无他路可走。毕业后他众望所归被某家大企业聘用,且凭其与生俱来的机智节节攀升,事业一帆风顺。二十八岁他结了婚,对象是公司董事的千金,既性感又时髦,经常在高级酒店一掷千金。婚后妻子以和他在一起生活了无情趣为由提出离婚,孩子自然没来得及生。他分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资产,此后再没结过婚。六十岁时,他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不听流行音乐,不玩电子游戏,不追漂亮女孩,不抽烟,不喝酒,不手淫,不……真够了无情趣的!他想。故独自懊悔不已,并在这种懊悔中度过余生。
恐怕我六十岁时--假如能活到的话--也定会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人之常情。
我不后悔,决不。
因为我十八岁时听流行音乐,玩电子游戏,追漂亮女孩,抽烟,喝酒,手淫……所有能奉献给青春的--激情、热血、爱、疯狂、精液--我无一保留。
你是我还是他?
*
黄昏时分。
短袖T恤衫上印有不知何意的英文,棒球帽微微遮住眉头,发线深处漾出柠檬香波的气息,随身听里滨崎步唱着《Teddy Bear》,车窗外景物飞逝。
夏天真好。每当此时我总是感慨万分,脑子里想起各种各样的事情。想抓过蜻蜓的网,想不明去向的风筝,想渐已淡忘的承诺,想远在天边的知己,直到眼眶湿润、视线朦胧才肯作罢。尽管如此,泪水也从未滑落脸颊,因为我知道一旦第一滴流下来以后便无法收场,定会悲痛欲绝泣不成声。为什么哭不清楚,或者说不太清楚,大概在心灵角落长有某根刺样的东西也未可知。
取出昨天岚交给的那张卡片,我低头凝视良久。她的姓名她的地址她的电话赫然立于纸上,一切详尽地仿佛埃勒里·奎因的案件推理过程。尚且不考虑她为何委托岚将卡片转交给我(也懒得考虑),单单想到她正在家中期盼着我的登门拜访,身体便像被谁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失去控制,迅速搭公车奋不顾身地朝其住所奔去。意识自然清醒,但外壳已不属于自己,外壳暂时属于那个什么。
下车步行大约十分钟,一幢二十多层的粉色楼房映入眼帘,看样子刚刚竣工不久。我照卡片写的乘电梯到十九层--又是十九,罢了罢了--电梯内一尘不染,四周挂满各类广告和通知,电梯小姐抬手按完19后则闷不吭声地低头剪指甲。中途在七层上来两个打算下楼乘凉的老太太,见19亮着便眉头一皱,聊起天来。
“楼上脏的不成样子。”一个说。
“到处是垃圾,这才搬来几天!”另一个说。
“给物业打电话吧。”
“听说从二十层开始到楼顶一层比一层脏。”
“哪个缺德鬼干的!”
“谁知道哟!”
“……”
“……”
我默默谛听她们的谈话,稍倾,19倏然熄灭,门不得不开了。我向电梯小姐道谢,对方没理睬,身后传来指甲断裂的声音。门不得不关了。
1904……1904……1904……在这里。
“叮咚!您好,请开门。”
大众化的门铃,我想。
该怎样与她打招呼呢?“好久不见”、“真高兴再次见到你”、“近来可好”、“记得我吗”……选哪个呢?
犹豫不决时门恰似宗教祭典中不可或缺的神圣仪式般开启了。然而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斯斯文文。双方对视片刻,我问她是否住在这儿。
“她不住这儿,你说的人我倒是认识,可她昨天飞去瑞典了。”
得得,又让那个什么给玩弄了。
待续。
16

“她不住这儿,你说的人我倒是认识,可她昨天飞去瑞典了。”他说。
“是医生吧,你的职业。”
男子先是一惊,然后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思维的flash .”我笑道。
医生也僵硬地笑了笑,随即示意我进屋。屋内陈设整洁有序,一切如其主人般循规蹈矩,客厅没有空调,没有风景画,没有烟灰缸(在我眼里一无所有)。窗帘随晚风轻摆,电视台正重播演过三四遍的劣质电视剧,知了断断续续地微鸣,恍若美好夏日完结前的丝丝喘息。
“坐,喝茶还是饮料?”
“啤酒最好。”我边坐下边说道,沙发硬邦邦的。
“不好意思,我滴酒不沾,所以那种东西没有。”
说着他脸上漂过一片乌云,虽然他尽量避免使之显而易见,但还是被我收入眼睑。事实上,我时常察觉到这种别人避免显而易见的乌云状物体。究竟是否有乌云呢?是我自身的问题亦未可知吧。
“那样的话就给我一杯茶好了,不用放太多茶叶,喜欢淡茶。”我说。
“稍等。”
在医生泡茶的短暂的几分钟里,我莫名其妙地萌出吸烟的念头。如此渴望吸一支烟还是第一次,欲望汹涌澎湃势不能挡。那种感觉好比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拿钥匙寻找钥匙孔似的,既迫不及待又无可奈何。这时如果立刻掏出上衣兜里的“万宝路”(或别的牌子)抽掉两毫米,尼古丁钻进口中慢慢溶入肺部再缓缓穿过鼻腔回归空气,伴随烟草的独有味道,钥匙“咔嚓”一声插进去,期间的心情变化与生理反应仍如余音颤袅般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多说无益,吸烟的自然明白,不吸的自然不明白。
“请用茶,依您所愿淡得跟白水差不多。”医生把细纹雕花茶杯放到我面前说道。
“感激不尽!”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医生在一旁的塑料椅子上落坐。
“还满意吧,茶。”
“嗯,不错。”我说。
他从咖啡桌上拿起摇控器快速切换频道,当屏幕再次出现演过三四遍的劣质电视剧时“啪”地按下ON/OFF键。
“电视台怎么搞的。”他忿忿地说,毫无表情,“开灯吗?”
“可以的话就这样很好,我喜欢黄昏将尽前的暗淡。”我放下茶杯说道。
“说些正经事……她叫你来找我?”
“另一个人转告的。”
“目的呢?”
“不清楚,目的肯定有,任何人干任何事都有目的,没目的办不成任何事。”
“她向你提起过我?”
“提过一次,说想患胃病。”
沉默。压抑。厌恶。
“知道她为什么让我来了。”
“又是思维的flash,谢谢。”医生说,真个发自肺俯的感谢。
“用我当传话筒……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地说。
“和她认识五年,竟不晓她想得胃病。在医院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病人,从未问过她‘哪里不舒服’。”
“内疚?”
“有点。”
“那就去瑞典把你的心情如实告诉她。”
“力不从心啊,只知道去了瑞典,电话地址一概不知。”
“理解,有些人一旦告别就再无重逢之日,分手时却没料到这一点,多年后不禁感叹 ‘和某某见的最后一面是在某年某月某天呢’,不可思议。”
“人生充满不可思议的现实。”
“哎,任务完成,该走了。” 我起身说道。
“给你我的名片,希望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告别。”他站起来把名片递给我。
“认识你很高兴,再见。”我接过名片塞进裤兜,开门。
“慢走。”他说,关门。
重返街市,我边抽烟边行走于灯火阑珊的夜色中,幻想的残积物在现实的水潭深处瓦解、沉淀、消失。突然,我渴望剧烈的呕吐,吐的惊天动地,吐的死去活来,但我连口痰都吐不出,有东西堵住咽喉。呃……呃……何苦呢!让我如愿一次可否?我已失去太多权利--逃避、重逢、欢笑、哭泣……难道你连呕吐的权利也要夺走?求求你,别。求求你,别。
扔掉烟,扔掉医生的名片,我停住脚步,仰望天空,静候呕吐。
发条已转到尽头。
剧终。

17

青春令人伤感,岁月徒增无奈。
列举一下我在青春岁月曾经为之感伤无奈的事物。

清单

几首歌或旋律:
《Yesterday once more》、《Hello,Goodbye》、《Let’s talk about love》、《Scar》、《How can I keep from singing》、《April in Paris》。
四部电影:
《燃情岁月》、《卡萨布兰卡》、《苏菲的决择》、《岁月的童话》。
三本书:
《佛兰德斯的狗》、《挪威的森林》、《在路上》。
两句台词:
“再见”和“保重”。
一个人:
她。

18

岚的酒吧停业以后我整日闷在家里读《根》,手淫,发呆。
时值八月二十一日,还有四天我二十岁。
气温仍居高不下,阳光如陨石般坠入空气激起层层热浪,淹没楼宇、马路、树木、电线杆和我。刹那间,热像属于我自身的阳物在我自身的精神下体迅速勃起,它撕扯我的意识,亵渎我的灵魂,摧毁我的自尊。热正要冲破精神束缚迸裂出来,我大汗淋漓痛苦难耐,简直是个难产的妇女。多数人精神上皆为难产的妇女。
拿面包打发掉午饭,我打开冰箱取出昨晚冻好的一盒冰块,到厨房把其统统倒进碗中用勺敲碎,然后折回卧室“咔嗤咔嗤”嚼冰渣。别担心,这等凉度牙齿还能承受,十九岁的牙嘛。吃罢冰继续读 《根》,刚看十页便开始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恐惧感--十九年来实实在在让我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我的胸膛。
别人眼里的我与我眼里的别人或许有着相同的价值,且至死不变。世界之大,云云众生,我不得不被当作“别人”来议论、嘲讽、伤害,诚然,“别人”也无法逃脱被我议论、嘲讽、伤害的命运。活着就要以“别人”为核心扩充生,以“我”为终点缩减死。想到往后几十个春秋里我必须靠扮演“别人”而苟活,恐惧的火焰便越烧越旺,直到将梦想付之一炬才缓缓熄灭。
火已熄。
该醒醒了。
*
很久以前--大约十二年前吧,我七岁,和父母住在北京郊区,房子是一所独门独院的木屋,舅舅留下的。舅舅和舅妈离婚后去了英国,木屋送给母亲。
记得每天晚饭后一家人都要一起散步。首先经过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面有落满灰尘的长椅和某人丢弃的旧鞋子。那里,鸟无所顾及地鸣啭,风随心所欲地吹。离开树林不久可到达废置的运煤厂,真空一般的寂静顿时笼罩四周,身边到处是堆积如山的黑煤,我和邻居家的小孩常来这里玩得又黑又脏,日落才肯回家。不知不觉工厂已被远远抛在脑后,踏着石子铺成的羊肠小道再走十五分钟,路豁然消失,一座摇摇欲坠的吊桥通向河对岸的世界。
过桥后是哪里来着?火车站?墓地?田野?
抱歉,忘记了。
散步归来,汤姆总会用几声“汪汪”迎接我们。汤姆是条四岁的狼狗,全身拥裹着深棕色的毛,反应机敏、威风凛凛且对主人忠心耿耿。坦白说,它给予我的安全感大大超过父亲,话略有欠妥,但确属事实。狗倒不算特别高大健硕,究其根本,十有八九是我当时太过渺小不堪的缘故,渺小得无时无刻都在需求谁的保护,父亲恰恰不具备满足我这种需求的力量,他同样苦于寻觅满足自己需求的人,而那人宿命性的不是母亲。毫无疑问,父亲爱母亲,母亲也爱父亲,可他们两人所欠缺的东西一模一样,谁都不能纠正谁,不能互相纠正的两个人势必分道扬镳。
如今想想,我最初需求的是父亲的保护,绝非狗的。绝非。
汤姆睡觉的院子栽有许多牵牛花,小时候牵牛花流行病似的随处可见,现在却又像城市夜空中的星斗般少之甚少。为牵牛花浇水是我的工作,一天一次,轻松有趣。喜欢花,花的生命花的香气花的颜色花的孤傲花的悲惨,花的一切。花是我眷恋的故乡,久别的爱侣,缠绵的梦境,凄美的传说。偶见薄暮下随风飘落的花瓣我便不顾男性荷尔蒙的反对黯然神伤悄声落泪,若追究这习惯的起因,即是七岁时替牵牛花浇水和汤姆的死所至。
天道酬勤,辛勤的劳动总会得到相应的回报。牵牛花开了,开的异常美丽,我兴高采烈地紧紧抱住汤姆,任凭雨滴淋湿头发衣衫。汤姆吐着舌头满脸狐疑,喉咙深处不时传出类似呻吟的声音。必竟是狗,根本不可能与我共同分享快乐,但我能抱的只有狗,除此别无他物。归根结蒂,仅我一人真正了解到牵牛花开了这一事实并为其欢欣鼓舞,狗、父母甚至牵牛花本身全部位于我快乐以外的遥远边境,年纪尚幼的我清楚感到那场所自己一生也抵达不得,他们活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活在我的世界里,彼此平行彼此交错,永无重叠之日。
众所周知,快乐常常来去匆匆。死卑鄙地偷袭了汤姆,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从它身上碾了过去,据说尸体惨不忍睹。我哭了一天一夜,翌日上学路过汤姆丧命的地方时看到一片斑驳的血迹,渐渐,血迹变成一张阴森的笑脸冲着我咧嘴怪笑。我吓的抬脚便逃,奇怪的是无论跑多远身后总能听见笑声,笑声不是普普通通的“嘻嘻”或者“哈哈”之类,而是超出文字表达范围的某种音波。汤姆在笑--这念头如一群蚂蚁般爬满心头--汤姆舍弃了狗的皮囊,化作以怪笑为生的模模糊糊的团状物整日在阴阳两界徘徊。事后我宁肯绕远道也不敢再走那条路上学了,生前亲近的人或动物一旦断气就会立刻遭到隔离疏远,成为异物。谁都一样,迟早要当异物。
汤姆的死导致我对任何事都丧失了原有的兴趣,包括给牵牛花浇水。对花的感情依旧强烈,可说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浇水,光想到又要去碰黑乎乎的橡胶管就由头腻到脚。最终唯有忍痛眼睁睁看其枯萎死去。
花已残。
至少曾经美丽。
*
带着回忆的余味,我拿起听筒,拨通电话号码。
嘟……嘟……嘟……
“喂。”
母亲说道。

19

夜色染蓝港口,灯塔照射洋面,波浪拍打礁石,潮水涌上沙滩。海提供人们无穷无尽的心灵能源,它自古便被诗人与作家奉若神明。海如恋爱中的妙龄女孩,时而静谧时而喧闹,时而欣喜时而哀愁。也许海并非地球上最美的自然产物,但它对于日渐贫瘠的精神场所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存在。总之,和鹿实现“大海之约”的当晚是我跟海的第一次邂逅,海彻彻底底吸引了我,征服了我。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头一次来海边吧。”鹿伸平双腿坐在沙滩上,眼望海天交接的地方说道。
“梦里来过。”我盘坐于鹿身旁笑道。
“怎样的梦?说说。”鹿特别热衷倾听别人的梦境。
“异常真实的梦,醒来不能立即否定的梦。”我略一沉吟,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继续说:“我于梦中的梦中惊醒,很快意识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陌生的名字,可某个信号频频刺激大脑使我产生错觉以为那就是我的名字。于是我穿一身大概明末清初时期中等贵族家庭的衣服,驱车前往海边,我知道呼唤我的人就在那里。等赶到时,果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满怀惆怅地面朝大海,似乎正等待着谁”
*
“你来啦。”他边说边转身。
他是我,现实世界的我。
“西装不错。”我说。
“谢谢,你的也很有个性。”他指了指我说道。
“找我有何贵干?”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告别,你把我留在梦里太久了,现在我要远走高飞。”
“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我警告你,没有我,你什么都不会称心如意。”
“都说无所谓了嘛!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缺了谁也能活下去。”我不耐烦地说。
“包括自己?”
“当然。”
“不后悔?”
“不后悔。”
话音悬于半空漂来荡去,月光屏息敛气偷偷降临海面。他脚踩细沙默默走向大海深处,我站在原地愣愣盯视其逐渐被海水掩埋的躯体,致命的憋闷感蹿遍全身,我丝毫动弹不得,水分别从眼睛、嘴巴、耳朵、鼻孔流出,想歇斯底里地叫他回来却根本开不了口。牵牛花三个字魂灵般闪过脑际--难道我注定要以看什么慢慢死掉为养料而活着吗?异于往常的是,当他跨进地狱之门时我切实体会到自己也在一步步朝死亡靠拢,早晚也将成为某人赖以生存的养料。
我扼杀了现实的自己,镜子里投映的只是梦的残影。
*
“那之后你完全迷失了?”鹿听罢我的梦问道。
“没有,与其说迷失倒不如理解为压根儿不存在,彻底死了,并不是丢失。明白?”
“明白。”
“暑假光打工来着?”我温柔地掐掉烟。
“听音乐,跑步,做爱,给隔壁的老太太买西瓜。你呢?”
“忘了,也许什么都没干。”
“咱们忘记太多事喽!”言毕,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例如高中二年级学校篮球赛哪个队赢了?”我尝试打个比方。
“对对,诸如此类的种种。”
“三天前给父母打了电话。”
“矛盾和解了?”
“差不多。”我说。
“毕竟是父母啊,别搞的太僵。”
“还没岚的消息?”
“杳无音信。”鹿说,眼神显出一丝忧伤。
“大家何必都要不辞而别呢!”
“隶属平凡生活的病态的罪。”
“独一无二的定义。”
不辞而别--隶属平凡生活的病态的罪。我在心里重复道。重复三遍。
“退学后有什么打算?”我问鹿。
“流浪去吧,你呢?”
“我能干什么?不善交际不懂幽默不会唱歌不爱运动不擅长写文章,连阳物都比同龄人的小,可谓一事无成,只希望找一个真心实意爱我的女孩,跟她一起跑到乡下放羊去。”
“听起来不坏。”说着鹿曲起右膝。
“好不容易绞尽脑汁为每只羊起好了名字,我却常常弄混,‘你看清楚!这是企鹅!汤姆在那边呢!笨蛋!’--我一犯错她就会这样责备。”
“名字的话我觉得白鹭较为中听。”鹿建议道。
我笑了笑。烟花般的笑。
“午夜十二点,二十岁这个魔咒就会将我牢牢套住,盛满青春的沙漏也被正式倒转过来。一切在那一刻开始流逝。”我说。
“该来的挡不住,干脆像普通人一样把二十岁当成新的起点,青春的起点。”
“亦是遗忘的起点。”
“前些天心血来潮写了这个,你看看。”
说完鹿起来拍拍屁股,随即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写下那首暂且称其为诗的诗。

无数个昨天,
是盼望长大的童年,
在稚嫩的手掌里边,
紧紧握着梦与希望。

转瞬到今日,
却感叹时间的消逝,
被遗忘的青春日志,
记载着失败与悔恨。

而面对未来,
想说些坚强的对白,
但火花四射的年代,
早已熄灭永远不再。

“名字呢?”我问。
“没想过,你起一个吧。”鹿说。
“我哪里会给诗起名字。”
“《无名又无姓的诗》怎样?”
“不好,慢慢想呗,反正也不急着发表。”
“嗯……”
“先回旅馆吧,虽然是夏天可吹久了海风身体照样吃不消。”我从地上站起来,双腿一阵酥麻。
“OK.”鹿把树枝掷向远处。
伴随涛声,我们并肩而行。不知走多久才能到达栖身的旅馆,反正能走的时候就把距离放到一边尽量走吧。青春啊青春,此时此刻我该对你说声“再见”还是“你好”呢?诚然,二十岁可以是终点亦能够是起点,但我所失却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事物,叫我欣然接受十几岁时期的完结谈何容易。我恨不得揪住时间的脖领质问为什么不让我回到过去,然后将其按倒在地狠命揍一顿,揍的它鼻青脸肿、鲜血直流、牙齿脱落、神志恍惚。十九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彻头彻尾地了解我,我也不曾完完全全地了解谁,所有人都保留一部份未知领域。实话实说,我的未知领域是极其丑恶极其下流极其肮脏的,倘挖掘出来我只有一死。死的远近并不在于年龄的大小,死以万物为基准繁衍生息。当你--哪怕一次--亲手抓住滑溜溜的死爬行的轨迹时,你才算一个真正的人。
树枝落地,涛声加剧。
别了,我的十九岁、大海以及其他很多东西。
*
嘟……嘟……嘟……
“您好,我是鹿,我目前不在家,请您听到埃灵顿公爵的《我床上的石头》后留言,我会尽快回复。”
《Rocks in my bed》奏响。
“鹿,诗的名字我有主意了,叫《火已熄花已残》,你认为呢?”
嘟……嘟……嘟……

20

后记一定要写--创作11时我便暗自下此决心。此篇小说委实写了很长时间,并不完全因为从十九岁写到二十岁我才这样说,而的的确确是So long time.
造成严重拖滞的原因多种多样,其中也包括我个人的才思枯竭。为了重新找回灵感我甚至夜不能寐,整宿整宿地听唱片、喝茶、思考。全部完成后身体像被掏空了似的,确切说是一种大醉初醒的虚脱感。即便如此这篇小说仍然有可能不对谁的味口,很正常,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我想。
坦白讲,最初想写一篇另类且丝毫不带私人性质的东西,但最后事与愿违。故事仍旧平凡,我认为这种平凡是文学作品所必不可少的成份,戏剧性那玩意必竟永远无法凌驾于生活之上。通过平凡传达给读者--或我自己--的想法也许有的意义重大,也许有的无聊至极,但终归都是我打算以文字这一简陋方式告知别人的事情,深刻也好肤浅也罢,一切早已超出这两者本身的价值而存续下去。
另外,谨以此文献给我和我一个远在山梨的好友,并祝二十岁生日快乐。

特别附录——次回作品預告~~~~

「月夜で潮が満ちる」

小説の舞台は日本である,主人公は「江の島」に生まれた兩兄弟の国吉霧谷と国吉真登です。西歷2000年、兄の霧谷(28歲)と謎の女子(25歲)一緒に小田急電車で東京から10年ぐらい離れた江の島へ帰って、女子に彼と真登の矛盾、そして,年頃の焦慮を伝えます。霧谷に恋慕している少女、美智子という人は霧谷と海辺で手掛かって散步したあと,海に入水で自殺しました。その以後,霧谷は海をとても恐れているんだけど,海とひとつになりたいです。だから,霧谷も美智子と同じ方法で自殺しました,しかし,真登に救えてしまいました。一方,性格成熟だし、独りぼっちの真登は霧谷自殺事件からお兄さんを恨んだって、不良になった。それでも,ふたりも大好な女の子、藤田じちゃんの姪、心臓病が療養する為に江の島へ來たの香織は真登へ「愛してる」を言い出す時,真登は拒绝しました。
霧谷と真登の結局は如何?あの謎の女子の本体は何?日本文學の季節感と悲しみと小さな感動を追いて、人類自分の本性と自然の關係を考えるの作品,阿杲さんが日本の舞台で初公演の大期待短編小説です。
引用

牙齿仙女@2004-10-11 12:03

正在努力读懂最后一段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1 12:05

加油啊,偶写的很简单的(因为难的偶不会写.......),而且一定有语法的错误......汗,不要笑话偶就好:)
引用

牙齿仙女@2004-10-11 12:07

引用
最初由 藤田智樹 发布
加油啊,偶写的很简单的(因为难的偶不会写.......),而且一定有语法的错误......汗,不要笑话偶就好:)


不不不不
是前辈了

:o
引用

优酸乳@2004-10-11 12:14

有语病我也看不出来的。。


最后那一句是谁写的。。。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1 12:16

引用
最初由 优酸乳 发布
有语病我也看不出来的。。


最后那一句是谁写的。。。

最后那一句指哪一句????
引用

优酸乳@2004-10-11 12:20

日本文學の季節感と悲しみと小さな感動を追いて、人類自分の本性と自然の關係を考えるの作品,阿杲さんが日本の舞台で初公演の大期待短編小説です。


谁写的评语啊。。。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1 12:21

偶写的..........怎么了.........有种不详的预感.........
引用

小猴@2004-10-11 12:22

这篇文章终于放出来了 呵呵 期待了好久了呢 ^^|||

ps 预告?你已经写完了啊 大汗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1 12:26

汗,我不是早和你说了我写完了吗,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次,你什么记性啊
引用

优酸乳@2004-10-11 12:29

引用
最初由 藤田智樹 发布
偶写的..........怎么了.........有种不详的预感.........


灭,灭。。


很正点卡卡。。。
引用

先輩の後輩@2004-10-12 10:35

果然,只是握着鼠标把页面慢慢拉下来,看了只言片语,我就决定不看了= =

看完心情一定会不好

两句台词:
“再见”和“保重”。

<---无语了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2 10:38

汗...............有那么恐怖吗??好象变成恐怖小说了..............
引用

先輩の後輩@2004-10-12 10:43

我特喜欢恐怖题材= = 要是恐怖+悬念我一定看

而且我一直觉得印刷的东西会比较有实感,我曾经把网上的小说打印出来看,那样比较舒服= =b

我想不出来在什么心情下看你的东西可以不受影响,汗
引用

藤田智樹@2004-10-12 10:55

和B猫SAMA的先辈一起看时.........西西西,让先辈给B猫SAMA朗读........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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