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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魔术士orphen>同人

鸭克索克@2006-12-07 13:45

月之刻
——《魔术士奥梵》同人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深蓝色的天空依稀可见几颗星星,寂寥地漂浮在天空之海,仿佛随时会沉没不见。
我屏息感受着夜色中纯净透彻的空气,不用多久,我将不再背负这伤痕累累的身躯,我将慢慢痊愈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我终于可以伸出双臂拥抱这洒向我的月光。
但是我所受的屈辱将不容我忘记,它要我牢牢把现在的影象刻在我的心里。在布满伤口的心脏上,毫不留情地再划下一刀。
胸口涌上一股闷窒,我强迫自己瞥开目光,离开脚下自己丑陋的影子,投向远处静静伫立在月光下的少年——
“齐……”

—— —— —— —— —— —— —— —— —— —— —— —— —— ——

暴风雪肆虐的旷野上,我和齐正艰难前行。风很大,我们的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几乎听不到对方疲惫的呼唤。雪花弥漫了所有能看见的地方,或许我们已经迷路,从快被冰雪封闭的视线中看出去,我只觉得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暗,延伸到黑不见底的深渊。随着心中绝望感的升炽,仿佛被灌了铅的双腿也快抬不起来了。
“姐…姐,我很冷……”齐抬起发青的小脸,风雪中传来他被撕裂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也冷……”我不清楚究竟是我的手比较冷,还是他的手更冷,我将自己木头一样的胳膊,把他冰块似的身躯揽得更紧一些,“一定会走出去的,我向…向你保证……”
齐懂事地低下头,我的心却更冷了,我给了他保证,谁来给予我希望呢?
我们已不清楚在这片雪原上走了多久,至少,我们也该看见一点点远山的峰峦了,然而尽可能地四处眺望,我们却连一棵树都看不到,甚至觉得刚才经过的那一堆枯灌木,似乎见过了不止2回。
确信自己真的是迷路后,我觉得一瞬间所有维持自己支持下去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呼号的北风让我的眼前漆黑一片,饥饿、疲劳、寒冷、伤痛…这些感觉一下子把我侵噬了。一阵晕眩后,我扑倒在地,齐的呼喊在寒风中是那么微弱,伴随着周围一切的声音渐渐离我远去。从酸痛疲乏的小腿蔓延到我全身的悃意,让我挣扎着想撑开眼皮都变得徒劳……
不想……死在这里……
有谁……谁来……救救我们……
“拿着这个,振作些。”
我虚弱地从雪渣子中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递过手中一团轻飘飘的火焰,在齐的惊谔中,火焰柔和的光波已经笼罩了我们,很不可思议地,全身都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怎么不烫……这是……魔法?!”
透过橘黄色的光晕,齐的表情由感激变成崇拜,“好厉害哟姐姐!是魔法哦!是魔法哦!”他激动得手舞足蹈,火焰在他小小的手掌里晃来晃去。我出神地凝视这个男人,稳重而成熟的轮廓,瘦削的双颊,不带一点表情的脸——不,我敢肯定,我看到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
男人向我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充满着叫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让他握住我的右手,身子
被轻轻地提了起来,随即而来的是无法言语的温暖,经由我们相握的手,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突然别扭起来,脸庞不知为何变得火热,我手足无措地躲避着齐的目光,更不敢抬头再去看他的眼:“啊……嗯……谢谢,我,我没事……”
“叔叔是魔法师吗?”齐天真而直接地打断了我的尴尬,好奇地问道。
“是的。”他回答,简练而不带感情。可他的声音是那样美妙,周围依然是冰天雪地,我却感觉自己的手心湿湿地泌出了汗。
那是我与他的初次见面。
即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当时的场面仍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柴德门,这个让我爱得最深也恨得最深的男人,我永远都会记得我和他相遇的那夜暴风雪。

—— —— —— —— —— —— —— —— —— —— —— —— —— ——

“好吧,到你了。小鬼,为什么想学魔法?”
“还用说吗?当然是想得到力量,可以帮助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们!”
齐不假思索地回答,尽管年纪小又瘦弱,在一排新学员中,他是最矮的一个,可他响亮的声音让我的左耳都嗡嗡作响。
然而学院长并不领情,他在冷漠的镜片后眯缝起双眼“哦”了一声,“能有这样的志向固然是好,但也要你能学成才行~”
“没问题的!”又是不假思索的响亮回答。
既不是正统魔术士子弟,又不是名门出生。我们只是两个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孤儿,被这个象征大陆上最强的黑魔法学校“牙之塔”收留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被人看不起也是自然。不过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处,尖酸刻薄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小小的脑袋根本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地。
“眼镜”讨了个没趣,慢慢地踱到我跟前,高傲地拖长了语调:“——小姑娘,你呢?”
“只为了柴德门老师。我想和他在一起,能够这样我就满足了。”
我的心里早就做出了回答,比齐更毫不犹豫,更直接明了。但是我张了张嘴,却一时编不出个理由来:“……”
好在“眼镜”似乎不屑我是否回答,喉咙里嘟哝着“不就是想镀层金么?”便径直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我幼小的自尊第一次感到我遭受了侮辱!
没错,我承认我“动机不纯”。但是我的自尊不容许我只是为了这个理由,永远低人一等地苟且在这里。那天,我低着头咬着嘴唇,暗暗下定了决心,我要成为最强的黑魔法士给你们所有人看!我要这个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牙之塔”以我为荣!
我的基础比别的同学差很多,所以我比他们努力了一倍。图书馆、实验室、课堂、宿舍、后庭的大树下都留下了我用功苦读的身影。无论风霜雨雪,季节变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深奥的理论使我变得有些暴躁和神经质,原本就不善言辞的我更沉默了。我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相反活泼的齐倒是结交了一个红发的男孩,两人快形影不离了。偶尔齐会来找我练习或玩耍,都被我干脆地拒绝了。玩耍?我没有那个时间。练习?他早就不能满足我了……
那段时间唯一能让我振作精神,在几乎要走火入魔的时候将我拉回现实的,就是和柴德门在走廊上的偶遇,或者是在重大的祭祀活动时,躲在树后远远地凝望他的身影。“牙之塔”等级制度森严,我和他地位悬殊极少能见面。所以每一次看到他,都让我心跳雀跃不已。那是我第一次体验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和别人不同,欢喜和心灵的洗涤代替了猜疑和苦苦相思。因为我深信,他的心里是有我的。如同我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暖。
神是洞悉一切的,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进“牙之塔”的第4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成为魔术士的资格。我低下头,接受学院长老将象征“牙之塔”魔术士的十字架挂上我的脖子,齐和那红发男孩欢呼的声音淹没在掌声中。我紧紧地用右手捏住胸前的十字架,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在走廊的尽头,我终于发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胸前挂着和我一样的标志——那一
刹那,我做出了我的第2个决定。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名不文的小丫头了。我要向柴德门表明我的心迹。
那段时间,我一直努力地制造我和他两人独处的机会,然而胸前的十字架,并没有如我所想的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近。

—— —— —— —— —— —— —— —— —— —— —— ——

“亚莎丽很聪明,我打算……”
某天,我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饭盒,正满学院的找他的时候,路过长老们的会议室,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
“……请您三思,尽管那女孩的成绩出乎我们的意料,但研究天人的遗产始终应该是我们的工作,让她一起参与的话……”
是关于我的谈话!
我知道偷听长老们的会议会带来很严重的责罚,但好奇心让我挪不开脚步。
“没错,天人的遗产对牙之塔而言是重要的存在,正因为它关系着学院的兴衰,所以我才打算让新人来加入对它的研究,希望可以早日得到答案,”这个苍老深沉的声音顿了一下,“现状是,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天人的遗产”我大概知道它的由来,那是这片大陆失落的古文明遗留给我们的三件圣器,目前已知的有巴鲁德安迪利斯之剑和幻之腕轮。传说得到这三件圣器就意味着能主宰世界。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在这片黑魔法位于至高统治地位的大陆,在这个声名显赫的牙之塔,想不到这些孤高的与世隔绝的长老们也会对这种俗套的传说感兴趣。“大陆的王者”真的这么吸引人么?
我正自顾自地乱想,突然柴德门的声音闯进了我的耳膜:
“我也不赞成让亚莎丽参与研究计划……以她的能力,尚嫌太早了。”
我懵了,身子一晃,胸前的十字架撞击了一下我的心脏。
“学院里比她出色的学生很多,长老,请您慎重考虑。”
“柴德门,既然你也这么说……”
之后的对话我完全没听进去,因为我飞快地从会议室门口逃走了。
别乱想,别乱想。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失神落魄地躲在平时藏起来用功的树下,努力平息激荡的心。
可是酸楚和委屈很快满溢了我的胸腔,我弓起身子,一想到几年来努力作出的成绩居然被我最重视的人给否定了,眼泪在我的眼眶打转,我努力忍了一会,终于把脸埋进膝盖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他正站在我跟前。
“亚莎丽,你不该这样做。”他冷冰冰地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偷听他们谈话的事,因为我看到他正拎着我的饭盒。
“……”我别过脸去,赌气不看他。
他弯腰放下饭盒,说“趁没人看见,你快回去吧。”
我哼了一声。
“就算被长老们知道又怎样?反正我就算成绩再好也没用,始终没人会把我当回事,不是吗?”
他还是一脸的严肃,对我的气话置若罔闻,转过身就打算走开。
我急了,站起来,在他面前,我根本无暇顾及我的矜持,大声地质问他:“柴德门老师,我不够努力吗?”
他停住了:“……不,你很努力。”
“那么……!”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做你自己就够了。”他打断我的话,回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目光是那么叫我难以琢磨,我用我所有的精力去猜测揣摩也捉摸不透。我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甚至发现他正渐渐离我远去。
不能再忍耐下去了,我握紧拳头冲口而出:“老师!我喜欢你!从4年前你救我的那个晚上开始,从那时开始,我就喜欢你,一直,一直都……!”
他微微一愣,呆在原地不动。
一切都随着他而静止了,只有剧烈的心跳声敲击着我的鼓膜。
许久,空气里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对不起。”

—— —— —— —— —— —— —— —— —— —— ——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是身份地位的差距?
是我太心急了?
还是从最初开始就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脑海里,我把他拒绝我的一幕重复了无数遍,也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
我像被抽去了灵魂的空壳,杵在原地。
从那天开始,我的天空是灰色的。
心中的郁积得不到宣泄,我开始着了魔一样地研究魔法。不是课堂上的内容,我的目标是更深奥,被封印和禁忌的存在。
“我也不赞成让亚莎丽参与研究计划……以她的能力,尚嫌太早了。”
既然这样,我就展示我的能力给你看。
“学院里比她出色的学生很多……”
既然这样,我就超越其他所有人给你看。
“……对不起”
我要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错误的……你会后悔的……
我的思想被他占满了,从4年前开始,我就只为他而活。得不到他的认可和接纳,连活下去都变成一种奢望。
被他拒绝,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回不了头了。
—— —— —— —— —— —— —— —— —— —— —— —— —— ——
窝在图书室的第三天清晨,厚重的大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了。我慌忙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怀里的书籍西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亚莎丽!你果然在这里~”,齐从明亮的室外跨进阴暗窄小的图书室,皱起了眉头,挥手驱赶让他讨厌的异味。光线下的尘埃被他搅动得上下翻滚,使我还未适应强光的眼前一阵恍惚。
我眯着眼,没好气地说:“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他似乎没有发觉我语气里的不耐,和我一起捡落在地下的书:“你呀~难道一直蹲在这里吗?对身体不好啦。外面天气很好哟,大家都忙着准备学院祭呢。”说着,他自说自话地拽我的手臂:“走啦,跟我一起去。”
好痛,他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气了,“放开我,我对那个没兴趣。”我挣脱他的手掌,想起了什么,说道:“还有,谁让你直呼我的名字的。叫姐姐!”
齐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毛:“不要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被那家伙听到的话,会被糗死。”
“你这小……”
“别动,你头上有脏东西。”他轻轻抬手,拂去我头发上的尘土,“好了。”他露出洁白的两排牙,给我一个健康的笑容。
我这才发觉他的确是长高了,竟然比我还要高出一点。也许是到发育期了吧,连声音也改变了许多。黑色的魔法师斗篷遮不住被阳光滋润成小麦色的皮肤,纯净无垢的双眼。4年前那瘦弱矮小的样子根本找不到了。现在的齐,已经是个帅气的少年。
我呢?我瞥到自己苍白的手背和脏兮兮的指尖,这4年来,我长成了什么样子?我曾经像别的女子那样,在镜子前精心打扮、细细端详自己的摸样么?
我一阵心酸……
我是为他活的,他呢?他知道不知道……
我还是被齐给拖了出去。
“其实,我也不在乎什么学院祭啦,”他在明媚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我感兴趣的是巴鲁德之剑~”
“巴鲁德之剑?天人的遗产?”想到那天偷听到的谈话,我的心一动。长老们开始行动了么?
“你竟然知道……”齐一副失望的表情,“唉,我以为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一定是我呢。”
我拉住他,催道:“什么嘛,说给我听。”
“也没什么……为了学院祭,长老们好象花了不少时间暗中寻找那把剑。据说已经找到了,将在明天下午由老师们护送到这儿,在学院祭之后封印在祭坛里……”
“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人的遗产,为什么要将它封印呢?”我追问道。
齐诡异地看我一眼:“亚莎丽……想不到你也……”
“叫我姐姐!”我摆出严肃的样子。
齐一脸“你放过我吧”的表情,慢条斯里地说:“没想到亚莎丽你也对那把剑有意思~难怪柴德门老师要说那样的话——”
听到这三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吗?他……说了什么?”
齐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柴德门老师说,鉴于天人的遗产未被发现的特殊力量,可能被大陆的邪恶势力所利用,所以不能放任它流落民间。一旦落入心术不正的魔法师之手,也会因为使用不当而对魔法师本人造成伤害。”
“其实魔法的力量仅只于此,需要磨练的,是作为人而存在的心。”
我看着齐,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敬佩。
而我的心里却百感交集。
我不甘心,来自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哪怕那是我绝对不该去做的事情。
没错,天人的遗产……特殊的力量……
什么作为人而存在的心,我早就没有心了!只有拥有至高的魔法之力才是被人认同的存在!
我的成功会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这次,我要你亲眼见证我的能力!
就由我来证明给你看吧……
柴德门!

—— —— —— —— —— —— —— —— —— —— —— —— —— ——
我的思绪飞转,齐却在一旁露出装模作样的笑容。
我没好气地问:“喂,你来找我果然不止告诉我这点事吧。”
“哈!什么也瞒不过你~”他一下子笑开了。
切,就你那张憋得要抽筋的脸,还指望能骗到谁?
我故意扭头就走:“说不说随你,我还没空听呢。”
他挫败地喊道:“啊啊~我说~我说,我也要升格为魔术士了~!”
我惊讶的回头:“这么快?”
他把右手大拇指朝向自己胸口,骄傲地回答:“我,齐利兰修,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哟~!”
“很快,我就和你一样同为魔术士了,请多多指教,美丽的黑魔法师亚莎丽小姐~”他凑近我,笑嘻嘻地说。
“啊……哪里……恭喜你。”我尚在诧异中,想起该祝贺他,脑中一片混乱。
印象里,我们上课时,他经常走神开小差,做练习的时候也会把咒文念错啦,顺序颠倒啦,经常闹笑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上了我,实在叫我意外。
一时之间,我居然有这么一点点……为自己一贯的努力感到不值。
“你不高兴吗?”齐看见我木木的表情,有点泄气。
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怎么会,齐,你真了不起。”
到底还是小孩子,他听我这么说,脸上又浮起了自信的笑容:“那当然了,不过,比起柴德门老师,还是亚莎丽要好多了。他竟然只说了一句‘继续努力吧’,哗,多轻描淡写啊,过分。”
柴德门……今天第2次从齐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不由得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可惜……”齐收起脸上的兴高采烈,继续说道:“获得资格后,我就要被调去祭坛那边了。以后很难再跟着柴德门老师学习呢……”
“祭坛?”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嗯,说是什么叫我跟着长老们,开始研究天人的遗产……啊!无聊!一想到那些老头子,我就一点斗志都没了~!”
言者无心,他的话犹如晴空下的一声惊雷,我呆若木鸡。
“可以的话,我跟那家伙换好了~不知道和那些老古板死硬派相处久了,会不会被同化…呃~~真可怕。”
为什么……?
“可恶~~我决定了,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
“喂,亚莎莉,你也说句话吧…我快要坠入苦海了~”
难道,难道我比不上齐吗?柴德门,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我究竟算什么呢?
我的心好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在灿烂的日光下,我却感觉我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整个人不停地往下掉……
“亚莎丽,你没事吧?”齐注意到了我,伸手想扶我,“你脸色不好…”
我触电般地躲开他的手,他怔了一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慌忙掩饰自己快要崩溃的脸:“我,我没事……那个……我把东西落在图书室了,你先走吧。”
齐一脸狐疑:“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吧?”
“不用,”我一边说,一边后退,向他挤出一个笑容,“不要说那些任性的话,机会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哦……”
“……那个无所谓啦,你真的没事吗?”齐关切地望着我说。
我凄然一笑:“替我向柴德门老师问好……”
说完,我扭头跑开,背对着齐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冲出了眼眶。
我捂住嘴巴,止住快要泄出的呜咽,拼命地跑,一直跑,跑回寝室,摔上房门后,我无力地倚着门慢慢滑下,直到跌坐在地。我握紧双拳,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任由冰凉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泣。
巴鲁德之剑,只有靠它了。我要让它成为我的力量,一定要。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 —— —— —— —— —— —— —— —— —— —— —— ——
祭奠结束后的那一天深夜,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学院。万筱俱静,连虫鸣也听不到。
我悄悄地离开寝室,把自己缩在宽大的斗篷下,借着黑暗向祭坛跑去。
很幸运,巨大的铁门前连一个守卫也没有,也许是长老们自负到认为没有人敢在这神圣的“牙之塔”里捣乱吧。我拉了一拉帽檐,四处张望了一下,闪身钻进祭坛。
这里平时少有人来,但由于巴鲁德之剑的进驻,被命令悉心打扫过了。空旷的大殿内一尘不染,巨大的烛台并列排布在两侧,颤抖的烛光将整个室内映照得肃穆和阴冷。
在脚下大理石铺筑的道路尽头,即将改变我命运的巴鲁德之剑,正静静地躺在石台上。
我小心翼翼地向它走去。短短十几步路,感觉却有百米之远。
似乎久经风霜的样子,岁月磨灭了它夕日也许有的锋芒。暗淡的金黄色剑柄,修长的剑身,怎么看也是一把普通的长剑而已,但剑身上自剑柄延伸至剑尖的黑色魔法文字,向我证实了它的神秘。
我控制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右手,难以抵制诱惑地抚上那些文字——
“吾以至高之名义,将吾所信奉之力封印于此……得吾之力者,舍其身心——巴鲁德安迪利斯。”
念完这句话的同时,剑身随着我的指尖发出共鸣,我的身体像被巨大的磁力吸引,难以动弹分毫。脚下巨大的魔法阵似乎也随着震动起来。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着后半句话,双手不由自主地举起剑,掉转剑尖,指向我的心脏。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自遥远的时空之外,呼唤着我的名字:
“亚莎丽……亚莎丽……”
“是……”我喃喃着。
“想得到力量的话……刺下去吧……这身体你已不需要了……”
“……”
我空洞地望着视线前端的白色剑刃,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在一片虚无中,脑海里却浮现出柴德门的脸。
让我得到他的注意吧,让我可以在这个“牙之塔”最强的男人身边……
无形的力量让我举高了剑身,然后——我义无返顾地刺了下去。
“啊————!”
贯穿身体的剧痛让意识一下子清醒了,我发出痛苦的惨叫,身体里的剑由冰凉变为灼热,由内而外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激起我一阵阵的痉挛。疼痛让我难以忍受,鲜血从我的胸口喷涌而出,我好想就此死去,可是却连晕倒也不能。我双手紧握着剑柄,把它用力再推进一些,魔法阵升起绮丽的光芒,将我包围在中央,四周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紧接着,全身被膨胀到撕裂的感觉盖过了伤口的痛楚,我无法自抑地倒在石台上,光洁如镜的台面映出了我的脸,天,这是我吗?我亲眼看到自己的皮肤变成青黑色,更可怕的是我的脸正逐渐扭曲变形,比鬼怪更丑陋——
“亚莎丽!”不知何时齐目睹了一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我遮住自己的脸,大叫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我的身体似乎要爆炸了!我痛苦地滚到地上,抽搐着,惨叫着,意识随着我的血离开身体:“呃啊————”
“亚莎丽!”齐试图闯进魔法阵,却被强大的魔力狠狠弹开,远远地飞了出去。“不要!不要啊亚莎丽!”他踉跄着爬起,又向我冲过来。
背部被什么东西撑破了,一对肉翅立了起来,我的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咆哮,只觉得眼前的事物慢慢地变小再变小……齐的声音也逐渐听不到了。
在我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巨大的黑龙,冲破了祭坛高高的天花板,飞上了夜空。
—— —— —— —— —— —— —— —— —— —— —— —— —— ——
身体好重……全身发热……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下落,用力挣扎了一下,双翅一展,鼓起了强劲的气流,将我庞大的身躯托了起来。
我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但是巴鲁德之剑还插在我的胸口,叫我不得不信。
“不——”
我尖叫一声,耳朵却几乎被这躯体发出的啸声震聋。
我的下方传来人群混乱嘈杂的声音,“牙之塔”此时已灯火通明,这些人在脚下惊惶失措地四散奔逃。
是我,不要怕,我是亚莎丽……!
我想平息他们的惊恐,身体一个俯冲,向他们滑去,一枚火球却呼啸着打在我的肩上。我感到一阵灼痛,不由得振翅升起,向火球飞来的方向望去,一名老师正强自镇定,右掌瞄准了我。
……为什么要攻击我?
不容我多想,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迫使我长啸一声冲上高空,尽管如此,翅膀还是被冰箭刺穿了几个洞,疼痛中,我怒上心头,狂吼一声,口中竟然喷出熊熊烈焰,一时间学院内浓烟滚滚。
这就是巴鲁德的力量吗?难道,我就这样变成了怪物?!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所想要的呀!
“亚莎丽~!亚莎丽~~!”
风中传来齐的声音,他正跌跌撞撞地跑出祭坛,一边叫着我,一边试图阻止攻击我的人:“不要杀她,她是亚莎丽!”
“齐……”我嘶吼一声,“告诉他们,告诉他们真相,我……我不是有心的……”
冷不防从后方射来的一支光箭击中了我,由于威力巨大,我在空中翻了一圈,狠狠地撞上了塔楼。年久失修的高塔被我一撞,上半节竟然断裂了,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和漫天的尘埃之后,“牙之塔”几乎只剩断壁残垣。
我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学弟学妹和老师被压在碎石之下,受伤的同学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呻吟……
这,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这是怎么搞的!”长老们出现在我的眼前,“柴德门!”
“在。”
不知何时,柴德门站在了长老们的身边,我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神,那冷峻的目光让我羞愤欲死。
“不能允许这恶龙在牙之塔作乱,你快些解决它——”
“不行!”齐冲上前打断他们,“那是亚莎丽~!不要杀她!”
“什么?!”长老们异口同声惊道。
齐喘着气说:“是巴鲁德,是巴鲁德之剑把她变成这样的……!”
不要说!齐!不要说——!我不要他知道这丑陋的样子是我!我不要他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如果要他耻笑我,轻视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心里呐喊着,阻止着,闭着眼睛转过身去。
“亚莎丽……你竟然把巴鲁德之剑……”
我不想听长老说了什么,我不敢再看他们一眼,用力一扇翅膀,顿时身边飞砂走石,趁着他们纷纷抬手遮挡,我不顾齐声嘶力竭的呼唤,仓皇逃走了。
—— —— —— —— —— —— —— —— —— —— —— —— —— ——
自那以后,我就仿佛在做着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试了很多方法,我都不知该怎样让自己的身体恢复,连巴鲁德之剑也在逃跑时脱落并不知所踪。时间逐渐流逝,复原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每天,我都在不安和彷徨中度过,不敢接近村庄,我怕我的样子吓到人们;不敢接近水池,我害怕看到自己丑陋的摸样……
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在找到回复的方法之前,等待“牙之塔”的接援也许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但我毕竟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他们,会原谅我吗?
忐忑中,我终于等来了——
等来了“牙之塔”追杀我的消息。
那是约在我离开“牙之塔”3个月后,两个魔术士潜入了这片原始密林,他们胸前的十字架让我立即认出了他们,我激动得几乎想立刻现身上前,但之前的顾虑却让我犹豫了。这让我偶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根据村民的情报,它应该就在附近。怎么样?感觉到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你呢?”
“哼,狡猾得很嘛。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些,长老们似乎快不耐烦了。”
“说起来,长老们未免也太绝情了,可怜那个女人,自己成了那副模样也就算了,还把‘天人的遗产’一并盗走,被其他地方的魔术士们知道的话,对那些老头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嘘!小声点。这次我和你抢在柴德门之前把它解决的话,看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今后还怎样猖狂。”
“没错……哈哈哈哈,‘牙之塔’第一魔术士的称号,一定会属于我们!”
他们谨慎地停留了一会,一前一后,迅捷地消失在树海中,但他们的谈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他们竟然是来杀我的?!
把我冠上一个偷窃的罪名,然后再派人“解决”我?!
不可能!
我愤怒地否定已摆在我面前的现实,齐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至少……至少柴德门他,他不会的,他不会如他们所说,也在追杀我之列……
柴德门……柴德门他……
我茫然地在树海中一阵乱走,细瘦的枝杆纷纷应声折断,荆棘划破了我的皮肤,这些都没能让我察觉,直到我莽撞地闯到他的面前。
“‘牙之塔’的叛徒圣黑龙,我奉长老之命来取你性命……投降的话,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
他和他的几个弟子,站在我的面前,齐并不在他们之中……
他眉头深锁,依旧面无表情。冷漠得不像人类。
“柴德门……”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真的是来杀我的?
他的声音犹如比巴鲁德更冰冷的剑,毫无余地地刺入我的心脏。
“切裂吧,旋风——”
其中一个弟子突然向我发动攻击,我全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怒吼一声,翅膀将他甩出去老远。
“天空!”他飞快地升起,将那孩子稳稳接住,同时,右手对准了我:
“火焰!”
业火瞬间将我包围,炙烤着我,焚烧着我,还未来得及惨呼,他又喝道:“冰封!”
只感得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我的身体已从双脚开始结冰,寒冷把我的痛苦冻结,也把我内心深处唯一的一点希望狠狠碾碎了。
“呜————”
我凄厉的呼声响彻了树海的上空,惊起飞鸟无数。
—— —— —— —— —— —— —— —— —— —— —— —— —— ——
“吾纺织,天使之轮——”
随着急促的咒语,一道耀眼的屏障挡在了我和他之间,用力一挣,我解脱了冰的禁锢,倒在地上。
齐气喘吁吁地护在我身前,和他对峙。
“……让开,齐利兰修。”他冷冷地开口。
“哼……呵呵呵呵……”齐平稳了一下呼吸,倔强的双眼直直和柴德门对视:“你已不是我的老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从你遵从那些老头子的命令,要杀亚莎丽开始……你就不再是我所敬重的柴德门老师!”
“它不是亚莎丽,亚莎丽已经死了。她的坟墓在‘牙之塔’……”
我紧闭双眼,活生生的我,从我最爱的男人口中,听到关于我的死讯。这么平淡,这么随意,不带丝毫感情……
今时今日,我才明白柴德门没有心。他是一个恶魔,不,他比恶魔更卑劣。
我竟然如此喜欢这个男人,为他癫狂,为他沉沦,为他失去一切,为他落至这步田地,到头来,居然还要成为他建功立业,升官进爵的牺牲品?!
“你还要骗你自己,骗我们大家到几时!?”齐愤怒地喊道,从怀里套出一样东西,用力摔在他面前:“这是你埋进那个坟墓的亚莎丽的魔术士斗篷,拿去!”
他看了看我,毅然说道:“我在那个空的坟墓前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齐利兰修,我无亲无故,我的所作所为不再和‘牙之塔’有关,我是个孤儿——我的名字叫奥梵!”
柴德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你也要成为叛徒,是吗?”
“我……”齐一愣,表情顿时暗淡下来,哑声道:“不管怎样,想伤害亚莎丽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你想与我为敌?”他缓缓地抬起右手,“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的架势和言语的威慑叫人心寒,齐不禁后退了一步——
“住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再也无法忍受了。胸中燃烧的怒火和仇恨吞没了我的理智。我怒吼着,扑向柴德门。
我恨你!为你的冷漠无情而恨你!为自己的无知和天真而恨你!为失去的无法挽回的时光而恨你!为自己这副无比丑陋的躯壳而恨你!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柴德门,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的脸上浮起肃杀之气,对身后的弟子们说道:“圣黑龙发狂了,你们躲远些。”
“是,柴德门老师。”他们知趣地退后。
激烈的冲突爆发了空气中的巨大旋涡,我狂吼、扑打、撕咬,却奈何不了他坚固的保护屏障。我吐出的烈焰烧红了天空,却难以伤到他分毫。
实力的差距让我更加气急败坏,被魔法所伤的地方阵阵抽痛,使我焦躁难耐。我振翅飞起,盘旋在上空,对着下方一阵狂轰滥炸。我杀红了眼,完全忘了附近尚有一人烟稀少的小村庄。
“亚莎丽……冷静一些吧……”齐完全插手不能,艰难地发出呼声。
“风刃!”柴德门突然发力,气流变成锋利的刀刃,将我割得体无完肤。
“吼………………”我痛苦地在空中翻滚,数支冰箭又将我的肉翼刺穿。
赢不了……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我像只断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向远处坠落。
“柴德门……你……好狠……”我绝望地呢喃,痛楚剥夺了我的意识,在坠地前的一刻,除了体内漫溢的仇恨与不甘,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 —— —— —— —— —— —— —— —— —— ——
“你还记得吗?四年多前你救了我的那个夜晚……”
我把头依靠在他宽厚的胸前,轻轻地问。
隔着胸腔,他的声音温柔地在我耳边震动:“我怎么会忘记。那时,你才这么高,齐利兰修也还是个孩子,当我发现你们时,他正跪在你身边哭泣。”
我的思绪逐渐飘远,回到了那个雪夜,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冷吗?”他觉察到了,结实有力的双臂将我环紧了些。
我幸福地笑了:“不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觉得冷……”
“小傻瓜,”他怜爱地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我贪恋他怀里的温暖,伸手把他抱得更紧。
“柴德门,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没有说话,他的身体逐渐僵硬变冷。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他的手中正握着巴鲁德之剑,他低沉地问我:“亚莎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心一痛,低头看时,自己竟然变成了可怕的龙……!
“杀了她!杀了她!是她偷走了巴鲁德安迪利斯!”“牙之塔”的人们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周围,他们包围住我,叫着喊着,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憎恨。
“不是的,不是的……我……”他们朝我逼近,我害怕得连连后退,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亚莎丽……”齐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手中攥着一块斗篷,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座坟墓,“亚莎丽……你……死了么?”
“齐——!”我叫着他,“我在这里!我没死,我就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突然,我感觉胸中一凉,巴鲁德之剑从我后背刺入,已穿透了我的身体,我全身颤抖,双手握上裸露在外的剑刃,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柴德门……”
身后那个黑糊糊的身影,不顾我的疼痛,把剑往前慢慢推送,我看着剑尖在我的双手中缓缓变长,殷红的血湿透了我的全身。
“亚莎丽……只要你死掉……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在我耳边喃喃道。
……
是梦……
我做梦了。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好痛……全身都痛。从每一个伤口中流出的黑色的腥臭的血,已经浸溺了身下的地面,湿湿粘粘的。我尝试着想动一动,全身皮肤都似乎要撕裂的尖锐痛苦,立刻让我放弃了。
我……还活着?
梦中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柴德门!我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全身袭来的痛苦让我猛地哀号出声,胃中也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难以抑制的一股激流涌上喉头,“咕”的一声,这股东西冲破了我的口腔,我剧烈地呕吐起来,污物顺着我贴在地上的脸流淌,我却连抬一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抽搐和反胃,直到被胃酸灼痛的感觉模糊了我的知觉,这场痛苦才逐渐地消失。
在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还生存的时候,一点冰凉让我重新张开了眼睛。我无神地仰望着天空——
雪花……?
下雪了……
现在明明已经是春天了,竟然下雪了……
“……还好吧,振作些。”
四年前的那场雪里,他从死神的手中,把我救了出来。
四年后的现在,是他又重新把我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我慢慢地合上眼帘,等待着眼泪滑下我的脸庞。
等了很久,我麻木地意识到,这副身躯竟然没有眼泪。
我……还能算是活着吗?
空洞地凝望着白雪纷飞的灰蒙蒙的天空,我再次沉睡了过去。
 —— —— —— —— —— —— —— —— —— —— —— —— —— ——
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躯体,我开始了我无尽的逃亡。
不分昼夜,不得喘息,在“牙之塔”的势力覆盖的这片大陆,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饥饿,伤痛,病苦反复折磨着我,但是我不会倒下,不会放弃,因为我要复仇。
哪怕所有人都以为“亚莎丽”已经不在了,只要我还清醒着,还有一丝力量,都要向“牙之塔”复仇,向那个人复仇。
夏。
我掠过一个小村庄,夕阳把厚厚的云层映得黑红黑红,仿佛大片的粘稠的血。
村民们发现了我,他们四下逃窜,像被猫追赶的老鼠那样渺小和无助。
“那是恶魔!圣黑龙‘血之八月’!”
数天以后,这个可怕的称谓在人们之中流传开来。
—— —— —— —— —— —— —— —— —— —— —— —— —— ——
我无心留意季节的变化,我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我只知道我流亡了很久很久,几乎要一辈子这样漂泊下去,直到我的身体衰老,我的血液枯竭,我的生命消失。
“牙之塔”并没有停止追杀我的脚步,连放任我自生自灭都不允许,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对他们都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我靠我的仇恨支持着度过每一日——事实上,我清楚的知道,这躯壳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我早已心力交瘁。
好几次,我都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圣黑龙的身体,有时候进入了一只野兔的身体,有时候又附在了一只松鼠身上。但因为它们都太过弱小,不久就受不了我的入侵而倒毙,最终我还是回到了那里,苟延残喘。
我忽然明白了,巴鲁德之剑根本不会让我就这样死掉,它给予我灵魂交换的能力,等于让我拥有了永远的生命,但却要我目睹自己的身体一次次地死去,这是天人的惩罚,这是它的诅咒。
某一日,我躺在栖息了数晚的沼泽内,像死了一样地睡着。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又轻飘飘地离开了圣黑龙,然而身边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我会怎样?离开了躯体的孤单的灵魂,没有可以归还的地方的话,只有随风消逝这一个结局。
我……难道就要死了?
“亚莎丽……”
一个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陡地将我拉了回来。
“亚莎丽,我终于…找到你了。”
“亚莎丽”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只有“血之八月”的圣黑龙而已……
我无力地半睁眼睛,长时间的对焦后,终于看清眼前的说话的人。
他风尘仆仆地站在我跟前,清瘦的脸庞上,疲惫的双眼凝视着我,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凉——
他半跪下来,伸出右手轻抚我的头,我感觉莫名的熟悉和温柔。
“……对不起……我一直……一直在到处找你,整整5年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手微微地颤抖,“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一震。
这黑发,这眸子,以及他胸前的十字架!
齐!竟然是你么?!
5年?那之后已过了5年了?难怪我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他了,记忆深处,他挺身守在我面前的样子,恍如昨日。
一瞬间,所有的感触都涌上心头,我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吐出一字一句,我想抱着他号啕大哭一场,喉咙却堵住了,我想流泪,眼皮和眼珠却像被胶水固定,只能木木地盯着他红红的眼睛。
不忍见他流泪,更为自己的虚脱而无奈,我缓缓合上双眼。
“对不起,亚莎丽……”
齐仍然在道歉:“我找不到能让你恢复的方法,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你根本不用道歉……
“你一定很痛苦……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对不起!”
和你无关……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我找过那个人,但是,我无法阻止‘牙之塔’……”
……
柴德门!
这5年来,你过得怎样?你是否每晚都会被梦魇困扰无法入睡?对着你亲手做的那个坟墓,你可曾想起过我?当你那些忠实的走狗四处搜寻我的时候,你是否会感到良心不安?
或者……或者你根本已经忘记了亚莎丽这个人?!仿佛她从来没在你生命里出现过?
被巴鲁德刺穿的伤口又痛起来了!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 —— —— —— —— —— —— —— —— —— —— —— —— ——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会,亚莎丽……”片刻的沉默后,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继续说,“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找,找让你回复本来样貌的办法!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的!我不会……不会再离开你……”
我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的手坚定而温暖,我却在心底流泪。
他抚摸着遍布在我身上的创口,每碰触一道,仿佛都在感受它的伤痛,他又沉默了。
许久,他自言自语地开口:“亚莎丽……你记得吗?在这附近,有一块遗迹……那是个像时钟一样的遗迹,我们还不是魔术士的时候,柴德门曾经带我们去看过。”
“当时他说,月圆之夜,如果有一名魔术士在遗迹中央举行某种仪式的话,所有的魔术士都会在那一晚失去魔法之力。”
我突然感到他话中的某种意味。
“今晚,是月圆之夜。”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会去发动‘月之刻’,虽然只有一晚,但是至少在这一晚,你可以安心的休息……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你。而且从今以后,我会守护在你身边,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
他站起身,似乎在看天色,继续说:“哈迪亚偶尔会向我透露‘牙之塔’的情况,如果他说得没错,今晚柴德门会有所行动,我必须赶快才行……”
遗迹、今天晚上、柴德门、“月之刻”、失去力量、灵魂交换……
齐的话在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转,我感觉自己快要理出一个头绪来了,仿佛垂钓者慢慢收起吊线,迎接即将浮出水面的末端。
我猛地睁开眼睛,齐已经不在我的身畔,暮色正逐渐被夜色所取代。
天空很晴朗,一丝云也没有,我颤颤巍巍地起身,心前所未有地突突乱跳。
一个念头从心底滋生,迅速绷紧了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我在夜幕中腾空而起,直觉引导着我朝一个方向飞去。
—— —— —— —— —— —— —— —— —— —— —— —— —— ——
依稀能看到前方的遗迹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很大也很圆,连表面的阴影都能清楚地看见。
我低低地贴着茂密的青草飞着,月光射在我背上,身下影影绰绰。
齐静立在遗迹的中央,他闭着眼,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我能看到他的地方伏下了身,利用黑暗和草丛掩盖我的声息。
齐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影子随着月亮的移动逐渐拉长。
我屏息静气地盯着他,我在等待,不仅仅是为了仪式,还为了那个人的出现。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不安,我觉得自己口渴得难受。
半晌后,月光与齐直立的影子,以及地上圆形的石阵构成了一个奇妙的角度,他像一座雕像,和遗迹融为了一体,仿佛一面巨大的表盘。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柴德门。
尽管五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影,那是因为他一直刻在我的心里,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
他尚未注意到遗迹,正慢慢向我所在的齐人高的草地走来。
柴德门,你果然来了……
我的心在疯狂乱跳,简直要窜出体外。我沉住气,透过草茎的缝隙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蓦地,周围发生了异样,风似乎凝滞了,所有的声音在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
我回头一望,齐的身体在银色的月光下熠熠生辉,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感到有一鼓压迫感自遗迹中央成波状向所有方向扩散。
这是“月之刻”!
柴德门也感觉到了,他猛地停下了脚步,我的心砰然一动,低嘶一声,从草地中矗立起来,出现在他面前!
他震惊地倒退一步,看清是我之后,他脸色铁青。
“柴德门!你没想到是我吧……?”
“亚莎丽……!”
真没想到,在这个时间被静止的空间内,我们竟然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我笑了。
尽管我的胸口膨胀得快要爆炸了,我却笑了。
尽管我的心抖得失去控制,我却笑了。
尽管我在意识中已经把眼前的人撕成了一千块,我却还是笑了。
我从牙缝中断断续续地挤出笑声,说道:“真是好久没见呢……柴德门老师……”
他脸上的震惊似乎还未褪去,试探性地问我:“真的是你……?”
“没错,干吗这么吃惊,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找到我,然后杀死我,回去领功,稳坐你‘牙之塔’第一魔术士的宝座……现在我自己送上门来,你应该高兴才是。”
他没有出声,他默认了。
我冷笑一声:“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在我的阴影下抬起头看着我,仍然没有说话。
我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厉声道:“怎么了?哑巴了?我好歹曾经是你的学生,五年没见了,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的身子轻微地晃了一晃,终于开口了:“亚莎丽……你总会明白的。”
说着,他抬起右手对准了我。
“柴德门!”
我爆吼一声,向他扑去。
—— —— —— —— —— —— —— —— —— —— —— —— —— ——
“冰封!”他喊道,手中却毫无反应,他一怔,重新念了一遍:“冰……”
没等他说完,我已轻而易举地将他扇倒在地。
他闷吭一声捂住胸口,显然是肋骨骨折了,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挂下。他支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看到他的样子,我感到一阵心痛,但想起以往经历的一切,我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怒火。
“怎么了,号称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看你那狼狈的样子,就像一条流浪狗啊。”
“不过,我真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们‘月之刻’的事,就凭我目前的状况,一辈子也别想战胜你……”我居高临下,恨恨地说,“现在我要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如何?柴德门老师,想活下去的话,求我啊?”
然而我的话完全没有收到我想要的效果,他楞了一会,以手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微弱地说:“亚莎丽……我知道你很恨我……你想杀我,我无话可说。”
“住口!”我大叫道,“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急功近利,不惜利用所有人的感情!你根本就是个冷血的魔鬼!我只恨我太傻,我瞎了眼,竟然会喜欢上你!所以老天惩罚我,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可惜,你连这样的我都不放过!我真想扒开你的皮,看看你有没有心!”
我愤怒到极点,全身战抖:“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圣黑龙的身体发出一声低鸣,我用力冲出了躯壳,柴德门的脸上满是惊谔,但是晚了,他的灵魂也不受控制地离开了体外。
一个由上而下,一个由下而上,两条赤裸裸的灵魂在两具截然不同的身体间交错而过。
“……亚莎丽……?”
他看着自己穿过我的灵魂,飞向圣黑龙。
“再见了……柴德门……”
我飘向他的身体,在我们灵魂相碰的那一瞬,我盯着他的眼,缓缓地说。
“……”他逐渐被吸入圣黑龙的身体,却没有再说话。不知怎的,我看到他的表情转为平静。
圣黑龙,不,自此刻起他是柴德门了,他似乎精疲力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人类男性的手,我用这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他的脸。
我终于肯定,我成功了。
“月之刻”的光辉正逐渐褪去,天空的颜色也慢慢恢复成深蓝,风开始流动,伴随着波浪般涌动的草原沙沙作响。
远处,齐收起双臂,身影矮了下去,这个仪式使本身就是魔术士的他同样丧失了力量,想必他此刻也很疲劳吧。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这一边发生的所有。
我只知道,他确实成功地完成了仪式。
而我,借助他的善心之举,达成了我的愿望。
不,不只是让我达成了愿望,更让我在复仇成功的同时获得了新生。
我的目光再度落到“柴德门”的身上——这副魔龙的躯壳,自我被封印在它体内的那刻起,我所受的伤害、它所带给我的痛苦,以及我所失去的一切,全部的惨痛回忆,一时间在我的灵魂深处重又上演。
但是这些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从我再度用人类的身体脚踏大地开始……
“……”
柴德门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我望着他,真是奇妙,方才我还在“它”体内,5年了,那种阴冷、混沌、黏浊的切身感受,让明明没有实体的我刻骨铭心。冲出它的一刹那,我就像脱胎换骨,仿佛初降人间的鲜活生命一般。噩梦已经离我远去,而今,我曾经深爱,然后被他无情出卖的男人,将代替我品尝这人间地狱的滋味。
太畅快了,我觉得通体舒畅。
我轻盈地走到他身边,柔韧的草茎在鞋底被屈折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柴德门,谢谢你,你的身体我收下了。”戏谑地用他的声音,淡淡地说着话,我曲起指背,感受喉结的轻颤,这热度,这触感,一阵酥麻窜过全身。
他的巨嘴抽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
我冷冷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你现在是不能说话的。不过,一直以来,你可是连说话的机会也不曾给过我的……”
蹲下身,让我的脸正好在他朝着天半睁的右眼的范围内,同情地叹了口气:“……但是,我比你要仁慈多了。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真的。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妄图开口说人话,而是好好想想你的以后吧,要学会的,要习惯的,要你忍耐的东西,可是很多的——这个我深有体会,所以我奉劝你,省点力气吧……”
我伸出手,厌恶地抹过一个被撕裂的旧伤,他毫无反抗之力,全身轻微地一抖。
“痛吗?这个伤也是拜你所赐……不,这满身的伤痕都是5年前开始,由你和‘牙之塔’所带给我的,我很明事理的,我全部还给你……怎么样,满意么?”
“……”
“杀了我,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看着他,我笑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杀了你的。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你,一口回绝我的你,毫不留情对我下毒手的你,如今,这样的你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被我踩在脚下,别说你,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口中这么说,但我不会就这样把他踩在脚下,眼前是“牙之塔”第一的魔术士,至少昔日我狂热地爱着他,这样已经够了。
何况,面对这样的他,我只觉得可怜而已,满腔的仇恨几乎荡然无存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恨他入骨,恨得失去了人性,看来未必是如此。
现在的我只感觉到平静,一种空灵的,让人虚浮的平静,身体像是被抽成真空一般的平静。
—— —— —— —— —— —— —— —— —— —— —— —— —— ——
“我要走了,回‘牙之塔’去。”厌烦了一个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说出这话时,成功地看到他无力的眼忽然睁大,然后盯着我。
我发出冷笑:“那些长老们,还有你忠实的拥护们,一定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叛徒亚莎丽非但没死,还变成了柴德门,堂而皇之地回到那里。”
“我会告诉他们,今天晚上,我遭遇了圣黑龙,一番苦战之后,我终于杀死了它,了却了他们的后顾之忧……”我顿了一顿,如果没有齐的话,这些就是刚刚发生的真实,这想法让我升起一股愤恨。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中,咬牙说道:“说不定,学院经由此事会升格我为长老……接着,以我柴德门的声望和能力,不久之后整个‘牙之塔’就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然后——”
我与他目光相接,一字一字地说:“我要你看着我,是怎样亲手把‘牙之塔’一点点,一点点地引导向毁灭……”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可我突然发现,他凝视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悲凉和近乎怜悯的同情。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占尽了上风,他才是弱者!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致他于死地的失败者!为什么他要用这眼神看我,他怎么配用这眼神看我?他应该恐惧,应该悲鸣,应该向我求饶才对啊!?
……难道我错了吗?当我向他告白时,回应我的便是类似这样的眼神……然后我解开了巴鲁德之剑的封印,变成了魔龙……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看到这眼神,我有如置身冰窖。
我没有做错!错的是他!是“牙之塔”!是所有负了我的人!
圣黑龙是真实的,5年的非人日子是真实的,我支离破碎的心也是真实的!这都怪他,柴德门!如果不是他拒绝我的话,我怎会如此?他又怎会如此?
我呆立在原地,胸中一阵翻腾,有点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不是说笑的,我真的会毁了‘牙之塔’给你看!我还要看着他们把你当成我来猎杀,看着你在痛苦煎熬中腐烂死去。柴德门,你的人生已经完了!我,亚莎丽……”我跨上前,一把掐住他破破烂烂的肉翅,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把脸凑近他污秽丑恶的头如同宣判一般地说,“你看清楚,我将毁了你的一切,包括你最重视的东西。然后……由我,代替你,活下去。”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他缓缓地闭起眼。他已经连发出声音的气力也没有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抬头,看那硕大的月亮。
在这惨淡月光所覆盖的世界上,生命的消逝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柔和的风中跳动的,是我越来越冷的心。
然后,我在月光下转身,丢下他一动不动的身体,朝牙之塔的方向行去。
—— —— —— —— —— —— —— —— —— —— —— —— —— ——
子时,浓黑的夜色将这巨大建筑物的轮廓渲染模糊,放眼远眺,只见几点灯光如豆。
沿着宽阔的大道,穿过高耸的石门,我踏进了空寂的学院内。萧瑟的风卷起细小的砂石,在脚边纠缠,左侧是被撞毁的塔楼,孤零零地立在广场一侧。看着它,耳畔隐约响起当日狂乱场面的喧嚣。
熟悉的礼堂,熟悉的学院楼,这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经过一扇硕大铁门时,我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祭坛?
没错,祭坛。
从虚掩的门缝间望去,里面乌漆麻黑,尘土在门槛下聚成了一小堆,显然这里很久没打理过了。
我驻足门前,心里对自己说:我回来了……
我曾经想过,当获得更高荣誉之后,要和所有远游修行归来的学子一样,站在"牙之塔"的入口昂首说一句"我回来了。"
但是我什么也没得到,相反的,我还失去了自己的全部。连肉体也没有留下。
根本不是衣锦还乡,更不是久别重逢,我只是"牙之塔"的一个弃徒,有的也只是满腹怨恨和一身伤痕。
离开那栋建筑物,脑袋里有些混混噩噩,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锈迹斑斑的铁栅外。铁栅的另一边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高低不齐的墓碑静静地躲在几棵老树的枯枝下,不时有蝙蝠鬼祟的身影从它们上空划过。
墓地吗……那么久呆下来,居然都没有留意到有这么一块地方。
这么想着,眼睛就被一座歪斜的坟墓吸引了过去。
像被什么所驱使,我跨进了墓地,走到它跟前。
月光适时地从云层中钻出一隙,身边的雾气氤瘟。
然后,我在阴影褪去的木碑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愿仁慈的上帝宽恕这个戴罪的灵魂,愿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我默念着墓志铭的最后一句,又回忆起那天齐和柴德门冲突的场面。
我定定地站着。
齐,你错了。
亚莎丽她……的确是死了,柴德门他没说错,"牙之塔"也做没错,现在这个世界上,认为我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连我自己都很清楚的明白,"亚莎丽"……她已经不在了。
我伸手抚上木碑粗糙的顶端,意外地没有粘上一点灰尘,挪开自己的脚,竟然发现惟独这个墓和几位已故长老的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杂草也全拔除了。不同的只是我的墓前没有拜祭的百合花。
那么是谁?谁在一直照料这个墓呢?
"柴德门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冷不丁的一个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吓了我一跳。
回过头去,一个和齐年龄相仿的少年,闯进了月光下的静嗌墓园。他穿着魔术士斗篷,胸前晃动着那个十字架。暗红色的头发下,白皙的脸上流露出少许慌乱和紧张。
心念一动,我脱口而出:"哈迪亚?"
"是、是。"他连忙回答。也许是柴德门威严的脸镇住了他,红发少年的表情又多了一份拘谨。
他果然是齐提起过的感情很好的哈迪亚,5年前我见过他几次,原本印象就很模糊,只记得他也是跟随柴德门身边的几个弟子之一,不过当时那次捕杀行动,却没见他。现在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规矩地站在我面前,唯一的感觉也只是陌生而已。
—— —— —— —— —— —— —— —— —— —— —— —— —— ——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他。
“没……没干什么。”哈迪亚躲着我的目光,视线朝我身后瞥去。
“哈迪亚,”觉察到了什么,我看着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和齐利兰修是很好的朋友,想为他做点什么。但你要明白,“牙之塔”变成现在的样子全是拜那两人所赐,他们都是叛徒,是我们的敌人,我希望你记清楚这点。”
他蓦地抬起头来,用红色的瞳孔盯着我,似乎满脸惊讶:“……柴德门老师?”
“没什么事的话,快回自己的寝室去。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吧?”我不再理会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出墓园,留下背后的哈迪亚兀自傻站在原地。
中庭南侧走廊的尽头,就是柴德门的房间。在“牙之塔”,除了长老和学院长,只有他有资格拥有一栋自己的屋子。我推门进去,第一眼便是一张样式老旧的书桌,背后是两米多高的一长排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的书籍,这里就是柴德门每天工作的地方。
桌上有一盏油灯,我挥了一下手,将它点燃。
微弱的灯光把整个屋子的陈设镀上了一层昏黄,和记忆中一样的简陋和阴暗。
是我的话,至少会把这里整理得稍微亮堂些。
这么想着,我的目光停在了书架一侧的木门上。里面想必就是他的卧室了。
那是我从未涉足过的区域。
在以前,能被允许进到这间办公室已经让我受宠若惊,极少的几次机会能够到这房间里来,却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忽略了仔细观察一下他和他的家,导致我一脚踏出屋外时就懊悔不已。
可是现在,这里的一切,包括柴德门本人都全部成为我的东西了。
我皱了皱眉,发觉自己的心情并不好。
只是像衣服一样地占有了他的身体,只是像陌生人一样占据了他的家。
根本,我找不到一件真正是属于我的东西。
昏暗灯光下的我,觉得自己好孤单。
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只是一个人,渴望被重视,渴望被爱,却最终什么也没拥有过的可怜人。
一直以来这都是现实,只不过我不愿去承认而已。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哈迪亚裹着一身冷气冲了进来。
“柴……柴德门老师!我有话想问你!”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不过还是摆出气定神闲的摸样转过身去看这个红发少年:
“没人教过你,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吗?”
“亚莎丽学姐……您把她怎么样了?”
他竟然对我的质问充耳不闻,这不禁让我有点心虚:“放肆!”
我大声说道,他焦急的脸上顿时浮出惭愧的表情,但很快又握紧拳头,坚定地望着我:“请您告诉我!亚莎丽学姐她现在怎么样了?您答应过我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看着他一点也不做作的脸,我的心动摇了,“她怎么样……在墓地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柴德门老师!请您告诉我真相!”他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变得有些哀伤:“我一开始还很怀疑……当初齐离开的时候那么愤怒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爱慕亚莎丽学姐了。”
“我跑去劝他,他气愤得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去找那个墓……”
没错,那个假的墓,我的墓。回想起5年前我听到柴德门在我面前提起它的时候,几乎万念俱灰。
“然后,我真的如他所说找到了那个墓,里面果然没有学姐的尸体。当时我很伤心,我不明白柴德门老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当我不死心地往下挖掘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您的真意!只是……齐他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我的真意?”我明白了,柴德门一定是放了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在里面,想掩盖他的丑行。假如不是的话,为什么当时捕杀我的行列中没有见到眼前的少年呢?他欺骗了齐,又欺骗了齐的挚友,我已不屑他究竟在坟墓里藏了什么,总之他的卑鄙嘴脸已经被我看穿了,而我,也已经让他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
“柴德门老师!请您告诉齐吧,把您的真实想法都告诉他!我实在不忍见到比我更尊敬您的齐与您为敌,这太悲哀了……!”
哈迪亚带着哭腔向我请求,然而在我眼中,他只是一个被柴德门愚弄的可怜虫,可以想象的是,柴德门向他灌输了怎样的假仁假义,再通过他的嘴去迷惑信任他的齐。柴德门,你简直称得上是卑鄙的代名词了!
“我的真意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齐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因为圣黑龙已经受了我的致命一击,可能活不过今晚。”我淡淡地说,圣黑龙迟早要死,除了齐,所有人都巴不得它早点死,包括现在的我。
况且,我相信无论我以这外表做了什么,他们这些天真的追随者都会一如既往地信任我,膜拜我。
我似乎已经能预见到自己手执代表最高权利的长老权杖,立在议会厅主席位上的样子。
—— —— —— —— —— —— —— —— —— —— —— —— —— ——
哈迪亚的表情变了,他像看一只怪物那样地看着我,还后退了一步。
我看到许多的“不可能”写在他的脸上。
我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从和这个少年开始第一句对话,我就觉得自己被完全排除在他的逻辑之外。对于他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他也觉得我的举手投足都不在他的习惯范围内。
难道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我的身份已经被他看穿了?
不可能的!我清清喉咙,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身边瘦长的梳妆镜。
柴德门一丝不苟地在镜子里看着我,面无表情。
“不可能的……”他果然开口了。神情很复杂,有许多的欲言又止、许多的怀疑、许多的我说不上来的意味。
“哈迪亚,我以导师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自己的房间去,忘了这些你不该管的事。”
我快无言以对了,我需要时间仔细整理一下细节,包括他说的话和他的表情。于是我下了逐客令。
他仍旧是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不过我威严地转回了身去,镜子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反射收入我的眼底。
我看到他先是垂下了头慢慢向门边退去,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右手对准了我的后背!
也许是我过于熟悉以前魔术士们对我摆出的这个架势,也许是身为圣黑龙时如烙印一般刻在我心头的记忆瞬间化为了反应,眼见他这一动作,我本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身回击——
“切裂之风!”
“真实之镜!”
两个不同属性的咒语双双发出并同时击中了对方,我看到风刃割裂了他的衣衫,殷红的血飞溅而出,而他却瞪大了错愕的双眼,看着镜子里高挑的美丽女性。
我看到有血滴自镜面上滑过亚莎丽的身体。
我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我怔住。
我们都僵硬了几分钟,还是哈迪亚先回了魂:
“你……你果然不是柴德门老师?亚莎丽,你是亚莎丽!”他失声叫道。
脸上有些痒痒的,我用手指一刮,是他的鲜血。
我呆呆地望着镜子,亚莎丽的身影正逐渐淡去,变回了满身血迹的柴德门。
哈迪亚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突然发觉了身上的伤,颓然坐倒在地,痛得脸色煞白。
“真是叫人意外……”收起心神,我阴着脸一步步走向在地上挣扎的少年:“你是从几时开始发觉的?”
他咬着嘴唇,白皙皮肤上的血红得触目惊心,一边防备地用那双红色眸子盯着我,一边费力地质问:“柴德门老师……你把他怎么了?”
见我走近,他扭曲着五官不断地向后退。
我冷笑着说:“柴德门?他不就在这里咯……?”
“你把他怎么了!?”他高声叫道。
“怎么了……我现在成了他的样子,你猜他怎么了?”
“什么……!”
我抬起手对准他,我已经暴露了,要想没有第四者知道这件事,我唯有杀他灭口。
他看出来了。他狼狈地往后挪动,尽管知道是徒劳,可求生的意念还是支持着他没有昏倒。
那一时间我犹豫了。
我对自己不经大脑思考就做出的举措而感到害怕,我恨的只是柴德门一个人而已,眼前的少年却是齐的好朋友,是一直以来暗中帮助齐的人。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加害于我。为什么我能毫不犹豫地对他抬起我的手?
这样的我,和柴德门有什么区别?
一直对柴德门的行径恨之入骨的我……曾几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残忍的人了?
哈迪亚没有放过我短暂的迟疑,他踉跄着爬起,钻出屋门,我呆呆地目送他带着班班驳驳的血迹消失在黑夜中。
我不知道他要逃去哪里。
他摇摇晃晃逃走的样子使我又想起了自己。
我无力地环视屋内的狼籍,轻诵还原的魔法让他们恢复原样。
然后,倒在椅子里,凝视镜中疲惫的自己。
“我到底在干什么……”
———————————————————————————————————
再次确定坟墓里确实空空如也之后,我回到房间,心乱如麻。
照目前看来,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没有任何人看出有什么异样。学院在平静之中迎来了那晚后的第3个清晨,其间也召开了一次长老会议,内容根本没有触及“天人的遗产”,竟然是一些清闲的学院琐事和无关紧要的人事变动。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哈迪亚的事,不是指他会不会告发我,而是他先前莫名其妙的说话。
尽管我劝慰自己那只是柴德门的小手段之一,也深信自己不会再被和他有关的事所迷惑了,可是总感觉自己疏忽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疑团压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让我有些疲惫。
我究竟在疑虑些什么?
血之八月的身体怎样了…也许,柴德门已经断了气,现正在某处默默地腐烂……报应。
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讨厌的阳光影响了我的视神经,原本就背光的屋内现在看来更黑漆漆了……
齐现在在哪里呢?他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地信任和袒护我,有时想来不禁觉得好笑,究竟他是把我当姐姐看待,还是妹妹呢……?不过我现在已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如果可以的话,在了结与“牙之塔”的恩怨之后,希望他可以回来我身边……如果他不介意我的容貌的话。
哈迪亚……伤他并非我的本意,据我所知黑魔法的学习课程中并没有回复和治疗系的咒语,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齐了。
我闭上眼,红发少年的话语尤在耳边萦绕:
“但是当我不死心地往下挖掘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您的真意!只是……齐他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柴德门老师!请您告诉齐吧,把您的真实想法都告诉他……”
……
柴德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有今天都是你自己种下的孽因造成的,是你让我恨你至此……
你该满足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了一丝爱恋……!
“没事吧,站得起来么?”
“跟我来,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吧。”
“你……做你自己就够了。对不起。”
“叛徒圣黑龙,我奉长老之命来取你性命……投降的话,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
“亚莎丽……你总会明白的。”
我猛地将右拳砸向桌面。
我不明白,我根本不了解你,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想法!况且……我已经……已经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牵连了。你的音容笑貌,你的仁慈,你的冷漠,你搀扶我的温暖的手…你的一切都从我的头脑中滚出去!
没来由的一股焦灼在我的胸口蹿升,我趴在书桌上,镜子恰好正对着我此刻的脸——
我绝望地倒吸一口冷气!
柴德门……我根本……根本就不能让你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舍去了圣黑龙躯壳的我,同时遗失了灵魂交换的力量……这样的我,会陪着柴德门的身体,直到这身体老朽死去……!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亚莎丽和柴德门是两人一体的,没人可以分开了,没有办法可以分开了……!
是我让事情演变成这样的,我傻了,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我会疯掉。
到底是谁被谁毁了,是谁没有未来了?
“轰——”外面传来巨大的声响,“牙之塔”被什么庞然大物所摇撼,整栋建筑都颤抖起来,我失魂落魄地冲出屋子——眼前的景象把我打懵了。
“血之八月!血之八月袭击牙之塔了~~!”
—— —— —— —— —— —— —— —— —— —— —— —— —— ——
“老师在哪里~~?”
“救命啊~~”
“不要慌!女学生先向大殿方向撤走,注意保护头部~!”
……
是它!
它降落在5年前被我撞碎的高塔断面,撑着巨大的翅膀,引颈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悲鸣。钢爪紧扣之处,石块碎屑像瀑布似的顺着塔身倾泄直下。
凄厉的嘶叫和惊恐万状的人们构成了如同地狱般的一幕!
“柴德门!”我失声叫道,在周围慌不择路的人群中逆流而上,它一眼就发现了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后耸动着支离破碎的翅膀,向我垂下了高昂的头颅,发出一声撼人心魄的长嘶。
身后的魔法攻击像雨点一般铺天盖地地向它洒去,却都在围绕它周身的透明屏障上化作了无数耀眼的光粒,没有一发能够接触它。
——它没死,它还没死,它是来找我的。
为什么我丝毫都没有感到恐惧?在我心底萌动的这阵欢喜是怎么回事?这刀绞般的痛又是怎么回事?
“呜呜……!”它悲呛地朝我呼吼,仿佛在它的眼中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我的脚像被钉在原地,茫然地与它遥遥相对。
亚莎丽,你在做什么?现在是杀了他的最好机会!只要他死了,所有的阻碍都会消失,所有的回忆都会被遗忘,所有的伤口都将愈合。
眼前是你的夙敌,他曾经夺去了你的一切,他现在妄图毁了你的将来,你却呆呆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脑海里的呼声愈演愈烈,然而我却中了石化的魔法,根本无法有所行动。
“柴德门老师!您怎么了,难道看着它攻击学生们吗?”一名年轻的教师趁着空隙靠近了我身旁,以嗔怪的口吻叫着。
我呆滞地转过头,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写着“快攻击它呀”模样的表情,接着越过他的肩,视线所及的是一群牙之塔的人们,似乎努力地、竭力地抗击着其实根本没想伤害他们的柴德门。
这完全就是一面倒的误会和杀戮罢了!
那么,我该攻击他吗?像他当年攻击我一般地对他出手吗?
向他抬起自己的手的我,5年前的柴德门,现在的亚莎丽,5年前的圣黑龙,现在的柴德门,爱与恨,恨与爱,此刻,在我的目光穿透指缝时重叠了。
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情感,悲剧般地重叠。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破坏之光——!”
从我口中冲出的咒文,伴着压缩空气和揉碎一切的力量,灰白的魔法轨迹撕开了血之八月的结界,在它的胸口打出一个血窟窿。
它全身猛烈地一震,像夜空中陨落的流星一样从塔顶坠下。
遮天蔽日的尘埃带着寒冷绝望的气息,如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伸出手,其中的一片在我的掌中凝固。
雪吗……又……下雪了。
真是雪的话,为什么它不融化?难道,因为我的手心比它更冰冷……
“成、成功了!血之八月死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咋的喊声,短暂的沉寂后,学院内响起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我好不容易挪开僵硬的腿,朝倒在十米开外的他走去。
“……咕”
它气若游丝,歪着头,用它已经腐败的半边脸上裸露的浑浊眼珠看着我。张了张口,却只涌出黑色的血沫。
雪花争先恐后地积聚在他身上,快速地遮盖了他惨不忍睹的满身疮痍,仿佛在为它建立一座白色的坟墓。
“柴……德门。”
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叫了它的名字。
我知道他听得到。
陷在没了眼皮的腐肉中的眼珠一动也不动,是如此不堪入目的丑陋,可是我却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它的脸。
这时,那大眼却滚出一颗清澈的泪,只是一瞬,就混和了雪花消失不见。
我怔住。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黑龙,这魔龙的身体根本没有眼泪……
—— —— —— —— —— —— —— —— —— —— —— —— —— ——
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早已耗尽了全部的生命。
所有支撑他的力量,都经由我的一击化作乌有。
我终于……杀了他,我终于杀了柴德门了。
可是……为什么……这眼泪……
为什么,我的身体像被掏空了般,只剩下心在滴血的悲痛……
让我窒息的深深的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强烈的痛。
“不——柴德门老师——!”
我感到自己被一个人影大力推开,是哈迪亚,他单薄的衣衫下,殷红的鲜血渗透了身上的绷带。
“为什么——!”他扑在柴德门身旁,悲痛欲绝。
周遭的人群哗然,我直愣愣地站着,看着少年耸动的双肩。
我的时间已经静止了,我只感到脑中和身体里完全的空白。
少年止不住恸哭,由着被赶到的另一名少年搀扶了起来——
“齐…利兰…修?”
我看着他将哈迪亚摇摇欲坠的身子重量转移到自己肩上,扎眼的十字架在他的胸前晃动。
“亚莎丽……”齐看着我,我颤抖地迫使自己对上他的双眼。
“亚莎丽,你为何……不等我……?”他的双眼也同样地问。
“我……”我喘不过气来,心中的痛剥夺了我全部的力气,“我没做错……是他,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你醒醒吧!亚莎丽学姐!老师他,他一直爱着你呀……学姐!!”
哈迪亚的声音把我的心整个捏碎!
柴德门他爱着我?
他一直以来都爱着我?
他真的像我爱着他那样……一直都爱着我么?!
这是真的……?
我空洞地看着哈迪亚用魔法炸开了身侧一个土堆,空洞地看着他将飞出的本子扔向我。伸手去接,却连碰都没碰到,它掉落在我脚下,我也随之跪倒在地。
“这是老师的日记…那天逃走后,我原本想回来交给你的……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泪流满面,悔恨不已地说,“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昏过去的话……”
风吹开了记录得满满的日记本,翻动的纸张将里面的内容豪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X月X日 晴
今天亚莎丽似乎情绪很低落,我想果然还是因为那天我说话太严厉了,其实她的火焰魔法已经练得很纯熟,不过假如在练习时不够专心的话,还是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X月X日 晴
今天是亚莎丽第一次做便当给我,这个傻丫头,假如对烹饪不在行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居然割伤了右手手指,以为藏在身后就不会被我发现么?到底要不要建议院长增设女学生们的烹饪课程呢……
X月X日 阴
昨天带他们去看了遗迹之后,齐利兰修就变得有些神经紧张,一直担心着这个遗迹的存在会对魔术士们不利,相反亚莎丽却表现得兴致勃勃,她一直以来都有着过强的上进心,我怕她的性格总有一天会害了她自己,不过,我会好好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都成熟为止。
……
X月X日 阴
对不起……亚莎丽,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教导你们魔法,我没自信可以给你幸福。成为魔术士对你来说也许是不幸的命运,难道,我做错了……?
但是,感受到你的心情,我很高兴……
……
X月X日 雨
长老们的决定竟然是抹杀圣黑龙,亚莎丽,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彷徨,但是在找到能让你恢复的方法之前,只有先把你冰冻这一个途径。原谅我……亚莎丽。
……
“亚莎丽……你总会明白的……”
我的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流下。
傻瓜,我是天底下最傻的混蛋,9年,不,快10年了,在他身边的我,从来未曾顾及到他的感受,我只会自怨自怜,我永远只会将过错强加于他人,我自己,我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温柔一如往昔的他,从未有过改变,变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变得自私,猜疑,狭隘和可悲,亏我还一直在他的身边,亏我还一直想着永远追随他,和他近在咫尺的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一直压抑的艰辛的爱!
我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伤害……
我根本……根本就不配拥有他的爱……!
—— —— —— —— —— —— —— —— —— —— —— —— —— ——
“柴德门……!”
我终于忍不住纵声大哭。
日记本上,时间定格在“月之刻”仪式的前夜。我的时间却仿佛在进入牙之塔后就再没前进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紧抱着柴德门的身体,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也感受不到柴德门还活着?
我爬到它的身边,妄图用自己冰凉的身体去温暖它冰凉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所触及之处,除了伤痕还是伤痕,全是没有生气的腐肉,我无能为力,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把这身体还给你,不管你要求我怎样赎罪,不管我会遇到任何事,只要你活下去,我变成什么也无所谓……!”
柴德门还没死,只要他愿意,灵魂交换就能让他再活下去……!
“求求你……活下去……!”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齐在我身后叹息着说:“没用的,当我们找到老师时,他的生命已油尽灯枯,但是他似乎用意志力将自己的灵魂封在圣黑龙体内……只想见你最后一面。现在,他的心愿已达成,不过也无法进行灵魂交换了。”
“这样的话,我就陪着他一起……”我不顾一切地喊道。
听到这话,齐用力扳过我,发火地骂道:“如果这样的话,老师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你又想再逃避下去吗?圣黑龙原本就是因你而生,你又要再抛弃它吗?!为了老师,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活下去呀!”
“老师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受伤害了,所以他宁可牺牲自己……你还不明白吗?”哈迪亚说道。
我无力地环视他们,我恨死了自己。
“可是,失去了柴德门,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谁说要死!”齐斩钉截铁地说道:“五年来,我跋山涉水,找寻能够解除天人魔咒的方法,以腕轮为魂,以宝石为心,以剑为躯,如果将巴鲁德之剑完全的话,就能拯救你们。我不会让柴德门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
“可是……”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以你的力量能够成功吗?尚未是完整体的巴鲁德之剑强大的魔力便能把我瞬间吞噬,单凭齐一己之力又怎能够驾御完整体的天人遗产呢?
但是齐打断了我,他对我微微一笑,和5年前不同,他的笑容里没了稚气,却充满了决心和成熟的气质;“不用担心,因为我……有了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支持,我不是一个人。”他的话音混杂着些许腼腆,更多的却是欣慰和满足。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位黄衣黄发的少女抱着怀里的宠物,见我看向她,朝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虽然这掩不住她脸上写满的对齐的担忧。
而另一位比她更小的青衣男孩,解下了身上所背的巴鲁德之剑,恭敬地递给了齐。
哈迪亚有点勉强却坚定地站着,面向着齐的方向。
他们……早就已经成长了,只有我,还像个小孩子……
“好不容易能再相会,怎能就此天人永隔?我奥梵——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抽出巴鲁德剑的齐,如此对我大声喊着。
耀眼的光芒,将我和柴德门包围了。
我闭上眼,感受这净化一切的金色光辉。
——
雪中,男子将少女轻轻扶起,少女凝视着男子的脸,露出幸福的笑容。
“柴德门,你爱我吗……?”
“是的,亚莎丽,永远……”
从今以后,永不分离。





END
引用

幻残凌@2006-12-07 14:48

早文????
引用

pavo@2006-12-07 17:45

顶一下,写这么多不容易。很早的片子,现在还有同文出来?
引用

鸭克索克@2006-12-07 18:26

引用
最初由 pavo 发布
顶一下,写这么多不容易。很早的片子,现在还有同文出来?


最近翻老画集心血来潮写的,汗……本来这动画的受众就很少,不管怎么说谢谢斑竹置顶和pavo大~~
引用

红利@2006-12-08 19:14

引用
最初由 鸭克索克 发布


最近翻老画集心血来潮写的,汗……本来这动画的受众就很少,不管怎么说谢谢斑竹置顶和pavo大~~


受众很少么?
我印象中fans很多啊……
很喜欢奥分^^b

话说……TV那个结局还真亏监督想的出[/han]
引用

sperk@2006-12-08 23:04

阿纱丽
这个奥菲的姐姐.绝对是神一般的人物..奥菲也是个恋姐癖..
当年我也萌她

第一部好..第2部是渣
引用

水果君@2006-12-08 23:13

第二部动画比较像小说里的《无谋篇》性质,就是为了搞笑,前段日子又收了一套好一点版的DVD,《Sorcerous Stabber Orphen~Revenge》里的倒数第二话有个很有意思的对话,这么多年了我受之前翻译很烂的版本的困扰一直没明白奥芬对最终BOSS手下的二级BOSS玛古尼那(就是在第二部里出场的那个眼镜妹妹的爹地)说了什么,其实那个时候奥芬说的是:

“玛古尼那,我认识一个跟你一样的魔术士,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放弃一切变为怪兽……真是愚蠢的男人。”

当时立刻泪喷。

草河为奥芬绘制的两本画集都收了,正传小说20本也搞到了电子版,接下来的目标是入手《Sorcerous stabber orphen~无谋篇》XDXD。不知道草河先生如果将来要为《Black blood brothers》出画集的话会不会再收录一些新画的奥芬,好期待。
引用

myarms@2006-12-08 23:40

非常不厚道的请问,ls能不能分享一下那些电子小说……?

现在才知道国内是如何翻译奥菲和他师傅的名字……怪不得我那时搜基利拉修罗和查尔路多曼的结果和作品无关……
引用

水果君@2006-12-09 00:24

分享没问题,不过我是从别人的163相册里下到的,把人家的相册公布出来似乎不太好,这样吧,我白天在PM里把下载方式什么的都教给你好了。(现在机器在杀毒,反应很慢,抱歉哈)

另外说一句,那小说都是日文的=w=
引用

myarms@2006-12-09 00:31

非常感谢~~~水果大是个好人~~~

日文也没问题,我想了解一下动画后的故事发展,日文也够了
引用

水果君@2006-12-09 00:47

不要当众给我好人卡=___,=

奥芬还出过漫画版,虽然不是草河游也执笔,不过实体书跟电子版我还是收了,漫画版用来了解剧情(如果不是改编得太离谱的话)似乎足够了。如果漫画版真的对于原作没做特别大的改动,那么动画版肯定叫日本的奥芬FANS想砸墙。

小说的插图很不错,有许多草河的画集没有收录,尤其这张,看得我特别high克莉奥真是可爱死了>~<!!
引用

myarms@2006-12-09 00:55

抱歉^^b
漫画吗,看来要借来看看,谢谢提醒~~~

动画改动很大吗?除了结局?

那只小狼神比较吸引~~~
引用

sperk@2006-12-09 01:57

引用
最初由 myarms 发布
非常感谢~~~水果大是个好人~~~

日文也没问题,我想了解一下动画后的故事发展,日文也够了

第一部动画.阿纱丽变回人型,他们的老师变成胎儿在阿纱丽身体中.第二部中可以得知她是回到了黑塔

第二部动画,小女孩其实就是远古破坏神,一样也是寂寞孤独,变邪神后被击败,一行人继续旅行

第一部 ED ラストキッス 第二部 ED 甘いあなたの味 这2首歌也不错,很有感觉
引用

karlshic@2006-12-09 02:10

奥芬里面印象最深的就是花瓶女猪总是不分场合时刻的套着一套大洋装,真想不通她怎么跟着奥芬一起走南闯北的......果然还是莉娜比较合理么?
引用

水果君@2006-12-09 11:03

引用
最初由 myarms 发布
抱歉^^b
漫画吗,看来要借来看看,谢谢提醒~~~

动画改动很大吗?除了结局?

那只小狼神比较吸引~~~


不能说改动大不大,我个人感觉有点像重构.

漫画远不如动画好看.因此比较期待小说.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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