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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34b@2007-01-06 08:07
好長的文章@_@
[原创][今天过生日^_^]怪异事件簿:仲夏夜之梦
yukikazexuefeng@2007-01-13 13:34
四 仲夏夜之梦
背景音乐:森の妖精(战斗妖精雪风OST1)、灵光乍现(《Free》天使之翼合唱团)、It’s only the fairy tale(舞Hime OST 梶浦由记)
转眼到了八月底,难熬的三伏天已经过去,太阳一落山,就暑气渐渐消退,只剩下习习凉风吹拂着人们被烈日炽烤过的烦躁心灵。
每到这时,吃过晚饭的余秋就会将躺椅搬到院子中乘凉。父母出去散步了,小敏也不在,家里只剩他一人。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的话,他会一直在院子中坐着,直到繁星布满黑色的天幕。
“我爱你啊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草丛中的蟋蟀又开始唱情歌。
“过时了!Pass!”母蟋蟀毫不留情地将求爱者PIA飞。
“You are my sunshine……”
“难听死了!Pass!”又一个求爱者被PIA飞。
虽然求爱音乐会有点儿吵,但余秋毫不介意,渐渐地,他在蟋蟀们的吵闹中沉沉入睡。
好久没有做梦了……
当它刚刚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时,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飘在空虚的黑暗中,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它张大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美美地伸着懒腰,然后东瞅瞅西望望,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四周是无尽的黑暗,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然后,它又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又醒了,吵醒它的是一道光,柔和的、淡淡的光。
这是什么东西?它歪着脑袋瞅着。虽然刺得眼睛有点儿发痛,但是好亮,好温暖,比这无尽的黑暗美丽得多。
它想都没想就张着大嘴去咬——结果扑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没过多久,它又扭着身子歪歪扭扭地游上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得见却摸不着。
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它沿着光,向它的源头游去。
近了,快近了……那个不规则的小洞,光,就是从那里来的。
嘭——
眼看就能触摸到那团温暖的东西时,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了它,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上面。
讨厌的东西!
它顾不得痛,又狠狠地用头撞了几下。墙仍纹丝不动,反倒把它撞得眼冒金星。它甩甩脑袋清醒了一下,用爪子小心地挠了一下这个可恶而顽固的对手。
滑溜溜的,这又是什么?
小小的生物伤心地叹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然后沿着墙一直游啊游。
也许能找到尽头吧,它想。
让它更伤心的是,当它游得筋疲力尽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它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继续游下去了,只好呆在原地,望着那团光发呆。
有光真好,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也照亮了它这个小小的生命。它一甩须子,看到了自己身上半透明的白色鳞片,小小的,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真好看。它忘了刚才的烦恼,兴奋地绕着光游了几圈,直到累了,才把脑袋贴在墙上,呆呆地凝视着那个发出光芒的小洞。
明明很近,它却无法触摸到。
没过多久,光渐渐黯淡下去,它胡乱抓着,想把光留住,可是除了光滑的墙,它什么也没有抓住。光最终还是消失了,留下它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它伤心地抽泣了几下,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等啊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光没有出现,眼皮,却越来越沉,最后,慢慢地合上了。
它再一次进入梦乡。
等它第二次醒来,惊讶地发现光又回来了,一开始淡淡的,渐渐地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它好兴奋,绕着光游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累了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光又消失了。
就这样,光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是一位守时的朋友。有时它在黑暗中醒来,总会睁大了双眼期盼着光的到来。
有光在,它就不会感到寂寞。
偶然有一次,它无意间把耳朵贴在了墙上,透过墙壁,它头一次听到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声音——啾啾、沙沙、哗哗……尤其是那种哗啦啦的声音,挠得它心里直痒痒,虽然它在没有光的日子里伴着可怕的隆隆声出现,但是这是它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时间慢慢流逝着,这个处于黑暗中的小生命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一天天地长大。每天伴随它的,除了温暖的光和墙外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它发现自己抬起头就能碰到墙。以前还可以游来游去,现在,只能以一种固定的姿势盘缩起来,稍微动一下就会碰疼自己。
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多么狭小的空间里。
都是这该死的墙!以前挡住了它接近光,现在又把它缩在这个难受的地方。有几次它试着将墙撞开,在乱扭一通之后,不得不放弃了——墙又硬又滑撞不开,反倒碰得浑身生疼。
只能这么呆着。
再后来,这里越来越挤,挤得它喘不过来气——实际上是它长大的缘故。可它并没有发现,只是单纯而固执地认为是墙和它作对。现在,它连脑袋也贴到了墙上。前不久还能稍稍活动一下,这时候动也动不了。
都是这该死的墙!如果没有它在就好了!
有一天,墙外隆隆的巨声吵醒了它,美妙的哗哗声透过墙传人它的耳朵,真好听。哗啦啦的声音夹着让它兴奋的气味,遥远而熟悉。声音一直呼唤着它,让它怎么也睡不着。它想亲眼看看,那个带来声音的世界。
是墙的外面。
声音透过墙,哗哗……哗哗……
它想起了温暖的光。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它尽了所有力气费力地扭着自己的身体,它渴望出去,去找那温暖的光,还有这哗哗声带来的,美妙诱人的气息。
这里太小了。
我想出去……
哗哗……声音一直在呼唤它,从未停过。
细小的破碎声沿着墙传人耳中,像一块毛玻璃碎掉了。它的脑袋在墙上碰出细碎的裂纹,裂纹慢慢在墙上扩散着,一下……又一下……咔啦一声,有一块掉了。
它将脑袋从裂口伸了出去,哗哗的声音一直在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
那是雨水的气息。
九山寺的方丈智弘打着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白天有一个小青年跑到寺里闹着要出家,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和父母吵架,赌气离家出走了。智弘劝了他好半天才让他的情绪平稳下来,然后又走了几十里山路把他送回家,回来时候天已经黑了。
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雷雨,好在智宏随身带了雨伞,不然会被淋成落汤鸡。不过在夜间赶路还是有危险的:这片群山虽没有老虎,熊、狼、野猪却不少,还有爱捉弄人的猴子!智弘一面赶路一面数着佛珠,乞求佛祖保佑自己不要遇上这些动物。
走着走着,两团飘忽不定的萤火出现在面前的黑暗中。智弘心头一惊,停下了脚步,正巧一道闪电打了过来,霎时间将地上万物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条狼!
这下完了!智弘僵立在原地,冷汗直冒,思来想去,发现最好的方法是闭上眼睛等死。他闭上眼,心里念着佛,等待狼向自己扑来。
佛祖有好生之德……眼前这条狼想必是饿坏了……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能让它塞牙缝……
闭着眼等了好半天,狼也没有扑来。智弘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狼居然围着自己打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分明是有事相求。
狼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瞅瞅他。智弘愣了一下,撑着油纸伞跟了过去,口里不住地念着佛。
狼带着智弘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智弘早就迷了路,只能跟着狼走。只要他一停下来休息,狼就会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我可是老人!”
没有用,狼压根就听不懂一个老和尚的话,只催他快走。
“我跟你走就是了……”智弘没辙,只得跟在狼后面在雨中跌跌撞撞穿行。这条狼八成真遇上了什么急事儿,不然早把他吃了。
穿过一片黑漆漆的森林,智弘来到一片林中空地上,这时他发现,狼不见了。
智弘急得团团转,四下里寻找狼的踪影——可是什么也没有,他的注意力反倒被空地中央的东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棵树,很粗。两个人也抱不过来,估计树龄已经上百年。但是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不是树而是树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走过去慢慢蹲下,拨开纵横交错的树根,看到的是一枚发光的卵,比成人的拳头大了一圈,卵里空空如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看来里面的生命早已经破壳而出。他将像水晶一样的发光卵壳好奇地拿了出来,想仔细地看一下,没想到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卵壳化成了水。
有妖怪!这是智弘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他迅速起身四处张望,紧紧攥着手中的佛珠。树林很黑,很静,除了哗哗雨声,什么也没有。
一丝微弱的叫声穿过雨声传人智弘的耳中,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发出的,又不像。智弘紧张地绕着大树转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眼花耳聋是正常现象。
但那似猫非猫的叫声仍不绝于缕,智弘捣了捣耳朵,叫声依然在。他又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一转身,一脚踩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洼里。
该死,鞋子湿了……等等……水洼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水洼里挣扎。
智弘弯下腰又凑近了一些,这时他发现那种叫声更清晰了,而叫声的发源地正是水洼里翻腾的小小生命。因为天黑,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仅仅隐约感觉到那是一条像蛇一样的生物,发出微微白光。
到底是什么呢?智弘想起刚才的卵壳,这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小东西也许就是刚从那枚卵中破壳而出的。想到这里他将雨伞丢到一边,伸手把它从泥水里捞了出来。
就在他直起腰的时候,树林里一下子多了许多黑糊糊的影子,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他随后松了一口气——那条给他带路的狼又会来了,冲他点头好像在表达谢意。
狼仰天呜呜长啸,叫声过后躲在林子后面的黑影唰唰唰全窜了出来。通过轮廓,智弘依稀辨认出它们全是动物,有熊、野猫、山猪、猴子……数量还真不少,倘若让山下的猎户看见了,非得笑到过年以后。
它们……是来干什么的?
狼向树林走去,动物们自动闪出一条道。智弘望了望周围的动物,又望了望手中捧着的小小生物。
难道是让我救它?
他捡起雨伞,将那条小东西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跟在狼的后面离开了这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智弘远远地看见了一点灯光,那是他的家——九山寺。在雨中淋了太久,他已经有些冷,衣服也全部湿透。这时他再去四下里张望,发现狼已经不见,只有远处传来的悠悠狼嗥。
那个小东西在衣服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不住地呜咽着,可怜极了。智弘加快了脚步,终于来到寺门前。
他用力敲着大门,值夜的和尚看到方丈回来,连忙开门迎接,智弘伞丢给他,快步走进自己的斋房,并吩咐人打盆水来。
水来了,智弘将打水的小沙弥撵了出去,把自己的房门牢牢插上,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换湿衣服,而是把衣服里的小蛇(目前智弘是这么认为的)轻轻地掏
了出来,放在水盆里。一遇到水,瑟瑟发抖的小蛇马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掀起的水花洒落到铜盆外面,满是泥浆的身体经过水的洗濯,显露出本来洁白的鳞片。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蛇,智弘心满意足地想,今晚他的奇特经历可以在寺志乃至九溪县志中留下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笔——谁能想到动物也像人一样救助弱小呢!他望着水盆中的小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白蛇传、高祖斩白蛇……不对,那条蛇是白龙……想到这里智弘觉得不对劲了,蛇没有爪子,而眼前这条正用爪子挠得铜盆嘎吱嘎吱响。
因为眼花,智弘蹲下来将脸凑近了仔细看个清楚,有眼,有爪子,有须子,有角……
这分明是条龙!
智弘一下子吃惊得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恢复了意识,跑进卧室跪在佛像前不住地磕头。
“佛祖啊……您是在考验我吗……”
石头雕的佛像当然不能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笑。智弘仍不住地念着佛,连外面小龙闹出的动静也没有听到。
也不知念了多久,智弘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小腿,他低头一看,吓得大气不敢出——小龙已经从水盆里爬了出来,像小猫一样呜呜叫着蹭着他的腿。
……
智弘立刻起身跪在离小龙远远的地方拜了三拜,小龙不领情,蹒跚地向他爬去,继续蹭他的衣服。
“拜托……”
是一块黏人的牛皮糖,而且是打不得骂不得的牛皮糖。
智弘就这样保持着OTL的造型,保持得腰酸背痛。他歪头一看,小龙居然打了个哈欠,蜷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佛祖啊……我该怎么办……”
大钟已经敲过了三更,智弘看小龙睡了,自己也拉来一个蒲团坐下,守在小龙身边。
没想到那些动物……可是为什么非要拜托我呢?
他再次斗胆看了小龙一眼,小龙睡得正香,完全不像雕刻和年画上的那样张牙舞爪,反而很可爱,和小猫没什么两样。
可怜的小东西,刚出生就没有父母……
父母——
想到这里,智弘陡地一惊,这小家伙的父母就是神话传说中翻云覆雨的龙!如果它们真的找上门来,不但小小的九山寺会荡然无存,自己的小命也会玩完儿!这下,可怜的智弘再也合不上眼了,一直打坐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九山寺的和尚打开庙门,不禁吓了一跳:庙门口堆满了各种山货:山核桃、山枣、野蘑菇、浆果、葡萄……
“老天爷!山神显灵了!”
没有人会想到,一条小龙在智弘的斋房里睡得正香。
(休息,休息一下^_^)
Kyo.S.Squall@2007-01-13 16:28
先祝樓主生日快樂了
yukikazexuefeng@2007-01-13 16:45
:o 谢谢
miraya@2007-01-13 18:50
开头有点KUSO。。。后面不错。。。
怎么让我想起药师寺凉子还是阴阳师一类的东西了。。。ORZ
同祝生日快乐了。。
阳炎稻妻水月@2007-01-14 08:41
同祝生日快乐
还有背景音乐阿:o
猫之先生@2007-01-14 10:47
迟了~不过~生日快乐喵~
[原创]怪异事件簿:仲夏夜之梦(全)
yukikazexuefeng@2007-01-19 23:36
四 仲夏夜之梦
背景音乐:森の妖精(战斗妖精雪风OST1)、灵光乍现(《Free》天使之翼合唱团)、It’s only the fairy tale(舞Hime OST 梶浦由记)
下载地址:It’s only the fairy tale
http://bbs.51edu.com/uploadfile/2006-3/20063113372770789.mp3
转眼到了八月底,难熬的三伏天已经过去,太阳一落山,就暑气渐渐消退,只剩下习习凉风吹拂着人们被烈日炽烤过的烦躁心灵。
每到这时,吃过晚饭的余秋就会将躺椅搬到院子中乘凉。父母出去散步了,小敏也不在,家里只剩他一人。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的话,他会一直在院子中坐着,直到繁星布满黑色的天幕。
“我爱你啊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草丛中的蟋蟀又开始唱情歌。
“过时了!Pass!”母蟋蟀毫不留情地将求爱者PIA飞。
“You are my sunshine……”
“难听死了!Pass!”又一个求爱者被PIA飞。
虽然求爱音乐会有点儿吵,但余秋毫不介意,渐渐地,他在蟋蟀们的吵闹中沉沉入睡。
好久没有做梦了……
当它刚刚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时,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飘在空虚的黑暗中,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它张大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美美地伸着懒腰,然后东瞅瞅西望望,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四周是无尽的黑暗,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然后,它又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又醒了,吵醒它的是一道光,柔和的、淡淡的光。
这是什么东西?它歪着脑袋瞅着。虽然刺得眼睛有点儿发痛,但是好亮,好温暖,比这无尽的黑暗美丽得多。
它想都没想就张着大嘴去咬——结果扑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没过多久,它又扭着身子歪歪扭扭地游上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得见却摸不着。
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它沿着光,向它的源头游去。
近了,快近了……那个不规则的小洞,光,就是从那里来的。
嘭——
眼看就能触摸到那团温暖的东西时,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了它,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上面。
讨厌的东西!
它顾不得痛,又狠狠地用头撞了几下。墙仍纹丝不动,反倒把它撞得眼冒金星。它甩甩脑袋清醒了一下,用爪子小心地挠了一下这个可恶而顽固的对手。
滑溜溜的,这又是什么?
小小的生物伤心地叹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然后沿着墙一直游啊游。
也许能找到尽头吧,它想。
让它更伤心的是,当它游得筋疲力尽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它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继续游下去了,只好呆在原地,望着那团光发呆。
有光真好,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也照亮了它这个小小的生命。它一甩须子,看到了自己身上半透明的白色鳞片,小小的,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真好看。它忘了刚才的烦恼,兴奋地绕着光游了几圈,直到累了,才把脑袋贴在墙上,呆呆地凝视着那个发出光芒的小洞。
明明很近,它却无法触摸到。
没过多久,光渐渐黯淡下去,它胡乱抓着,想把光留住,可是除了光滑的墙,它什么也没有抓住。光最终还是消失了,留下它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它伤心地抽泣了几下,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等啊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光没有出现,眼皮,却越来越沉,最后,慢慢地合上了。
它再一次进入梦乡。
等它第二次醒来,惊讶地发现光又回来了,一开始淡淡的,渐渐地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它好兴奋,绕着光游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累了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光又消失了。
就这样,光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是一位守时的朋友。有时它在黑暗中醒来,总会睁大了双眼期盼着光的到来。
有光在,它就不会感到寂寞。
偶然有一次,它无意间把耳朵贴在了墙上,透过墙壁,它头一次听到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声音——啾啾、沙沙、哗哗……尤其是那种哗啦啦的声音,挠得它心里直痒痒,虽然它在没有光的日子里伴着可怕的隆隆声出现,但是这是它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时间慢慢流逝着,这个处于黑暗中的小生命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一天天地长大。每天伴随它的,除了温暖的光和墙外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它发现自己抬起头就能碰到墙。以前还可以游来游去,现在,只能以一种固定的姿势盘缩起来,稍微动一下就会碰疼自己。
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多么狭小的空间里。
都是这该死的墙!以前挡住了它接近光,现在又把它缩在这个难受的地方。有几次它试着将墙撞开,在乱扭一通之后,不得不放弃了——墙又硬又滑撞不开,反倒碰得浑身生疼。
只能这么呆着。
再后来,这里越来越挤,挤得它喘不过来气——实际上是它长大的缘故。可它并没有发现,只是单纯而固执地认为是墙和它作对。现在,它连脑袋也贴到了墙上。前不久还能稍稍活动一下,这时候动也动不了。
都是这该死的墙!如果没有它在就好了!
有一天,墙外隆隆的巨声吵醒了它,美妙的哗哗声透过墙传人它的耳朵,真好听。哗啦啦的声音夹着让它兴奋的气味,遥远而熟悉。声音一直呼唤着它,让它怎么也睡不着。它想亲眼看看,那个带来声音的世界。
是墙的外面。
声音透过墙,哗哗……哗哗……
它想起了温暖的光。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它尽了所有力气费力地扭着自己的身体,它渴望出去,去找那温暖的光,还有这哗哗声带来的,美妙诱人的气息。
这里太小了。
我想出去……
哗哗……声音一直在呼唤它,从未停过。
细小的破碎声沿着墙传人耳中,像一块毛玻璃碎掉了。它的脑袋在墙上碰出细碎的裂纹,裂纹慢慢在墙上扩散着,一下……又一下……咔啦一声,有一块掉了。
它将脑袋从裂口伸了出去,哗哗的声音一直在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
那是雨水的气息。
九山寺的方丈智弘打着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白天有一个小青年跑到寺里闹着要出家,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和父母吵架,赌气离家出走了。智弘劝了他好半天才让他的情绪平稳下来,然后又走了几十里山路把他送回家,回来时候天已经黑了。
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雷雨,好在智宏随身带了雨伞,不然会被淋成落汤鸡。不过在夜间赶路还是有危险的:这片群山虽没有老虎,熊、狼、野猪却不少,还有爱捉弄人的猴子!智弘一面赶路一面数着佛珠,乞求佛祖保佑自己不要遇上这些动物。
走着走着,两团飘忽不定的萤火出现在面前的黑暗中。智弘心头一惊,停下了脚步,正巧一道闪电打了过来,霎时间将地上万物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条狼!
这下完了!智弘僵立在原地,冷汗直冒,思来想去,发现最好的方法是闭上眼睛等死。他闭上眼,心里念着佛,等待狼向自己扑来。
佛祖有好生之德……眼前这条狼想必是饿坏了……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能让它塞牙缝……
闭着眼等了好半天,狼也没有扑来。智弘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狼居然围着自己打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分明是有事相求。
狼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瞅瞅他。智弘愣了一下,撑着油纸伞跟了过去,口里不住地念着佛。
狼带着智弘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智弘早就迷了路,只能跟着狼走。只要他一停下来休息,狼就会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我可是老人!”
没有用,狼压根就听不懂一个老和尚的话,只催他快走。
“我跟你走就是了……”智弘没辙,只得跟在狼后面在雨中跌跌撞撞穿行。这条狼八成真遇上了什么急事儿,不然早把他吃了。
穿过一片黑漆漆的森林,智弘来到一片林中空地上,这时他发现,狼不见了。
智弘急得团团转,四下里寻找狼的踪影——可是什么也没有,他的注意力反倒被空地中央的东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棵树,很粗。两个人也抱不过来,估计树龄已经上百年。但是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不是树而是树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走过去慢慢蹲下,拨开纵横交错的树根,看到的是一枚发光的卵,比成人的拳头大了一圈,卵里空空如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看来里面的生命早已经破壳而出。他将像水晶一样的发光卵壳好奇地拿了出来,想仔细地看一下,没想到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卵壳化成了水。
有妖怪!这是智弘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他迅速起身四处张望,紧紧攥着手中的佛珠。树林很黑,很静,除了哗哗雨声,什么也没有。
一丝微弱的叫声穿过雨声传人智弘的耳中,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发出的,又不像。智弘紧张地绕着大树转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眼花耳聋是正常现象。
但那似猫非猫的叫声仍不绝于缕,智弘捣了捣耳朵,叫声依然在。他又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一转身,一脚踩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洼里。
该死,鞋子湿了……等等……水洼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水洼里挣扎。
智弘弯下腰又凑近了一些,这时他发现那种叫声更清晰了,而叫声的发源地正是水洼里翻腾的小小生命。因为天黑,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仅仅隐约感觉到那是一条像蛇一样的生物,发出微微白光。
到底是什么呢?智弘想起刚才的卵壳,这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小东西也许就是刚从那枚卵中破壳而出的。想到这里他将雨伞丢到一边,伸手把它从泥水里捞了出来。
就在他直起腰的时候,树林里一下子多了许多黑糊糊的影子,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他随后松了一口气——那条给他带路的狼又会来了,冲他点头好像在表达谢意。
狼仰天呜呜长啸,叫声过后躲在林子后面的黑影唰唰唰全窜了出来。通过轮廓,智弘依稀辨认出它们全是动物,有熊、野猫、山猪、猴子……数量还真不少,倘若让山下的猎户看见了,非得笑到过年以后。
它们……是来干什么的?
狼向树林走去,动物们自动闪出一条道。智弘望了望周围的动物,又望了望手中捧着的小小生物。
难道是让我救它?
他捡起雨伞,将那条小东西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跟在狼的后面离开了这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智弘远远地看见了一点灯光,那是他的家——九山寺。在雨中淋了太久,他已经有些冷,衣服也全部湿透。这时他再去四下里张望,发现狼已经不见,只有远处传来的悠悠狼嗥。
那个小东西在衣服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不住地呜咽着,可怜极了。智弘加快了脚步,终于来到寺门前。
他用力敲着大门,值夜的和尚看到方丈回来,连忙开门迎接,智弘伞丢给他,快步走进自己的斋房,并吩咐人打盆水来。
水来了,智弘将打水的小沙弥撵了出去,把自己的房门牢牢插上,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换湿衣服,而是把衣服里的小蛇(目前智弘是这么认为的)轻轻地掏
了出来,放在水盆里。一遇到水,瑟瑟发抖的小蛇马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掀起的水花洒落到铜盆外面,满是泥浆的身体经过水的洗濯,显露出本来洁白的鳞片。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蛇,智弘心满意足地想,今晚他的奇特经历可以在寺志乃至九溪县志中留下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笔——谁能想到动物也像人一样救助弱小呢!他望着水盆中的小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白蛇传、高祖斩白蛇……不对,那条蛇是白龙……想到这里智弘觉得不对劲了,蛇没有爪子,而眼前这条正用爪子挠得铜盆嘎吱嘎吱响。
因为眼花,智弘蹲下来将脸凑近了仔细看个清楚,有眼,有爪子,有须子,有角……
这分明是条龙!
智弘一下子吃惊得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恢复了意识,跑进卧室跪在佛像前不住地磕头。
“佛祖啊……您是在考验我吗……”
石头雕的佛像当然不能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笑。智弘仍不住地念着佛,连外面小龙闹出的动静也没有听到。
也不知念了多久,智弘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小腿,他低头一看,吓得大气不敢出——小龙已经从水盆里爬了出来,像小猫一样呜呜叫着蹭着他的腿。
……
智弘立刻起身跪在离小龙远远的地方拜了三拜,小龙不领情,蹒跚地向他爬去,继续蹭他的衣服。
“拜托……”
是一块黏人的牛皮糖,而且是打不得骂不得的牛皮糖。
智弘就这样保持着OTL的造型,保持得腰酸背痛。他歪头一看,小龙居然打了个哈欠,蜷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佛祖啊……我该怎么办……”
大钟已经敲过了三更,智弘看小龙睡了,自己也拉来一个蒲团坐下,守在小龙身边。
没想到那些动物……可是为什么非要拜托我呢?
他再次斗胆看了小龙一眼,小龙睡得正香,完全不像雕刻和年画上的那样张牙舞爪,反而很可爱,和小猫没什么两样。
可怜的小东西,刚出生就没有父母……
父母——
想到这里,智弘陡地一惊,这小家伙的父母就是神话传说中翻云覆雨的龙!如果它们真的找上门来,不但小小的九山寺会荡然无存,自己的小命也会玩完儿!这下,可怜的智弘再也合不上眼了,一直打坐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九山寺的和尚打开庙门,不禁吓了一跳:庙门口堆满了各种山货:山核桃、山枣、野蘑菇、浆果、葡萄……
“老天爷!山神显灵了!”
没有人会想到,一条小龙在智弘的斋房里睡得正香。
(休息,休息一下^_^)
它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冲出那个束缚它的狭小空间后,它顺着水的声音和气息本能地从那个曾经透过阳光的洞,爬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个充满雨水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
当它还在卵中守望阳光的时候,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已经盯上了它。它们是潜伏在地下黑暗世界中的恶灵,见到龙本应该躲得老远,可这条小龙没有父母,它被孤零零地丢在了这里,理所当然地成了捕食者的目标。
吃了它,恶灵的力量会变强。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森林里的动物们当然也知道这条小龙的存在。龙本应该生在水中,而这一条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不管怎么说,有龙就意味着这里会风调雨顺,而且会成为动物们的强大保护伞,当然要好好保护了。但恶灵们一直盘踞在大树附近,动物们无法与之抗衡。
刚刚出生的它根本不知道这些,刚从洞中爬出,便遭到迎头痛击。
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了过来,它被撞得眼冒金星,滚了几下滚到一个水洼里。
是什么东西?
它的本能告诉它危险的存在,可是它太小了,只能张着嘴凭空乱咬。又是一下,狠狠地砸在它的脑袋上。
它挣扎得越厉害,那些可怕的东西就会离它远一些,只要它一停下,它们就围上去用棍子打它的头。
它搞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那团温暖的光到那里去了?
恶灵们狞笑着,只要这条小龙没了力气,它们就吃掉它。
就在它快要没力气挣扎的时候,恶灵们居然消失了,是真的消失还是躲在附近,它不知道,只能在泥水里乱扑腾。
突然,身体被一个温暖的东西托了起来,离开了水洼。
是动物们叫来人类,救了它。恶灵们危惧的,是人类身上的阳气。
很温暖,但是……是谁呢?是那些可怕的东西吗?它不知道,只能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听天由命。
然后,它感觉自己被装在一个袋子里。
这里,同样很温暖,但它仍在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它觉得自己被拿了出来,放在一个凉凉的、很舒服的地方,它睁开双眼,是水!真的是水!一刹那间,它把恐惧抛在了脑后,兴奋地在水中一圈圈游着。
游了好久,它有些累了,将脑袋搭在铜盆的边上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向外张望,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油灯里的火苗静静地燃着,墙角的耗子一边望着它一边在瑟瑟发抖。
是谁带它到这里来呢?那个温暖的气息到哪里去了?
扑通一声,它从盆里爬了出来,摔在地上。它跌跌撞撞地爬起,甩甩脑袋,像喝醉酒的人摇摇晃晃爬着,寻找那个像光一样温暖的气息。
找到了!再也没有比这种温暖的感觉更让它感到安心了!
它在那块灰色的东西上兴奋地蹭啊蹭,虽然味道有点怪,但让经历过恐惧的它找到了可以依偎的地方。
突然那个东西动了。
不要离开我!
好在那个灰色的庞然大物没有离它太远,它跑过去继续蹭着,兴奋地叫着。
经历了太多,它好累,好想睡。
那个带它脱离危险的人,不会离开吧……
它没有想太多,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蜷成一团。
第二天,它很久才醒。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充满温暖阳光的世界,还有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就叫你小东西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小东西!你给我下来!”
智弘拿着一把扫帚站在佛堂中央,气鼓鼓地盯着佛像,没过多久,一个小小的脑袋可怜巴巴地出现在佛祖的脑袋后。
“下来!”
佛像背后的生物委屈地窜了下来,智弘举着扫帚要打,但扫帚举到半空又落了回去——他不敢打。
它就是智弘收养的那条小龙,如今已有一米多长,像小孩的手臂一样粗,完全看不到当年弱小又可怜的影子。
长成现在的样子,花去了二十多年的时光。
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智弘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一条条增加,眼也比以前花得厉害。这样,他就更追不上这条喜欢到处乱窜的小东西了。
刚收养小东西的那几天,智弘的日子比地狱还难熬。一方面担心小东西的父母找上门,另一方面担心寺里的其他和尚发现他养龙……几个星期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既没有大龙找上门,小东西的事也没有穿帮,庙门口反倒无缘无故地堆着一些山货,于是他心一横——干脆当小猫小狗养算了!
养条龙比养小猫小狗轻松多了,小东西不挑食,米饭馒头通吃,而且相当通人性——通人性的另一种解释就是聪明,当小东西发现这座小寺里的和尚除智弘外都离开的时候,它便成了这里的霸王,最喜欢趴在佛祖的头上向下张望。
也难怪,在这二十多年里,世界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这个国家也一样。皇帝没了,各派军阀为了抢地盘混战着,工人罢工,学生游行,丢掉的东三省……寺庙里的和尚越来越少,有的被拉去充壮丁,有的还俗结婚……只剩下老头子智弘一个。无人来上香,无人来捐钱,庙里的青烟断了,智弘只得在深山里独自开出半亩地,种点儿粮食蔬菜糊口。
虽然处境艰难,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中,小小的九山寺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只有一个老人和一条小龙平静地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智弘走不了远路,每天除了种地就是呆在寺里颂经,小东西可不愿意跟他一起对着没有生命的石像磕头,再说它也不会说人话。每天帮智弘干完活就跑得没影儿了,直到太阳快下山才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回来,一头钻进智弘的被窝里。
“我非得被你弄出风湿病不可!”
话虽这样说,二十多年来智弘什么病也没有生过。有时他会想,这是他收养小龙的报答吧!
至于山里的动物,它们一开始是把小东西当神来敬的——毕竟是不多见的龙嘛!可被它捉弄过N次之后,也不把它当神而是当成普通的动物。只要它愿意,它可以变成任何动物:小狼、小熊、小猴子……不知是技艺不佳还是其他原因,它变成的动物一律毛色雪白,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是它从未变成人类的样子。
是动物们不让。
山里的动物们对人类一直很忌讳,人类有猎枪,会下套子……总之,是千方百计想要动物们的皮、肉和命。所有动物都对小东西说同样一句话:不要接近人类——但是智弘除外。因为他既是小东西的监护人又是出家的和尚,和尚不杀生,这一点动物们很清楚。
“人类真的很可怕吗?”有一次,它问一只老猴子。
“当然了!他们会造出许多可怕的东西来要我们的命。有一次我看见一只大鸟在天上飞,只听砰地一声,大鸟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人类造出了一根长管子,用它发出声音来杀我们……你看,就这么响一声,大鸟就没命了……所以,不要想着他们都和智弘一样……”
虽然小东西在智弘和动物们的保护下平静地生活着,可也免不了有失落的时候——它和所有动物都不一样,偶而现出原形会把它的玩伴吓跑,它不得变成其他动物的样子和它们一起玩。每当到了冬天,一部分动物冬眠了,另一部分在忙着找食物果腹,没有人和它玩,它只得呆在庙里和智弘一起烤火。
智弘老了,在火盆边坐上一会儿就打着盹儿进入梦乡。有时被无聊的小东西蹭醒,就给它讲佛经和寺里曾经发生的事。
它能听懂智弘的话,但是智弘听不懂它的。它试着和智弘说动物们的故事,但智弘不知是耳聋还是真的没听见,任何反映也没有,于是它只能伤心地离开了。
它搞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人类无法听见它的声音。
作为人类,当然无法听见动物们的语言,否则全世界的动物就要灭绝了。对于智弘来说,小东西能听懂他的话已经帮了他很大忙——让它捡柴,收拾菜园,递东西……他越来越离不开它,有时候他觉得小东西不是一条龙,而是自己的孙子。
当然,孙子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
某一年春天,智弘带着小东西去种地,他前脚把种子撒下,小东西后脚就把种子刨了出来,被一群麻雀吃得一干二净。看到自己的大半年口粮没了,智弘气得拿着棍子在它脑袋上狠狠敲了几下,结果第二天智弘再次进山种地时猴子们向它丢石块。
毕竟是龙,不能随便欺负。
除了动物们,山中的树精也是它的监护人,只不过她们对小东西始终保持敬畏的心理,不肯像动物们那样陪它玩。有时候年轻的树精趁着小东西睡觉,把它的须子打成蝴蝶结,结果遭到年长树精的训斥。
到了冬天,她们也消失了。
在一个秋风乍起的日子,小东西爬上高高的柏树树顶,那里栖息了一群来自遥远北方的燕子,它们准备在这里休整几日,然后继续向温暖的南方出发。
“你们好!”
“妈妈妈妈妈呀……真的是龙!” 燕子们被它吓了一跳。
“我明年要找对象!帮我介绍一个美女!”很快就有不知趣的燕子凑上来。
“闭嘴!”领头的燕子毫不客气地将多嘴者踢下树。
“您……有何贵干啊?”
“北方好玩吗?”
“怎么说呢……哪儿都一样,到处在打仗……反正那是人类的事,跟咱们没关系。”燕子头儿挠着头皮,“只是那群该死的喜鹊!它们一直死赖在那儿和我们抢地盘!”
“是我们和它们抢地盘!”
“闭嘴!”又一个多嘴者被踢下去。
“我们这里也有喜鹊……”
“喜鹊是绝对的地头蛇!它们老是占着向阳的树!仗着个头儿大……”
“那个……请问北方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动物?”小东西眨着大眼睛,提出最想问的问题。
“喜鹊压根儿就不是东西……”燕子头儿继续发泄着对喜鹊的怨念。
“请问……”
“啊,对不起,什么事?”
“北方有没有和我一样的……”
“你说是龙吧?有!当然有!个头比你大!”
小东西的心怦怦直跳:“你见过它们吗?”
“这个嘛……见倒没见过,只是听喜鹊们说,它们住在更远的北方,那里冰天雪地的,到了冬天它们会到南方来转转,场面别提有多壮观了!当然,俺是没眼福看,那个时候俺早和老婆孩子到南方去了。”
送走燕子后,小东西开始企盼冬天的到来——以前它从未如此强烈地企盼过。这里有它的亲人和朋友,有平静的生活,但它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
它想见见它的同类,但是,这里没有。
这一年冬天,智弘奇怪地发现原本安静的小东西居然喜欢往外跑,一跑就是一整天,不管外面是否大雪纷飞——以前,它总是安静地趴在自己身边。
渐渐地,冬天过去,春天降临,动物们从沉睡中慢慢苏醒。
它没有见到自己的同类。
第二个冬天来了又去,它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同类。心里的那个疙瘩越结越大:大家都说龙是能在天空中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神,为什么只有它这一个小不点孤零零地在这里?
动物们发现小东西开始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而是喜欢独自泡在小水塘里,望着自己的倒影发呆。树精们开始议论,是不是应该把它送回到自己的同类中,可是谁也不知道龙在何处,就连最年长的树精所见过的龙也只有小东西这一条;即使知道,也没有胆量去找。
日子一天天过去,带来了下一个冬天,小东西再也不往外跑了。
它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乖乖趴在智弘身边,看他着敲木鱼。这几年因为无钱修缮,九山寺已经彻底成了一座破庙,智弘也由原来的斋房搬到了曾经是储藏室的小屋。有时候智弘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座被人遗忘的深山小庙里坚持了一辈子,也许是自己老了,走不了漫长的山路,也许,是自己已经习惯了。
还有这个小东西。
智弘也曾经考虑过,趁腿脚还能动的时候搬回县里住。做了一辈子出家人,膝下无儿无女,想到无人料理自己的后事,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凄凉。可每当他看到小东西,又坚决打消了这个念头,小东西是龙啊,把它带到县里必定会引起灾难性的骚动。他又想起山下的猎户说过,几年前有个姓吴的大员路过九溪,只吃一顿饭,光山鸡就宰了四五十只;还有某个大官想请人吃猴头宴,派了一队人进山抓了二十多只猴子,乒乒乓乓的枪声吓得小东西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小东西是他的孙子啊!他下不了狠心将它丢下,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将它带出大山所带来的后果。
也许,在大山深处相依为命,是最好的。
笃笃声慢慢停了下来,坐在蒲团上的智弘开始开始打盹儿,小东西拉来一件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然后安静地趴在他身边,望着火盆中暗红色的炭发呆。
窗外大雪纷飞,几粒雪花从破烂的窗纸钻进来,落在它的鼻子上,痒痒的。它晃晃脑袋,雪花又轻飘飘地飘到地上。它低头望着雪花,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瓣,不一会儿,雪花化了,融入地里。
好无聊。
四周万籁俱寂,像是进了隔音室。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时节,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它和养育它的人龟缩在这个小小的陋室里。智弘低着头打鼾,小东西望着雪花一点点消失,又百无聊赖地数起自己身上的鳞片。它睡不着,但哪儿也不想去。智弘的眼睛越来越不好,到田里干活也很困难,每次都要它帮忙浇水、锄地。
它知道,自己的亲人正慢慢向另一个世界靠近。
对于死亡,小东西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概念,因为龙的生命实在是太长,二十多年的时间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只知道当一个生命老得咬不动栗子壳时,就要睡了,再也不会醒来。
智弘已经咬不动栗子壳了……它想和他多呆一会儿。
雪还在下,火盆里的炭渐渐暗了下去。小东西打了个哈欠,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阵风卷着奇怪的声音钻进小屋。
是像风铃一样的笑声。
小东西轻轻爬起,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儿,它看到两个身穿白色长裙的精灵,一人拿着一枝细细的树枝互相打闹着,笑着。
她们不像树精那样喜欢用各色鲜花装点自己,但是比树精轻盈,在雪地上飘来飘去不留任何痕迹。薄如蝉翼的雪白衣襟随她们的飘荡飞舞着,好像夏日清晨从山谷中升腾的阵阵薄雾。
它偷偷摸摸地顶开门。
“呀!这是什么?”精灵们发现了探头探脑的小东西。
“天哪!这里居然也有龙!快回去报告一下!”
小东西还没向两个精灵打招呼,她们就丢下树枝向飘雪的灰色天空飞去。它不会飞,只能追到院子中央,抬起头望着她们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
精灵们跑到哪里去了?
它眼巴巴地望着天空,望了好一阵,精灵们也没有出现。于是它向小屋走去,轻轻将门顶上,然后扭头冲出了九山寺。
雪飘得好大,积了一尺多深。小东西跃过结冰的小河,从山的南面转到山的北面。在雪中,它不会像人类一样瑟瑟发抖,但是这一次,因为好奇与兴奋,它的心跳得厉害。
到底去了哪里……
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栗子树下,它停下脚步。它看见了,无数的白色的精灵飘在天空中,很多,离自己却好远,好远。
她们好轻,好漂亮,它头一次看到那么多。与之相比,树精们实在是太严肃了,尤其是那些年龄大的,不爱笑,大部分时间都在冥想。
就在它看得发呆的时候,嘻笑的精灵们安静下来,纷纷闪到一边,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
那是一条龙,一条巨大的龙。
白龙落幽雅地到地上,卷起一阵阵雪雾。雪雾散尽后,他现出了人类的形态——一头长发如流水随风中静静地飘扬,近乎于雪的颜色,衣服也一样雪白;湖水一般透明的碧蓝眼睛冷冷地盯着蜷在树下的小东西,脸也是极冷峻的。
他是北方龙族的首领——寒,他和他的家族原本居住在内蒙古至大小兴安岭一带,后来由于某些政治原因和人类的活动,迁移到更北的贝加尔湖至西伯利亚地区。在其他家族眼里,那里属于偏远地区,远得不能再远,正因为这样,每年冬季寒都会南下转上一圈,探亲加游玩,同时以防其他家族忘了寒家的存在。
不过这一次,他选错了路线,而且是个超低级的错误。寒听说山东那一带在打仗,本来就很讨厌人类的他当然要绕到而行——谁知山东只是在闹学潮,一点儿硝烟战火也没有。但是天生固执的寒犯了个所有男人都不该犯的低级错误——他惹恼了他的未婚妻。因为寒坚持按原定的路线走,结果在大半个中国兜圈子,未婚妻可受不了和他一起忍受旅途颠簸,小包一拎,气鼓鼓地回娘家了。
最后,生平从未向别人低头道歉的寒向未婚妻做出道歉,但由于道歉态度过于恶劣(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冷到极点的三无人士扳起面孔从牙缝里挤出“对、不、起”三个字时的情景),未婚妻还是把他赶出家门。
自尊心极强的寒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打击,心情郁闷透顶,本来的年度旅游活动也没了兴趣。他在山西一带转了一圈后,偶然间听说九溪住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白龙,于是决定去拜访一下。
可是直到他亲眼看到事实之后,才明白什么是八卦的力量。
一条又瘦又弱的小龙趴在雪堆里痴痴地盯着他发呆。
寒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从这条小龙身上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像寒这种固执到极点的龙绝不愿意同卑微的人类扯上半点关系,能尽量避免就尽量避免与人类的接触。虽然有的龙常年保持人类的形态混迹于人类社会中,但对于寒来说,这种做法绝对和龙族的高贵身份格格不入,他自己当然也绝对不会这么做来伤自尊。
他走到小龙面前一把拎起它的脖子,小东西还没搞懂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身体被拎起来悬在半空中,但它完全不敢挣扎——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它。寒仔细打量着拎在手中的小不点儿,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瘦得皮包骨头,一眼看去就知道发育不良——要知道,一般的龙到了二十来岁能长到二米多长,而这一只,顶多一米刚出头。
这时,寒注意到它的眼睛:金色中带着一抹橘红,像西伯利亚出产的琥珀。因为害怕,它紧闭双眼,而后又偷偷睁开,眼中全是好奇。
这种颜色的眼睛,正是龙族的正统家族——风家所拥有的。
龙族之间互相区别不同的家族主要靠的就是鳞片和眼睛的颜色,虽然有的龙从人类那里搞来涂料将自己涂得花花绿绿如同变色龙,美其名曰“摩登”——因为那时还没有“COSPLAY”这一概念,但眼睛的颜色是绝不会随身体颜色的改变而改变。眼前这个小不点不管是哪个家族的,它身上一定有风家的血统。一想到风家,寒头大了起来:那个喜欢把人类的涂料往自己身上泼的正是风家的当家!一个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的家伙,一个崇洋媚外的混蛋,一个无益于人民的败类!(作者:还是一只罗莉控……)
可是风家的领地在西藏,这个小不点怎么会落在这里?
“你父亲是谁?……喂!问你呢!”
“……不知道……”小龙怯怯地回答。
“母亲呢?”
“……不知道……”小东西快吓哭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寒显得相当不满意。要知道,没有父母保护的小龙很容易被力量强大的恶灵、魔物当午餐。这个小不点儿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寒嗅着小东西身上的人类气味,突然意识到这条小龙八成是被人类养大的。一想到这里,强烈的厌恶感从寒的心底油然而升。他顺手一扔,可怜的小东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随后一头栽进雪堆里。
等到小东西清醒过来,从雪堆底下爬出时,大龙已经不见了。它不懂,为什么那条凶巴巴的大龙如此讨厌它,明明是同类啊……
“怎么了?小东西……”
智弘轻轻摩挲着小东西的头,小东西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伤心地啜泣。
“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孩子?”
小龙点点头。
“哭出来吧,孩子,虽然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是……”
小东西哭得更厉害了。
“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窗外,雪仍纷纷扬扬地飘着。
冰雪消融,燕子回归,新的一个春天又开始了。
小东西还是和从前一样,该玩就玩,该睡就睡,只是它会偶尔想起冬天里发生的伤心事,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它心里。
那条大龙,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是被扔在这里……
不过时间一长,它也渐渐淡忘了。
转眼间就到了柳絮纷飞的时节,小东西像往常一样,帮智弘干完活后,就跑进深山里玩了一整天,直到金乌西沉,才拖着浑身的水往寺里跑。
转过一座山头,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远远地从草丛里传出。小东西停下来侧耳倾听,哭声不像森林里的动物的。它嗅嗅从林间吹来的风,这种气味……是人类的!
人类……是人类……
按理说,遇到出智弘以外的人类,小东西应该躲得远远的——动物们一直这样教育它,可是……它的好奇心在此刻占了上风,脚不由自主地向草丛的方向迈去。
好想去看看,那个人类为什么哭。
好想去……
在它的鼻子尖碰到草丛的那一刻,它一个激灵,停下来。
不行,不能以这样的姿态接近人类,不然他们会扒了它的皮煮汤喝。
该怎么办呢?
它尾巴一甩,躲到一棵大树后。
对了!变成其他动物的样子!就这么办!
一只白色的小狼出现了。
茂密的草丛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碎花上衣的人类女孩出现在小东西眼中,身旁放着一捆柴。
就在满心好奇的小东西快要接近女孩的时候,人类女孩发现了它,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的神色,随后,女孩发出了足以令任何猛兽心惊胆战的尖叫。
“啊————————”
小东西被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大树后。
草丛中的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看来,她是害怕自己的样子,干脆变成别的动物试一试。
于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熊出现了。
这回应该可以了吧!
可是当小东西再次试图接近女孩的时候,女孩看到它又尖叫起来,震得地动山摇。
小东西又一次狼狈地滚了回去。
狼不行,熊不行,那该变成什么好呢?小东西不知道,狼和熊早已被人类列入了猛兽的行列。
如果变成人类……不行不行,以前没变过,而且大家不让……
但是……
试一试,就这一次。一个声音在它脑中说。
嗯,试一试,就这一次。
草丛中的女孩停止了抽泣,惊异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后,升起一团白光,在阴暗的山谷中格外耀眼。
白光慢慢暗了下去,过了一分钟,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好奇地望着自己。
“你……你是谁……”女孩还是有些怕。天色愈来愈暗,狼的嗥叫远远地从对面的大山传来。她的脚在捡柴时扭伤,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草丛中,默默忍受即将到来的黑暗给她带来的恐惧。
树后的生物小心地走了出来,女孩稍稍松了一口起,但仍很惊异地看着站在大树旁边的生物,不,确切地说是个人,是个年幼的男孩。
男孩大约有五六岁的样子,没有穿衣服,肤色和羊脂玉一样温润洁白。女孩歪着头,她想起赶车大叔讲过,县城里有白皮肤大鼻子的西洋人,眼前这个男孩也是西洋人吧!皮肤好白,眼睛是好看的琥珀色,白色长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
男孩慢慢地靠了过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女孩,女孩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她看见了男孩尖尖的耳朵,还有像猫一样细长的瞳孔。
难道西洋人都长得这个样子?
夜色在林间蔓延,星星开始在苍穹上眨眼,女孩原以为自己会被黑暗吞没,但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像羽衣一样慢慢展开,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女孩发现,白色的光是从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奇怪啊……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女孩已经不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疑问与好奇。
男孩同样好奇地蹲在女孩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时不时凑过鼻子嗅嗅,嗅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女孩的脸有些红——男孩没有穿衣服啊!
大人的呼喊从远方传来,惊醒了这两个同样好奇的生命。女孩兴奋地大声回应着,男孩吓了一跳,扭头就跑。
“喂!等等……”
男孩转身,蹲在一块大石头上。
“俺……俺叫花祥。”
“花祥!你上哪儿去!”娘拿着擀面杖堵在门口,“你弟弟的旧衣服去哪儿了?前天让你收拾的!”
“俺不知道。”花祥偷偷把木梳藏在背后。
“还不说实话!”
“俺真的不知道……”花祥号啕大哭。
“算了算了!你滚吧!天黑前带两捆柴回来!少了就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句话,花祥飞一样跑出家。
这是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座落在大山脚下,一弯浅浅的河水从村旁流过。因为全村的人都姓花的缘故,这座小村子就叫花家庄。
花祥今年十岁了,虽然还是个小丫头,但也和大人一样承担着家中一切劳务:做饭、种地、洗衣……因为她有一个弟弟,爹娘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弟弟身上,自己除了干活,什么也得不到。
现在不一样了,大山深处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脱下鞋,趟过河,花祥在林中奔跑着,两条小辫子轻松地甩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喂——我来啦——出来吧——”
两捆柴从天而降,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是小东西,他穿着花祥弟弟的旧衣服——是花祥冒了很大的风险从家里偷出来的,不怎么合身,但总比没有衣服穿好多了。
小东西交了一个人类朋友,这件事遭到了全体动物精灵的一致反对。它们把小东西拉来做思想教育,可没过一会儿就分成了两派:猴子派和树精派。猴子派认为,除了智弘以外的人类都是可怕的,和人类交往无异于自杀,而树精派则坚持:小东西的朋友直是个小罗莉,破坏力为0,真正构成威胁的是成年的人类。
于是乎持不同政治观点的两派展开了激烈的大讨论,以至于上升到人类与动物关系的高度。就在它们正论不休的时候,小东西早就溜回寺里睡觉去了。
这件事没过多久也被智弘知道——小东西带花祥到寺里玩捉迷藏。一开始智弘很担心,想把这个小罗莉撵走。但是小东西明白智弘的想法,从不在花祥面前现出原形,再加上花祥的软磨硬泡,纠缠不休……于是勉强允许她和小东西一起玩——毕竟花祥每次来都会带上他能咬得动的糯米糕,还有各种各样发生在大山外面的事情。
在这封闭的群山里,智弘很少能听到大山外面的故事,花祥也是。但是花家庄有一个赶车的大叔,每次从县城回来都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新闻,什么县长请谁吃饭啦,某某大员和蒋委员长和好啦,哪儿的媳妇儿嫁人啦,外国人又打死中国人啦……这些新闻再经过七大姑八大姨们的传播,使得全庄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八卦的力量。这几年最多的新闻是关于日本的,他们已经把东三省占了,全国的学生都在为这事儿闹呢!
每当花祥给智弘将山外的故事,小东西总是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不懂人类之间的各种纠纷,更不懂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只想和他们在一起,智弘和花祥。
冬天发生的伤心事,他渐渐忘记了。
对于花祥来说,小东西也是她重要的朋友,而且不仅仅是好朋友,还有那两捆柴——每一次娘都嫌她捡得少,把她骂一顿——现在不骂了,这两捆柴不但自家用不完,而且剩下还可以卖钱。在她扭伤脚的第二天,娘又让她去捡,她只得一瘸一拐地走进大山里。在昨天的那个草丛附近,她遇到了小东西,他似乎在等她。看到她在捡柴,他也过来帮忙,后来,花祥坐在岩石上休息,小东西满山坡地找着柴火。
再后来,捡柴成了小东西的工作,他也很乐意这样做。至于花祥,则摆脱了一项繁重的劳动,每天忙完家务,她总会兴高采烈地以捡柴为名跑进大山里——在以前她总是很怕,因为山里有狼。
只是小东西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说话,他不是人类这一点花祥已经渐渐意识到,可他到底是什么呢?智弘不说,花祥当然也就不知道了。
“老爷爷,这是俺爹从县里带来的糯米糕,好吃吗?”
“嗯……好吃……”
“老爷爷,俺给您捶捶背吧!”
“好啊!”坐在院子里享受温暖的春日阳光,如果再加上有人捶背,那真是一件既享受又惬意的事。
“老爷爷……小东西到底是啥东西啊?”花祥一面捶背一面嗲声嗲气地问。
对于小东西是条龙这件事,智弘对花祥绝对保密,并经得起糯米糕软磨硬泡捶背的诱惑。
“老爷爷,您说啊!”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自己去问他?”智弘指着趴在地上看蚂蚁的小东西。
问也是白问,小东西又不会说话,花祥噘着扔下智弘嘴气鼓鼓地跑了。
“你过来。”
她拉起小东西的手,拉着他跑到寺门口的石阶上。
“坐下。”
小东西乖乖坐好,像听话的小学生。他歪着脑袋,看见花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头做的东西,这是什么呢?他从未见过。
这是花祥的梳子,上面刻着精美的荷花纹。这把梳子是花祥的爹在很久以前上县城赶集时给花祥买的,花祥一直拿它当宝贝似的藏着,舍不得用,梳头就用家里那把断了齿的破梳子。
花祥最喜欢小东西的头发,又长又滑,比村里任何一位姑娘的都好看——就是颜色不太对。如果是纯黑色的,如果这样的头发长在自己头上……
小东西的头发虽长虽好看,但是像草窝似的乱成一团,更要命的是他从来不让花祥碰自己的头,花祥一碰他他就条件反射般躲开了,搞得花祥既生气又伤心。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智弘可以碰自己的头花祥不可以。
虽然不知道花祥想要干什么,但这一次一定不能躲了,不然花祥又会伤心,花祥伤心的话他也会伤心。
花祥的手指触到小东西的头发,好软,像县里余家布店卖的白绸子。小东西觉得有什么东西插到了头发里,痒痒的,但他忍住了想躲的念头,一动不动。
梳子沿瀑布般的长发顺流而下,流入花祥的手中。小东西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实际上因为很滑软的缘故,梳了没几下就理顺了。花祥仍一遍遍梳着,心里盘算着如何给小东西扎个漂亮的辫子。
对了,扎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可惜没有头绳,家里好久都没有给她买头绳了。
花祥想起了娘,以前,娘也经常这样给她梳头,一遍又一遍,娘俩就这样坐在家门口,看着太阳慢慢从东边爬上来。
那时的娘,真好。
自从生了弟弟,一切都变了。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全归了弟弟。弟弟可以不干活,可以不挨爹娘的骂,过年过节有新衣服穿,而自己……明明都是爹娘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
沙沙的梳头声停下来,一滴滴泪珠落到洁白的长发中。小东西听到轻轻的抽泣从背后传来,转过身,看见花祥低着头,紧紧攥着木梳,肩膀微微颤抖着。
奇怪啊,我明明没躲的……
小东西凑了过去,长长的头发垂到花祥的手背上。她仍在哭,小东西不解地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伸手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没想到花祥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定遇到了伤心事,该怎么办才能让她不哭呢?小东西想了一会儿,突然扭头跑下石阶,钻进了树林里。
“呱——呱呱——”
一只青蛙蹦到花祥面前,鼓起肚皮拼命叫着。花祥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青蛙,只见青蛙做着各种搞怪的动作,突然,眼珠一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花祥伸出手指想戳一戳它的肚皮,看它是否还活着,没想到还未碰到青蛙,青蛙气球一般炸开了,把她吓了一跳。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小东西。
“讨厌啊!吓唬我!”
小东西手中捧着一捧红彤彤的东西送到花祥面前,是野草莓。
“你……请我吃?”
小东西点点头。
花祥伸出手,草莓一粒一粒滚入掌中,比她的红头绳还红。小东西挨着她坐下,望着天边的夕阳。金色的霞光将他的头发染成美妙的颜色,暮春时节的风吹来,带着丝丝甜美的夏日气息,也吹动了他的长发。长长的头发随风恣意飞扬,看得花祥有些发呆。
“喂……一起吃吧……”
她轻轻碰了碰小东西,小东西望着她的眼睛,想要对她说什么。
“我不哭了……一起吃……”
她拉过小东西的手,将一半的草莓倒进他的手心,然后拈起一粒放入自己口中。
“你也吃吧,很好吃……又酸又甜。”
小东西低头看看手中的草莓又看看花祥——她真的不哭了。
“谢谢你……”
她微笑着,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这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明明是久旱无雨的三伏天,雨却哗哗哗地下个不停。花家庄旁的河水暴涨,几间河畔的房子被河水冲毁了,地也淹了不少。花祥不敢趟过湍急的河水去河对岸的山林里找小东西,小东西倒是能穿过激流,但他同样不敢到人类的村庄去找花祥,只能每天呆在寺里陪着智弘。
雨又下了一整天,已经过了三更,还没有停的意思。智弘就着昏暗的烛光读佛经,小东西趴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雨水如线一般从瓦当上落下。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一个雨天出生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寺门口的方向传来。小东西抬起头望着智弘,智弘还在读佛经,显然是没听见。它警觉地嗅着空气,有血腥味!还有人类的气味!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它咬着智弘的衣角把他向门口拖,焦急地呜呜叫着。
“怎么了?小东西?”
小东西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入雨中。
“到底怎么了?”智弘见小东西冲了出去,撑着伞拿起烛台摇摇晃晃跟在它后面。寺门口,小东西围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转来转去,时不时用鼻子拱着。智弘拿着烛台凑近了看,烛光下,现出一张年轻人的惨白的脸,把智弘吓了个半死。
好在不是死尸,年轻人还活着。
余致远趟在冰冷的泥水中,雨水大在脸上,一点知觉也没有。胳膊和腿上的伤口仍在流血,但他没有感到痛,相反地,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感。
也许……我快死了……
回想自己的一生,余致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地出生;稀里糊涂地念私塾;稀里糊涂地考大学;稀里糊涂地被同学拉进了示威游行的队伍;稀里糊涂地将宣传抗日救国的传单塞到巡警手中,挨了一顿打;学校被勒令停办后,稀里糊涂地跟着同乡们回到九溪;又稀里糊涂地成了地下党的交通员;由于出了叛徒,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他只能跟着同志们一起稀里糊涂地逃命;半路上遇到警察的围追堵截,他稀里糊涂地钻进了山里,因此和大家走散了;不仅如此,他还稀里糊涂地挨了两枪——其实那个警察的枪法极差,天晓得他为什么只打中余致远而没有打中其他人。
只是自己这么早就死去,对不起白发苍苍的爹娘……家里就自己一个独生子,二老以后无人照料……该有多凄凉啊……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望着矗立在雨中的寺庙,想起小时候娘曾带他到这里进香,乞求一家人的平安兴奋……那时候的娘,好年轻,好漂亮……
眼睛沉沉地闭上了,余致远的意识如一缕轻烟向遥远的天空飘去,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小东西,打桶水来!”
小龙听话地叼着木桶窜了出去,不一会儿叼着满满一桶水窜了进来。
“佛祖保佑……”
智弘望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呼吸还有,但左胳膊和右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如果不及时止住,过几个时辰年轻人就要见佛祖去了。
他小心翼翼擦着年轻人的伤口,发现没有伤着骨头也没有子弹——仅仅是擦伤,估计是失血过多昏迷了。智弘稍稍感到一阵轻松:这个人还有救!
“阿弥托佛……小东西,找一些草药回来。”
小东西再次窜了出去,几分钟后,叼着一捆绿色的植物回来,不安地在智弘身边转来转去。
“别担心,孩子,他会没事的……”
身体好痛,头,好沉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余致远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缕阳光照在床边,窗外,鸟儿在歌唱。
雨停了。
也许这里就是天堂吧……虽然读过马克思的唯物论,但小时候爹娘的教诲仍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个世界有天堂也有地狱,好人死后升天堂,坏人死后下地狱。自己应该是好人吧……除了散发传单破坏环境——但那是帮同学的忙。所以……应该是能进天堂的,不然这里怎么会有龙呢?
余致远用能活动的右手揉了揉眼睛,没错,是条龙,没有画上画的石头上雕的那么张牙舞爪,有的是充满好奇与淘气的大眼睛。它将下巴搭在床沿上瞅着他,见他醒了,刷一下窜得没影了。
没过几分钟,小屋的门开了,一位老和尚端着水盆颤颤巍巍地跨进门槛,身后跟着那条小龙,围着老和尚窜来窜去。
“这是……哪里……”余致远虚弱地问。
“这里是九山死,贫僧智弘,见施主受伤昏倒在门前……”
看来,余致远没有进天堂也没有下地狱,而是在现实世界中。
“那个……能不能帮我稍个口信……我叫余致远……家住九溪县城……那家余记布店是我家开的……”
“抱歉施主,贫僧听说县城戒严了,而且贫僧的腿脚……”
戒严了……
“戒严了”这三个字如万恶的三座大山砸在余致远头上,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事会产生这么大的后果!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顶多是宣传了一下抗日救国,帮着传情报也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而且他们也是为了这个国家……连救国救民的行为也成了违法,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见余致远躺在床上沉默不语,智弘端着水盆出去了。小东西见余致远躺着一动不动很无趣,也跟着智弘窜了出去。
在树林里逛了没多久,小东西就被树精们团团围住。
“这件事你该怎么解释?!”
“什么事……”
“还装傻!一个大活人在寺里,还是个成年人!你就不怕他把你扒了皮煮汤喝?”
“是他自己跑来的……”小东西吓哭了,“智弘说……不能见死不救……”
一见他掉眼泪树精们立刻心软了,她们拿出野花编成的花环套在它脖子上,扯它的须子哄它开心。领头的老树精见没趣,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
“一——这个字念一——”
余致远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用树枝在沙地上划出一个又一个汉字,小东西趴在他身边看着,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又一头扎进了河里。
“你给我回来!”余致远生气了,他在教小东西识字——是智弘拜托他这么做的。县城回不去,他只能呆在寺里养伤,靠教小东西识字打发时间。
余致远不知道智弘拜托他是有着长远的打算:小东西还是个孩子,需要人的照顾,而智弘已经年近八旬,总有一天会去见佛祖的,他不忍心将这个孩子孤零零地丢在世上,一直想照个可靠的人来托付。
眼前这个年轻人正合适——家境不错,上过大学,有文化。更重要的是他不害怕小东西,小东西也不害怕他。
智弘这样考虑不无道理,小东西喜欢这个年轻人,虽然刚开始它拿不定主意是靠近他还是躲得远远的,但当它出现在余致远面前时余致远没有被吓跑也没有拿它煮汤喝,反而高兴地拍了拍它的头,这个举动立刻拉近了它和余致远的距离。
为什么没有躲开呢?它不知道,但是它很喜欢余致远,和花祥一样。
只是余致远这个老师当得并不轻松,教小东西识字和对牛弹琴的效果一样,而且学生太顽皮了,动不动就钻进河里跑得不见踪影,这让不会游泳的余致远痛苦万分。
“你给我回来呀!” 余致远气急败坏,他的腿上伤没好,不能走路,只能拿手里的树枝当出气筒,狠狠地向河面砸去。
树枝在半空中划了个圈,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涟漪,然后向下游飘去,不一会儿小东西从水底冒了出来,叼着树枝很不情愿地游向余致远。
对于余致远的识字课程,小东西觉得无聊透了,文字是人类的东西,自己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要学嘛!再说树精她们很反对的。但是看到余致远生了气,它还是乖乖游回回来听课——余致远暴走的话会向智弘告它的黑状。
“坐下!”
见小东西爬回沙滩,余致远的气消了一半,但他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夺过它嘴里的树枝并用树枝狠狠敲了它几下。刚敲完,就有石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余致远的脑袋上。
“算了……不罚你了……”余致远揉着头上的包欲哭无泪,谁让学生是条打不得的骂不得的龙呢!再说他有不是师范学校出来的,教育方式正确与否只能靠实践来检验了。
不就是在地上划横线嘛!有什么好学的!小东西变成人形,赌气地抓起一根小树枝在沙滩上胡乱画着,这个举动又把余致远气得够呛。
“过来过来你过来……”
小东西丢下树枝噘着嘴跑到余致远身边,余致远苦笑了一下——课还是要教的——在地上写了个“一”字。
“来,跟我一起念,一——”
跟你一起念就是了!小东西张张嘴,和余致远一起念。
可是和智弘一样,余致远听不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呢?余致远百思不得其解。他见过小东西和麻雀们说话,嘴巴在动,就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难道是动物们的声音人类听不见?
“再来念一次,一——”
小东西张了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再来一次,一——”
小东西有些不耐烦了,他瞅瞅余致远,和他一起念。
等一等——
突然,余致远注意到一个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小东西在说话时喉咙并不像人类那样颤动。
难道这就是原因?
“来,再来跟我念一次——”
他将手指轻轻放在小东西的喉咙上,小东西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要拿自己煮汤喝。
“跟我念一次,就这一次!”
小东西张嘴了,余致远的指尖并没有传来说话时应有的颤动。
看来,余致远找到了原因。
“来!看我的!”
余致远兴奋起来,抓起小东西的手让他的手指触到自己的喉咙,把小东西吓了一跳。
“声音是这里发出的!感觉到没有?”
小东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和我一起念,一——”
“一……”
“对了!就是这样!”余致远快要跳起来——如果腿上没有伤的话,“我真是笨蛋!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笨……蛋……”小东西笨拙地重复着余致远的话。
“不行不行!这个词不能学!”
等到黄昏,智弘过来检查教学成果,欣喜地发现小东西居然能像人类一样开口说话了。当小东西说出“笨蛋”二字时,智弘的脸刷地一下由欣喜变为铁青。
“你是怎么教的他!”
“我不知道……”
余致远满头满脸的黑线,教了一下午,小东西只记住了这个词,天晓得是怎么回事。
转眼过了一个星期,余致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小东西也渐渐学会了说人类的语言,虽然磕磕巴巴不流利,但是能和智弘、余致远交谈。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写字,而且学得很快。
“花祥是谁啊?”
一天,余致远看到小东西在河滩上写出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写了好多。
“是……朋友……”
“怎么没有见他来玩?”
“河水……大,她……过不来……”
“花祥是女孩子吧!”
余致远在他身旁坐下。
“嗯……”小东西点点头,“我想……和她说话……”
“我也想见见她。”余致远笑着说。
小东西呆呆地望着河水,等河水退了后,花祥一定会来找他的,一定会的,他想和她说话,想告诉她森林里动物们的故事,想和她一起玩。
花祥如果知道自己会说话了,一定很高兴吧!
他满脑子想着花祥的事,心不在焉地拿着树枝在河滩上乱画,完全没有注意到余致远。此时,余致远已经警觉地站起来,望着河对岸的山头。
一只白头翁飞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小东西听到了,立刻丢下树枝跑到余致远身边,扯扯他的袖子。
“有人……进山了……好多,要抓你。”
“我知道……”
“逃……”
“最终……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余致远怔怔地望着河对岸的山头,有人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还有的人背着猎枪,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他深深叹着气,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抓自己,他不是地下党的领导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条被别人拉下水的杂鱼。但是余致远不知道九溪的地下党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的事,不知道自己是九溪境内唯一一个和地下党有牵连的人,更不知道自己的人头已经涨到了五十大洋。
“快逃……”小东西再次扯他的袖子。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可以呆的地方……”
眼看那些人近了,小东西不由分说拉起余致远就跑,一头冲入茂密的森林里。他从小就在这片山林的保护下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找一个躲避人类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
也不知跑了多久,小东西在一块大岩石前停下,余致远已经累瘫了——他的伤刚好,跑这么远的山路无疑要他的命。但是他仍挣扎着站起来跟着小东西绕到大岩石的背面。
“你是让我躲在这里吗?”
“嗯。”
岩石后面有一个洞,洞口很小,被夏日疯长的草木掩盖,从外面看压根儿就发现不了这个洞的存在。
这个洞是棕熊一家冬眠的地方,好在余致远不知道,不然打死他他都不敢进野兽的家。
“藏好……等他们走了,我来找你。”
“嗯……”余致远钻进岩洞,透过层层的枝叶,看到了小东西远去的身影,小小的,像一个孩子。
他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一种奇怪的感情从余致远心底莫名其妙地升起,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老秃驴!快说!把共匪藏哪儿去了!”
“贫僧不知。”
智弘双手合十盘坐在院子中央,迷着老花眼打量着这一群突然闯入九山寺的不速之客,有警察、土匪、还有县城里的无聊流氓。
“你不说是吧!老子一枪崩了你!”领头的胖警察将警棍往皮带里一插,挺了挺滚圆的肚子,从腰间掏出盒子枪,枪口抵在智弘的太阳穴上。
“老子教你说实话!”
胖警察吼着,满脸横肉乱颤。周围的人有笑的,有骂的,但智弘的心里,如湖水般宁静。他不后悔救了余致远,佛祖有言在先:众生平等。所有的生命在智弘眼中都是一样的,受伤了,他会救,不管那人是土匪还是强盗,更不管所谓的政治信仰。
可是闯进寺里的人没有智弘这样平静的心态和宽大的胸怀,五十块大洋哩!足可以在县城买一处风水极佳的房子再取一个漂亮媳妇儿。胖警察因为一个共匪都没抓住,天天挨头头的批斗,如果不抓一个回来邀功请赏就得和自己的乌纱帽说拜拜。
好在打伤了一个,应该在九溪附近,跑不远。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九山寺。前天他带入去花家庄搜查,看到一块带血迹的布条沿着河顺流而下,挂在河边的树枝上。既然花家庄搜不出什么可疑的人,那么就可以断定布条是从上游的九山寺飘下来的。因为河上游方圆几百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就是九山寺。
见智弘既不害怕也不开口说话,胖警察换了一副口吻。
“老人家,您这是何苦呢?天那么热,又得罪那么多人……依我看您就把共匪交出来吧,藏着他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阿弥托佛。本寺并没有藏匿任何人,各位施主,请回吧。”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围,骂声一片,头顶是夏日的炎炎烈日,智弘完全忘了这些,他只想着小东西,那个孩子,应该藏了起来。
孩子,千万……
一个白色的影子闯入了智弘的视野,它趴在屋顶上向院中张望。智弘看不清,但他立刻认了出来。
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啊,孩子!
小东西将余致远藏好后,马不停蹄地向寺里跑,跑到寺门口它停了下来,窜到屋顶上。
它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类,这些人将智弘围了起来,似乎要杀他。小东西向院子里张望着,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些人带来了它们动物最害怕的东西——枪。
望着被围起来的智弘,小东西快急哭了,智弘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尽管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仍数着手中的佛珠,微笑地望着它。
快逃啊,孩子,逃得越远越好。
动物和树精们一见来了这么多人类,躲的躲藏的藏,小东西找不到任何帮手,只能干着急。它咬咬牙:只要那个拿枪的胖子敢动智弘一根寒毛,它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可怜的胖警察压根就不知道还有一条龙盯着他,挥着手里的枪叫嚣着:
“老秃驴!给你台阶你不下!哼!反正没你我们掘地三尺也能把共匪揪出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看你到底说不说!”他用枪口对准了智弘的头,“一——二——”
“三”还未来及喊出,只听得胖警察杀猪般地惨叫一声坐在地上,枪被扔出去老远,手腕出殷红一片。
“怎么不跑啊!孩子!”
一个白色的影子窜到院子中央,一条白龙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它守在智弘身边,背上的毛发竖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愤怒地盯着所有的人,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像一条看家狗见了陌生人。
人群立刻寂静下来,一个个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啊”,小小的院子顿时乱成一锅粥,警察、土匪、流氓、混混儿互相推搡着,逃着,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不到半支烟的功夫,逃得一干二净。
此事在九溪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演化出N个版本,如老和尚是山神变的,御龙升天了;胖警察朝佛像吐口水,如来佛派出一条白龙来惩罚他;等等等等,不再赘述。当然其中也不排除长舌妇们的加工——这是八卦又一次在九溪发挥了它巨大的威力。
最可怜的莫过于那个胖警察,被人抬回家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小东西当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看到人类都被自己吓跑后,变成人形扶着虚弱的智弘慢慢回到小屋。
“你怎么不逃呢……孩子……那么多人……还带着枪……”
智弘躺在床上。疲惫地抬起眼皮看着泪流满面的小东西,小东西低着头,只是哭。
“孩子……乖……不哭……”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拭去孩子的眼泪。
“……别……别离开我……”小东西泣不成声,紧紧拉住智弘的手不肯放开。
智弘轻轻叹声气:“我是为佛祖工作的人……总有一天会去见他的……乖……不哭……人类终归逃不出六道轮回……孩子……你是龙神啊……你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活很长的时间……所以……要好好活下去……”
“嗯……”
“答应我……”
“嗯……”小东西哭得更厉害了。
门被撞开,余致远狼狈地出现在小屋门口,他一眼就看见哭成一团的小东西,还有奄奄一息的智弘。当他躲在岩洞里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搜山的人说抓住了一个老和尚,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儿。要知道,政府对和地下党有牵连的人从不手软,哪怕他是年迈的老人。
等搜山的人一走,余致远立刻钻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摸回九山寺。智弘和小东西都没事,但他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将一个古稀老人拉到夏日的太阳吓暴晒,简直就是一项酷刑。
“我去找水!”
“不用了……小伙子……你过来……”智弘吃力地抬起手,余致痛苦地远走到床边,将手轻轻搭在哭成泪人的小东西的肩上。
如果不是我……
智弘没有力气再说太多,他的生命宛如一盏耗尽了灯油的灯,昏惨惨将尽,但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必须拜托这个年轻人。
“有一件事情……必须拜托你……”
“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余致远的声音有些发哽,“如果不是我……”
智弘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小东西
“我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带他……离开这儿……越远越好……答应我……和它……一起……活下去……”
“我答应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智弘轻轻吐出一口气,千斤的重担仿佛在着一瞬间全部卸下,身体好轻,好轻,就像一朵白云,像悠远的碧空飘去。
他看到了佛祖的微笑。
窗外的蝉鸣,小东西的哭喊,他再也听不见了。
“乖,别哭了。”
小东西抹了抹眼泪,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智弘永远地睡了,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给他念佛经,再也不会叫他小东西……明明知道人类终有离开这个时间的那一天,他仍伤透了心,趴在余致远怀里哭了很长时间。
“那个……我们……上哪儿去……”他抽噎着问余致远。
“我也不知道。”余致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满天繁星,迷惘地回答,小东西无力地靠在他身边,凝视着四周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大家都在安慰他,可是……
“你……愿意去县城吗?”余致远问。
小东西摇摇头:“我……哪里也不想去……”
“我也回不去……回去等于自投罗网……这个国家那么乱……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这里也是……”
远处,九山寺周围闪着点点火光,一贯人烟稀少的寺庙此时格外热闹。方圆百里的人们听说这里出了一条白龙,纷纷跑来看稀奇,把共匪的事丢到一边。甚至还有传言,说九山寺下埋着宝藏。
小东西的视力远比余致远的好,点点火光映在他眼里,格外清晰。不知为何,对人类他产生了一种模糊而强烈的憎恶——他们害死了养育他的人。智弘圆寂后,他和余致远还未来及掩埋他的尸体,那些拿枪的人又吵吵嚷嚷地冲了进来,余致远只得拽着死活不肯离开的他匆忙躲进深山里。
“对不起……都是是我……”
余致远叹着气,轻轻抚摸小东西的头,如果他没有受伤,没有参加地下党,没有替人发传单,也许,还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吧……带着这个孩子,他又能去哪里呢?躲在大山里不见天日?那么自己的理想呢?难道也要埋在大山里不见天日?
他想起了那个拉他下水的学长兼同乡,9•18事变6周年时在集会上大声疾呼“还我河山”,不仅因为分贝过高吓得警察们不敢冲进来,反而把教学楼的玻璃震碎了;还有那个超级萌的物理系女生,她把他写的情书丢进了人工湖;还有北京甜甜的驴打滚;还有……还有……
余致远渐渐睡了,梦里,爹娘在向他微笑。
小东西扭过头,余致远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打着鼾。他把他轻轻扶下岩石,拖到茂密的草丛中,然后安静地守在他身边,默默等待黎明的到来。
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好想智弘,好想。可是他想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龙在九溪引发的热潮渐渐褪去,人们没有找到白龙,也没有找到什么宝藏,九山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变成无人光顾的小庙,只是,主人已经不在了。
小东西和余致远偷偷溜了回去,望着物是人非的家,小东西又大哭一场。智弘的遗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寺后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几个曾在寺里出过家的人不忍心看到无人料理智弘的后事,匆匆将他的遗体掩埋起来。
蹲在智弘的坟前,小东西的眼泪不断从脸颊滑落,落入尘土中。二十多年里的每一天,他都是在这里渡过,每一天都从这里开始,他,智弘,动物朋友们,树精,花祥……平淡宁静的生活,快乐的时光,就像是在昨天。
昨天……智弘还在寺门口的石狮下放了栗子,让猴子们吃;今天,石狮被推倒了……
余致远在寺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倒是在智弘的破蒲团里发现一封信。信是用俄文写的,余致远上选修课时学过俄文,尽管水平不高,但信的内容他大致能读懂。
致远弟: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如若想与我等取得联系,请到大许村老水井旁,那里有我们的联络员。家中二老尚安,毋念。
注:阅完此信后请务必销毁。
学长 李欣
敬上
一口气读完信,余致远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父母同学平安无事;忧的是,他要和小东西分别了。
他将信撕了个粉碎,丢进一口水缸,心也被这封信撕成两半。余致远在院子中不安地转着,一走了之还是照顾刚失去亲人的小东西,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都是对双方的伤害与背叛。
“我到底是怎么了……”余致远擦着流出的眼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因为这种事……”
他干脆蹲在地上哽咽起来。
“余致远……你这个大傻瓜……人家示威游行发传单……你干吗去凑热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就不会……遇到这么多……倒霉事……那个孩子……我该怎么办……”
也不知哭了多久,余致远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头,是小东西,眼圈同样红红的,看来也是刚刚哭过。
“别哭。”
“嗯。”余致远擦干眼泪站起来,望着小东西琥珀色的眼睛,小东西同样望着他。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明知是不可能的问题,余致远仍要问。
“去哪里?”
“去……去我朋友哪里。”
“我……讨厌人类……除了智弘,花祥,还有你……人类……杀动物……还杀自己……除了杀……还有什么……”小东西的声音底得几乎听不见。
“不,不是的!他们人很好!不会伤害你……”
“我想留下来……哪儿也不想去……”小东西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趾,“你要走……是吗?”
“嗯……”余致远呆呆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轻轻点了头。
树梢上,蝉在鸣叫,夕烟西下,在天际烧出火一样的晚霞。小东西和余致远从寺中走出,来到那天晚上他们曾经呆过的大岩石处,肩并肩静静地坐在岩石上,任由晚风将头发吹得纷乱。
渐渐地,第一颗星星在漆黑的苍穹中浮现,第二颗,第三颗……不一会儿就挤满了,好想在霎时间同时挤上了舞台。一颗流星拖着身后的金线匆匆划过,在夜空中留下美丽的轨迹。
过了许久,余致远开口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突然闯进来……”
小东西摇摇头:“错的……不是你……是你教会我说话……。”
“我答应智弘要照顾你,我一定会做到的!等事情忙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行吗?”
“嗯。”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余致远伸出小拇指,和小东西的勾在一起。
“违约的是小狗……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小东西说。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余致远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自从余致远走后,小东西的心情DOWN到谷地,智弘不在了,花祥自从夏天起一直没来找他。因为有人时不时地到寺里来转悠,他只能住在山上。
山上动物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每个地方都在打仗,好在战火暂时没有烧到九溪,但是有许多动物从战区逃来,与这里的土著居民抢食物和地盘。
“滚开!乡巴佬!”一只从大城市来的喜鹊站在栗子树顶端,示威般地抖着羽毛。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这棵树明明是我的!你给我滚!”
“不滚不滚就不滚!”人类的无赖精神也被动物学会了。
“无赖!流氓!喂!龙神你评评理!这个城里来的凭什么占我的树?!”树的主人开始搬救兵。
小东西趴在栗子树下一言不发,心不在焉地剥着栗子。入秋了,河水退了,有的地方甚至露出河底的鹅卵石,但是花祥没有来。
她到底怎么了?生病?还是不捡柴了?河水那么浅她应该很容易就趟过来。
这个问题小东西每天都在想,但他无论怎么想,无论多么企盼,花祥始终没有来找他玩。
他想和她说话,他想让她知道他会写她的名字了。
在这里等是没有用的,他决定去花祥住的地方看一看。哪怕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知道她平安无事,他就心满意足。
“他最近是怎么了?”喜鹊望着小东西远去的背影,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秋日的河水如淑女一样安静,点缀着金色的落叶。小东西钻进水里,和秋叶一起顺流而下,游向花家庄。
它从水面下探出脑袋,远远地看见了几户人家,袅袅炊烟从灰色的屋顶升起,传播着晚饭的香味。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扛着锄头走在河边小路上,有的牵着健壮的耕牛,牢牢犬吠从村中传来。
这个宁静安详的村庄,应该就是花祥住的地方。
小东西遥望着花家庄,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去接近。那次骚动在它心里留下了深深阴影,在它看来,人类见了它要么吓得逃走要么像对待其他动物那样扒皮煮汤。
还是……回去吧……
它想调头离开,这时,鲜红色的一点向河边跑来。
那是它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花祥。
像偷偷潜入敌后的游击队员,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向她游去。花祥没有发现它,蹲在河边,手里拿着淘米的小竹筐。
自从九山寺出现白龙后,花家庄的大人们就禁止小孩到河对岸的山林里去,花祥也不例外。
近了,又近了,浅浅的河水已经藏不住小东西的身体,它伸长了脖子,凝视着花祥的红衣裳,心怦怦直跳。
如果她知道自己会说话了……
花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慢慢站起来盯着它。小东西见她注意到自己,高兴极了,甩甩尾巴向她扑去。
哐——
花祥手中的竹筐掉到河滩上,小东西愣怔了,它看见花祥的因为惊恐脸变得像纸一样白。
这是怎么了?花祥。
“别……别过来……”花祥浑身颤抖着,一步步向后退。小东西傻傻地呆在原地,它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及其严重的错误——
它变回了原形。
水中,倒映着一条白龙的影子。
“救命啊——”花祥哭喊着,村里的大人们听到了,纷纷赶到河边。
“怎么了?”
“水……水里有龙……”花祥一边抽泣一边指着河面。
静静的河面如镜子般,什么也没有。
“我把花祥吓着了。”
“人类嘛……总是这样,对自己认识以外的东西要么排斥,要么一律划为妖魔鬼怪。”年轻的树精轻轻梳理小东西的长发,“给你辫个村姑头,怎么样?”
“不——要——”
“就这一次嘛!你让那个人类小罗莉给你梳头,就不让我们梳一下?”树精扯了扯小东西的尖耳朵。
“你说……我到底是什么……”
树精噗哧一声笑了。
“你是龙啊,总有一天你会在天上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可是……”小东西想起了冬天里的那条大龙。
“你现在还小,等长大就可以了。”
“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这可不好说,龙的寿命长着哩!”
“那么人类为什么怕我?”
“他们认为龙是王的象征。”
“王?王又是什么?”
“是所有人类的头头,每个人类都要听他的,都要把最好吃的最好喝的东西给他——不过现在没了。”
“那么我就不是王了?”小东西指指自己。
树精笑得更厉害了。
“不是啦!你还是王,不过不是人类的王,是除了人类以外的这个世界的王!”
小东西显然是听糊涂了:“明明只有一个世界……”
“错啦!人类生活的那些圈子啦,关系网啦,村子啦,城市啦,我们管他叫人类世界;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生物——包括你和我,还有动物们组成的世界,统称为‘人外世界’,明白吗?”
“那么花祥住的村子也叫人类世界?”
“对。”
“我想找她说对不起……”
“你不能去!”树精立刻严肃起来,“她现在见到你一定会很害怕,还是等几个月在去吧,再说我们头儿不喜欢这个小罗莉。”
“难道她喜欢余致远?”
树精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
“瞎说什么呢!给我从树上滚下去!”
进入深秋后,山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就像堆积在林中的落叶,终于有一天,战火彻底爆发了出来。
几声炮响过后,侵略者的铁蹄踏入九溪县城,膏药旗耀武扬威地在城墙上飘着,偏远的小山村也受到冲击,日本鬼子和伪军三五成群地窜进花家庄等村庄抢鸡,抢羊,还有花姑娘……人且如此,动物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棕熊一家被鬼子打死了,皮成了司令办公室的装饰品。
好在小东西没有被侵略者发现,他被树精们保护了起来,但是失去了自由,哪儿也不能去。
“我想去花家庄……”
“不行!!!”只要他一说,所有树精异口同声拒绝起来,“日本鬼子比这里的人类可怕N倍!如果他们发现你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如果我长大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棕熊一家多好的人哪……”一个树精开始抹眼泪,“好端端的就被打死了,还被扒了皮……”
有一个带头哭的,所有树精又开始集体哀声叹气。
“我不去就是了……”小东西败下阵来。
嘴上说不去,小东西的心里还是惦记着花祥,她还好吗?有没有被鬼子扒了皮煮汤?
如果见到她,一定要亲口对她说:对不起。
(啊啊啊啊哪里有Blackmore’s Night的专辑下啊!!!还有Luar na Lubre!!!)
侵略者的烧杀掳掠仍在继续,山里的大树开始遭殃,许多粗壮的大树被伐倒做成枕木。以树木为力量之源的树精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为数不多的老树精苟延残喘。
以前一门心思想往花家庄跑的小东西现在安静地守在树精们的身旁,默默乞求这场可怕的战争早点儿结束。它们不是人类,更不是主宰这场战争的人,只能龟缩在世界的小小一隅,和世间万物一起被无情地卷入名为历史的巨大绞肉机里。
他怀念以前和智弘在一起的日子,还有花祥,余致远……那时没有杀戮和战争,一切都是那么和平美好,每一天都很快乐。
但是,这场战争毁掉了所有东西,花祥,还有他自己。
一个冬天的中午,山林获得了难得的片刻安宁。没有飞机在头顶轰鸣,没有可怕的枪声和伐木声。小东西趴在河畔的树上,享受着安静和中午温暖的阳光,这时,一阵刺鼻的焦糊气味钻进了它的鼻孔。
它打了个喷嚏,晃晃脑袋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一股股浓稠的黑烟从山谷中升起,大人小孩的惨叫顺着风飘来。
那是河的下游,花家庄的方向!
小东西从树上一跃而起,跳入河中,顺着水飞快地向下游游去。它早把树精们的告诫抛在脑后,脑海中重复着同一个名字:花祥。
智弘不在了,余致远走了,它只剩下花祥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尽管它吓坏了她。
如果向花祥道歉,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一定会的。
花家庄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火焰将天空与河面映得血红,大人与孩子们的哭喊、惨叫和火焰一起绝望地燃烧,夹着零零星星的枪声。小东西吓呆了,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明明是龙,却无法唤来一场大雨熄灭大火,只能站在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花家庄被火吞噬,不敢靠近一步。
“花祥——”
没有人回答。
“花祥——你在哪儿——”小东西快哭了。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沙哑而低沉的吼声。几个黑色的影子从烈焰中走出,血红的眼睛充斥着强烈的杀气。它们毛色漆黑,似狼非狼,似狗非狗,体形大如健壮的耕牛,钢刀般的利爪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它们慢慢逼进了小东西。
“嘻嘻……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啊……”
“还是个小不点儿,肉一定很嫩。”
“一定比人类好吃……”
“你……你们是谁……别过来……”小东西慢慢往后退,这些陌生的怪物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恐惧,尤其是那几双血红色的眼睛,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骨头也不剩。
它们小东西从未见过的杀戮者,吃人的魔物,当然,遇上弱小的龙它们也绝对不会放过。
“小不点儿刚才说啥来着?”魔物头子歪着脑袋问。
“风太大,我听不见!”
“听不见个大头!你漫画看多了!”
“人家猫依好萌啊~~~”
“别给我转移话题!我喜欢御姐!”
趁着魔物们争吵的间隙,小东西一头钻入水中飞快地向上游游去。
“肥肉跑了!快给我追!”
它远远地听见身后魔物们在咆哮。
小东西筋疲力尽地爬上河岸,恐惧已经渗入它的血液,像蚂蚁一样啃着它的骨头,啃得它浑身发抖。
它向九山寺跑去。
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人了,为什么还要去呢?它不知道。九山寺是它最温暖的家,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智弘、花祥、还有爱抓狂的余致远……无论遇上什么事,那里都是它的避风港。
所以,才要回去啊……
它答应过余致远,要等他回来;还有花祥,要对她说对不起……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它头上,小东西只觉得眼睛里金星直冒,双耳嗡嗡作响。它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随即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老子让你跑!”
血,从额头渗下来,流入它的眼睛里。它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好红,像山间的野草莓,像花祥的红衣裳。
好刺眼,好可怕的颜色……
又是一掌爪来,它本能地滚向一边。脑袋没有被抓住,但是背上的鳞片被撕下一大片,火辣辣地痛。它摇摇晃晃地爬起,甩甩脑袋,望着眼前的可怕生物。
它们……要吃了自己……
血,染红了雪白的鳞甲,一滴一滴落入冬日干燥的泥土地中。它没有任何退路了,要么乖乖地被怪物吃掉,要么……
我不想死……
那么,就把它打倒吧。一个声音在它脑中响起。
它想起了自己曾经咬伤的那个人类胖警察,自己的牙还算锋利,不至于连栗子壳也咬不动。
现在,要自己救自己了。它还没有向花祥道歉,它还要等余致远回来……它想见他们,活着见到他们。
“小样儿,还挺能撑的。”魔物咧开嘴笑了,露出利齿和血红的舌头,“老子就赔你玩会儿。”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迎面冲了过来。小东西打个滚闪开了,魔物扑了个空——虽然是个小不点儿,但毕竟是龙,反应速度和魔物不相上下。魔物有点儿恼火,看到小龙窜到自己身后想要跑,扭头就冲了过去。
像一只紧缩的弹簧,小东西高高地向空中跳去。
它不会飞,但这一次,一定要飞起来!
砰——
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儿,魔物就一头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这回轮到它眼冒金星了。
就在这个瞬间,落到地上的小东西扑向魔物,死死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撞得晕头转向的魔物被从脖子出传来的疼痛弄清醒了,这时它才明白自己中了计。魔物发疯地咆哮着,拼命甩着脖子,可是小龙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
虽说被咬住,但是只咬着皮肉没有咬住要害,魔物心里再清楚不过——毕竟是条小龙,对打架这种事一点经验也没有。但它仍拼命甩着脖子,将咬住它脖子的小东西甩得头昏眼花,然后重重一掌抓在它背上的伤口上。
撕心裂肺的剧痛突如其来,小东西惨叫一声松了口,摔到坚硬的地上,伤口的血汩汩流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它喘着气想重新爬起,但是伤口的剧痛让整个身体不听使唤。
我想回家……
血腥味儿引来了其他魔物,它们将小东西团团围了起来。
“头儿,能吃吗?”
“急啥急,急啥急,这小子耍俺俺还没教训完呢!”魔物将爪子上的龙血舔得一干二净,走到小东西身边用爪子推了推它,“小子,起来。”
小东西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头儿,它死了吗?”
“没死,龙的命硬着呢!能活五六千岁!不过你——”魔物将鼻子凑了过去贪婪地嗅着,“吃了你,俺也能活到五千岁。”
这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东西突然睁开了双眼。魔物看到了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是……
在它发愣的这一秒,小东西扬起爪子,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向魔物的眼睛狠狠抓去。
它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了,魔物头子猝不及防,眼睛处炸开一片血花。它惨叫着,带着满头满脸的血向小河的方向跑去。
其他魔物们愣了一下,随即,一拥而上,将小东西踩在脚下。
它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去反抗,它只想回家,那个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家
余致远……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我一直在等他……
花祥……你在哪里……我好怕……
我想回家……
它的喉咙被咬住,尖利的牙齿穿过鳞片扎到肉里,呼吸越来越困难。
好痛啊……谁来……救救我……
原本雪白漂亮的鳞片被一块块撕扯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它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
眼泪流了出来。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
我好难受……
肉被魔物们撕下,它感觉不到痛,因为意识,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只剩下几句话萦绕在耳边,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
“我一定会回来的!”
快回来啊……不要丢下我……带我回家……
一声清脆的咔察声后,它的喉咙被咬断,它的意识和这个响声一起,从世界上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智弘,花祥,余致远,还有森林里的朋友们……唯一仅存的感觉,是身体正向无尽的黑暗坠去。
“你……是谁……”这里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你又是谁呢?”一个声音出现了。
“我是……”我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哭?
“我是您唤来的,原本生活在忘川河边。”
“我没有……”我没有呼唤过什么,为什么它会来呢?
“是您强烈的悲伤把我引来的,龙神。”
“悲伤……是什么……”奇怪,眼泪为什么一直流?心里,好痛。
“做笔交易吧,我让你不再伤心,不再哭,但是你的记忆和感情,必须给我。”
“记忆和……感情……”这是又什么呢?
“对于您来说是没用的,但是对于我……带血的记忆是最美味的……怎么样?忘掉所有的悲伤。”
“嗯……”我再也不想哭了。
“那么,成交。”
半个多世纪后,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男孩出现在九山寺附近,一双经历过战火和十年浩劫的手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牵着他的手走在落叶纷飞的山路上。
“秋天到了……就叫你余秋吧……”
老人长叹一声,说。
“走吧,咱们一起回家……”
临近考试,感想暂时放着……总之,很累,
yukikazexuefeng@2007-01-20 21:33
部分人设,献丑了
http://photo.163.com/photos/snowindyukikaze/31257776/
[原创]怪异事件簿更新:五交叉点(全)
yukikazexuefeng@2007-01-22 23:38
五 交叉点
背景音乐:藤田惠美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Luar na Lubre:Memoria da Noite
下载地址: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
http://www.xy-520.com/03.mp3
Memoria da Noite
http://music.tianya.cn/upmusicfile/2006/12/13/9863_1899610.wma
个人感觉还是Memoria da Noite符合这一章的感觉^_^,淡淡的哀伤。
“拜托了!参谋长!”
余致远双手合十,上半身与下半身呈标准的九十度直角。保持这种鞠躬方式最考验军人的耐力,作为一个文职人员,余致远很快就听见自己的脊椎骨咔咔作响,再这样下去非得摆出OTL的姿势不可。
参谋长柳瑄躲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后面,露出两只受宠若惊的小眼睛。
“我说余政委,想请假直接找师长去,干吗来拜托我?”
“你说在这种节骨眼儿的时候我敢去找那台爱暴走的初号机吗?!你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的话……”
话没说完,余致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很标准的OTL造型。他原本想说“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请你吃鸡肉”,无奈脊椎骨率先缴械投降了。
这一跪在办公室引发的小小震动立即引发了强烈的蝴蝶效应:本来维持着微秒平衡的文件堆颤抖起来,文件纷纷向两人头上砸去,其气势丝毫不亚于温室气体排放过量引发的喜马拉雅山雪崩。最终,两个人被严严实实地活埋了起来。
柳瑄从文件堆中爬出,欲哭无泪——将这堆文件放回原处起码要动用两个班的兵力花上一周时间。
“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么请接手我的政委工作,解决现有问题。”文件堆下传来余致远的声音。
“不——要——”
从管理学的角度讲,作为军队内部日常事物的管理者,政委一职及其重要。他可以统一战士思想,宣传政策方针,将指挥官从琐屑的日常事物中解放出来,专心从事军事指挥活动。
余致远就是这样一位政委,军事方面一窍不通,却是个出色的矛盾协调者——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和事老。他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成功地解决了诸如子弹、机关枪、榴弹炮分配不均所引发的矛盾。
想不到,一箱小小的美国罐头和他杠上了。
打完淮海战役后,部队南下。余致远所在的38师和另一个师——36师,驻扎在九溪附近休整,为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做准备。
两个师的师长都是泥腿子出身,同属于无产阶级,却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在战利品方面更是矛盾重重。打淮海战役时缴获了一箱美国罐头,双方战士都声称罐头是自己师的,甚至差点儿打起来,好在余致远及时赶到制止了,一箱罐头这才没有引发一场血案。
余致远找到了36师政委,私下协商解决罐头问题。最后双方政委达成一致:将罐头平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罐头事件被双方师长知道了。38师师长将罐头强行扣压下来,并劈头盖脸训了余致远一通,骂他胳膊肘往外拐。余致远委屈极了,说师长是本位主义,师长一听,立刻暴走了。
“你这个小知识分子还轮不到来教训俺!!!”
余致远只能乖乖败下阵来,他是知识分子,大学生,全师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但参加革命只有短短的十年——师长可是正儿八经的红小鬼。
至此,余致远已经无法力挽狂澜。两个师长到上面开会,一见面就互相指着鼻子骂对方本位主义,小团体主义。上级把余致远叫了过去,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你是怎么做的思想教育工作?!”
“我不知道……”余致远哭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来到38师当政委,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羊闯入一群嗷嗷叫的野狼中,自己没有被吃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再说38师师长素有“政委杀手”之称,特长是把跟他合不来的政委轰杀至渣¬——余致远是在38师干的时间最长的政委。
但自打罐头事件后,师长一见余致远就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并随即引发长达20分钟的暴走。
“师长小时候被地主老财用罐头袭击过……所以……他把你当成罐头了。”
这是参谋长柳瑄在综合各种从地下渠道得来的小道消息后得出的结论。柳瑄以前从事过地下工作,参谋长一职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人都是完美的,唯一也是致命的缺点是抵挡不住鸡肉的诱惑。
“你如果替我解决罐头问题我就请你去县里的聚仙楼吃鸡肉大餐。”余致远开出条件,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在昨天,一封上级的电报发到他手上,勒令他在渡江战役之前解决罐头问题和师长暴走问题,否则……
否则后面是六个点,这就意味着余致远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被上级领导轰杀至渣。
罐头问题实质上是师长暴走问题,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余致远——师长一见他就暴走。所以余致远不能出现在师长面前进行思想教育工作,否则一箱罐头引发血案的直接受害人就是余致远。
好在柳瑄被鸡肉炮弹打倒,一口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回去呢?马上又要打仗。”
“这里是我老家,总要回去看看。”余致远苦笑一下,“虽然……家里没有什么人了……”
柳瑄耸耸肩,余致远因为卷入地下党事件,爹娘被日本鬼子杀了,布店也被一把火烧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了解余致远,他是那种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为人处事的人,也是善于忍受各种打击的人。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他只有一种选择——逃避。
他在逃避罐头的事,那么,现在又在逃避什么呢?
“那么说好了,今天晚上聚仙楼见。”柳瑄拍了拍余致远的肩膀,笑得有些无奈。
“OK。”余致远钻进军用吉普车,发动机轰鸣起来,吉普车拖着身后的尘土向九溪县城驶去。
(大家原谅我吧……亮剑看多了……)
“政委,您也是九溪人啊!”开车的司机兼警卫员憨厚地笑着,“俺们连也有一个。”
“嗯……”余致远懒懒地靠在座椅靠背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老人,妇女,孩子……青壮劳力都拉去打仗了,所以看不到。
街还是那条熟悉的街,由于战火连绵,街道两边的房屋破败不堪,有的留下了大火烧焦的痕迹。
以后……应该不会又战争了吧……该结束的都结束了,日本鬼子,还有租界条约什么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知道,只要每个人生活得都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余致远他自己呢?他也不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军队,稀里糊涂地当了38师政委,稀里糊涂地和一个护士结了婚……这样稀里糊涂而又随遇而安的生活,他早已经习惯。
只是有时在深夜中醒来,他会想起那个孩子。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
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好快……
吉普车嘎地一声停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政委,您下车吗?”
透过车窗,余致远眼中看到的是一堆烧焦的瓦砾,爹,娘,还有这间小小的布店,早已消失在战火之中。
他擦了擦眼角。
“算了……出城去吧……”
山路崎岖,美式吉普像跳摇摆舞似的蹦蹦跳跳,在发动机的伴奏下一路前行,乐坏了司机——他可以将车开到200公里/小时而不用担心交警来开罚单。
他的举动给坐在后面的政委余致远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余致远的眼睛已经变成蚊香形,还不得不忍受司机用四川话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下简称《三八》)。他开始后悔为了进行思想教育而推广方言版《三八》,如果换成川剧版说不定会好点儿。
“停……停车……”余致远受够了,不是因为晕车,而是因为司机突然将四川话版的《三八》改成广东话版。
车门开了,余致远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苍翠的群山。他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向穿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走去。
虽然不知道政委要干什么,警卫员——也就是司机跟着他下了车,握着枪不安地向四周张望。这里刚解放还不到一星期,说不定有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就在前几天,驻地大院内发现了一只绣花鞋,引发一场不小的风波——虽然事后查清那只绣花鞋是某罗莉无意丢下的。
余致远没有像警卫员那样考虑得太多,他在崎岖的山间路小路上匆匆而行,茂密的灌木丛将小路遮蔽起来,恣意伸展在各个角落,头顶的树梢上,蝉声鸣成一片。
又是一个绿色的夏日。
他回想起那个夏日的夜晚,和那个伤心的孩子坐在星空下,一起看着流星划过苍穹。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
10年了,这个时间是不是太长?
一处断壁残垣掩映在树丛之中,灰色的,毫无生气。寺已经看不出来了,只剩下破败的庙堂,余致远让警卫员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庙堂里到处结着蜘蛛网,屋梁摇摇欲坠,只有那尊大佛石像静静地矗立,微笑地看着世间万物苍生和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那个孩子还好吗?
余致远看了一会儿佛像,转身向后院走去,刚一迈出脚就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黏乎乎的。
他低头一看,地面上涌出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汩汩地冒着,像沥青,但又不是。余致远想拔出自己的脚,却发现几只壁虎一样的爪子从黏液里钻出,抓住了他的靴子。
这是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余致远开始冒冷汗,他大声喊着警卫员的名字,可警卫员好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要扣你工资!
此时余致远又气又怕,伸手去摸腰间的勃朗宁,不料更多的爪子冒了出来,陡地伸长,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并把他向黑色的黏液里拖去。
周围的景象渐渐变暗,变黑,阴冷的气息钻进了余致远的脖子里他的半截身子已经被吞没,然后是腰,胸口……很快,只剩下头露在外面。
“救命……救……”胸口好闷……长征过草地时牺牲的烈士们也是像这样被吞没的吧,可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草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黏液没到了他的下巴,他拼命向上仰着脸,呼吸,越来越困难。
我不想死……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余致远的领子,在他即将被吞没的那一刻把他从黏液里拎了出来。余致远觉得自己的身体飞到了半空,随后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
他隐约看见一团金色的火光生起,火光中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真是的,几年不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喂,你没事吧?”
余致远狼狈地爬起来,拍拍军服上的尘土,悲痛地发现上衣口袋里的怀表变成一堆金属零件。
“这是军长给我的……我的怀表啊——”
“又不是你儿子死了你哭啥,大不了我赔你一块。”
“你赔得起吗?!”在那个年代的中国,拥有一块怀表丝毫不亚于现在拥有一辆豪华的宾利轿车。
“梅花的你要不要?或者Rolex?”
“什么——”
余致远惊讶地打量着站在眼前的“救命恩人”,但“救命恩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把玩手中一把精制的欧式小刀,嘴里叼着烟,悠然自得。
这是典型的英国绅士打扮,高个子,外套长风衣里面穿的是马甲和白衬衫,长及膝盖的金发整齐地绑在脑后,还带着金丝边眼镜,就像经常出入大英博物馆的年轻学者。
余致远在北京念书时见过外国人,他们大都穿成这样,只不过头发没有这么长。余致远对外国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他们经常在北京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飚车,撞死中国人决不偿命。
但看见对方的脸时余致远彻底迷惑了,眼前的“外国人”有着和亚洲人一样的五官特征,又有着西方人的白皙肤色,但是那种高贵而神秘的气质是任何人所不曾拥有的。
“如果猜得没有错的话你就是余致远政委。”“外国人”抬起长长的睫毛看着他,将小刀装入口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是你本人,那么我就没必要在你面前伪装了。”他没有回答余致远的问题,而是闭上了眼睛。
“你……”
几秒中后,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余致远看到的,是一双琥珀色的妖异眼睛,细长的瞳孔如猫一般让人想起传说中的魔鬼,耳朵也变尖了。
“你……到底是谁……”
“呵呵,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就麻烦了。不过你可以叫我欧文,这是我的英文名字。”
“……你不是……人类。”看到他,余致远不禁想起那个孩子,有着同样的眼睛,只是头发颜色不同。
“对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很像?”欧文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余致远的心事,“我和他确实有血缘关系。”
“他……现在在哪里?”余致远的心跳得厉害。
欧文将烟轻轻夹在指间,叹了一口气。
“你跟我来。”
余致远跟在那个叫欧文的人身后,穿过密不透风的树丛,头顶的天空也被树枝档得严严实实,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眼看越走越远,余致远感到不安,他四处张望,握紧了腰间的勃朗宁。
“这里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你和我。”欧文淡淡地说,“你在害怕吗?”
“没有……”余致远将手放下,“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说过了啊,是亲戚。”欧文停下脚步,转身对余致远说,“我们的世界有些事你是无法理解的。”
“神的世界?”余致远苦笑了一下。
“差不多吧。我们和人类的世界,实际是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余致远只听说过资本主义世界和共产主义世界。
“一个属于人类的,叫人类世界;另一个属于我们——不,应该是被你们人类称为动物、植物、精灵、妖怪、魔鬼、还有神的生物组成的世界,叫人外世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人外世界,想收回来,很难——还记得刚才那一滩黏乎乎的东西吗?知道人外世界真实存在的人类,只有极少数,如果不会自己保护自己,就会……”欧文做了一个很无奈的手势,“不过我确实对你感到很意外。”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对啊,正因为你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对另一个世界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两条从不相交的平行线有了交叉点,你改变了那个孩子的命运,他也改变了你的……还记得你们之间的约定吗?”
余致远的眼圈有些红:“他还好吗……我让他等了太长时间。”
“如果让你等下去,你愿意吗?”欧文转身走向一棵奇异而巨大的树,树根盘根错节,棕褐色的躯干撑起一片如华盖般繁茂的翠绿枝叶,在这片山林中显得格外扎眼。
“我想让你听一听他的声音。”
欧文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树干,一种奇怪的声音钻到了余致远的耳朵里,遥远而清晰。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
快回来啊……不要丢下我……带我回家……
……
泪水从余致远的眼角滑落,悲伤而绝望的感情一丝一丝地渗入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是睡了。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带他回家。”
“告诉我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余致远冲过去一把揪住欧文的领子。
“你一个人类到底懂什么?!”欧文轻轻推了一下余致远的肩膀,余致远像是触了电一般,身体弹到几米开外的地方。
“刚才你差点被吃掉你知不知道?!如果一切都告诉你你会平安无事吗?这个世界原本是禁止人类涉足的!”
余致远死死地盯着欧文,半天才开口。
“那么为什么是我遇上他?!我想带他走,可是带着一条龙我又能去哪里?!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你死我活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现在真后悔当时为什么稀里糊涂挨枪子儿!为什么稀里糊涂地逃到那座庙里!”
“那是因为你自己!”欧文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小蚂蚁,“你很矛盾,是吗?难道你以为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比你更痛苦更矛盾——我已经没有办法让他回到我们的世界去了!”
“老天!为什么会这样?你好歹也是他的亲戚。”
“因为他是被人类养大的,而且他的血统……没有人会喜欢他。即使回去……也会……”
余致远的表情凝固了,那个孩子,难道……
“放心,他没有死,只是太累,需要睡一会儿。”欧文的口气和缓了一些,走到余致远面前将他拉了起来,“我是个流浪者,无法像父母一样照顾他,无法给这孩子一个家——只有你可以做到。所以,拜托你了。”
“为什么是我……”
“你改变了这个孩子的命运,这是我最感谢你的。如果没有你,他也许还是个山林里的野孩子——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无论结果是什么。”
余致远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
我才是小狗……智弘刚死,我就……离开了……
“能带他回家的,只有你了。”欧文轻声说,又像是在恳求。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缓缓地说出三个字:
“我愿意。”
“谢谢。”欧文拍了拍余致远的肩膀,“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怀表,和被余致远压碎的那只很像,只是盖子上多了一颗名贵的猫眼石。
“这只怀表你收好,不要拿给任何人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它的来历,19年后你还会来到这里,到时候拿着这只怀念去大许村找一户姓李的人家,他们会帮助你的。”
余致远满腹疑惑地接过怀表:“19年后?为什么?”
欧文轻蔑地笑了:
“这个国家还会乱起来。”
“怎么会……”
“信不信由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最好留在军队中,市委的工作能不接就不接。”
这下,余致远坠入了九天迷雾之中,这个国家刚刚从战火中走出,怎么又会乱?还有市委……什么市委?
“因为我会占卜啊。”
欧文微笑地望着陷入迷惑之中的余致远,啪地打了个响指。
“Au revoir。” (法语:再见)
“政委,政委……”
“哇!!!”余致远吓了一大跳,也把警卫员吓了一大跳。他从恍惚中惊醒,环顾四周,自己站在庙堂中央,面前,还是那尊笑眯眯的石佛象。
到底怎么了……
“政委,您没事吧?”
“你叫我干什么?”余致远惊魂未定,自己刚才分明是在树林里!
“您在佛像前站了半个多小时,俺怕您出事……政委,您真没事吧?吓死俺了……”
“没什么……”余致远将手插入上衣口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金属物体,中间嵌着一枚珠子,玉石般温润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当余致远和警卫从群山之中走出时,晚霞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政委,您今晚要请柳参谋长吃饭啊?”
“嗯。”
“可别喝得太多,师长说明天要开会。”
“我知道……喂,你等一下。”
“啥事?政委?”刚想钻入驾驶室的警卫员听到长官的命令,立刻立正站好。
“我来开车。”
“啊?!”
“服从命令!”
“是!”
余致远钻到驾驶室,手握方向盘,脚底猛踩油门,吉普车像箭一样朝县城的方向弹去,在绯红的天空下拖出一抹金色的沙尘。
后排座位处传来警卫员的惨叫:
“救命啊——”
这回是无锡话。
“老兄,你迟到了。”
聚仙楼楼上的雅座里,柳瑄满面堆笑地瞄着风尘仆仆赶来、一脸不开心的余致远,二郎腿得意地翘着,全部由鸡肉做的菜摆了满满一桌。
“老规矩,罚酒三杯……你可得完成任务啊!”
“喝就喝!”余致远满肚子的不快,正好借酒消愁。
三杯酒下肚,余致远的头开始发晕,柳瑄则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嚼着满桌的佳肴。
“这个麻油鸡丝不错,嗯……还有山菇炖鸡腿……鸡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就是鸡腿了!喂……老兄,怎么不吃菜?心疼钱了?今晚我请客!”
“不知说好我请么?”
“原本是该你请的,但是我有事相求,就不让你破费了。”
“什么事?”余致远心不在焉地将酒杯端到嘴边。
“我想辞职。”
噗——
满嘴的酒喷了出来,余致远被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咳咳……好端端的你辞什么职……”
“累了呗!我想回家,好久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了。”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我老婆了,她现在调到了纵队医院,比我还忙。”余致远又重新倒了满满一杯酒,“这不是你辞职的理由吧,像你这么聪明狡猾的人……”
“还记得李欣吗?”柳瑄冷不丁冒出一句。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个拉我下水的家伙。”余致远将酒一饮而尽,“逃到根据地后我一直在找他,想把他狠狠揍一顿……”
“可是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怎么,你也知道……”
“我们俩曾一起在北京搞过学生运动。”柳瑄夹起一块鸡肉塞到嘴里,“这鸡翅膀烧的不错,要不要尝尝?”
余致远没心思吃菜:“为什么要提他,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
“你以为上面说他死了他就真死了?依我看,他不是死,而是压根儿就不想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真TMD神经……”余致远又喝了一杯,干笑几声,“你们这帮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柳瑄放下筷子,露出少有的一本正经的脸色。
“这个国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我们为她尽一份力,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已经足够,至于建设什么的,留给想建设她的人去做……我已经累了,想和李欣一样,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有老婆和一大群孩子,还有一块不大的地……”
“你……滚吧……反正我……”余致远自己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在满头黑线的柳瑄面前歪歪斜斜地瘫倒在地。
这是哪里呢?对了……是学校的人工湖畔,一个很萌的女生随手一挥,手中的信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了几个圈,落入清澈的湖水中。
失了恋的余致远痛苦万分,谁能想到如罗莉般萌人的女生会是条恐龙!万念俱灰的他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迎面碰见了学长兼同乡——李欣。
“老弟,我们在搞社团活动,过来帮下忙。” 李欣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跑,跑出校园,跑到北京的街道上。
街上好多人,大都是学生,扛着标语、横幅,喊着口号。余致远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李欣就塞给他一大摞传单。
“这个怎么发?”
“随便发,往天上扔也行,塞给路人甲乙丙也行。”说完,李欣就跑去指挥别人去了。
发就发吧……反正,无事可做。
余致远见人就塞传单,搞得他有些麻木了。反正是宣传抗日又不是塞小广告……如果能在人群中见到那个女生的话……
“混小子!你干什么?!”
余致远定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又矮又胖就的警察。余致远刚好把传单塞到他的领子里。
“哇……好矮……”余致远连忙将传单拽了回来。
“你居然说我矮?!不可饶恕!!!”豆丁警察的脸气得比猪肝还红,跳起来抡着警棍向余致远的头顶砸去。
“看招!少林寺独家秘技!军道杀棍……(以下省略200个形容词):天使扑杀!”
余致远丢下传单就跑,豆丁警察穷追不舍。余致远觉得自己被打了好几下,真奇怪,他没有感觉到痛。
没有人追我了吧……余致远慢慢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置身于寂静的绿色山林之中。
身后的草丛在沙沙作响,他转过身,一个孩子的身影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快回去吧……马上要到大许村了。”
草丛中的孩子一动不动,悲伤地望着他。
“拜托……不要跟着我……我也很为难啊!”他长叹一声,“我们约好了,我一定要回来的,不是吗?”
孩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矛盾?
余致远颤抖着,他咬着嘴唇扭过头,向大许村的方向跑去。
我……在哭吗?是的,我在哭。
还有,心,好痛。
“喂~醒醒啦~~~太阳出来啦~日本鬼子打来啦~师长来轰杀你啦~~~”
“哇——”余致远从床板上弹起来,柳瑄坐在床边,悠闲地喝着稀饭。
“不这么叫你你是不会醒的,一会儿还要开会呢!”
“对了!罐头!罐头的事!”余致远突然想起这个重大问题悬而未决。
“不是说好全包在我身上吗?一切OK啦!快把衣服穿好,还有10分钟就要开会了!”
余致远披上军大衣,不小心碰到了口袋里的怀表,心中不由得一沉。柳瑄装作没看见,端着饭碗出去了。
礼堂内,所有的团级以上干部全部到齐,一见衣冠不整的余致远闯进来,所有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是怎么了?”余致远不解地望着师长,师长今天真奇怪,见到他不暴走,反而露出一脸阳光灿烂的笑。
“让我们恭喜余政委得了个大胖小子!”
热烈的掌声再一次爆发。
“什……什么?罐头呢?”
“你们知识分子就爱磨磨唧唧的,什么罐头不罐头的,罐头送你老婆当营养品啦!”
“送我老婆干什么……”显然,余致远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师上下都跟着你沾光哪!”师长宽大而粗糙的手拍在余致远肩上,“你可真有福气啊!像我,仨儿闺女,做梦都想要一个……”
“等等!你说我老婆——生了!”
“还是个大胖小子……”师长不往下说了,面前的余致远已经彻底石化。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柳瑄用手指戳了戳余致远的脸,好硬。
几秒钟后,如滚雷般的巨大吼声响彻礼堂,人们见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一向温文尔雅的余致远政委暴走了。
干部们大眼瞪小眼,完全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一个个露出很囧的表情。
“政委暴走实在是太罕见了!谁有照相机?”
“到底是知识分子,和师长不是一个级别,暴走都文绉绉的。”
“他八成满脑袋想着罐头的事,把他媳妇儿忘一边了……”
……
“咳咳……大家静一静,下一个议题是讨论余政委的儿子如何取名。”师长瞄了一眼余致远,余致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坐着,还没有从精神崩溃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们请柳参谋长发言!”
“说什么好呢……取名字当然要取既吉祥又好听的……依我看就叫余林海吧!”
柳瑄在一片掌声中坐下,偷偷戳了戳身旁的余致远,还是好硬,和石头没什么区别。
“柳参谋长不愧是东北人,起名字都想着东北老家,这种精神是值得赞许的,但是——既然是军人的孩子,起名儿就要带着军人的气儿!那才是好名字!下面请大家自由发言!”
师长的话把柳瑄打击得够呛。
“他怎么老是这样……”
干部们纷纷站起来发言,有的说应该叫余淮海,有的说应该叫余太行,还有人说应该叫余米香……但都被师长一一Pass掉了。等到所有人都发言完毕,师长开始表态了。
“38是咱们师的番号,依我看就叫余三八……”
师长还未说完,余致远砰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面色阴沉漆黑如包公,森森寒气顿时席卷整个礼堂,冻死冻伤若干。
“我儿子叫什么名字……我说了算……”
在众目睽睽之下,余致远卷着犹如太平间发出的阴森冷气向礼堂出口飘去。
事实证明,余致远的决定事明智而正确的。
(我现在一看键盘就吐血……怎么办?)
不久,南京解放,38师并没有挥师南下而是服从上级命令驻扎在九溪。余致远将老婆孩子接了回来,他在军区大院分到一栋二层小楼,和师长家紧挨着。
三天后,两栋房子由于主人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师长将自家门前的花园改造成菜地;余致远和老婆则弄来了十几株月季,还在花园一角搭了一个蔷薇花架。远远望去,就能明显分辨出阶级不同所造成的差异。至于房屋的内部装饰……我不说了,估计是地球人都能猜出来。(亮剑后遗症 ||||OTL……)
至于柳瑄,则成了余致远身边消失的第二个人。辞职报告刚刚批下来,他就人间蒸发了。报告具体是怎么批下来的余致远不得而知,估计柳瑄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还编出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病,鬼才知道他的病历是怎样开出来的。
就这样,38师参谋长柳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档案里也只是几句干巴巴的句子一带而过。
余致远仍继续着他的政委工作,生活平静而忙碌。九溪由县升为市,组建了市委,这里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军队也不例外。上个星期调发下来一批苏联产的高射炮,因为无人会用而闲置了,这几天余致远正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忙碌了一天后,余致远下班回家。老婆刚把儿子哄睡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又把孩子吵醒了,余致远只得在儿子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中拿起话筒。
“喂……您是哪位?噪音太大——我听不见——”
电话另一端的人也在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淹没在婴儿的哭嚎之中。
有人在砰砰敲门,余致远放下电话把门打开——是师长,身后跟着三个罗莉女儿。
“你家那个胖小子忒能嚎了!我在电话里什么也听不见!”
“是您打的电话啊……师长您屋里坐!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是这样……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给我滚回去!”
冷不防,师长身后的三个罗莉像三条小泥鳅钻进余致远的家,到处窜着。
“师长您屋里坐……”看到师长要暴走了,余致远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师长也不客气,踏过门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老余你家咋整的啊!跟地主老财的家似的。”师长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副水墨山水画。
“是我岳父画的……”无数黑线爬上了余致远的脸,除了婴儿的哭声,罗莉们的打闹也传进他的耳朵。他知道这仨罗莉的厉害:除了制造绣花鞋事件外,还善于洗劫炊事兵、食堂、以及军区大院每一家的厨房。上周她们洗劫了崔参谋家,造成崔参谋家至今仍处于断伙状态。
上帝保佑啊,我可不想让自家的厨房……
可是师长大人尚未意识到自己和四害有一拼的罗莉闺女们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仍滔滔不绝地说:
“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九溪市委那边缺人手,你看你能不能过去一下。”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市委?”
“好像是安全方面的事。老余你以前不是干地下工作的吗?”
拜托!那是别人拉我下的水!
师长大人又说了些什么,余致远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市委”一词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大脑,唤醒遥远的记忆。
最好留在军队中,市委的工作能不接就不接……
“对不起,我不能去。”余致远打断了师长的话。
“啥?!人家可是指名道姓点你啊!”
“您看,我现在手上的工作还有很多,比如高射炮……”
“那不简单嘛!找个人接你的活儿!”
余致远默不作声。
“我说你这个大知识分子咋就那么倔,一点觉悟也没有,现在有那么多潜伏的台湾特务……”
拜托!就凭我那点儿水平早被台湾特务PK掉了!
“师长,我真的不能去。高射炮是上级交代过的重要任务,如果不好好完成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而且军队的建设刚刚起步,我不能丢下一切不管,这样一走了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对不起这身军装……”
看到他态度坚决,师长也没辙。
“算了,我找别人去……走喽!小兔崽子们!”
师长跨出门槛,三个罗莉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余致远站在门口,目送师长离开。
“你怎么不愿意去市委啊?我爹在政协。”老婆抱着刚刚入睡的孩子从卧室走出来,“可以互相照应一下的……”
“快!快去检查厨房!”余致远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
经检查,余家丢失白砂糖一罐。余致远大大地送了一口气,但他看见自家的花园时,惊得下巴快掉了下来,
千姿百态的月季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
看来,罗莉们不仅仅喜欢洗劫有食物的地方,余致远要种也只能种荆棘一类不开花不结果的带刺儿灌木了。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余政委家原本雅致的花园满目疮痍,旁边师长大人家的屋顶上,插满了各色月季花。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逝。师长的三个罗莉闺女长成俏丽的御姐并很快升格为河东狮级的人妻,余致远的儿子也长成一个健壮的大小伙子,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但是这个国家上空的政治气氛变得一天比一天诡异,先是军工厂的一个车工说了一句“苏联的车床比美国车床噪音大”,被当成反革命抓了起来;接着是余致远的岳父在政协开会时带头将了几句话,也被抓了。余致远想方设法打听岳父的下落,得到的答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为无产阶级劳动去了”。他想不明白,像岳父这种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人,怎么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人民公敌。他找师长发牢骚,师长也是一肚子的火:他的一个女婿因为不小心说错话也被抓了起来。
过了年之后,一切变得更加动荡不安,终于有一天彻彻底底地爆发了。造反派们冲进了九溪市委,打砸烧抢一通之后拖着市委的干部们去游街。军分区大院的墙再高再厚也抵挡不住外面的骚动,游行的红卫兵们在高墙之外日日游行,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小字报雪花般地从墙外飞进来。
余致远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一个抑郁症患者,不仅要管军队内部各项事物,每天还要应付外面疯狂的红卫兵,精神总是处于崩溃的边缘。当岳父被抓的时候他回忆起那个叫欧文的“人”曾经说过的话,掐指一算正好19年,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队政委,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无法抵挡历史的车轮,无法挽救陷入困境的亲人,更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每次晚上失眠,他总会来到蔷薇花架下——那里埋藏着那块嵌着猫眼石的怀表,那块给他带来梦幻般经历的怀表。回想自己的经历,余致远觉得自己总是在各种巧合与迷惘中起起落落,随风飘扬,正好印证了那句古话:人生如梦。
何时才能醒来呢?
在一个清晨梳头时,余致远发现自己的两鬓已经斑白。已到不惑之年的他感到自己像个七八十岁的古稀老人,真得好累,再也经受不住各种大起大落。
他望着窗外,儿子和同学们在篮球场上拼抢着。因为学校停课,他们无事可做,又不愿意到外面凑热闹,只能在家里闲着。
闲着也好,趁年轻……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混在游行的队伍里发传单——那是为了宣传抗日。现在外面的年轻人为什么游行呢?为了国家?这种方式正确吗?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话筒,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喂……柳瑄!怎么是你!”
“长话短说……我只有很短时间……”电话里夹杂着沙沙的杂音,“阶级斗争马上要扩大到军队了……你和你的家人……尽可能到东北来……这里比九溪安全……要快……我在赤峰……”
“喂!喂!”
电话断掉了。
挂上电话,余致远惊出一身冷汗,阶级斗争扩大到军队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把老婆从厨房里叫了出来,将事情简明扼要地向她说了一下,让她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你不走么?为什么……”
“这里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我不能离开……”他看着窗外,儿子又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又看着一脸梨花带雨的妻子,她年轻时是纵队医院里最漂亮的护士,如果不是日本鬼子的炮弹擦破了他的头皮,他就永远不会遇到她。
“别哭……你们娘俩晚上走,悄悄的……做去东北的火车,到沈阳下……然后转车……”余致远哽咽了,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们娘俩……一定要……活下去……”
本来暖意融融的晚饭在今晚变得冷冰冰。面对一桌子佳肴,谁也没有动筷子。余致远一家三口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儿子低着头凝视着地板,过了许久,抬起头望着略显苍老的父亲。
“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余致远的声音在发抖,他不知道这场恶梦何时会结束。墙上的挂钟指针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向12点靠拢钟摆左右摇晃,发出有节奏的咔察声。
“不早了……该走了……”他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拨通了警卫连的电话。
五分钟后,一辆吉普车载着余致远一家离开军分区大院,向宁静的黑暗驶去。
(1月17日:今天破记录,七千字……)
妻子和儿子走了,这里只剩下了自己。
余致远目送着载着妻儿的列车消失在晨曦之中,轻轻走下站台。
下面,该做些什么呢?
“你先回去吧,我想走回去,散散心。”
既然是领导的决定,司机也没辙,敬了个军礼后开着吉普车离开了。
余致远走出车站,整个城市静悄悄的,还未从沉睡中醒来。此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如果没有漫天飞舞的小字报,没有闹哄哄的年轻人,没有这场名为“文化”的革命,这个城市该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上班的人们正慢慢起床,还有赖床不想起的孩子;早点铺已经开了门,豆浆油条的香味伴着吆喝飘出来……
但是,什么也没有。城市醒来后,会继续前一天的疯狂。
余致远一边欣赏着这短暂而美好的宁静,一边掏出了口袋里的怀表——他在昨晚吃饭前将它从花架下挖了出来。
表盖上的金色猫眼石在晨光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他端详着,想起欧文那双奇异而威严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曾经用轻蔑的口吻预言着未来人类可笑而毫无意义的举动,现在,预言变成现实。
人类在神的眼中应该是很渺小的吧,和蝼蚁差不多,自己也是。
好想去另一个世界看看……那个世界,应该没有这些纷纷扰扰。
他将怀表装入口袋,做了几个深呼吸,方才乱如麻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那个人类以外的世界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欧文说的对,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历史和时代的车轮会将他碾压在脚下,但是,他无法逃。
他已经逃了很多次,也不想再逃下去了。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余致远轻轻念着,向军区大院的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一群人,乱哄哄的,好在他们没有看见余致远。余致远低着头拐过墙角,再往前走,就到军分区大门了。
可是他没走几步就停下来,军区大院门口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水泄不通。横幅标语花花绿绿粘成一片,大字报小字报满天飞。
年轻人,革命不是这么搞的。
余致远叹口气,向人群走去。因为有大铁门挡着,红卫兵们无法冲进去,只能在外面高喊口号。军区大院,也只剩下大铁门这唯一一道纺线了。
“喊什么喊什么喊什么!”
人群静了下来,纷纷望着这位削痩的中年人。
“我是军分区政委!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反映!这里是家属区!住着和你们一样的无产阶级!”
话还没喊完,余致远就被红卫兵团团包围。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打倒反革命分子余致远”,排山倒海的喊声与骂声一下子压了过来。余致远正纳闷:自己没得罪红卫兵啊!拳头就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有人拿了木棒照着他脑后狠狠一敲,余致远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头好痛啊……有什么湿乎乎、冷冰冰的东西在脸上爬,好难受。
余致远缓缓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置身于市委办公室内,头上又湿又凉的全是水,对面的办公桌后,坐着带红袖章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拍了拍桌子:“余致远,希望你能老实交代问题!”
“好吧……交代什么?”余致远坐直了身子,揉着酸痛的脖子,“我破坏了革命群众的革命活动……”
“你给我老实点儿!”红卫兵头子对倚老卖老的余致远相当生气,“你现在是反革命分子!是潜伏在人民内部的资本主义腐败分子!”
“反革命?资本主义?腐败?喂……我没贪污过什么啊!你可以去查账的!”
“还敢抵赖!你是资本家出身!靠剥削无产阶级一步一步向上爬……”
“等等……我们家是资本家没错,开小布店的,因为我宣传抗日,店被鬼子烧了,爹娘也被……”
余致远突然闭了嘴——红卫兵头子的脸涨得通红,狠狠一拍桌子吼到:
“还敢抵赖?!这就是证据!”
一张白纸带着黑字送到余致远面前。
“这就是你生活作风腐败的证据!你上大学时写的情书!”
余致远一愣,他很久以前给那个很萌的女生写的古老情书怎么从人工湖底下捞上来了?真是个奇迹啊!他再定眼一看:满纸黑字歪扭七八,大大小小如乱石,还有N多的错别字,这里就不一一指出了。
这只能用囧TL来形容。
余致远哭笑不得,瞄着红卫兵头子。
“好吧,下面是什么?测谎仪?大脑分析仪?”
红卫兵头子离暴走仅剩0.0000001毫米,他挥舞着拳头咆哮起来:
“余致远!你难道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吗?!你就不怕人民群众揭穿你的罪刑?!”
“亏心事?当然做过!”余致远绝望地笑了起来,“有一件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把一个刚失去亲人的孩子丢在深山里,自己参加抗日去了……我原本可以救他的!可是我当时糊涂了!以为为了理想可以放弃一切!可以救更多的人!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是什么神仙更不是救世主!我遗忘过,逃避过,不想面对自己的错误,到最后还是发现自己仍然在出发的原点!如果不是我这该死的性格和这变化无常的时代!”
“闭嘴!”
“你们能明白吗?!这样做谁也救不了!更救不了这个国家!我的无知已经害了人!你们的无知会毁了一切!”
“拉出去!”
“不要再错下去了!”
“拉出去!批斗!”
“没想到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被搜走了呢!”
余致远躺在一堆干草上把玩着那块怀表,这几天被批斗来批斗去,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包括几个硬币;心爱的钢笔——那是岳父去苏联访问时带回来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还有记着各项工作的笔记本;几枚邮票……惟独这块怀表安静地躺在口袋里,奇迹般地躲过一次又一次搜查。
如果搜出来,资本家的帽子一定会扣得更大。
这几天余致远吃了不少苦头,挨打、挨骂、游街……各种莫名其妙的帽子也扣到他头上,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什么革命投机分子走资派阴谋夺权者……还有一个让他哭笑不得:从事资本主义园艺活动。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个罪名是什么意思,直到昨天他才想起来:自己曾在自家花园里种过月季,可是自打师长的三个罗莉闺女洗劫后就全部改种带刺儿的荆棘了,只留下一株蔷薇。
好吧,这也算罪名之一:阻止小罗莉洗劫花园。
师长一家还好吗?还有邻居们,警卫连的年轻人,看门的大狼狗……
还有自己的妻儿。
想到这里,余致远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这几天的批斗已经让他麻木不仁,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经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这个时代,疯了……
他轻抚着表盖上的猫眼石,在着狭小的黑窝棚里猫眼石如同一盏灯,默默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这颗小小的宝石将余致远从黑暗中解放出来,望着它,余致远就觉得身上的伤痛减轻了许多。一个红卫兵曾一脚踢到他小腿——那里以前受过伤,但睡了一觉之后,他跟没事儿似的继续接受批斗。
也许,自己真的让批斗麻木了……
两个星期后,红卫兵也许是批斗腻了,把余致远送到大许村。带着一堆稀奇古怪无厘头的罪名,余致远被关进牛棚。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还有市委的几名干部,与他们相比,余致远是幸运的——那几个干部被整得很惨,有的已经疯掉了。
自从到了大许村,余致远一直在苦笑,19年前的预言无情地变成现实。当时一头雾水,现在,彻底清醒了,而且醒得痛苦,无奈,就像庄周的蝴蝶被残忍地撕成碎片。
下面会发生什么呢?那个孩子,还在等他吗?
在牛棚里关了四五天,余致远等人被放了出来,当然不是释放回家,而是被生产队拉去下地种田。生产队队长的想法相当简单:这批人民公敌关着也是白关,不如拉去充当劳动力,还能为社会主义做点儿贡献,反正这四周都是大山,逃跑只有一种结果——喂狼。
于是余致远成了农民,可是他从未种过地,除了管理、写文章外什么都不会。这下,他的优越感一下子消失了——市委的干部们大多是农民出身。
第一天干下来,余致远就尝到骨头散架的滋味。他本来就属于那种文质彬彬的人,三年自然灾害又减了10斤体重,到去年都没有恢复过来,如今又要抡锄头种地,其痛苦可想而知。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别人都把锄头扛在肩上,只有他跟在别人身后,拖着锄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这样会把锄头拖坏的。”
余致远抬起头,一位身材高大的农民拦在他面前。
“那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用肩扛?还是在锄头末端装两个滚轮?”
农民摇摇头,心疼地拿过余致远的锄头。
“还是我来吧……你们知识分子不适合种地。”
余致远望着农民宽厚的背影,突然愣住了。
“站住!”
农民转过被太阳晒黑的脸庞,满脸的疑惑。
“什么事?”
“你是李欣!”
“李欣?李欣是谁?”
“你少给我装蒜,别以为过了30多年换了另一副长相我就认不出你!我记得你的声音!”
农民愣了一下,随后憨厚地笑了。
“你还是你……怎么,想揍我一顿?”
“现在没这个力气。”
“怎么认出我来的?光凭声音?”
余致远摇摇头;“挖坑时我听见你说话,当时还很犹豫是不是你。后来我发现整个大许村只有你一个姓李的,再加上你有点左撇子,于是才确定你时李欣。你以为我这几十年政委是白当的?全师几千号人我全都记得名字!”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不是你的学长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我叫李建立。”
“知道是你的话有些事就好说了。”余致远掏出怀表,“没错,他说的就是你。”
看到怀表,李建立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
“老弟,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没事……你就不怕生产队长……”
“放心,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我说你慢点儿吃!”
“没事——咳咳咳——”
望着脸憋得发紫的余致远,李建立的头上顶着N多黑线。
“我早说过你慢点儿吃……你是不是N年没吃饭了?”
“差不多。”自打被红卫兵抓起来到现在,余致远一顿饱饭也没吃过。
吃过晚饭后,李建立带着余致远来到村外,早春二月的夜晚还未摆脱冬夜的寒意,余致远措着手慢慢腾腾跟在李建立后面。
“喂……能不能休息一下……我的脚好痛……”
“你想让人看见吗?不想批斗就跟我走。”
“我真的走不动了,挖了一天坑,明天还得填土……”
李建立没辙,拉着余致远来到打谷场,余致远倒在稻草堆上揉着自己的脚,李建立也在旁边的草堆坐下,点了一枝烟。
“喂,在这里吸烟就不怕引发火灾吗?”
“无所谓,只要不烧进森林里就行。”
“吸烟有害健康。”余致远对烟味儿向来很敏感。
“我知道,但是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不装得像点儿不行。”
“呵呵,你也不是人类。”
李建立掐灭香烟,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
“是的,你以前见到的李欣是我的另一个身份,用了一点儿幻术幻化出来的,现在你眼前的我也不是我的真正面目。”
“真玄乎。”
“只要不暴露真实身份,我们的日子还是和普通人一样的。”
“如果暴露了呢?”余致远突然想起了聊斋。
“穿帮的话自己收拾局面,没有人帮你。这就是我们世界的法则。”
“人类以外的世界吗……”
“对啊。那个人告诉你的?”
欧文的眼睛闯入了余致远的回忆中
“都是我的错……我原本能带那个孩子走的……但是……我当时犹豫了!那个孩子永远也回不去了!”
“因为……龙族很讨厌人类啊,被人类养大的孩子,他们是不愿接受的……老弟,你不要过于自责,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的信……原谅我吧……当时我也是身不由己,大家都在找你……”
余致远长叹一声:
“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没变……老弟。”沉默许久,李建立开了口,“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
“有时脑子少根筋,有时嘴巴不饶人……”
“而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对啊,为了活下去。如果我还在军队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和我一样被批斗、关牛棚——你可真狡猾啊!还没听到风声就溜了!”
“不是溜,而是我父亲让我这么做的。他一开始就守护着那个孩子,现在他老了,轮到我……你的怀表还在吗?”
“你说的是这个?”余致远掏出怀表。
“把它收好,这个东西只有你才能碰。”
“为什么?”
“因为人类看不见它——你不是一直奇怪它为什么没有被搜走吗?”
“为什么看不见?”余致远彻底疑惑了,难道自己也不是人类?
“因为上面的东西……”
“猫眼石?”
“不,是那个孩子的眼睛……它一直在保护你……”
想起来了,宝石和那个孩子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扬起半米多高的尘土,一群羊见来者不善,纷纷闪到一边。只见一位身穿军装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吉普车里伸出头,大声吼着:
“妈的!停车!余致远!你TMD耳聋啦!老子喊你哪!”
田垄上站着一位头发同样花白的削痩的老人,他回过头眯起眼睛望着吉普车。
车门被撞开,老军人从车里跳下来冲到田垄上。
“我的好政委!想死我了!怎么,没有被那帮小兔崽子整死?”
“师长……是你啊……”余致远的眼睛模糊了。
“十年不见,你我都成老头了。”
“彼此彼此。”师长裂开嘴笑着,露出满口大板牙,指了指如同废墟的九山寺,“怎么,你就住这儿?”
“不是,这里清净,没人来。”余致远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
“正好,咱哥俩好好聊聊……妈的……那群小兔崽子忒猖狂了。他们把你抓走后只消停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又来闹,老子哪能容得下这群猢狲在头上跳舞,赶忙打电话叫来三个连……”
“把他们打跑了?”
“老子哪敢动这群‘革命群众’,俺和几个参谋一合击,让战士们统统把军装脱下,再去家属区弄便衣,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统统弄来,换上,然后再糊些大字报标语什么的……拉到外面一吆喝,嘿嘿,把那群猢狲挤跑了!”
余致远笑得直不起腰。
“不愧是师长,有一套!”
“你少夸俺,这事儿俺都不好意思开口。这招儿虽好使,但用一次两次可以,第三次就不行了。”
“到底是怎么了?”
“嗨!甭提多丢人了!有一天那群小兔崽子又来闹腾,老子一见这阵势,比以前哪一次都大,于是赶忙叫战士们换衣服。谁知道出去没多久就穿了帮——一个大小伙子穿着大闺女的连衣裙在人群里带头喊口号,一下子就被揪了出来。”
这下,师长也笑软了。
笑了好一阵,余致远慢慢直起腰,笑着问:
“然后呢?”
“然后?然后老子就被他们拉去批斗啦!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最后把俺发配到安徽去种地,你知道俺种的啥?”
“不知道。”
“挖坑。”
“啊?!”
“俺挖了半个多月的坑也不见有人种点儿啥,看着这些坑放在那里没人管实在是不象话,于是就在田边竖了块牌子‘挖坑要填土’,实际上俺都不记得自己挖过多少坑,哪里顾得上填土!”
余致远和师长又开始笑,笑了好一阵,余致远止住笑声,轻轻地问:
“其他人……还好吗?”
师长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
“王大个子跳河了……老崔在挨批时心脏病发作……神枪手冯小眼儿断了一条腿……大马……疯了……俺大闺女和女婿也……”
师长不往下说了,抱住头泣不成声。
一长串泪从余致远苍老的眼角滑落,他和师长无疑是时代与劫难的幸存者,但是好多人,再也不会回来。望着头顶的晴空,各种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他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夕阳在林间撒下金色的粉末。
“师长……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俺不走!”
“师长……”
“要走你跟俺一块儿!回军区去!”
余致远愣了,然后摇摇头。
“我不能……”
“你这人是咋搞的?!都给你平反了你还在乡下呆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余致远平静地说,“但是……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师长瞪了余致远好半天。
“你老婆孩子都回来了你还……”
“我必须留在这里。”
“余致远!你到底……”
“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活了大半辈子,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最想做些什么——我用良心和生命许下了一个诺言,现在,必须履行它。”
“你真是倔……”师长哽咽了,两行浊泪滚了下来。
转眼又过了十年,一支考古队来到九山寺,经研究发现庙堂中的大佛是北齐年间造的。随即,寺庙被翻修一新,成了文物保护单位和旅游景点,寺里的和尚也渐渐多了,不知不觉,九山寺恢复了昔日香火繁盛的景象。
余致远从山下的村庄搬到寺里住,帮着看门,扫院子。寺里的和尚们知道他是个老革命,打过许多仗,自然不敢怠慢,以为他在文革中受到的打击迫害在心里留有阴影,住在这里调养身心。
谁也不曾想到余致远住在这里还有另一个目的:他可以离那棵大树更近一些,从寺庙到大树只有10分钟的路程,以前住在村子里,要走上一个小时。
小东西仍在大树中静静地沉睡着,他何时会醒来,余致远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来到树下,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一段奇异而美好的时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致远问过李建立这个问题,李建立避而不答,只是让他耐心地等。
“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这是李建立唯一的回答,余致远也没有问太多。十年浩劫他是在李建立一家的帮助下渡过的,如果没有他们,余致远只有一个下场——见上帝/佛祖/其他的%#×◎#※。
打勾勾,违约的是小狗……
为了那个约定,他会一直等下去。
在一个清朗的秋日清晨,余致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突然发现枕头边的怀表有一些异样,盖子上的“宝石”和水晶一样纯净透明,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咿咿——啊——啊——啊——
啊——啊——啊——
声音薄而轻,仿佛无数天使齐声高唱赞美诗,歌声的羽翼穿透了小小的房间,直达云霄。
说不出是为什么,余致远抓起怀表跑了出去,跑出九山寺,向那棵大树跑去。
大树在发光,一道金色的裂缝从树根一直延续到树梢。余致远扶着一棵小树喘着气,目睹眼前的奇观。
离地面两米多的地方,裂缝在慢慢扩大,发出微弱的劈劈啪啪的声音,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裂缝中若隐若现。
余致远的心一阵狂跳,他看见一只小手从裂缝中无力地垂了出来,淡绿色的藤轻柔地绕在手腕上,他忘了疲劳,冲上去抓住了那只手。
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地底涌出,他感到大树在颤抖。
难道是地震?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松开……我已经……
大树颤抖着,化为透明的颗粒,四散而飞,余致远这才看清楚所谓的大树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由无数藤蔓互相缠绕而成的硕大球体,那只小手是从一道缝里伸出的。
里面有什么?余致远看不清,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耳畔又响起嗡嗡的赞美诗。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在行动,将手向外拉。
裂缝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刺眼,余致远死死抓住小手不放开。几秒中后,强光到达顶点,慢慢暗了下去,声音也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将小手的主人——一个孩子,拉了出来。
是你吗?
余致远瘫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一切。淡绿色的藤蔓缠绕着小小的身躯,他用手一碰,它们立刻枯萎了,和秋天的爬墙虎没什么区别。
淡淡的红色印记浮现在孩子的身体上,余致远揉揉眼,什么也没有,当他看到孩子的头发时,心像被刀狠狠地划了一道——那是一头如浓墨般的黑色短发。
孩子,真的是你吗?
孩子安详地睡着,和普通男孩没什么区别,只是肤色白皙了一些。余致远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轻轻摇着孩子。
“孩子……醒醒……我回来了……”
孩子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如黑夜般漆黑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一样深,没有任何感情。
“我回来了……”
孩子坐起,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回答。
“我是……”
余致远哽住了,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他一直履行着约定,一直履行了四十多年,得到的却是一个无情的结果。
孩子忘了他,什么都忘了。
他忍了好久,才没有哭出来。
他挽着孩子的手,和他一起走在落叶纷飞的山路上,秋日的阳光洒遍山林的每一个角落,温暖而清醒。
“你还没有名字吧……以前那一个肯定不行……”余致远抬起头望着层林尽染的霜天,陷入沉思之中,偶尔一阵风轻轻经过,卷起山路上层层落叶,落叶在半空中恣意飞扬,迷住了人的眼睛。
“秋天到了……就叫你余秋吧……”
孩子看着他,有些发呆。
“走吧……咱们一起回家……”
一切,还要重新开始。
另附:清菊来袭与夏之雪背景音乐
清菊来袭:MR.RAINDROP
下载地址:
http://www.gao-yan.com/song/Amplified-Mr_RAINDROP.mp3
夏之雪:Sissel The Summer Snow
下载地址:
http://fs1.139.com/0/103/besgold_139/sound/2005731225122713.mp3
今天在中国博客网上发文真是气死我了!!!
:mad: :mad: :mad:
仅仅是带了点敏感的词儿就不能发!我又不是反动分子反革命!
可怜的交叉点被迫肢解成了4份儿!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懂不懂啊!!!!:mad:
死の舞蹈@2007-01-23 13:00
好多感叹号...支持下原创~
yukikazexuefeng@2007-01-23 14:33
小说的部分人设涂鸦(==|||都是上课时的作品)
ET&定春
ET&定春2
白大嘴
白大嘴2
狐狸
小瑜
熊猫
许枫
许枫2
杨萌
余秋
榆桦
榆桦&企鹅……不,是和他老子==
鸳鸯=招魔娘娘==|||
作者:总BOSS是也
[原创]怪异事件簿:六 逆袭的外公(全)
yukikazexuefeng@2007-01-24 15:30
六 逆袭的外公
背景音乐:George Winston Variations on the Kanon by Pachelbel
下载地址:http://www.insightcn.com/insightcn2005/temp/music/canon.wma
每次余秋下班回家都是很准时的,像个听话的好学生——既不去泡网吧也不到处乱跑,回家就是回家,没有多余的事。
但是这一次……出了点小问题,确切地说家里来了个未知生命体。当余秋打开自家的防盗门时,一股厚重呛鼻的烟味迎面扑来。
父母、小敏、外加死去又活过来的“张雨凉”一般很晚才回家,就算提前回来了,他们也都是坚决的戒烟运动倡导者——父亲就是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戒的烟。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那么家里的这个未知生命体很可能是一个将他人财物非法据为己有的——贼。
可是这个贼未免太笨了些,闯入了一个父子两代人都是警察的家庭里。
一阵阵如打雷般的鼾声从余秋的卧室里传来,他摸起放在过道里的雨伞,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然后一脚踹开门。
但他立刻傻了眼——
一只黑白相间的肥胖动物躺在自己的床上,鼾声震天,床头柜上放了一支抽了半截的雪茄,地板上堆着一只大口袋,里面鼓鼓的塞满了东西,活像圣诞老人背着的那只。
正当余秋考虑是打110报警还是给动物园打电话时,那只动物醒了,伸着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爬起来,揉着两只黑眼圈。余秋这才看清楚,这只动物是只不折不扣的国宝——大熊猫。
“来,让外公抱抱~”
熊猫笑了,它的表情让余秋不由地感到一阵恶寒——会说话的熊猫!一定是清菊这个邪恶ET在搞鬼!但是声音不像。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上个月看到的新闻:四川某市抓了一只在市区闲逛的熊猫,当镜头对准熊猫时,熊猫居然在笑!表情和这只一模一样!
“来~让外公抱抱~”熊猫笑着说。
“你是谁?”余秋抓紧了手中的雨伞,满头青筋。
“我是你外公啊!来探亲的!来看我可爱的外孙~~~”
“谁是你外孙!”余秋头上的青筋更多了。
“也对啊!我们从没见过面,不过没关系……”
“外公!我爹搞到了蔷薇少女的SD娃娃!”
榆桦突然从窗户探出头大声喊着,听到他的话,熊猫立刻来了精神。
“走喽!抢罗莉去喽!”
化作一阵风,熊猫高兴地嚷着从窗户飞了出去。
“呼……果然都是罗莉控……”榆桦从窗户翻入余秋的卧室,“老弟,你没事吧。”
“他是谁?”
“外公啦!我们的外公!因为他喜欢变成熊猫的样子,我们都叫他熊猫。”
“让他滚!”余秋手握雨伞气愤地指着窗户
“不是他滚不滚的问题。”榆桦打开了放在地板上的大口袋,“而是他会来逆袭——他的宝贝口袋还在这里。老弟,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口袋里花花绿绿,全是食品,不过包装上没有一个方块字。
“果然都是走私货……老弟,我得走了,如果那两个老不死的动真格儿打起来,三个九溪市被夷为平地都不够。”
榆桦从口袋里抽出几袋饼干塞入自己的口袋,然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一定要给窗户装防盗网。余秋想。
余家的冷战气氛依旧蔓延,气温也维持在零度左右,余秋和“张雨凉”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自从上次的吵架后(虽然仅吵了可数的几句),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面对满桌的鸡鸭鱼肉,张雨凉放开了肚皮尽情吃,余秋则一点胃口也没有。喝了几口水,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只自称“外公”的熊猫还会来……
一想起“熊猫”二字,余秋头大了,把那只讨厌的大口袋踢到了床底下。
一定得想个办法把口袋处理掉……
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怜的余秋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仍是平静的一天,某只非人类生物恢复了记忆不会影响国家方针世界局势和地球自转,当然,也不会影响公安局怪胎们的日常破坏活动。
“清菊!张祺!你们这些危害全人类的OTAKU罗莉控去死吧!”杨萌高举狼牙棒闯入刑侦科办公室,“代表同人女惩罚你!”
“不要啊——”
“伪罗莉!滚回你的办公室去!”
“哦呵呵呵~许枫~把清菊×倒吧~这样我就不会拉你去玩COSPLAY了~”
“死鸳鸯!闭嘴!”
……
“科长,这是上起案子的报告……”小瑜努力在噪音中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先放在这里……”
此时余秋成了全公安局最郁闷的人……不,是全世界最郁闷的人。他刚刚接到通知,周凛为了节省经费把游泳比赛改成了英语单词比赛,原本已经报了名的余秋无法退出,只得硬着头皮去背他最最讨厌的英文单词!
就像作者极度讨厌胡萝卜一样,余秋极度讨厌的东西,就是这种只有26个字母组成的、西方列强通用的国际语言!他记不住超过6个字母的单词,语法什么的一团浆糊,至于四级,如果不作弊的话,他永远也考不过去。
“科长……签字……”
小瑜手握钢笔,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背后,惨叫声、打骂声、东西摔碎声混成一片。
“我的劳动果实……”小瑜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她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打扫的办公室早已惨不忍睹。
咯啦啦……
“怎么了,这股寒气……”扭打在一起的杨萌等人停下来,纷纷望着寒气的发源地——小瑜。
小瑜手中的钢笔被她捏成了碎片,脸上,仍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一切都安静了,只有余秋背单词发出的低语。
“果然,刑侦科光靠余秋一人压不住。” 周淑萍副局长心满意足地品着早茶,再过几天,这个“副”字就会去掉,她将成为九溪市公安局历史上第一位女掌门。
“小瑜是个好女孩……万一进化了……”周凛头上顶满了黑线。
“没关系,胡乱来退了,得有人顶他的位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嘛!” 周淑萍对怪胎们的生物圈了如指掌。
“……”周凛开始为怪胎们的未来担心,如果医疗、丧葬等费用提起批下,也许可以避免通货膨胀带来的影响。
一个上午过去,余秋仅仅记住了4000个单词中的三个——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就在他准备下楼去食堂吃午饭时,迎面碰见了一个人。
“上午过得好吗~外公来看你了~~~”
听到相同的声音,余秋的大脑立刻处于空白的短路状态,短暂的5秒钟后,他一把拉住那人的袖子,以100km/h的速度将这个自称“外公”的怪人飞速拖到办公楼旁的小花园里。
“你想把外公我拖死吗?”那人拍着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这可是今年法国的夏季新款!”
“你到底……是谁……”余秋靠在长椅上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你外公啊!就是昨天变成熊猫的那个!”
“……”
余秋抬起头,望着这个自称“外公”的家伙,一个带着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如果不是他的五官长相和亚洲人相同,操一口流利的汉语的话,那头金色的长发和琥珀色的眼睛会让余秋以为他是个远道而来的外国人。
“是不是我显得太年轻了?对哦,变成老头儿也许更符合你脑海中的想像。”
“你给我住手……”
“那么叫外公。”
“……变态……”这个形容词直接反映了余秋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变态只有那只死企鹅才这样叫我!如果不想叫外公叫我名字也行!鄙人姓风名烨!”
余秋紧抿着嘴唇,他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个会变熊猫、自称外公的变态送进拘留所。
背后的灌木丛沙沙地响了几下,有人从里面突然钻出来,即使不经过大脑猜想,余秋也知道是谁。
“余秋你居然有外公啊!”是邪恶宇宙ET清菊,还有他的跟班食人捕蝇草定春。
“让我研究研究你吧!”
余秋刚要发作,就听见风烨和清菊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同样地,双方脸上挂满邪恶的笑。
“哦呵呵呵~神奇的地球生物~”
“头一次见到活着的ET呢!以前见到的都是干尸!”
变态和变态碰到一块去了,余秋想。
“你是不是有架UFO掉进青海湖了?”
“啊!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里面都是罗莉的照片——已经被我捞了上来,只是不知道怎么修理。”
“太好了!”清菊跳了起来,“我可以修!这样就可以做环太阳系旅行了!”
“我还从未离开过地球呢!修好了借我玩玩!”
“行啊!”
……
看来,把风烨拉到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变态熊猫和邪恶ET已经形成了BT统一战线。
中午饭是风烨请的,头一次光临华丽的西餐厅,余秋如坐针毡——他和清菊连警服都没换就被风烨拉了出来。至于菜单,更让他傻眼:华丽的花体法文,没有一个方块字;而且光一杯普通白开水的价格就到两位数——要知道,在局里五块钱就把午饭打发了。
“没关系,挑最贵的!反正有人请!”清菊小声对他说。
“有没有那种黑黑的埋在地下的……”他用手比画着。
“是松露吧!”
“对啊!我在实验室里培育过!”
“OK,松露煎蛋。还要什么?”
风烨斜着眼瞅着余秋,余秋摇摇头,将菜单还给了侍者。
“葡萄酒煎鹅肝番茄批萨和蔬菜色拉……这些够吗?”
清菊兴奋地点着头:“我要喝意大利的起泡酒!”
“OK。”
侍者知道是大客户,殷勤地在点菜单上唰唰写下菜名。
“几位客人还想要点儿什么?”
“问他。”风烨指了指余秋,余秋还是摇头。看到他冷冰冰的神情,风烨无奈地耸耸肩,侍者会意,夹起点菜单静静地出去了。
“还在为飞廉的事生气么?”
风烨轻轻地问,余秋微微吃了一惊,但是没有回答。
“对不起……还有你的事情……”
菜上来了,风烨似乎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兴奋地举起刀叉。
“我要比一比中国鹅肝和法国的!……嗯……火候老了……味儿也不正……果然是挂羊头卖狗肉……”
清菊也美滋滋地品尝起自己的松露煎蛋,余秋没有心思吃任何东西,透过玻璃窗望着楼下。
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和另一个人走进这家西餐厅。
这不是副局长周淑萍么!
余秋拉了拉清菊的衣袖,清菊仍沉浸在美食世界里,浑然不觉,也就是在这短暂的半分钟内,局长和陌生的女人来到二楼。
见到余秋他们,局长大人装作没看见,和女伴一起走进包间。余秋傻了,清菊也傻了。
“惨了!两个都是腐女!”清菊丢下刀叉叫起来,“怎么办?”
“回去。”
“好主意!”
连一声再见也没说,余秋和清菊飞速冲出西餐厅,把风烨一人晾在那里。
“果然……又剩我一个人吃那么多东西……”
“看见了吗?就是他!”
“哦呵呵呵~看见了!好一个极品小×~还有那个老外~”
包厢里,闪着两双雪亮的眼睛。
下午开会时,和周淑萍副局长一起出现在西餐厅的那个头发染成金色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坐在会议室里,翘着二郎腿手捧×美漫画。
“她是谁啊?”
“新来的法医,人家可是从美国回来的‘海归’哦!”张祺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还是个腐得不能再腐的腐女……”清菊哭丧着脸,有这个天敌的存在,化验室以后就无法自由进出了。
“清菊你钻在桌子底下干什么?!”周凛拽着清菊的领子想把他拖出来,但清菊死死抱着桌子腿就是不松手。
“眼镜虫过来帮忙!”
“是!”
“算了!我自己出来!”清菊可不想让天敌靠近自己。
这时,周淑萍副局长进来了,手中拿着一摞文件。
“清菊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你出来!……咦,人呢?”
周凛附和着,转身一瞧,清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板上的大洞,直通楼下。
“可恶,逃了吗?下次用他的工资支付维修费!”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局新来的法医。”看来清菊的逃跑并未影响局长大人的心情。
“大家好,我叫史考丽,以后就叫我小丽好了!”金发美女迷人地笑着,“我刚来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请大家多多关照!”
听口音,是个东北人。
会议开始了,王局长在台上念着国家的方针政策,刑侦课的怪胎们在下面研究罗莉张雯雯的养成问题。
“怎么这么冷啊……”
许枫不住地缩肩膀,张祺见了,轻轻指了指余秋。
“你没看见咱们科长在干什么吗?”
“……幸好现在是夏天……”
顺着张祺手指的方向望去,许枫看见余秋脸色阴沉,手中捧着英语单词书。
“都是那只铁公鸡害得……”
可是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件比英语更让余秋郁闷的事——下午上班之前,他被周淑萍叫进了办公室。一开始他以为是未换警服就外出的问题,但联想到清菊的失踪,他发现此事不是这么简单。
“中午和你们一起吃饭的外国人是谁啊?” 周淑萍放下手中的书,口气异常温和。
她所问的那个“外国人”就是风烨,那个变成熊猫私闯民宅,自称外公的BT。但余秋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是一点点——再说哪有这么年轻的“外公”。他偷偷瞄了一眼周淑萍手中的书,发现和那个法医一样——都是B×小说。
绝对不能承认!
“是……清菊的朋友……”反正都是BT统一战线的BT,余秋想。
“哦……是这样啊……你回去吧,把清菊叫来……”
“你把我卖了!”见他回到办公室,清菊又叫又跳,“他分明就是你外公!”
“你给我小声点,他和我没关系!”
“他没说谎!我知道!”
“我忘了这是你的特长,你这个ET。”
“你也给我小声点!你这条爱钻牛角尖的……”
“你们两个能不能小声一点!”几团夹着怒气的纸砸了过来,“我们在看《X档案》!”
周淑萍的秘书这时候推门进来了,身穿防弹衣头戴钢盔脖子上挂着防毒面具,全副武装如同中世纪的铁骑兵。
“周……周局叫……叫清菊……过去……咦——他人呢?”
“人间蒸发了。”余秋面无表情地说。
会议散了后,余秋发现自己的单词书忘在会议室里,他回去取,却在会议室门前停下脚步。
大门的另一侧有可怕的生物,非常可怕,比清菊和捕蝇草定春还可怕。
透过门缝儿,余秋看到四双亮得可怕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恐怖的光,生物们的窃窃私语,也被余秋一字不落地听到
“哦呵呵呵……人终于到齐了……”
“九溪市公安局腐女四人组今天正式宣告成立啦!”
“CP每一个人!哈哈哈哈!B×才是王道!”
是周淑萍、唐素鸢、杨萌和那个新来的法医史考丽。
这本书还是不要了,余秋想。
下了班回到家后,余秋发现尚未安装防盗网的家还是被人很轻易地非法入侵了,入侵者不用多介绍,还是那只自称外公的BT大熊猫。熊猫正郁闷地坐在余秋的床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掌中的字条。
“……你给我滚……”余秋的脸在抽筋,ET、英语和同人女已经够他受的了,如今又来了一只BT大熊猫!
“事先声明:我不是来探亲而是来报案的!”熊猫晃着掌中的字条,“张雨凉说这种事情应该找你。”
余秋接过字条,看见字条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小字:
“你的宝贝口袋现在在我手中,如果还想见到它就把我的SD娃娃连同10条蕾丝花边群一起还回来!时间:今晚11点,地点:秋茗路公园。”署名处画着一只很Q的QQ企鹅。
“这分明是绑架!”
“是你拿人家的东西在先吧……”
“拿又怎么样,这只可恶的死企鹅闯的祸还少吗?!山洪爆发泥石流,还有你的记忆!”
到现在,余秋才明白自己成了两个老不死的明争暗斗的牺牲品。
“我不管……你们两个自己协商。”
熊猫温和地笑了:“还在赌气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余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言不发。
“如果记忆不恢复的话,你也就不会遇到我们,我们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宁愿不要……”
“还记得那只小鬼么?……忘川河边的小鬼,以记忆为食,同样,它也吞噬了你的感情。如果不除掉,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
“当时……我不知道……”
“对不起,我一直在犹豫……”熊猫慢腾腾地走到余秋面前,“结果……但是我们没有抛弃你,请相信我。”
透过熊猫的眼睛,余秋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黑色的恶灵被逼到了角落,不住地求饶。
“龙大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
“再也不敢了?哼,自家后院有块肥肉谁能保证你们不去惦记它。”
一团灼热的火焰过后,恶灵们化成了灰。
渐渐地,火焰的颜色褪去,被碧绿的森林取代。
这里是……
“还做恶梦吗?”
余秋心头微微一震,没有回答。
“不做就好~”熊猫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帮我把口袋搞回来吧,我代你参加英语比赛。当然,不会考得太好也不会考得太坏,不让你丢脸就行。”
它吐了个又大又厚的烟圈,浓烟散尽后,熊猫消失了。
整晚,余秋都在考虑是否该去帮熊猫搞口袋,一直考虑到十点半,才找了个借口从家里跑出来。
为什么要帮他,还是回家……
余秋刚一转身,一个身穿红色唐装的小罗莉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人在等你呢!”罗莉满脸堆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犹豫不决是领导者的大忌……(作者偏离话题,被PIA飞……)
(作者从天顶星回来,故事继续。)
“你是不是不打算把抢来的东西换回去。”
余秋站在路灯下,面色铁青。面前,趴着一只嘴里叼雪茄的熊猫。
“抢?我只是心情好借来玩儿几天!谁叫他藏了那么多好东西却不分给我一样!”
“对方是精神病患者……”虽然余秋对龙渊持反感态度,但他觉得老是被熊猫欺负的龙渊还是有可怜之处,谁叫他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弱势群体呢。
“精神病?哼!他分明是和我玩捉迷藏!到现在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真正人格!他拿那些假人格来蒙我!”
“你们两个果然都是……变态。”想了半天,余秋才想出一个适合的形容词。
“谁是变态了!”
头顶传来一声怒吼,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糊糊、圆滚滚的东西凌空出现在夜幕下,后面拖着一个巨大的、类似于锤子一样的东西。
随即,那个巨大的东西砸了下来。
果然是个巨大的锤子,好在余秋和风烨闪的快,否则就会被砸成肉饼,但由纳税人的钱铺成的华丽花岗岩地面被砸出好大一个坑。
“不要把我和那个老不死的混为一谭!”
黑糊糊的东西落到地面上,原来是一只不足50厘米高的QQ企鹅,企鹅肩上扛着一只和身体体积完全成反比的巨大木锤。
企鹅完全无视了主角余秋的存在,挥了挥大木锤指着熊猫的鼻子气势十足地叫着:
“别以为变成国宝我就不敢揍你!把我的SD娃娃还回来!”
“你先还我口袋!”
“凭什么先还你?!你抢了我那么多东西!”
“你给我闯的祸捅的篓子还少吗?多多少少也得给我点儿补偿费!”熊猫指着一旁的余秋。
“老不死的你还好意思说!分明是你放任子女不管!”
“我怎么不管了?起码我现在不让儿子养活!”
……(以下吵架内容省略,因为实在是太长了,人肉打字机还要正常休息)
还是被卷了进来,余秋想。他想趁这两个老不死的拌嘴的时候逃,但他马上发现逃不了——这里的空间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隔离,他出不去。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我设的结界,除非还我SD娃娃,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企鹅一脸坏笑。
“既然这样的话就非得把你打倒喽?”
“尽管放马过来!为了我的SD娃娃!”企鹅斗志昂扬。
“OK,反正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我可不想维持平局。”熊猫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说时迟那时快,企鹅高举大锤冲了过来。
余秋已经认不出这里是秋茗路公园了,地面上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坑,碎石被溅得到处乱飞——就像遭受了B-52轰炸机的蹂躏。
如果真的是入侵的美帝B-52轰炸机,人民军队会立刻挺身而出保卫国家和普通市民的安全。但现在……是两只重型破坏坦克在互相拆招,而且是不能惹的那种。
三个九溪市被夷为平地都不够……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公园而已!
果然被骗了!早知道就在家里老实呆着!
碎石不长眼睛似的逬到每一个可以到达的角落,余秋只能躲,如果他的反应速度和人类一样的话,早就被石头们秒杀。就在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冲了进来。
开车的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ET清菊,后座上的,是衣冠不整的大记者榆桦。
见到企鹅和熊猫之间的壮烈PK,清菊立刻跳下车拿出数码相机卡拉卡拉一阵猛拍,随后,余秋那张满面尘土、气得发青的脸出现在取景框内。
“别生气,我们是来帮忙的。”清菊满脸堆笑地将相机收起,“对吧,榆桦。”
“只打到这种程度啊,MADAMADADAMEI~~~”
“那么你说这是什么程度!”余秋指着千疮百孔的公园。
“还没有变回原形打呢!今年刚入夏在西藏打的那一场才叫壮观!山洪爆发泥石流——反正那里是无人区——结果我爹被熊猫一头撞在了桥墩上。”
想起来了,电视里曾报道过泥石流冲跨铁路桥的事件。
“谁知我爹因为头上撞出包来,气不过,跑到这里来报复,然后……”
榆桦渐渐收了声,余秋的脸色可不太好——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
“然后找到我……是吗……”
“……老弟……你听我……”榆桦满头是汗。
“随便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不顾及别人的想法……我们就是这种生物?”
“……”
“酒店里200多人……他为什么没看到……”
“老弟……”榆桦彻底囧了,作为龙,尤其是老一辈的龙,从不把人类的生命放在眼里。
“……一个判15……一个……判无期……”
“啥?”
榆桦还在发愣,只见余秋掏出手铐,一步一步向硝烟纷飞的战场走去。
“等——一——下——”
榆桦冲过去,一把抓住余秋的领子把他强行拖回安全地带。
“我来,还不行吗?”他擦着头上的汗,“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呃……你就把我抓起来判无期。”
“随便。”
余秋冷冷地看着榆桦,打算等事情结束后把他们三个一起送进拘留所。清菊仍在疯狂拍照,榆桦则点了一支烟,悠闲地抽起来。
一支烟抽完,榆桦向打得正起劲儿的企鹅和熊猫走去。
“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打够了没有我明天还要上班!”
企鹅被拎了起来,榆桦一脚踩在熊猫的脑门上。
“我说外公你那么大的人了不要和小孩子一样好不好闲着没事可以帮我写稿子做家务不要成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欺负我爹!”
“说得好!”企鹅在啪啦啪啦鼓掌。
“你也一样!”教训完熊猫榆桦开始教训企鹅,“那个老不死的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不要老是去找他单挑万一你半路上精神分裂症发作了怎么办?!”
余秋和清菊看得目瞪口呆:这简直和教训小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打完了?”
“完了……”企鹅垂着脑袋。
“还打吗?”
“不打了……”
“回家回家!”榆桦拎着企鹅就走。
“等等!”余秋拦住了要走的榆桦,“这里怎么办?”
“你说!该怎么办!”榆桦将企鹅拎到自己眼前,“这个烂摊子收拾不好的话我扣你伙食费!”
企鹅一脸的委屈:“我收回结界就是了……不过得先让老不死的还我SD娃娃!”
“外公!”榆桦冲熊猫怒吼。
“我还就是了……”熊猫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真红。”
那只曾经拦住余秋去路的红衣小罗莉从天而降,手中拎着一只大大的旅行箱。
“主人,什么事?”
“还他东西。”
“还什么?棉花糖、巧克力、棒棒糖、果冻还是……”
看来熊猫掠夺了不少东西。
“SD娃娃。”
“不行!统统还回来!”企鹅尖叫起来。
“爹,你就知足吧,等我发了工资我再给你买。”
企鹅老老实实闭了嘴,几秒钟后,空气中出现了许多像水晶一样的晶莹碎屑,水晶慢慢汇聚到企鹅的手掌中,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
公园还是那个公园,一切完好无损。看到人民财产没有遭到破坏,余秋松了一口气。
清菊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1点。
“包夜去吧!”他兴奋地叫着,今晚的收获真不少,他要把照片发给其他在地球上搞科研的ET。
“不如吃夜宵!”风烨变回人形,晃着手中的金卡。一听有吃的,清菊的星星眼不停地眼闪啊闪,企鹅则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哼!收买人心。”
“统统给我回家!”榆桦大吼着,“ET!把相机留下!”
地球的夜空下,传来外星人的惨叫。
第二天,余秋睡过了头。
闹钟没有响,也没有人叫醒他——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可他来不及考虑这些,迟到的话铁公鸡会把他轰杀至渣!
“别那么急嘛!”
一只熊猫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今天你们单位英语比赛,外公代你考,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说完,熊猫消失了。
第三天——
刚刚踏进办公室,余秋就听到了同事们的大呼小叫。
“科长你太小强了!”
“努力学习英语的楷模!”
“科长你要请吃饭!”
“什么?”余秋傻了。
“你英语比赛得了第三!”张祺拿来一张成绩单。
第三名……
不会考得太好也不会考得太坏……这就是那只名为“外公”的熊猫的承诺。
“成功杀入复赛啊!”
还有一场复赛……
“请吃饭!”
办公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在这片欢声笑语之下,是余秋那张冷汗直冒的脸,还有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那只死熊猫……”
yukikazexuefeng@2007-01-24 15:46
怪异事件簿剧透^_^
7 秋之蝶 张雨凉把余敏弄丢了……
8 雪之梦 余秋出差,遇上了自己的同类,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9 冬之明月 榆桦召集大家开了一次PARTY,结果局面越看越难控制了。
10 杀戮游戏 诡异的谋杀案。熊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11 清明之雨 余秋的回忆片断。
12 月之井 余秋一家去江南旅游,结果碰上了导游失踪案。(老局长参上!)
13 希望之翼 警犬运动会和东北问题。
14 生如夏花 张雨凉要和余敏分手……余秋,你是把这家伙送监狱还是判死刑?
15 梦之街 和作者的一个梦有关,牵扯到人类神问题。
下面两个是前传:
16 时之沙漠 熊猫大人的故事……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
17 白娘子传奇·改 余秋母亲的故事。一个没有常识的女人和一个成天YY乱想爱抓狂的人类医生走到了一起。
下面的18为短篇集
18 白桦林 局长大人和法医在小时候就认识,法医是萨满的后代。
小强扑杀战 命运的小强钻进了刑侦课的办公室,它能否活下来呢?
罢工记 唐御姐其实是判官的说,不堪压迫举行罢工。……能成功吗?
19 血衣 铁公鸡周凛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祥瑞天王田诤出场。
ra1@2007-02-23 18:00
.......其实,你很强(拍打)人肉打字机.....PS把狗狗加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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