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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晴
flyingss@2003-02-25 14:00
小晴不喜欢乘车，每天往返学校情愿多花两块钱搭乘地铁。乘地铁的时候，一层天花板隔开两个世界：上面那个世界里，到处都是车来车往的声音不断，说不尽的喧哗是非——不问也罢……小晴只喜欢自顾自站在地铁站台上，地铁进站的时候迎面扑来一阵熟悉的风。
小晴今年二十五岁，三年前大学毕业后去美国念了一个管理学的master。令人不解的是回国后她没有去什么外企公司任职，而是回原来的学校任了助教，每天化很淡的妆，乘地铁往返于上海的两端。小晴长得不算难看，却缺乏一种让人注目的美。她的美是摸棱两可的，没有轮廓的，即使你觉得她好看也说不出好看在什么地方。学校里倒有几个青年教师老围着小晴转的，小晴对每一个都报以微笑，客客气气，却从不逾矩。别人说小晴带有一种怀旧的气质，小晴笑笑说：“就说我是个过时的女人吧。”
小晴念大二的时候，与她相恋五年的男友去了美国，从此音信全无。小晴按他以前e-mail的地址不停地给他发邮件，却从没有回音。两年后，小晴固执也去了美国，同样仍然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小晴觉得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小晴觉得他将整个世界一道从她身边带走了，剩她一个留在一处孤身一人，不知所云的地方。以后小晴习惯了过一种循着轨道的生活，就像地铁循着它车轨，每天一遍遍地往返。
这一天小晴从学校回家，在地铁上，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去，她看见一个彬彬有礼的外国男子在向她打招呼，“嗨，蓝小姐。”她想起这人叫艾伦。艾伦年纪在三十五六岁之间，却已是美国一家知名信息公司的副总裁，公司总部设在纽约的世贸大厦里。这次来中国渡假，被小晴她们学院的院长请来作一次关于信息管理的讲座，小晴被安排做讲座的主持。艾伦升任副总裁前做的是公司的海外部主管，在中国待了好几年，中文非常好，讲座那天他居然是用中文讲的，连讲稿都是中文的。艾伦穿着一件LACOSTE短袖衬衫和一条颜色满深的牛仔裤，样子很随便，不像个MIS界的精英而像个大男孩。小晴见到他过去向他表示对他中文水平的钦佩。艾伦笑笑说：“哪里哪里，我的中文肯定没你说得好。”小晴说：“没想到艾伦先生不仅中文演讲讲得好，中文玩笑也开得好。”两个人一起笑了。小晴和他闲聊了几句。小晴说她每天都乘地铁来回家，艾伦说，他也喜欢乘地铁，以前他在上海的时候地铁还在造，这次来地铁通了，觉得很舒服。小晴脑子里转了一下他在美国车库里停着奔驰宝马却步行出门乘地铁的样子。很快小晴下车了，艾伦向她道了再见。
第二天小晴回家的时候，老远看到艾伦站在地铁站口。他在等她？小晴觉得心砰地一动。艾伦上前招呼她说：“你回家的时间真有规律。”小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倏忽之间，她忽然有一种回到遥远以前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晃即逝，小晴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一下。
在地铁上小晴很少开口，而艾伦显得十分健谈，连带提到很多他在美国的事情给她。随后的几天艾伦每天到地铁站口等她，小晴没有什么特别欢迎的表示，也没有存心要躲他。然而回到家她脑子里总会闪着艾伦。他说他快离婚了，他说特别喜欢关于中国的东西，他说这次他就独自一人来上海。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他的事业，他的轩昂又不失孩子气的气度，小晴觉得胸口突突在跳。她老觉得她是个过时了的女人，可她毕竟是个女人。
周末的晚上小晴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小晴从美国回来之后就一直和父母分开住。她的父亲是继父，她母亲眼里只有她继父一个人。小晴向来和他们没什么感情。这时电话铃响了，竟是艾伦打来的，约她出去一起吃饭。小晴说她已经吃过，艾伦说那出来坐坐吧，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小晴想了一下说，那好吧。
在东江路上的Hot Chocolate里面，艾伦开了一瓶红酒，小晴说她不喝，自己要了杯研磨咖啡。艾伦摇晃着高脚玻璃杯，对小晴说：“你知道吗，你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中国女子。”小晴说：“算了吧，我不过是个过了时的女人罢了。”艾伦说：“真正好的女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小晴说：“也不知道你跟多少女人说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欧洲女人，第一个印度女人，第一个墨西哥女人，第一个爱斯基摩女人。”艾伦说：“这些国家我都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我独独喜欢中国。小时侯我就常和美国的华人小孩玩，跟他们学中文。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中国情结吧，哪想到这情结的另一头结着的就是你。”艾伦的声音在酒吧里飘，小晴觉得这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那天晚上艾伦喝得跌跌撞撞的，小晴只好把艾伦送回酒店。天气很热，小晴把艾伦扶进房间的时候，已经一身汗了。艾伦仰躺在床上，对小晴说了声谢谢。小晴递给他一杯水，艾伦接过放在床头，忽然伸手拉住小晴的手腕。小晴一阵慌，艾伦已经把手放开了，小晴就转身跑出了房门。
第二天小晴接到艾伦的电话，向她道歉，说昨晚喝酒喝得失态了。小晴忽有一丝悔意，好像下楼梯的时候踩空了一级楼梯，空落落的感觉。艾伦又对她说，为了表示歉意，想请她吃顿大餐。小晴说，这两天我要做一个专题论文，没有空，算了吧。艾伦哦了一声，有闲扯了几句，挂上电话。
往后几天她再没有见到艾伦，这令她觉得乘地铁的时候少了些什么。坐地铁的时候她老是走神，等回过神来她又开始回想刚才想了些什么。
一天晚上，小晴已经关灯睡了，整个屋子只有挂壁式空调在空落落地响着。突然电话铃锐利地响了起来，小晴下意识地摘起电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电话里艾伦的声音：“小晴，我爱你。”然后电话就挂了。小晴放下电话，木然盘腿坐在床上，屋子里只有挂壁式空调在空落落地响。小晴扯了一把头发，想了一下是不是在做梦，这是电话又响了，小晴接起电话，冰冷的电话听筒贴着火烫的脸，这是真实的。艾伦说：“小晴，我爱你，这辈子我将一直爱你，我希望你也爱我。”小晴忽然恼火起来，她被他的任性胡来激怒了。她朝电话里说：“你说你爱我，你拿什么来爱我？过几天你就要走了，飞回你的美国去了。一辈子，你就拿一句话来爱我一辈子？”说完她扔下听筒。马上电话铃又响了，小晴不接，电话铃响了又响，最后她还是接起电话。她握着听筒，艾伦没有说话，她也一句话不说，电话里只有线路咝咝的声音。她就这样傻握着听筒。过了很久，那边终于“叭”地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小晴舒了一口气，可脑子里依然乱作一团。她觉得很黑，就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她觉得很热，就把空调开到最大。她就这样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她又觉得很怕，她觉得应该有个人来抱住她。她觉得她在下沉。忽然她明白过来，她爱艾伦，不管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山盟海誓，她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他下去，不是因为他的钱，而是爱他真真切切的一个人。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墙角的旧箱子里忽然找到了一样心爱的玩具，一开始他不敢去拿，不敢相信，现在信了，就一把抓过来抱在怀里，抢都抢不下。现在她相信了，小晴是个很固执的女人，这种人就像一个漩涡，一旦卷住了什么东西就会拚命随它往下卷，往深处卷，知道灰飞烟灭，一往不复。
次日她在学校失魂落魄地待了半天，下午开始她就乘在地铁上，从终点站乘朝终点站，然后再乘回去，等他终于回到地面，来到艾伦住了酒店时，已经是天黑时分了。
她跟大堂的服务小姐说找艾伦，服务小姐问她：“请问您是蓝小姐吗？”她一怔道：“是的。”服务小姐朝微笑解释道：“艾伦先生今天交代过，如果有以为姓蓝的小姐来找他，就马上领她上去。”
见到艾伦的时候，艾伦正在收拾行装，一口小小的旅行箱在地上敞开着，里面有一套西装，床上还有两套便装。艾伦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过来，朝她吻下去，她觉得有一种久远而依然滚烫的东西把她包围起来。她开始哽咽。她的脚踢到了地上的那口旅行箱，昂贵的西装散落在地上。她从一个不知所云的世界跌进另一个不知所云的世界，从一个冰的世界跌进一个沸腾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艾伦告诉她，他本打算今天回国的，机票都买好了，公司也通知了，现在他决定迟一个礼拜走。小晴想她全部的爱只够留他一个星期，可她仍然爱他，作践似的爱他。
小晴在艾伦的窗台上摆了七支玫瑰，过一天就扯碎一支玫瑰的花瓣。一晃窗台上的玫瑰就只剩一支了。
晚上，艾伦说他明天必须要走了，小晴问能不能带她一起走，艾伦说这是不可能的。他说等过一段时间，等他把离婚的事情都办妥了，他就接她过去，或来找她。小晴想问他一段时间是多长，可终究没问。她知道要离婚远没有那么好拖的。
艾伦想留她过最后一夜，而小晴坚持要回去。她一个人乘地铁回家。地铁进站的时候依然迎面扑来那股熟悉的风。她等了好几阵这样的令她眷恋的风过去，才上了最后一班车。她恨艾伦，她恨他爱她。这是多么残忍的爱啊。艾伦说将一辈子爱他，却只爱了她七天，她什么都没有说，却一辈子都剔不干净这七天的爱。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杜撰的，他们无非是一起走过了同一条街，然后各自回到了两个世界。小晴回到家，爬上床，忘乎所以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小晴起床打开电视，看到所有的频道都在播同一条新闻。美国的世贸大厦被飞机撞了，在轰然巨响中倒地。美国政府取消了所有航班——小晴倏然想起艾伦。与此同时，电话铃响了，小晴听到艾伦说：“小晴，你知道……我决定不回去了，要回去也等以后带你一起回去，离婚的事情我会全部托给我的律师去办……小晴，可以吗？”
小晴说：“是的，艾伦，是的，我知道，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艾伦说：“我就在你楼下。”
小晴冲到楼下，像搂着孩子紧紧搂着艾伦，她发现艾伦也这样地搂着她。此一刻她觉得昨晚的分手恍若隔世。她长久地贴在艾伦胸口。她觉得第一次与艾伦这样心意相通。
此后艾伦留在了上海，他换了家公司，这家公司的规模远远比不上原本那家，可是注重海外的发展。艾伦凭他的资历很快做到了中国部的首代。艾伦的离婚手续也跟着办好了，三个月后，他和小晴结了婚。
婚礼是在埃及的尼罗河畔举行的。在美得无与伦比的尼罗河边，小晴望着艾伦在水里真实的倒影，禁不住落下泪来。艾伦拉着她的手说：“你瞧，还好那个时候你多留了我一个礼拜，否则——”小晴嗔道：“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艾伦说：“我是想说，否则不知道你会不会声援美国的军队，为我报仇。”小晴“嗤”地笑了起来，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艾伦刮刮她的脸皮，他也学会了这种中国的手势，羞她又是哭，又是笑。
世贸大楼的倒塌成全了她。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座世界闻名的大楼轰然倒下，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哭，跟着又是打仗，又是难民……小晴并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何微妙之处，她坐下身来，笑吟吟地看着电视。
她有理由为自己骄傲，自己的故事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有一幢为她而倾。传奇中倾国倾城的人也不过如此吧。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外面车来车往的声音不断，说不尽的喧哗是非——不问也罢。
水色年华@2003-02-25 14:17
因为看见小晴这个名字，所以点进来看看
一幢楼倒了，有人哭，有人笑
有人因此得到爱情
有人却因此失去爱情
只能说世事无常
所以如果你现在幸福着，那么尽可能的赖着不走吧
mysg：奖励20漫元，稍后加上。
flyingss@2003-02-25 14:21
恩
幸运和不幸的定义是很难的
如果你相信传奇
幸运就在你心中
之所以喜欢动漫
因为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传奇
mysg：奖励20漫元，稍后加上。
kwenghao@2003-02-26 02:58
幸运和不幸的定义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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