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血线青莲|青青子衿 - 『漫游』酷论坛

[原创] 血线青莲

央然@2004-03-19 15:33

　　当我把泣血剑刺进他胸口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相反，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他伸起手，轻轻擦过我的脸，然后静静地闭上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收起剑，转身离去。
　　他的名字叫战，是我的师兄。他说，他本来到处流浪，七岁那年，被师傅收养。师傅说他很有学武的天分。
　　至于我的生世，师傅从来没有提过，我只听师兄说，他有一天看到师傅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回到影剑山庄。师傅对我说，他要我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除了教我剑术之外，师傅一直告诉我，做一个杀手，必须要绝情绝义。
　　十七年来，一直是师兄陪我练剑。而我从来没有赢过他。但是师傅说，战虽然是个学武的奇才，可是，他的剑被太多的情绪束缚，不像我，一拿起剑，心无旁逸。所以，战可以赢我，我却可以杀了战。因为，当我的剑，是为了杀人而刺出的时候，可以一招致人死地。

　　昨天，师傅对我说，我可以接第一个任务了，之后，就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了。而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了我师兄，这个十七年来，陪我一起长大的人。师傅说，只有杀了战，我才能真的做到绝情绝义。
　　到了该练剑的时候，我照常来到花园，战已经在了。本来，我可以像往常一样练剑，然后，在练剑的时候，只要突然出剑，战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师傅说，杀人，要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可是，我抽出泣血剑，对师兄说：“师傅要我杀了你。”
　　他只是淡淡一笑，看着我，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出招吧。”
　　我微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问。因为师傅说，做一个杀手，不可以问为什么，问人问己，都不可以。
　　然后，我举起剑，拼尽全力，刺向他的胸口。但他没有还手。
　　还剑入鞘，雪亮的剑身映出我木然的脸。
　　今年我十七岁。我是一个杀手。我的名字叫青莲。

　　影剑山庄里有一个莲池，种的是极罕见的血线青莲。它四季常开不败。青色的花瓣，温润如玉，几缕血色的细线深浅不一，稀疏地布于花瓣之上，使原本的青色显出几分诡异。花形比一般的莲花要小很多，放在掌心，几乎盈手可握。
　　每一次出去杀人，师傅都会要我带一朵血线青莲。要我在杀死对方后，把花插在他的胸口。
　　在我杀了第十一个人的时候，江湖上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的存在了。可是，没有人看到过我，哪怕只是影子。因为我每次都会留下一朵血线青莲，他们就叫我“青莲”。
　　就这样，我像一个木偶一样，杀人，练剑。日出日落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在我杀了第四十一个人的时候，依旧没有人见过我，哪怕只是影子。未知的事物总会引起人莫名的恐惧。“青莲”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已经与索命阎罗无异。

　　我不知道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是为了什么理由被杀，甚至在完成任务后，我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只有战，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忘不掉他。他临死时，那张一直微笑着的脸，从来都是那样清晰。
　　我突然停住脚步，收敛心神，提醒自己，现在有任务在身，绝不可以胡思乱想。
　　今晚要杀的人，神药山庄庄主，水兮扬。
　　很轻易地潜入庄内，按照之前师傅给我的消息，这个时候，庄内的人都已入睡，惟有水兮扬，依旧在他的药房里研究医药。
　　我找到庄内唯一一间依旧亮着灯的屋子，远远地就闻到了药味，果然没错。
　　潜行至窗外，正打算探察屋内的情形，却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倏然掷出一把银针。没有人知道，我可以从空气的波动中感觉到周围事物的存在，所以，对方绝对猝不及防。趁对方闪避之时，我抽出泣血剑，直指喉心。
　　既然被发现了，必须灭口，然后立刻杀了水兮扬。暗杀，必须一次成功。
　　当我的剑几乎快要刺进他喉咙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可是，在看到他的脸时，我下意识地收了收剑势。是战！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剑被他击落。他是个绝顶高手，在我下意识收剑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机会杀他了。

　　杀手决不可以被擒。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将一支银针握在掌心，针上渨有剧毒，见血封喉。必要时，可以自尽。可是，他似乎并没有要擒住我的打算，反而退了开去。
　　“我不想要你的命，你走吧。”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尽管心里很明白，他决不可能是战，可面对如此意外的状况，让我完全忘了下一步该有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往药房走了。
　　我突然明白，他就是水兮扬。我告诉自己，他是水兮扬，不是战。
　　心意一定，紧握掌心的银针，打算在他放松警惕时给他致命一击，师傅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
　　他突然看着我，目光凌厉，仿佛可以把我看穿。
　　“我不知道刚才你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杀我的机会。不过，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错过了那唯一的一次机会，你不可能杀得了我了。我说了，我不想要你的命，你还是放弃吧。”
　　我没有说话，后退了几步，隐入黑暗之中。

　　离开神药山庄，我有些心绪不宁。
　　他说得对，我不可能杀得了他。确切地说，是我根本下不了手。无论我再怎么坚定地告诉自己，他是水兮扬，不是战。但面对那张脸，让我根本没法下那个杀手。刚才，虽然紧握着银针，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在抖。
　　为什么会这样？当初，我不是杀了战吗？既然如此，今天怎么会下不了手杀水兮扬！难道，难道我后悔了吗？后悔当初杀了战吗？不，不可能的，我是个杀手，我没有感情，自从杀了战以后，我就已经完全做到绝情绝义了。
　　我突然愣住了。自从杀了战以后？杀了战以后。是啊，是杀了战以后，我才完全封闭起所有的感情，才真的成了一个绝情绝义的杀手。一切都是从杀了战以后开始变化的。我记起来了，记得将泣血剑刺入他胸口时，我哭了，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哭了。我记得战轻轻替我拭去眼泪，然后说了一些话。他到底说了什么？我拼命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战，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一直微笑着？那个时候，你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我站在神药山庄门口，一袭青裳。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以为，水兮扬可以给我答案，那个困扰我许久许久的疑问。或许，我是希望借由那张熟悉的脸回忆起曾经遗忘的一些东西吧。
　　师傅说，做一个杀手，除了要会杀人，同样要懂得自救。所以，我时常翻阅师傅那些药理类的书籍，对药物甚为了解。也因此，得以轻易地进入神药山庄，成为负责整理药房的丫环。
　　我熟练地整理着那些药材，门突然被推开了。是水兮扬！
　　看到我时，他微愣了一下。随口问了句：“新来的？”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他没怎么在意，可经过我身旁时却突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想来，那晚蒙着脸，他不可能认出来的。果然，他什么也没说，又开始研究起药材来，还时不时地要我拿各类药材给他，而我总是准确地递过去。
　　他突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朝我一笑，说：“你对药材好像满熟悉的吗？”
　　意外地面对他的笑，让我心绪一乱，连忙低下头，怕泄露了什么。
　　“我看过一些医书。”
　　“难怪管家会把你安排到药房来。”
　　我没有说话。现在的水兮扬和那天晚上的不一样。那天晚上，他浑身散着一种逼人的气势，而现在，他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很平静。
　　一直以来，师傅总是那样严厉地看着我，目光冰冷。而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最后的眼中只有对我的恐惧。在过去，只有战对我笑过，可是，他的笑总是让我觉得很复杂。我从来都看不清，他的笑中，到底含着些什么。但水兮扬的笑，却让我很简单地明白，那是赞赏。我不需要依靠杀手的直觉去判断其中的含义，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直觉去判断。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样轻松自在。

　　我端着茶，走进药房。水兮扬在看书。
　　把茶放下后，便退到一旁站着。
　　进入神药山庄也已经好些天了。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水兮扬，可始终没有下手。
　　他平时除了研究药材，就是看那些医书。来神药山庄求医的人很多，但都是由庄里其他人诊治，根本用不着他出手。他平时待人很温和，即使有上门挑衅的人，也以礼相待。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得罪了谁，居然让对方想要致他于死地。
　　我突然一惊，怎么会去在意这些事呢？我的任务是杀了他，绝对不可以忘记。我提醒自己。但是，看了一眼水兮扬，不禁问自己，还杀得了他吗？
　　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异样，我一下子提高了警觉。有杀气！反射性地挡在水兮扬面前，手中握着的托盘向刺来的长剑掷出，对方一转身，避开托盘，从侧面攻了过来。来人绝对是一流的杀手，可是，还是太慢了。在他转身的时候，我已经闪到他身后。当他发现我在他面前突然消失的时候，我已经抽出暗藏的匕首，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来人却突然倒下了，我退了开去，心里明白，他一定是服毒自尽了。

　　水兮扬！我突然转身看着他。
　　看到刚才的一切，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他应该会怀疑什么吧？关于我的身份。
　　可是，他却朝我笑了笑：“你救了我。”
　　我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救我？你的目的应该是杀我才对。”
　　他知道了！但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天生对气味特别敏感。你身上有血的气味，但却又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莲花香。这样的气味很特别，让我印象很深。所以，即使那天晚上你蒙着脸，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闻到那股味道时，我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是一直都没有杀我吗？”他笑了，看着我，目光柔和。
　　我突然间发现，我不想他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我想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面对的。
　　我是一个杀手，我的任务是杀了水兮扬，我不可能背叛师傅。

　　夜已经深了，可是，我却一直无法入眠。独坐在窗前，抬头看天时，发现云层密布，不见丝毫星光。
　　禁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突然有人影一闪而逝，我立刻追了出去。
　　追到庄外树林中，见到一人长身而立，背对着我。
　　“师傅！”看清来人，我立刻行礼，但心中隐约有些忐忑。
　　“杀了他！”
　　我一惊。明白师傅的意思是要我尽快杀了水兮扬，本想开口说什么，但却忍住了。
　　“是，师傅。”
　　“你回去吧。”
　　“是。”
　　回到神药山庄，原本烦乱的心，因为师傅的到来变得更加焦虑，要师傅取消这个任务怕是不太可能的，到时，师傅甚至有可能亲自动手。那样的话，水兮扬真的是绝无生机了。不过，我从来没开口求过什么，也许师傅会念及师徒情份，答应放过他也说不定啊。

　　我赶紧回到庄外的树林内，希望还可以追上师傅。可到那时却发现师傅并没有离开，而且，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妇。
　　“你让青莲每次出去杀人，都留下一朵血线青莲，是为了要引我出来吧。”她的话一下子让我疑窦丛生。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青莲现在的样子，没有任何感情，只懂得杀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师傅，他一向都是冷静而无情的。可现在，他的脸上，充满了恨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青莲她是你亲生女儿啊！”我完全愣住了。
　　“我只知道，她是我向你报复的最佳工具，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心痛啊，哈哈……”
　　“当年，我妹妹对你用情至深，所以，在你跟我说，你要娶她为妻时，我以为，你已经想开了，不再执着于我。我没料到，你娶她居然是为了向我报复，而她，最后郁郁而终。之后，你带走了青莲，我竟傻傻地以为，是妹妹的死，让你心存内疚，所以带走青莲，想好好照顾她。为什么，这么做，你又能得到什么？”
　　“得不到你的爱，可以得到你的恨，那也很好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躲在暗处，听了他们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逃回了神药山庄。

　　昨晚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那是真的吗？师傅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而他把他亲生女儿培养成杀手，只是为了报复。是真的吗？我的父亲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至于我的命，或许，他也根本不在乎吧！
　　不对！这一切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是师傅收养了我，教我武功，将我养育成人。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要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到影剑山庄，这样，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了。
　　“青莲，青莲？”
　　水兮扬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看着他，然后突然抽出匕首。匕首很锋利，往他颈上轻轻一扣，便出现了一道血痕。可我的手突然抖了起来，用不上力。
　　“青莲，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好温柔，让我有想哭的感觉。
　　“不要哭。”他伸出手，轻轻擦过我的脸。
　　我哭了！手一松，匕首掉到了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可是……。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点住他的穴道，转身离开了神药山庄。

　　我哭了，我又哭了。
　　我终于想起战最后对我说的话。
　　“青莲，不要哭。你一直以来，很听师傅的话，只要是师傅吩咐的，你都会照做。本来，我想赌一把，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违背师傅的意思，不杀我。可是，我输了。不过，你会为我哭，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决定遵从师傅的意思，成为一个杀手，那就不要哭，不要有感情。要不然，终有一日，你会承受不住杀人所带来的，对心的折磨。”
　　从那之后，我封闭了所有的感情。但是，我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人，可以很快忘记他们的脸，却始终无法忘记那股血腥味，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直到遇到水兮扬。以前，我无法违背师傅的意思，下手杀战。可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下不了手杀他。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在他身边，我会忘记自己是一个杀手，我真的，希望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让它结束。

　　回到影剑山庄，便到书房找师傅。
　　“回来了。”师傅看了我一眼，又问，“任务完成了？”
　　我没有回答，开口问道：“师傅，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师傅沉默了一会，然后一直看着我。
　　“你真的想知道？”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告诉你，我就是你亲生父亲。”
　　原来，那是真的。看着这个生我养我的人，禁不住问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吗？”
　　“你都知道了。”师傅还是那样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那样冷静，“是那天晚上吧。”
　　“师傅，如果你真的爱她，这样做，只会让你自己更加痛苦啊。”
　　“你懂什么！”
　　“要是以前，我或许不懂。可是现在，我明白，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希望他好好活着，希望看到他笑。”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那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终于支持不住了，腿一软，连忙扶住椅子。药性发作了。
　　而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是水兮扬。他看到我，立刻挡在我面前。师傅眉头一皱，但并没有什么动作。
　　“我要带她走！”他的话，让我突然好想哭。
　　“不要。”我拉住他。
　　察觉到我的异样，水兮扬立刻扶我坐下，替我把脉。然后，他呆住了。
　　“是天寒散，服了有几个时辰了？”
　　“来不及了。”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看着师傅，他依旧面无表情。我笑了笑，对他说：“师傅，今天，我把我的命还给你。你就当从来没有我的存在，忘了这一切，忘记仇恨，好吗？”我看到他闭上眼，别过脸。我笑了。
　　然后我又对水兮扬说：“如果我死了，师傅也不会再杀你了。我……”
　　“不要再说了，天底下没有我水兮扬救不了的人，等你好了之后，你想说什么，我会慢慢听你讲。”他哭了。
　　他从来都是笑着看着我，可是，他哭了。我想替他擦掉眼泪，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学了这么多年医术，有什么用啊！”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真的好心疼。
　　“不要哭，好吗？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很温暖的感觉。我喜欢看你笑。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你真的好自私，一个人决定了所有的事情。你有没有问过我，我为什么可以一直那样笑着。”
　　“对不起，但是，千万不要忘记你的笑容。那是我的太阳，那样，下辈子，我才找得到你。”我微笑着，静静地合上了眼。

引用

msn001@2004-03-19 15:36

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