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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翻譯] 聖母在上小說 第10作 Rainy Blue --1月22日 全文完結
gcc@2004-10-19 00:38
譯者[雜亂無章的]前言:
正式學了兩年日語,到今天總算有點做翻譯的信心。
我以前只試過零碎的翻歌詞、翻新聞等,今次是第一次正式做主翻,第一次翻小說。
各位有甚麼意見請別客氣,盡管提出來!
在此先多謝奇迹之钟邀請我開始這個翻譯計劃,並且幫忙做校譯。 ^_^
翻譯小說雖然很花時間,但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有一種一開始了就不想停下來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我很喜歡Lilian的世界和當中的人物吧,透過小說的一字一句,彷彿走進了那個美妙的世界......
希望各位可以和我一起享受這部作品。
最後想講一句,我只能在課業以外的空閒時間做翻譯,所以不敢對速度做任何保証。各位請不要催稿。
暫時希望可以做到每週更新一至兩次。
好,廢話完畢,以下是小小的作品解說和背景資料:
Rainy Blue小說由「ロザリオの滴」、「黃薔薇注意報」和「Rainy Blue」三部份組成。有看過動畫的朋友都知道,這三部曲分別是描寫白黃紅三家在陰雨的季節裏各自遭遇不同的問題;其中白家和黃家的問題都順利解決,祐巳和祥子的誤會則拖延至下一作「パラソルをさして」才結束。
Rainy Blue的三個篇章是三位一體的,三段故事同步進行,情節互相穿插--今野先生精彩而巧妙的劇情編排令人驚歎。可惜到了動畫版,這三個部份被割裂開來,有些本來是同時發生或者互有關連的劇情變得好像毫無關係,實在有點可惜。這正是我選擇翻譯Rainy Blue的其中一個原因:希望各位可以看到這個精彩故事的本來面目。
最後是一個相關用語介紹:
當年在Rainy Blue文庫本發售後,讀者們的心情都和祐巳一起掉到了谷底,眾人帶著悲痛的心情等待了三個月才等到續篇「パラソルをさして」出版,此事史稱「レイニー止め」。
到了動畫版,第11話以後也進入了「レイニー止め」的狀態,不過這個「停止期」短得多了。
有人說其中一個真正享受聖母小說的方法就是看完Rainy Blue後不要馬上繼續看パラソルをさして,先親身體驗一下レイニー止め (笑)
gcc@2004-10-19 00:39
版權所有,請勿擅自轉載
聖母在上 Rainy Blue (マリア様がみてる レイニーブルー)
作者: 今野緒雪
插畫: ひびき玲音
翻譯: gcc
校譯: 奇迹之钟
「貴安」
「貴安」
清澈的問候聲迴盪在早晨晴朗的天空下。
聚集在聖母的庭園裏的少女們,今天也帶着天使般無瑕的笑容,穿越與身同高的校門。
覆蓋着純潔身心的是深色的校服。
為了不要讓裙子的褶亂掉,為不要讓白色的水手服領子外翻,緩緩地行走是這裏的習俗。這裏當然不會有因為怕遲到就跑着趕去上課這種不知禮儀的學生。
私立莉莉安女學園。
這所創立於明治三十四年(譯註:公元1901年)的學校,本來是為貴族的千金小姐而設,是一所傳統的天主教學校。
這片位於東京都武藏野、受神守護、四週環翠的地帶,是為少女提供由幼稚園至大學直系教育的樂園。
物換星移,從明治到平成,其間三易年號,這所特別的學校,時至今日仍然保存着通過十八年時間、如溫室般培養正統千金小姐的制度。
時為初夏。
換季後的校服明明比較輕便,為甚麼心情不能同樣地變得輕鬆?
嘆氣並不是因為期中測驗的結果等明顯的原因。即使感覺到憂鬱的陰影,也無法了解造成它的實際原因。
用最貼切的話來表達,應該是「總之就是有甚麼說不出的原因」。
所以這樣才更麻煩。
就像是看到烏雲密佈、可能會下雨的陰天而想嘆息的感覺。
到底會不會下雨?如果會的話,又會在何時開始?
甚至想,不如現在就下一場傾盆大雨算了。
不過,如果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流逝,烏雲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散去吧。
唉。
三個同時嘆氣的身影。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她們最重視的「那個人」才能做成那樣的心情。
念珠上的水滴 (ロザリオの滴)
第一章 薄荷糖
1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些瑣事。也許只是祥子大人無心的一句話。
「志摩子,你打算甚麼時候帶乃梨子來?」
「甚麼?」
不明所以的志摩子反問。語氣與被老師提問卻不能理解問題的意思的學生如出一轍。
「聽到你說『乃梨子』,那個──」
志摩子端着茶杯,一面留心着從裝滿沸水的電熱水壺噴出來的蒸氣,一面回過頭來。
「沒錯,我是說了乃梨子的名字。補充說明一下,因為是向志摩子你發問,所以這裏的『乃梨子』可是指二条乃梨子哦。」
祥子大人的心情是好是壞呢?如此替人着想地搶先說明。一副自己早已得出結論的口吻。
「乃梨子的甚麼事?」
乃梨子並不是完在志摩子意料之外的話題。
不,應該說早已預想過。不過,正因為尚未準備好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感到困擾。
和平日沒有兩樣的午休。
和志摩子同年級的兩位花蕾仍未露面,在薔薇館裏的只有三位薔薇大人。
三人都不算會積極挑起話題的人,何況沉默的氣氛也不令人感到尷尬,所以無論是今天還是往常,在偶然一兩句交談以外大家都沉默不語的場面並不鮮見。
民歌部令人心情舒暢的結他音樂透過面朝中庭的窗子流淌進來。令大人在讀新出版的文庫小說,祥子大人在學生記事簿寫着甚麼,志摩子則在看到電熱水壺的水煮沸以後,走過去拿茶杯。
此情此景,突然冒出來的,卻是紅薔薇小笠原祥子大人剛才的那一句問話。所以對志摩子來說,這句話無非是祥子大人進攻的前奏。
「我是在問你打算甚麼時候帶乃梨子來薔薇館啊。」
祥子大人收起記事簿放回袋中。
「薔薇館嗎?」
志摩子一邊確認,一邊背向另外兩位薔薇大人繼續泡茶。
把熱水注入三個杯子,再放進兩個茶包。
呆呆看着白色茶杯裏的熱水慢慢染上赤紅的茶色。
雖然這是很粗暴的泡茶方式,不過祥子大人說「別在意,快點泡吧」,所以就照着辦了。剛才第四節是體育課,在此之後,解渴似乎比味道更重要。
踏入六月,現在是雨季來臨前的好天氣。即使不是在體育課後,也覺得這個時候的水和茶特別好喝。
祥子大人一副等不及的樣子,拉出茶包、端着茶杯一側。
「當然是薔薇館!你還認為有其他地方嗎?」
例如是佛像展覽會之類啦──志摩子把這句話吞回去。現在不是開這様的玩笑的時候。
「志摩子,祥子的意思是要你把她正式向我們介紹,明白嗎?」
黃薔薇支倉令大人插話解說。她和祥子大人一樣是三年生。
「明白?……嗯,不過」
志摩子拿着自己的杯子,在一個空的位子坐下。
「你的妹妹會成為白薔薇的花蕾,和一般的一年生是不一樣的啊。」
你的妹妹。白薔薇的花蕾。和一般的一年生不一樣。──祥子大人的每一句說話,好像都刺着志摩子的內心。
「志摩子,有甚麼話想說嗎?」
喝光杯子裏的紅茶,祥子大人露出一點不快的表情。於是志摩子邊說「是」邊點頭。如果不趁現在消除這個誤會,內心的刺就永不能除去。
「那個……乃梨子並不是我的妹妹啊。」
一直在聽的令大人不巧正把茶杯湊到嘴邊。
噗──
緊接的一瞬間,誰也模仿不了、像水藝表演一樣的紅茶從令大人的口中噴出。
「騙人!那、那、那、那、那麼念珠呢?」
「沒有交給她。」
志摩子回答後,今回輪到祥子大人發言。
「……誰都不會相信啊!」
祥子大人微微皺着眉頭,在口袋中取出飾有白色花邊的手帕,擦拭臉和頭髮。她因為不幸坐在令大人的對座而遭到Darjeeling紅茶噴射的直撀。不過,被捲入如此可怕的事故也能處變不驚,真強。不愧是公主殿下。
「不會相信……是嗎?」
「不是說『是嗎?』的時候啊!你在磨蹭甚麼?」
「磨蹭……」
因為很少這樣被人形容,所以志摩子有少許新鮮感。
自己真的在磨蹭嗎?雖然在早前的聖母祭上,和乃梨子在全體新生面前發生的事件的確引起了各方面的誤會。
「聖母祭都過了多久?已經半個月了。踏入六月,都換季了,你到底在幹甚麼?」
祥子大人咄咄逼人地追問。
雖說換了季,不過夏季校服的顏色和設計與冬季的沒有大分別,只是布料比較薄,以及有長袖和短袖兩款選擇。莉莉安標準的象牙色水手服領子和深色的低腰連身長裙在換季後仍然雷打不動地存在。
現在身處薔薇館二樓的三位薔薇大人都穿着長袖的夏季校服。
驟眼看,一切都和以往一樣。不過又好像有甚麼地方有所不同。
志摩子和乃梨子的關係也像這樣。藉着聖母祭的機會,兩人的關係得以公開。不過,在此以後她們沒有甚麼可觀的進展。關係不錯的二年生和一年生。大體維持原狀。
不過她們身邊的人,似乎期望她們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
「你們希望讓乃梨子加入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為甚麼這樣問?你沒聽過我們的意見就不能做決定嗎?」
祥子大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撥了一下肩上的黑色長髮。
「好,就問一下吧。志摩子,除了二条乃梨子以外,你還有其他妹妹的人選嗎?」
「……」
「乃梨子是最好的吧?」
令大人也重覆問一次。志摩子不能完全理解「最好」的意思。
如果問誰是和自己關係最好的一年生,那答案肯定是乃梨子。可以對應要馬上和乃梨子結成姊妹這種想法,總是有點抗拒。
「你在擔心甚麼?乃梨子一定沒問題的。和祐巳相比,乃梨子穩重可靠得多。不會有人反對你和她結成姊妹的。」
祥子大人是在說兩人的成績和膽量之類吧。不過祐巳同學有她獨特的魅力。正因為這樣祥子大人才會選她作妹妹。
「不過,即使你選擇乃梨子以外的人也沒關係。」
「即是說你是只想我早日選定妹妹?」
「為了令山百合會更加穩固,我們都在期待着白薔薇的花蕾的早日誕生。」
祥子大人故意以冷淡的語氣挑撥着。
「這是傳統啊!請忍耐一下吧。」
說出這句話的令大人沒有受過這個「傳統」的洗禮。當年一入學就受前黃薔薇鳥居江利子大人之邀而成為其妹妹,和由乃同學結成姊妹更只是單純地履行多年前已決定好的事。
「請再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志摩子說。
「要等到何時?我希望你可以在放暑假前做好決定。」
祥子大人越來越有已畢業前紅薔薇水野蓉子大人的風範。大概因為祥子大人很仰慕蓉子大人所以才刻意模仿她吧。
「不過,祥子不也是一直拖延到學園祭的時候嗎?」
令大人則完全不像前黃薔薇大人,有「我要走自己的道路」的感覺。
「拖延?這樣說真失禮呢。我在第二學期開始之前都不知道祐巳的存在,而且──雖然我不想說──在祐巳之前我曾經有被『某人』拒絕的痛苦經驗啊。」
祥子大人遞出空的杯子,請志摩子為她添茶。恰恰就是被指責為『某人』的志摩子無言地拿出一個新的茶包,往杯子中注入熱水。儘管如此,祥子大人的進攻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至少我有實際行動,只是對方沒有收下我的念珠而已。」
「說起來,志摩子也是在暑假後才成為聖大人的妹妹。兩人磨蹭了半年呢。」
又是「磨蹭」。
「啊,難道說這是白薔薇的傳統嗎?」
祥子大人的嘲笑是怨恨自己拒絕了先來的她卻選擇了後到的聖大人嗎?
「不過,我說啊志摩子,不要拖上一年才和乃梨子結成姊妹。這樣的任性對誰都沒有益處。」
「知道了。」
志摩子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不僅如此,連以前從未意識到的部分也被看穿了,受提醒的反倒是自己。
志摩子曾經和乃梨子談過念珠的事。當時志摩子認為乃梨子暫時不需要念珠,並將此想法如實地告訴了乃梨子。
聽到這話的乃梨子,心情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
乃梨子也不是不適合當自己的妹妹,只是總覺到時機未到。原因之一是因為自己始終覺得要一年生做白薔薇的花蕾是種負擔,所以才刻意迴避的吧。
志摩子不希望把重擔放在乃梨子身上。更別說要尚未適應這間學校的她成為未來的學生代表。
乃梨子的高中生活可能會因為自己而發生改變。志摩子很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過,乃梨子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呢?
志摩子現在才後悔當時單方面停止了這話題。也許有必要更深入地商談一下。
把念珠交給乃梨子。
這絕對不是令人討厭的事。
不過。
我們一直不這樣做也能在一起。念珠、姊妹、山百合會。與這些詞語沾邊、成為他人的話題後,總覺兩人的關係會偏離最初的狀態。
這一定是一種自我中心的想法吧。或者換一種說法,只是單純的任性。不過,志摩子也明白如果不在乃梨子的事上讓步,會為自己帶來許多麻煩。
「我們來遲了!」
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匆忙地衝進來。她們剛才的第四節課要到另一個教室上課,應該是因此而來遲了。
「你們不必跑過來啊。」
面對喘着氣、額上輕微滲出汗水的妹妹,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眼神平和而溫柔。
看到這些,志摩子覺得無法將關係更進一步的自己很沒用。
祥子大人和祐巳同學那被念珠連接的姊妹關係,明明是如此純粹而美麗。
也有令大人和由乃同學在念珠授與前後都沒有改變良好關係的例子擺在眼前。
沒有輿論的反對。念珠也非不祥之物。如此看來,問題一定是在自己身上。
「志摩子」
祥子大人移回視線。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如請乃梨子有空時多來幫忙吧。」
「別擔心,我們不會強迫你們成為姊妹的。」
令大人微笑着說。
「……」
志摩子一時答不上話。
讓和任何人都沒有姊妹關係的乃梨子來山百合會幫忙。
這不是重覆着自己和佐藤聖大人一年前的軌跡嗎?
2
(譯註:動畫很忠實地重現地第二節和第三節中志摩子和乃梨子的一舉一動,看過小說後不妨再看看動畫這一段 :D )
放學後,一年椿組的課室門外,站着一朵盛開的白薔薇。
校園打掃已告一段落,所以還留在走廊上的學生並不多。不過,因為那人實在太惹人注目,以至路過或恰好留一年椿組課室的學生無不自嘆弗如,同時或明或暗的觀察着她。──畢竟是白薔薇大人的本尊啊。
志摩子沒有留意投在她身上的視線,只是透過走廊上的窗子眺望遠處越發葱郁的景色。
雲層好像稍微變厚了。也許會下一場驟雨。
現在是隨時有可能下雨的季節。志摩子拎着的書包裏放着一把摺傘備用。
「志摩子同學?」
尋着聲源望去,一直在等着的人就站在眼前。像市松人形一樣修剪得齊齊的劉海下,是乃梨子略帶驚訝的眼神。
(譯註:市松人形是這個樣子的,的確很像乃梨子的髮型:
http://www.itimatu.co.jp/
http://www.asahi-net.or.j....../Ichimatsu/Ichimatsu.htm)
「怎麼了?」
「沒甚麼。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剛才志摩子來到一年椿組的課室時,乃梨子剛好先一步離開了。班裏的同學說她的書包還留在課室,應該很快會回來,所以志摩子就在走廊等她。
「一起回家一起回家。嘩,真開心!」
真是喜怒形於色啊,志摩子苦笑。
「要事都辦完了嗎?」
「誒?要事?」
乃梨子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後說:
「沒有沒有。只是被瞳子纏着不放,所以暫避了一會。」
說着,乃梨子邊揮手邊走進課室。
「不用急啊」
留在走廊上的志摩子面朝着短髮少女的背影說。看到乃梨子朝氣勃勃的樣子,志摩子自然的感到安心。
起先還有點擔心她不能適應這兒的校園生活,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順利。
沒錯,她和一年前的自己不一樣,能夠自食其力的在這裏生根。她結識了合得來的朋友,積極外向地打開自己的心扉。
志摩子真心為乃梨子感到高興。
不過,在感到安心的同時,不知何故內心一隅隱隱藏着微如沙塵的寂寞感,好比薄荷糖含在口中時,拂過身體某處那陣甘甜而清涼的風。
「……『瞳子』嗎?」
志摩子自顧自的低聲念着。
「你不會是在叫我吧?」
突然冒出來的回答,嚇得志摩子直按胸口。
「貴安,白薔薇大人。噢,對不起,好像讓你受驚了。」
志摩子轉過頭來,輕晃着招牌捲髮朝她微笑的正是瞳子。
「對不起,剛才正在想事情……貴安,瞳子。」
雖然心情有點波動,志摩子還是馬上冷靜下來向瞳子打招呼。松平瞳子是乃梨子的同班同學,也是祥子大人的遠親。
志摩子覺得有點奇怪。現在這樣面對瞳子也沒有產生厭惡的感覺,那麼剛才聽到乃梨子口中叫出瞳子的名字時的傷感並不是來自對瞳子個人的嫉妒心。
眼前的瞳子還在滔滔不絕的說着,純真得對志摩子的滿腹心事全然無所察覺。
「你聽我說啊,白薔薇大人。乃梨子同學真過份,無論怎樣邀請她都不願去參觀課外活動。我說會陪她一起去,她卻只是一味躲開。這樣可不行的!白薔薇大人也勸勸她吧。」
「課外活動?」
志摩子正要追問的時候,
「過份的是誰啊?」
乃梨子正好抱着書包走出課室。
「瞳子,別這樣啦。不要把志摩子同學也捲進來啊。」
乃梨子走過來,好像有點不滿地邊說邊敲了敲瞳子的頭。看到這個樣子,志摩子微微地心頭一緊。
又來了。一陣薄荷的涼風吹過。
「乃梨子你想參加甚麼活動嗎?」
乃梨子馬上搖頭否認。
「我完全沒有這面的打算,只是受到邀請而已。大家好像很熱衷於讓我盡快融入校園生活呢。不過我沒有這個意思。怎麼說呢?以管閒事為樂的人啊,似乎隨處可見。」
乃梨子口中「以管閒事為樂」的瞳子馬上插話。
「除了我所屬的戲劇部外,文藝部、網球部和聖經朗讀部都有邀請啊。」
「聖經朗讀?」
志摩子不假思索地笑了。捉着身為佛像愛好者的乃梨子要她朗讀聖經,乃梨子的同學真行啊。
「真的是。」
乃梨子也笑起來。
生在寺院之家卻信奉天主教的女孩,和因為意外而成為莉莉安學生的佛像愛好者。
好像相反、又好像相似。表面上好像相差甚遠,實際上內裏卻是緊密相連的。
志摩子常常想,到底應該怎樣定位這種關係?可以說是和姊姊佐藤聖大人的關係完全不同,也可以說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高中生活似長實短。在課本以外,有其他可以全情投入的東西不是更好嗎?可是乃梨子同學總說我好管閒事,完全不聽我的說話。即使不加入戲劇部也好,箏曲部桌球部書道部手藝部等等、甚麼也可以啊。」
瞳子握着拳,努力地發表意見。
「你同意嗎?白薔薇大人。」
志摩子笑着回應。
「我也沒有參加課外活動,我的說話沒有說服力嘛。」
「不過,白薔薇大人有山百合會的工作,而且又有參加委員會活動啊。」(譯註:志摩子有參加環境整備委員會。)
瞳子把兩手交在胸前,側着頭說。
「還是說乃梨子同學,你想留空時間做其他事,所以不參加任何活動?」
「啊-」
聽到瞳子這句話,志摩子和乃梨子都靜了下來。一瞬間兩人的視線交錯,不過好像做了不該做的事一樣,立刻又把視線移開,裝做沒聽到瞳子的話。──暗藏秘密的寶箱剛剛開啟又無聲的合上了。
瞳子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的吧,只見她轉過身,舉起雙手伸了一下懶腰。
「好了,是時候去戲劇部了。不快點的話會趕不上發聲練習──」
隨意地混亂了在場的氣氛後,以女演員自居的瞳子先行退下舞台,留下悶不吭聲的志摩子和乃梨子。
「走吧。」
「嗯。」
在尷尬的氣氛中,兩人默默地走向出口。
首要任務是逃離在走廊和課室屏息靜氣地看着她們的觀眾的視線。
3
以前也遇過這樣的沉默。
沒錯。那天把到訪小寓寺的乃梨子送到巴士站的時候,氣氛和現在一樣。會陷入這令人苦悶的沉默,不是因為沒話可說,而是因為彼此都隱瞞了有必要說的話。
雖然把寶箱合上了,也還是有數縷輕煙逸了出來。
要把飄散在空中的煙塵抓起來放回原處是不可能的。隨着時間流逝,就算是少量殘餘的煙塵也能令人窒息,無法坐視不理。
「那個」
不堪忍受沉悶的氣氛,走到聖母像前的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志摩子同學請先。」
「不,乃梨子先說。」
志摩子讓乃梨子先說。雖然自己確實有事想講,不過一時間還未找到適當的說話來表達。先有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說話,後有瞳子的無心一言,志摩子腦海中一遍混亂,一時間收拾不了。
「那麼我說了。」
乃梨子先清一清嗓子。她把手放在寶箱的蓋子上了。
「那個,請不要在意瞳子那些奇怪的想法。我並不是因為有那樣的打算才不參加甚麼活動。」
「……那樣的打算?」
「那只是瞳子隨口胡說的一己之見。即使說,我不是為了將來接手山百合會的工作才刻意推掉邀請的。」
將來接手山百合會的工作。這顯然是成為志摩子的妹妹的必然結果。
「乃梨子……」
「那個,所以請別誤會。我只是找不到有興趣參加的活動而已。我甚至有想過索性組織一個新的同好會。例如『佛像觀賞會』如何?」
「……是嗎」
「不過我也有想過在高中三年裏努力讀書。一邊上學一邊應付大學入學試看來不是輕鬆的事啊。」
乃梨子一焦急起來,說話就會很快。志摩子微笑着,靜靜地等她的說話告一段落。
「乃梨子,你想要念珠嗎?」
乃梨子收起笑容,搖搖頭。
「志摩子同學不是說時機未到嗎?」
「雖然我是這樣想……」
如果乃梨子想要的話──志摩子把這句話吞下。自己尚未得出結論。怎可指望乃梨子來解決自己沒想通的事?
「志摩子同學,有人對你說了甚麼嗎?關於我的事。」
「哎?」
志摩子不假思索地回應。乃梨子的直覺真敏銳。還是說自己在想甚麼都毫無防備地全寫在臉上嗎?
「其實我自己也有微微感到不妥。」
乃梨子說。
「明明不是妹妹,卻在白薔薇大人的身邊轉來轉去。果然,給志摩子同學帶來麻煩呢。我早該料到。我真笨啊。」
「不是這樣啊,乃梨子。」
說話開始有點離題,志摩子慌忙撥亂反正。在這種只得兩個人的場合,如果其中一人失控而另一人不阻止,話題就不知道會飛落到甚麼地方。儘管如此,乃梨子卻似乎未有想停下來的跡象。
「沒關係,別介意。我本來就是這所學校的一個異類,很引人注目。」
「乃梨子」
「呀,我絕不認為志摩子同學會這樣看我。不過冷靜一想,我好像和全校景仰的學生會長表現得過份親暱──」
「乃梨子!」
志摩子稍為用力的喚乃梨子的名字。乃梨子因吃驚而顫動了一下肩頭,小聲應着「是」,然後緘口。好像是壓止打嗝一樣順利地停下來。
志摩子對等着自己開口的乃梨子說。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看你,就應該知道我是凭自己的意願想與你在一起。」
「……志摩子同學」
「不是嗎?」
「沒錯,不過──」
乃梨子補充。
「這個世界不是只得你我兩人啊。」
「說的也是呢。」
乃梨子說得對。
乃梨子真成熟啊。相比起來自己就──志摩子這樣想。雖然理性上明白,但志摩子既不願意因為別人的目光而與乃梨子保持距離,也不願意因為別人的說話就和乃梨子結成姊妹。
「志摩子同學,有甚麼困擾嗎?」
向聖母祈禱過後,再邁步往前時乃梨子問。她果然察覺到了甚麼。於是志摩子排除個人的感情,客觀地把午間發生的事告訴乃梨子。
「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想邀請你去一次薔薇館」
「哎-?」
乃梨子率直地露出不願意的表情。她對在聖母祭一事上扮演惡役的山百合會幹部大概沒有甚麼好印象。為求自保,有必要懷着如果接觸時處理不當就可能再被騙的警戒心。
「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來山百合會幫忙。」
「……即是做義工嗎?」
「對啊,就是義工。」
志摩子笑了。乃梨子好像認為遊手好閒的人就會被山百合會徵召。
「不過,志摩子同學不介意嗎?」
真的露出了困擾的樣子嗎?乃梨子會馬上這樣問。志摩子苦笑着回答:
「如果我不願意的話就不會告訴你啊。」
「是嗎……嗯,也對。明白了,我會考慮的。」
聖母瑪利亞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
彷彿為她們崎嶇的前路而憂心。
那是六月第一個星期五的事。
4
(譯註:從這一節開始會有明顯和其他兩篇內容交錯的部分,例如乃梨子初次踏足薔薇館這一個場景,在《ロザリオの滴》、《黃薔薇注意報》和《Rainy Blue》裏會以不同的角度呈現不同的部分──這就是讀Rainy Blue小說的一大樂趣。
各位看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
那一刻,志摩子連輕聲嘆息都不敢,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我是二条乃梨子。」
「貴安。歡迎來到薔薇館。」
三天之後的星期一,放學後乃梨子如約來到薔薇館。
為了迎接她的到來,薔薇家族全員出動。除了發出邀請的祥子大人和令大人以外,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也在。
志摩子知道,為此,令大人特地向劍道部請假,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則在午休時打掃了這房間。
眾人都想好好的迎接乃梨子。正因如此志摩子的心情才更複雜。畢竟還未知道自己會否和乃梨子結成姊妹。把乃梨子帶來,只是希望在混亂中理出一絲頭緒。
去年秋天,突然出現在薔薇館的祐巳同學已經順利地融入這裏。如果乃梨子也能像祐巳同學一樣,那可能是正確的做法。志摩子心裏多少抱有這樣的期待。
原以為雙方的見面會更為激烈,但直到進門互相問候完,尚無風浪,也算安全通過。
「乃梨子,過來這邊坐吧。喝紅茶可以嗎?」
祥子大人帶着最上等的微笑,向乃梨子招手。
「不必了,我只是來幫忙的。」
見乃梨子如此坦率的拒絕,志摩子不禁頭痛起來。
乃梨子只是率直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不了解她的人卻可能會覺得她在刻意反抗。
「啊……」
一如志摩子所料,祥子大人面有驚色。幸好令大人及時出現,用明朗的聲線把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不行不行。今天乃梨子是我們的客人哦。」
令大人從後搭着乃梨子的肩膀,把她帶到桌子跟前,不由分說的讓她坐在祥子大人旁邊。果真手段高明。
「日常雜務等日後談談,今天和我們輕鬆閒談就可以了。啊,祐巳,可以泡點上品的紅茶嗎?」
拜託完早已在那邊準備的祐巳同學,令大人自己也找位子坐下。好巧不巧,乃梨子剛好被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夾在中間。
「沒問題。」
祐巳同學幹勁十足地回應。由乃同學也在一旁幫忙,很快六個茶杯就盛滿紅茶了。
和三天前用茶包泡出來的即沖紅茶迴異。只有歷經全套步驟,散發着茶葉在茶壺裏舞動的陣陣清香,才是招呼客人用的最上品紅茶。
「志摩子,你站着發甚麼呆?坐下來吧。」
「啊,是。」
受到祥子大人提醒,志摩子慌忙坐下。由乃同學和祐巳同學已經分佔了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對座,於是志摩子只能在到乃梨子對面。換言之,坐了在離乃梨子最遠的座位。
「乃梨子,要砂糖和牛奶嗎?」
祐巳同學把放有牛奶和條裝砂糖的籃子遞給乃梨子。
「乃梨子,怎樣?要砂糖和牛奶嗎?還是不要?」
即使在場沒有言語不能互通的人,志摩子也像翻譯一般對乃梨子重覆着剛才的問題。
「不,不用了。」
乃梨子理所當然不需要依靠志摩子也能直接向祐巳同學答話。
「真好喝。」
乃梨子喝着原味紅茶。祐巳同學加了砂糖和牛奶,由乃同學則加了兩份牛奶,使紅茶變成淡棕色。
志摩子也舉杯喝茶。不知何故好像喝不出紅茶的味道,只是覺得喉嚨很乾。
不過,這種口喝的感覺不是一杯紅茶足以消解的,紅茶穿過食道溫暖腸胃的感覺也不能滿足志摩子。
胸中嗖——嗖——地吹起甘甜而清涼的風。到底誰能明白這種感覺?
「啊,那是真的嗎?」
在燦爛的笑聲中,志摩子回過神來。
大家在順暢地交談。基本形式是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發問、乃梨子回答。
習慣莉莉安的生活了嗎?
最喜歡甚麼科目?
有在學校遇過甚麼麻煩嗎?──等等
薔薇館完全是薔薇大人的領土。問題無可避免集中在新人身上。
「乃梨子,你的家人呢?」
祥子大人發問。
「你父親是甚麼職業的?」
問過和學校相關的問題之後,話題開始轉到私生活方面。
「家人嗎?」
乃梨子露出稍瞬即逝的疑惑神情。於是志摩子馬上代為回答。
「啊,乃梨子現在住在姑祖母(譯註:祖父的妹妹)家。因為她家在千葉縣,離這兒太遠了,所以──」
「……為甚麼由你來回答?」
聽到令大人的話,志摩子有點消沉。自己一個人在乾着急甚麼?與之截然不同,乃梨子倒是冷靜得多。
「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教師。還有一個妹妹。」
乃梨子毫無紕漏的完美應對。她的回答簡直可以作為日本語講座的範本教材。
「離開父母生活,很寂寞嗎?」
「嗯,不過大叔母也是莉莉安畢業的,我很喜歡聽她講以前的事。雖然和她有年齡差距,不過也可說是朋友般的關係。」
「啊,朋友嗎?真好啊。」
「不敢當。」
看着眼前優雅地微笑着的少女們,志摩子覺得腦袋裏的血液一下子流走了。──這種感覺,到底是甚麼?
她們難分彼此的笑容,令人覺得好像有甚麼東西正要從一片空無一物的地方被創造出來。
冷靜一想,身為那個「聖母祭的宗教裁判」幕後黑手的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不可能對乃梨子的事一無所知。家人也好、現在的生活環境也好,一直問着一些已經知道的事,不是有些不自然嗎?
那麼,一切只是一個過程吧。
過程──?到底是怎麼樣的過程?
我們到底向着甚麼地方前進?
「啊,那是在飛鳥時代和白鳳時代流傳下來的佛像的常見特徵。」
談得興起,乃梨子甚至開始講解佛像起來。
「原來觀賞佛像也有很多學問啊。學到不少東西了。」
(譯註:這個網站有簡單的佛像觀賞解說,有興趣的可以看看:
http://www.eonet.ne.jp/~kotonara/butuzounomikata.htm)
眼前每張臉上都帶着紙玩偶般的笑容。志摩子彷彿被固定住,無法動彈了。
第二章 雨滴
1
「怎麼了?志摩子同學。」
在中庭裏的志摩子回過神來。
「……啊,蔦子同學。」
令她回過神來的是一年級時的同班同學。
「有打擾你嗎?」
「不」
志摩子搖搖頭,愉快地邀請蔦子同學留下。
星期三早上。
比平常早到學校,漫無目的地在中庭流連。
每次想事情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只顧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無暇顧及身邊的事。雖然不是刻意和別人保持距離,卻讓人有難以靠近的感覺。
「你在深深嘆息啊。」
「嗯」
「雖然剛才的神情也不壞──」
蔦子同學說着,手中的閃光燈亮了起來。
屬於攝影部的她永遠機不離手,抓緊合適的機會按下快門。
「還是這樣的志摩子同學看起來比較好呢。」
蔦子同學把手伸進裙子的口袋,拉出一疊照片,再從中抽出一張遞給志摩子。
「我看到你那快樂的樣子就禁不住偷拍下來。如果不嫌棄請收下它吧。」
照片中的表情連志摩子自己也沒見過:毫無顧慮地開懷大笑,的確是如蔦子同學所講的「快樂的樣子」。
「謝謝。」
說起來,最近已經沒甚麼事可令自己如此開懷了。志摩子抬頭仰望天際。真是不可思議,才相隔十天半月,竟然會懷念起不久前的那個自己。
「這個背着鏡頭的短髮一年生……,呃」
「乃梨子?」
「對,乃梨子。她很不錯呢。」
蔦子同學舉機對着志摩子。
「是不錯的攝影對象?」
卡嚓。
「那可能也不錯,不過我注意的是她作為反光板的價值。」
「反光板?」
卡嚓,卡嚓。既然志摩子沒有表示不滿,蔦子同學就無所顧忌地拍攝。
初夏色彩絢爛的美麗花兒點綴中庭,使之成為頗具人氣的地方。即使在陰天,也能看見許多趁早晨時間在花間幽徑漫步的身影。她們注意到突然開始的白薔薇大人攝影會,不時駐足,遠遠的觀望。
「你知道拍照時會用到,像鏡子一樣反射光線的板子嗎?就是那個啊。」
將相機從臉上移開,蔦子同學講解道。
「她能將光線反射在藤堂志摩子身上。」
「光線──」
真是恰當的比喻啊!志摩子有點感動。乃梨子是光。是照亮、溫暖自己,並使自己散發光芒的存在。
「不過現在卻烏雲密佈,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發生了甚麼事嗎?」
「甚麼事……」
看到志摩子欲言又止的樣子,蔦子同學恍然大悟般的一笑。
「也對,與其徵求我的意見,倒不如找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商量。」
「沒有這回事。蔦子同學也是可以信賴的朋友啊。」
志摩子慌忙搖頭否認。
武嶋蔦子同學是同級生中比較成熟的一人,絕無不適合作傾談對象之處。剛才她大概是偶然看到志摩子,覺得她的樣子令人擔心,才會上前搭話。蔦子同學也察覺到雖然志摩子一副想裝做若無其事的表情,行藏卻在不經意間敗露,所以體貼地沒有深問;這令志摩子感受到蔦子同學善解人意的一面。
「只是,我自己也不懂。現在的確是烏雲密佈。不過,要怎樣做才能再次放晴?乃梨子能為我帶來光芒。從前只要這樣就足夠,可是現在──」
無法找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商量。在薔薇館中沒能和乃梨子一起發出光芒--這樣說就等於否定山百合會的同伴,怎能講出口呢。
把乃梨子帶到薔薇館,自己卻不能成為雙方溝通的橋樑。志摩子很混亂,所做一切好像都無功而返。
「呀」
蔦子同學輕聲地笑。
「志摩子同學果然是佐藤聖大人的妹妹啊。」
「誒?」
「被困在同一個迷宮裏。」
志摩子沒問這話是甚麼意思。她覺得蔦子同學一定說得對。
不過,姊姊沒有重蹈和栞的覆轍。一隻手握着志摩子的手,另一隻手直指天空。在面前等着的,是同伴、同社會、是未來。
「也許我太不爭氣了。」
「是嗎?」
「好像在強迫大家一樣。」
聽過志摩子講述先日薔薇館的情況後,蔦子同學「哎呀」一聲,帶着愉快的表情表示理解。
「先將志摩子同學的心情按下不表,大家都在說客套話不是很正常嗎?你多慮了啊。」
「是嗎?」
「希望對方看到好的一面,是因為不想被對方討厭。這是不勉強行事下嘗試彼此靠近的努力,不是壞事哦。」
眼鏡背後的雙眼瞇起來,蔦子同學溫柔地微笑。
「我更擔心的是志摩子同學你啊。」
「擔心我?」
「太在意雙方的事會很累的。」
卡嚓。
「蔦子同學看得真通透啊。」
「嗯,因為我是攝影師。在按下快門的一瞬,我想連對象的內心也拍下來。」
「這有點可怕呢。」
不過,如果真的能窺探別人的內心,人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吧。
志摩子開玩笑地用左右手的姆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方框,透過中間的開口窺視蔦子同學。但是蔦子同學很快的舉起相機,搶先志摩子一步按下快門。
「因為是志摩子同學我才告訴你,其實我怕成為照片中人啊。」
「哎,為甚麼?」
自稱攝影部王牌的蔦子同學竟然會討厭這個,令人難以置信。不過說起來,因為蔦子同學總是拿着照相機,所以很少看到她在照片中出現。
「我想用相機記錄下祐巳同學、由乃同學、志摩子同學你們的各方各面。我只想透過相機看裏面的世界而不想置身其中。」
卡嚓卡嚓的連環快拍。志摩子正面向着鏡頭,對相機後的蔦子同學說話。
「那麼,即使看到內心也不能得到答案吧。」
「人際關係沒有標準答案啊。即使真的有一份標準答案,全盤照抄的人生也很無聊吧?」
「……你說得對。」
鈴聲響起。二人起來,和慢慢走進校舍的學生合流。
「蔦子同學,」
在走廊的岔路口,志摩子叫住走在前面的蔦子同學。
「為甚麼把你害怕的事告訴我?」
「害怕?哦,拍照的事嗎?」
蔦子同學回頭笑着說。
「看到你的樣子我自然地說漏了嘴。別告訴祐巳同學她們啊!」
蔦子同學的無框眼鏡如閃光燈一般閃亮。她轉過身的時候,志摩子在心中按下快門。
蔦子同學才是最好的攝影對象。
2
星期四的午休。
志摩子前往薔薇館途中,在走廊碰到目的地相同的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
「呀」
大家只是小聲驚嘆,連「一起走吧」都無需說出口,就很自然地並肩而行。所謂同伴大概就是如此。也不確切,應該說隨着時間的流逝,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種關係。
紅薔薇的花蕾、黃薔薇的花蕾和白薔薇大人抱着各自的便當在走廊上行走。
這是高中部校舍中頗常見的情景。
「貴…貴安,姊姊們。」
一年生害羞地打過招呼就快步離開。雖然看似鼓起了勇氣來打招呼,但在得到對方回應以前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志摩子回過頭,視線追着那個校服領子凌亂的身影。
只是開口說一句話已經滿足了吧。先在遠處張望,然後靠近輕輕點頭、鼓起勇氣開口。真是謙卑的幸福啊。
何時開始身邊謙卑的幸福已不再使自己滿足。
有乃梨子在身邊也不夠。更不再為乃梨子在薔薇館受到的良好待遇心存感激。這樣下去,真怕自己會變得越來越傲慢。人類的慾望就是如此無窮無盡的嗎?
「準備……貴安,白薔薇大人,紅薔薇的花蕾,黃薔薇的花蕾。」
在一年級課室門外的走廊,這樣五六人並排站着等待的情形並不少見。人數多了膽子就大了,常常圍着志摩子和花蕾們問各種各樣的問題。
花蕾們還沒有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那種威嚴,取而代之的是年輕和容易親近的氣質。和獨自一人時相比,在與祐巳同學、由乃同學一起時理所當然地有更多前來搭話的人。她們都會友善地回答眾人的問題,所以越來越受歡迎了。
不過,今天好像有甚麼不對勁。
「各位貴安。」
由乃同學和祐巳同學視線低垂,帶着微笑在積極的一年生面前走過。察覺到今天沒有搭話氣氛的少女們把已踏前的一步收回,只是入迷地看着她們的背影。
「鬱結的花蕾也很美啊……」
後輩們夾雜嘆息的低語傳入志摩子耳中。
「那個……有甚麼事嗎?」
擔心起來的志摩子問道。
「甚麼事?」
看到兩人一臉認真的反問,志摩子剎時膽怯起來。
「說起來……今天你們都很沉靜啊?」
「沉靜?」
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面面相覷。
「說起來,由乃同學沒怎麼說話呢。」
「祐巳同學才是,一臉黯淡。」
志摩子平日也少說話,所以沒人覺得有問題。
「真的很沉靜嗎?」
「是錯覺吧。」
兩人都否定自己沉靜,再次邁步卻仍然無言。
志摩子一向喜歡看着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像可愛的小狗般嬉戲打鬧,常常邊笑邊跟在說俏皮話的兩人後面。志摩子羨慕她們有自己所沒有的東西。
不過,今天的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都一副沒有勁兒的樣子。這不是錯覺。她們的聲音和腳步都很沉重。
踏進中庭的時候,三人同時嘆氣。
「這算甚麼啊?」
由乃同學停下來,語帶煩厭地說。
「發生甚麼事了?由乃同學。」
祐巳同學看似不高興地反問。
「你們兩人有甚麼煩惱嗎?」
志摩子也發問。不過──
「怎能找同在嘆息的人來傾談啊!」
由乃同學嚴厲地說。
「而且,煩惱的種子怎麼到處都有?」
祐巳同學沒有說話。這麼看來,祐巳同學也和由乃同學一樣心中種下了煩惱的種子吧。
令由乃同學煩惱的,大概是令大人。
令祐巳同學煩惱的,一定是祥子大人。
關係到自己最重視的人,難免會胡思亂想。
眼前是在薔薇館入口處敞開的大門。三人抬頭仰望二樓。
「進去吧。」
「嗯。」
總不能一直在門外徘徊。不過,志摩子沒有跟隨前面的友人走進薔薇館。
一隻毛色灰黑的虎紋貓在腳邊走過。
「志摩子同學?」
「對不起,我忽然想起有要事要辦。」
說着,志摩子轉過身。
腦海突然浮起一個人的樣子。然後,雙腳就不聽使喚地動起來了。
(譯註:在動畫裏,這一節改成志摩子獨自一人的時候發生,在黃薔薇注意報裏刪去了相關情節,有點可惜。)
3
話雖這樣說,可是就算見到那個人也不能怎樣──志摩子為此時在銀杏樹下躊躇的自己苦笑。
不知不覺間就來到這裏。
灌木組成的圍欄對面,來來往往的是穿着紅、黃等起眼顏色便服的人。從這兒再走前一步就是大學的範圍了。
稍稍的心跳加速。在前方的,就是志摩子的姊姊佐藤聖大人所在的校舍。
(可是)
即使見到面也不能怎樣。
也許如蔦子同學所說,姊姊曾經和自己一樣被困在這個迷宮。不過,確認了這個事實又如何?現狀不會因此而改變。
蔦子同學也說了,人際關係沒有標準答案。
因為每次面對的是不同的對象,所以不存在甚麼規律。面對煩惱,除了靠自己開出一條道路以外別無他法。
志摩子仰望眼前的大學校舍。悠然地矗立在前的校舍,彷彿在蔑視懦弱的志摩子。
(還是回去吧。)
這個樣子的自己去找姊姊只會為她帶來困擾。況且,自己只是突發其想的衝動行事,實際上連姊姊現在身在何方也不知道。
一群大學生推開狹窄的玻璃側門走出來。志摩子慌忙轉過身,沿着兩旁種滿銀杏的林蔭道走回高中部。
其實不用逃跑。
不過,在聽到那七八個女大學生的談笑聲時,志摩子突然想,姊姊現在也許也是那樣過着快樂的大學生活。一想到此,志摩子就覺得不能在剛才的地方待下去。
櫻花的季節已經過去,本應不再迷惘。可是完全不行。
明明沒有在那群女大學生中看到姊姊的身影。可是,心頭卻湧起與看到在瞳子身邊的乃梨子時相同的感覺。
沿着圖書館的磚牆走回高中校舍。
(可是)
自己多麼不濟也好,其實心底很想見姊姊一面。就算只會為她帶來困擾,也想聽聽她的說話。
(姊姊在認我做妹妹的時候,是怎樣說服自己的呢?)
即使於事情無助也想聽聽。
姊姊一定會回答的。雖然那未必是適合志摩子的正確答案,可是只要大家的想法有些微重疊的地方已經足夠。
如果剛才可以順勢走到最後那多好。不顧一切地開始做一件事,卻在中途改變主意停下來。真是嚴重的半途而廢。
志摩子苦笑。
換了是由乃同學或祐巳同學,應該會率直地幹到底吧。不,她們根本不會身陷這樣的迷宮啊。
姊姊畢業,乃梨子入學。乃梨子填補了志摩子內心的空虛,支撐着志摩子。
可是,和乃梨子有關的事不能找乃梨子商量。同樣道理,今次的事也不能找薔薇館中人商量。
踏入高中校舍,志摩子深深嘆息。有人因為怕下雨而把沒有日照的走廊上的窗子關上,空氣悶濁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看看手錶,距離下午上課還有少許時間。
想有人在自己身邊。想要一個不以「白薔薇大人」稱呼,而是親切地叫自己名字的人在身邊。
志摩子在走廊的岔路停下腳步。眼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一年椿組的課室,另一條通往薔薇館。
可是,志摩子兩條路都沒有選,退後幾步,轉身走回二年藤組的課室。
不能活得更輕鬆嗎?
可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不是隨便可以改變的。
4
志摩子在薔薇館二樓的窗邊,抬頭仰望天空。
到了星期五,志摩子的內心仍未放晴。心中的陰雲越積越厚,密佈天際,就像雨季來臨前停滯在空中無法散去的雨雲一樣。
如果驅散了雨雲,看到的應該是宛如聖母的心靈的蓝天吧。太陽本應高掛,眼前卻是黃昏般陰暗,好像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志摩子同學」
身後的乃梨子叫喚志摩子,彷彿要責備她的偷偷嘆息。今天放學後因為令大人和由乃同學不能來薔薇館,所以請了乃梨子來幫忙。
學園祭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
即使另外設有學園祭實行委員會,山百合會的工作也不能少。現在的主要工作只是影印和問卷統計等事前準備,可隨之而來的工作一定會越來越多,所以人手越多越好。
「甚麼事?」
志摩子慢慢地回過頭問。
「茶泡好了……」
「啊,謝謝。」
志摩子從窗邊走回放着茶杯的桌子。房間裏只有志摩子的室內鞋與地板磨擦的響動,和蒸氣從電熱水壺裏噴出來的聲音。
寧靜。
祥子大人、祐巳同學、乃梨子和志摩子。工作告一段落,薔薇館寂靜得不像有四人身處其中。
「乃梨子,」
祥子大人出奇不意的開口,邊撥弄着一頭黑色長髮。
「那個『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可以改變一下嗎?」
「啊?」
乃梨子好像有點驚訝。志摩子突然覺得「事情不妙」。
「稱學姊為『大人』是基本禮儀。在外怎樣稱呼悉隨尊便,在學校內請叫志摩子大人或者白薔薇大人。」
「啊,是。」
「真的是,這樣的事志摩子應該好好教導乃梨子啊。也許代代的白薔薇大人都奉行放任主義,不過這樣只會讓乃梨子丟人。」
志摩子甚麼也沒說。祥子大人的說話非常正確。
祥子大人大概很久以前就注意到這問題,一直等着乃梨子改正,可是始終看不到她改過來,終於要這樣說。
要勞煩祥子大人親自出言提醒,是志摩子的失誤。
初中時有參與學生會工作的乃梨子,工作表現近乎完美。離開父母生活的她獨立而可靠,而且也算細心。所以志摩子一時大意了──對辦事能力高的乃梨子感到放心,卻忽略了細微的地方。
何況志摩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煩惱上,無暇顧及其他。
「真是非常抱歉。」
志摩子低頭道歉。到此,事情本可告一段落,可是──
「那個,我怎樣也無所謂,可是要牽連到志摩子同學……不,志摩子大人,那不是太可笑了嗎?志摩子大人又不是我的姊姊。」
乃梨子站起來,憤慨地抗議。
「乃梨子」
志摩子慌忙站起來想制止乃梨子,不過祥子大人向志摩子伸手做出一個請別阻止的手勢。
「即使不是你的姊姊,指導沒有姊姊的學妹是學姊的義務啊。你們的關係不是很好的嗎?就算不是姊妹,志摩子也應該對你多加注意。」
本來一句說話就可以了事,卻因為乃梨子意料之外的反駁而讓祥子大人光火。
「乃梨子,」
祥子大人從容而優雅地站起來,走近輕輕搭着乃梨子的肩膀。
「如果你不想被眾多高年級生特別注意,就快點找一個姊姊吧。」
「勞你費心。」
乃梨子粗暴地把祥子大人白晢美麗的手指甩開。
「勞我費心?」
面對乃梨子的反抗,作為前輩的自尊令祥子大人沒有後退的餘地。剛䔧從外校考進來的乃梨子尚未熟諳莉莉安的文化,使事態越發複雜。
祐巳同學也不知所措。唯一有能力控制這個場面的令大人不巧今天不在。
「志摩子,別默不作聲。你也應該好好注意這個甚麼也不懂的低年級生。」
「啊」
突然被祥子大人一說,志摩子一瞬呆住了。──自己要好好管教乃梨子?
「為甚麼硬要牽扯到志摩子同學身上?紅薔薇大人。」
「噢,又說『志摩子同學』了呢,乃梨子。」
「吵架的時候請不要挑人錯處好嗎?」
「這不是吵架吧。我只是在指導後輩啊。明明只是一年生,難道想和三年生平起平坐?」
祥子大人歇斯底里地大聲訓斥。不過乃梨子也不認輸。
「『明明』?不是只有兩歲的年齡差距嗎?」
「對學生來說,兩歲的差距可是很大的。」
「反對論資排輩!」
兩人越靠越近,大聲地激烈爭辯起來。
「請停止!!」
志摩子看不下去,嘗試制止兩人。
「停.止……?」
祥子大人慢慢把視線從乃梨子移向志摩子。
「停下來又怎麼樣?裝作甚麼事也沒發生過,大家友善地坐下來飲紅茶嗎?太可笑了。想停下的話請做出決定。志摩子,你打算如何收拾這事?」
「那個──」
志摩子無言了。自己的確沒有考慮後面的事。單單把眼前的事停下來並不能解決問題。调停人的負任就是要提出雙方都接纳的方案。
可是,這需要不帶感情的公平裁決。以現在的情況,不能硬要其中一方接受不合意的做法。這等難事,志摩子自覺做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低頭一言。
「……對不起。」
「為甚麼道歉?你的意思是不能做出裁決,所以抽身不理此事?」
不是這樣──志摩子猛地搖頭。不,祥子大人的話完全沒錯,不過自己道歉的原因不在此。
「是我不對。因為我不爭氣,才使祥子大人她們擔心,又勉強了乃梨子。」
把乃梨子帶進來果然是個錯誤。既然早有遲早會演變成這種局面的預感,卻放任事情發生,是自己的罪過。
最初期待事態會有好的發展。即使是雙方隱藏本性做出來的紙玩偶般的虛假世界,隨着時間流逝也許會變得真實而熠熠生輝。
可是,急做的紙玩偶放久了可能會龜裂。那些裂痕大概是崩潰的先兆。
「確實如此。」
祥子大人語氣冷淡地表示同意。
「那怎麼辦?」
「怎麼……辦?」
「對啊。那之後怎麼辦?你察覺自己的過錯又如何?單是反省是不行的。今後如何不再不爭氣、如何不令我們擔心、如何不勉強乃梨子,可以說明一下嗎?」
「──說明……」
祥子大人的要求比解一道複雜的數學題更難。要怎樣不再為眾人帶來麻煩。如果可以輕易找到答案,志摩子現在就不會陷入這種困境。
「方法有很多的吧?舉個極端例子,放棄我們或者乃梨子其中一方就行了。」
「放棄其中一方……?」
「換個說法,是做一個選擇。」
山百合會的同伴或乃梨子──。的確,這樣可以一次解決所有問題。
如果志摩子不是白薔薇大人,當然不會有認妹妹問題的壓力,可以和乃梨子一起輕鬆地過校園生活。這是選擇乃梨子的結果。
反之,如果選擇山百合會,即是回到乃梨子入學前的狀態。兩位薔薇大人和兩位花蕾應該會一如從前地對待自己吧。
可是。
志摩子先看一下乃梨子,再把視線移到祥子大人和祐巳同學身上。
「怎麼了?志摩子。」
志摩子知道選擇其中一方就可以解決問題。可以,如果選不了,那該怎麼辦?
「對不起!」
志摩子逃開了。做不了選擇的志摩子從雙方中間穿過,打開迎在正面的門衝出去。
「志摩子!」
「志摩子同學!」
異口同聲的呼喚,嘗試叫住志摩子。不過志摩子沒有停下來。
樓梯嘎嘎的發出悲鳴。志摩子沒有理會,只顧跑下樓梯,衝到外面。
雨水滴答滴答打在額頭臉頰。志摩子還是沒有停下。
如果不逃走,問題就會追上來。
志摩子兩方都不想失去。
5
雨水滑過櫻樹的嫩葉,落在髮端。
「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髮稍上的水滴混着志摩子的淚水,沿着臉頰滑下。雖然大樹枝繁,但不夠葉茂,不能成為安全的避雨之地。
「雨勢加劇的話會給淋得生病啊。」
連同踏着濕土漸漸接近的腳步聲。
選擇逃到這個地方,內心大概是想等這個人吧。
「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志摩子同學是貪心的。所以不想被任何人討厭。」
乃梨子來到志摩子身旁,同樣地蹲下來。自葉縫間滴下的雨滴落在樹下仍未被淋濕的地方,拼湊出散落成星星點點的圓形。
「對啊。」
兩人沒有互看,只是凝望着前方的雨。雖然不能完全擋住雨水,但在樹蔭內外的情況很不一樣,有長着嫩葉的枝條在頭上總比沒有來得好。乃梨子所擔心的「雨勢加劇」也已經發生了。
「貪心的志摩子同學卻無欲無求地活到現在。因為甚麼東西只要一到手就害怕會失去。」
因為無事可做吧,乃梨子拾起一根樹枝,在濕土上亂畫起來。
「那是甚麼意思?」
志摩子仍然不看乃梨子,而看着在地上畫出的線條。
「志摩子同學決定在學校隱藏家世的時候,是想着一旦敗露了就離開這所學校吧?就是那麼回事。」
「……啊,對。也許是這樣。」
一直想保持輕鬆。面對有朝一日可能會失去的東西,沒有伸出手的勇氣。有的只是強加於身的東西,不是自己所求的。
「不過,最後動搖了吧?始終心懷牽掛啊。」
「嗯。」
「因為在這裏找到了同伴。」
乃梨子在亂畫的線條旁邊寫上「祐巳」和「由乃」。
「對你來說,這些人是必須的。」
乃梨子繼續寫上志摩子熟悉的名字。「祥子」,然後是「令」。至此志摩子才開始看向乃梨子。
「即使這樣,也別說要我捨棄你啊。」
不能捨棄無可取代的夥伴。可是,現在希望的是乃梨子在自己身邊。即使要被說是貪心,但乃梨子是手中的寶物,絕對不想失去。
「不會這樣說啊。我敢自誇,志摩子同學是需要我的。」
乃梨子拋掉手中的樹枝,正對着志摩子,露出使人安心的笑容。
「志摩子同學真焦急啊。」
乃梨子拭去志摩子臉上的水滴。這些混和着雨和淚的水滴,在乃梨子眼中是甚麼呢?
「紅薔薇大人只是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如果志摩子同學不想放手,不必勉強放棄任何一方啊。」
「可是……」
志摩子把兩手緊緊環在胸前。兩方都不捨棄。真的可以做到嗎?
「我知道一個解決辦法。」
剪得整齊的劉海下是意志堅定的雙眼。乃梨子直望着志摩子。
「把這念珠掛在我頸上。」
「啊?!」
乃梨子指着志摩子的右手腕。那是姊姊為自己帶來半年美夢的見証。
那串念珠,把志摩子從孤獨中解救。進入山百合會,認識了重要的夥伴。姊姊畢業以後仍能這樣繼續下去,原因大概也是那串念珠。
「這對我來說只是普通的裝飾品。如果能解決問題、能令大家滿意,那就別再猶豫,把它交給我吧。」
「可是,乃梨子……」
「我覺得我能理解志摩子同學沒把念珠交給我的原因。那是因為你覺得念珠很沉重吧?可是,我對此一無所知啊。」
乃梨子說中了志摩子的感覺。對志摩子來說,這念珠的確很沉重。可是,正是這沉重才顯出它的重要。
要把這沉重的念珠交給別人,志摩子很猶豫。如果對方是自己重視的人,理所當然會如此煩惱。
「志摩子想把念珠交給誰嗎?」
雖然還有到畢業為止都不認妹妹的一個選擇,但作為白薔薇大人,這很難辦到。
「因為我不知道這念珠的沉重,所以不會有負擔。把念珠借給我一段時間,讓自己變得輕鬆,這樣不好嗎?」
「借?」
這個字令志摩子的內心頓時輕鬆了。
「對,就像那佛珠一樣。」
這種想法也許不錯。別人一定是以更輕鬆的心態去認妹妹的。要不然,莉莉安的姊妹制度怎能行至今日而不崩潰。
「可是……」
把念珠解下來,志摩子又想,這樣真的好嗎?把念珠交給乃梨子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還有甚麼疑惑嗎?因為我是佛像愛好者、不是天主教徒?」
「不,只是」
如果乃梨子成為志摩子的妹妹,就會變成白薔薇的花蕾。乃梨子能與祥子大人和其他山百合會的成員和睦相處嗎?聽到這樣一問,乃梨子一臉茫然地回應。
「沒問題啊……不是嗎?」
「誒?」
「至少我覺得現在的關係良好。」
紅薔薇大人也是這樣想嗎──乃梨子側着頭自言自語。
「可是,剛在不是在吵架嗎?」
「吵架?那是善意的爭辯啊。我並不討厭紅薔薇大人。」
「真……的嗎?」
「別擔心。我覺得我可以做到。作為姊姊,志摩子同學要好好指導我。志摩子同學的話我一定會聽的。面對白薔薇大人的妹妹,紅薔薇大人也會有所顧忌,不會有甚麼衝突。」
乃梨子微微抬起頭思考。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前額和頭髮上。
「以便當作比喻,現在的情況好比盒子內沒有間隔,食物都混在一起。紅薔薇大人一定是不能忍受白飯沾上菜汁的樣子。」
「便當?」
志摩子笑了。乃梨子的比喻真特別。可是,又好像奇怪可以地令人理解。
「她可是推着我的背把我送出來的。」
「祥子大人?」
「嗯。我想她是接纳我的。所以才會對我直言無諱。」
啊,對啊。祥子大人是徹底無視自己沒興趣的人的。對她來說,爭吵其實是一種溝通。
「你觀察得真仔細呢。」
「嗯,因為是志摩子同學喜歡的人啊。」
反之,自己卻──志摩子嘆息。只為怕失去重要的東西而焦急,甚麼都看不見。答案明明就在身旁。重要的東西明明就在手中。
「對……一定是這樣呢。」
其實乃梨子一直提着燈籠照亮前路,牽着志摩子的手引領她走出迷宮,只是以前志摩子沒察覺到。
所以,志摩子不用再獨自前行。可以依靠乃梨子,請她分擔肩上的擔子。
志摩子拿起念珠。
「掛在你身上好嗎?」
念珠也許會成為乃梨子的枷鎖。可是,即使如此也願意承受的妹妹,的的確確就在眼前。所以不用再迷惘。
寫在地上的名字慢慢被雨水沖刷掉。
「志摩子同學畢業以前,我會不離不棄的留在你身邊。」
乃梨子快樂地笑了。雨水落在頸上的念珠上,和珠子一起閃閃發光。
「這樣,我不再覺得寒冷。」
兩人互相依偎在櫻花樹下,看着降落的雨點。
不管如何大雨滂沱,志摩子心中已徹底放晴。
gcc@2004-10-19 00:40
黃薔薇注意報
第一章 天黑欲雨
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也不全在意料之外。
雖然有斟酌過,卻不曾預想會遭如此強烈的反對,激動是自然。這不是瞭若觀火的事嗎?
初時是心情輕鬆的。
點起火頭的是小令。
好一個笨蛋!
1
「你剛才說甚麼?」
小令抬起頭問。也許因為太驚訝,手中的叉着一塊烤芝士蛋糕的叉子在距離碟子約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甚麼嗎?我是說,踏入新學年,也許應該開始參加課外活動。」
「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的是之後的一句。」
「之後的一句?」
由乃用匙子舀起「抹茶薄餅配呍呢拿雪糕」上的甘栗,送進口中。本來打算留到最後才享受的,可是在小令認真的追問下,不知不覺間就大口吃下去了。
星期日午後。
天氣很好,功課也做完了。想到此刻祐巳同學可能在向祥子大人撒嬌,由乃就想和甚麼人一起,所以相約小令出來K站附近遊玩。
小令穿着長袖T恤和牛仔褲,一身休閒打扮,因為身形修長的緣故,即便如此也分外俊秀。由乃今年第一次穿自己很喜歡的外套和淺蓝色薄毛衣,時不時滿足的看向自己映在櫥窗玻璃上的身影。淺蓝色外套和珊瑚吊墜也很相配,因為同是海洋的顏色。
在這愉快的假日,逛累的兩人走進咖啡店小憩。點的東西全部送到以後,由乃冷不防提起課外活動的事,氣氛急轉直下。
「我不反對你參加課外活動。距去年秋天的手術已過了半年,恢復得也算順利,現在差不多可以正常地上體育課了。不過──」
小令叉子上的蛋糕無抾抵抗重力吸引,慢慢滑下,落在碟子上。蛋糕的餅托因為受到撞擊而散開,餅屑波及到由乃的雪糕和紅茶。
「為甚麼要選劍道部啊。」
小令將叉子放下,抓着頭髮。雖然有設想過小令驚訝的樣子,但如此困擾的表情實屬意料之外。
「我想問小令覺得問題出在哪裏?因為劍道部是運動部?還是因為這是小令所屬的部門?」
由乃一問之下,小令猛地抬起頭回答。
「兩者都是。」
「哼,兩者都是嗎。」
這麼說,如果由乃選的是網球部,驚訝就會減半嗎?同理,即使是手藝部,只要是小令所屬的部門就不行嗎?
「我以前也說過想學劍道。」
「我知道。」
「那為甚麼當時不反對?你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嗎?」
「你不明白嗎?那時剛在手術過後,沒有實感啊。」
「現在就慌張起來嗎?啊,對不起,請給我添水。」
看到侍應走過桌子旁邊,由乃舉起杯子。
「……拜託,說正事的時候不要說添水甚麼的好嗎?」
說着,小令無力般的攤倒,前額貼着桌面。剛才濺了滿桌子的餅屑附在短髮上,樣子相當滑稽。Mr. Lilian的形象全無──由乃心想。
「那個,請問需要添水嗎?」
循聲望去,拿着銀色水瓶的侍應還站在一旁。看到小令的樣子,她好像有點不知所措。
「不要在意『這位』的事,請添水。」
由乃口中的『這位』指的是小令。接着,由乃一句「反正順便」,伸手把放在小令的頭旁邊的玻璃杯拿來和自己的杯子並排。侍應把水倒進兩個杯子,微微低着頭說「請慢用」,然後快步離開。被這等小事影響,遠未夠班啊。
「『這位』?」
侍應的腳步聲走遠後,小令緩緩抬頭,不快地說。可是看到小令這個樣子的由乃仍無動於衷。
「對不拘禮儀的小令來說,說『這位』有甚麼不妥嗎。冷靜點吧!真難看。來,喝點水吧。」
「嗯」
頭上仍然附着餅屑的小令一口氣把水喝光。
「……我的樣子很難看嗎?」
「對,很難看。因為我的事而驚慌失措的小令簡直慘不忍睹。」
足以使小令的支持者的幻想完全破滅啊──由乃在心裏嘀咕。
「是嗎,很難看嗎……」
「算了吧」
無論多麼難看、多麼慘不忍睹,小令始終是「由乃的小令」,喜歡小令這點是不會改變的。可是,自己能使平日威風的小令變得軟弱無力,由乃高興之餘也有不快。
「你想學劍道嗎?」
「嗯。自小到大只有看的分,去學學也許不錯。」
所以說,本來是抱着輕鬆心情的。驚慌起來小題大做的是小令。
「那麼跟我父親學習就可以了。怎也不必在學校啊。」
「跟舅父學習?」
「沒人使用道場的時候我也可以做你的對手。」
「那和劍道部不一樣吧?」
看來小令反對由乃加入劍道部的原因,既不是不想由乃學劍道,也不是不想由乃和自己一起學。
「我家道場和學校的活動當場完全不同。你知道嗎?只要你是普通的劍道部員,我就不能以姊姊或表姊的身份保護你啊。」
保護?由乃對這個詞語有點反感。
「我可沒拜託你保護我。」
「由乃你不知道運動部的嚴酷,所以才會這樣說。常有晨操,即使寒冬也要用抹布擦拭道場的地面,怕冷的由乃行嗎?這可是萬年赤腳的世界啊!」
「呃」
老實說,在這個氣候溫和的時候,的確沒考慮到冬天的事。由乃沉默下來,小令更加得勢不饒人。
「抱着『去學學也許不錯』的天真想法加入劍道部,只會帶來麻煩。如果只是無聊想消磨時間,我可以在家中陪練,直到你滿意為止。」
卡嚓。
由乃心下一震。
「無聊想消磨時間?在家中陪練?」
「……由、由乃?!」
「好意我心領了。既然學校有劍道部這個堂堂的練習場,不必刻意勞煩劍道二段的支倉令大人出手。」
糟了。口中說着討厭的話的由乃心中響起警報。
腦海裏亮了紅色燈號。
情況不妙。事態發展下去,自己很快就會有驚人之舉。
想起了半年前的「黃薔薇革命」。忍受不了小令的過份保護而發怒,扔回念珠,說要斷絕關係。雖然最後安然無事,但誰也不能保証今回也能好好收場,而且又會再次引起大騷動。
不行不行。一定要忍耐。
可是,衝口而出的說話,即使想忍住也不是這麼容易。
「冷、冷靜點啊,由乃。」
小令也察覺了。口中說着叫自己冷靜的話,顯出自己才是慌張的一方。這個樣子激怒了由乃。
「小令永遠是這個樣子,所以我──」
啊,不行。口不對心把由乃迫進絕路。雖然是憤怒,但不到不可遏止的程度。由乃非常明白小令多麼關心自己。可是──
「所以我──」
嘴巴繼續不受控制,連身體也開始受到牽連。兩手按住桌子,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很難有再坐下來的機會。既然不可能一直站着,剩下的就只有發怒離去一途。
「我就把念珠──」
(啊,不行)
由乃內心掙扎。自己的右手正移向胸前。不能這樣做。把念珠扔回去,「黃薔薇革命」又會重演。
(怎麼辦?)
今次不像上次一樣,有心臟手術和劍道比賽等和好的機會。可是,動起來的右手已經停不了。
心想「完了」的一瞬,由乃的右手抓着甚麼圓圓的東西。
(……?)
抓着的本應是念珠上的十字架。可是,為甚麼有一種滑滑的觸感?
(啊!)
怎麼回事。居然是珊瑚吊墜。
今天是假日,穿的不是校服,所以掛着的也不是念珠。現在才有所察覺,這就是由乃慌張的証據。
「由乃?」
不過,念珠不在身上也許是上天的幫忙。沒有念珠在手自然不能扔念珠回去。
由乃鬆開右手。這珊瑚吊墜是從前父母在新婚旅行時買的,它除了能扔疼小令,別無他用。
「回去了。」
頓時失去戰意的由乃,拿起肩袋走向出口。雖然沒有吃完抹茶薄餅,好在把甘栗解決了,可以了無遺憾。
「啊,由乃,等一下。」
由乃討厭小令這副慌亂的樣子。既然胡來的是由乃,小令大可以表現得更從容。小令的蛋糕還有超過一半未吃完啊。
「對了。」
突然想起甚麼的由乃轉身走回桌子旁邊。小令即使不知道由乃回身的理由,也因為看到了由乃的臉而由衷的高興。簡直就像搖尾乞憐的小狗。
「這是我的一份。」
粗暴地拋下兩枚千円紙幣,揚長而去。
雖然有拿起杯子把水潑下去的衝動,不過面對頭上附着餅屑的人,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2
星期一。
兩人互不交言地回校。
「路上小心。」
小令的母親正在門外倒垃圾,所以直到路的彎角以前都裝作沒事的並排而行。兩人都很重視家人,至少在不想父母擔心這事上的想法是一致的。
步行到學校正門路程約八分鐘。
從沒有像今天般覺得這八分鐘如此漫長。在心臟手術以前,遇上身體不適的日子,即使要花超過一倍的時間來走這段路,也沒有這種漫長的感覺。
為甚麼呢?
噢,對了──由乃想到。那時小令總會替自己拿書包,放慢步伐陪着自己慢慢走,還會一路上說話打氣。
其實很感謝小令。小令有着與外表不符的纖細。由乃一直感受到她內心想協助自己平穩地生活的心意。可是。
今天看到小令刻意走前幾步、邊走邊嘆氣的樣子,由乃的感謝之情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討厭。
──要怎樣做是我的自由,沒有必要一一得到小令的許可。
由乃邊走邊怒目盯着小令的背影,終於走到莉莉安女學園的正門。
(唉,前面的路還長呢。)
種滿銀杏樹的林蔭道從校門開始伸延。中途的岔路處有一個小小的庭園,聖母像就立在當中。兩人無言地走到那裏,像往日一樣並排站着向聖母祈禱。
由乃沒有祈求聖母「讓我們早日和好」。反正身旁的小令一定會絮叨不休地這樣祈禱。
雖然未到上學的繁忙時間,不過校舍的出入口已經有點擠迫,因為不從正門進校的學生都會在這裏匯合。
由乃進入校舍後馬上在更鞋室的入口和小令分別。這是因為二年生和三年生放鞋子用的儲物櫃不在同一個地方,而不是因為兩人在吵架。
不過,今天沒有像平日一樣,換過鞋子後在走廊等待對方,肯定是因為吵架的緣故。
「由乃」
正要分別之際,小令自今早一聲「早安」以來第一次開口。由乃心想,要修好還是太早了吧──果然如此。不過,如果這樣快就主動道歉,由乃反而不懂應對。
「昨天沒能告訴你,今天放學後志摩子會帶乃梨子來。」
「啊……」
由乃一挑眉。志摩子同學也到這個時候了嗎?雖然和由乃同是二年生,但志摩子同學既是白薔薇大人,現在認妹妹也不算是早了。
「可是今天放學後──」
小令應該有劍道部的活動。
「我自會安排的。祥子也想我出席。」
小令有點煩厭地回答。
「是嗎」
兩人都刻意避開「課外活動」這個詞語。這不自然的舉動帶來陰暗的感覺。
話說回來,明明在吵架,竟然還清楚記得對方的日程,由乃覺得有點可恥。
「要做點甚麼準備嗎?」
黃薔薇家族雖然自身麻煩不斷,卻仍有閒情逸緻為白薔薇家族的喜事高興。
「祥子說不必特別做些甚麼。」
「嗯」
祥子、祥子。小令自己的意見又如何?由乃有點不快。
平時不會在意此事,今天的對話中由乃卻多次被小令暧昧不清的性格刺激,感到忐忑不安。
「那我先走了。」
通知完畢,小令馬上離開,走向三年生的範圍。喂,要棄我而去嗎?
「這算甚麼啊?」
由乃對着消失在人群中的高大背影賭氣地說。
「一副不愛理人的樣子。」
雖然由乃也不相伯仲,不過人總不會察覺自己的問題。
「哼,真氣人。」
由乃粗暴地打開自己的鞋櫃,拿出室內鞋摔在地上。雖然不應該把情緒發洩在物件身上,不過由乃實在不能平伏心情。掉下來的室內鞋,鞋尖的橡膠部份撞在地板上,兩隻鞋子分別彈往不同的方向。
「連鞋子也要作弄我嗎?」
此時的由乃沒有把這想成是聖母要自己反省的勸戒。穿着鬆開了扣子的皮鞋,繃着臉把室內鞋拾回來。
拾起跳到鄰班二年桃組的鞋櫃前的左鞋,正想伸手去拿掉在二年松組範圍邊緣的右鞋──
「你在做甚麼?」
由乃眼前出現一雙腳。
「……」
雙腳當然不會說話。發出聲音的應該是上方的口。由乃慢慢把視線往上移。
皮鞋、三折白襪、蓋過膝蓋的裙子。雖然夏季校服的質料薄了,不過樣式沒有改變。再往上看,有點歪斜的領結,然後是分兩邊結起來的曲髮。
「啊,祐巳同學。」
「貴安。……你在幹甚麼?」
祐巳同學再問一次。
「貴安。沒甚麼,我在預測天氣。」
由乃情急下撒了謊。高中生竟然會拿室內鞋來發洩,給同學知道了一定會被笑話。
「結果如何?」
「──兩隻鞋子都順着朝上,看來是晴天吧。」
「晴天?」
祐巳同學轉身,抬頭看看接近天花板的窗子。今早天陰。室內光線不足,更鞋室正開着電燈。
「接下來一定會天晴的。」
由乃一邊換鞋子一邊寬慰。
「……我覺得不會天晴啊。」
祐巳同學打開自己的鞋櫃,拿出室內鞋放在地板上。
「為甚麼這樣說?」
用如此不科學的方法來占卜,結果當然是沒有根據的,可是受到斷然否定,還是有反駁的衝動。
「不要告訴我是看了電視的天氣預報之類沒趣的原因啊。」
「不是。」祐巳同學搖頭。她指着自己招牌的綁着絲帶的辮子,說「是這個。」
「頭髮?」
由乃反問。
「你的頭髮怎麼了?」
完全不懂是怎麼回事。
兩人離開更鞋室,把位子讓給後來的同學。幸好和祐巳同學同班,不必因為要到不同的課室要中止話題。
「我的頭髮不聽話啊。」
在走廊上的祐巳同學繼續說。
「你的意思是?」
「濕氣很重。也就是說很快會下雨。」
祐巳同學的理據,比由乃的室內鞋占卜有說服力得多。
3
走進二年松組的課室,放下書包,由乃突然想起甚麼,走到祐巳同學的座位旁邊。
「關於今天的事」
「今天?」
「放學後那個……關於志摩子同學的事」
正確來說,是乃梨子的事,不是志摩子同學的事,不過只要雙方都能理解就不必刻意修正。
「志摩子同學有甚事嗎?」
祐巳同學一邊從書包裏拿出筆記簿一邊問。
「也就是乃梨子的事呀!真的是,用心一點啊!」
由乃不耐煩地一個勁兒說下去──在這樣的地方糾纏下去,到早拜開始的時候也不能把話說完啊。
「對不起,不過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咦?」
由乃認真看看祐巳同學的臉。祐巳同學認真在聽,不像是在發呆的樣子──那麼,消息真的沒有傳到祐巳同學那裏嗎?
「不,可是」
乃梨子來薔薇館的事,祥子大人應該知道的。聽小令的口氣,這事昨天應該已決定好。難道祥子大人也像某人一樣錯過了機會,到現在仍未通知祐巳同學?
「到底是甚麼事?」
由乃停下來稍事思考,這回輪到祐巳同學不耐煩了。於是由乃沒有拐彎抹角真接說出了答案。
「乃梨子今天將在薔薇館初登場!」
「真的嗎?!」
一如所料,祐巳吃了一驚。那麼說──
「那個,祥子大人真的沒告訴你嗎?」
詢問之下,祐巳同學臉色一沉。
「因為今天早上也碰不到姊姊啊。」
不,不是這個問題。
「我是想問,你們昨天約會的時候沒有提及這件事嗎?」
說着,由乃有不祥的預感。祐巳同學低下頭,表情好像很灰暗。
「難道……」
「正是。」
「可是,星期六那天不是見你很興奮地說『終於等到明天』的嗎?怎麼……?」
「昨天早上打電話來說取消的」
「甚麼?真過份!祥子大人到底在想甚麼?!」
由乃為別人的事憤怒起來。認真一想,祐巳同學的情況和自己即興相約小令出來不同,是下了很大決心邀請姊姊而得到答應的。由乃知道祐巳同學一直很期待昨天的約會。身為姊姊,祥子大人沒理由不知道吧。
「沒法子啊。」
「沒法子?這是第幾次啊?」
「……」
祐巳同學沉默下來。的確,這之前已經有兩三次因為祥子大人的時間問題而把計劃改掉。
祥子大人貴為公主殿下,也許有庶民不能窺知的家事──不過,像這樣在當日早上來電說取消,還是太過份。
(不能守約的話就不要答應嘛!)
雖然很想大聲這樣說,不過看到祐巳同學幾乎要哭的樣子,由乃就沒有再出言怪責祥子大人。
不對的是祥子大人,對着受害的祐巳同學吵嚷也於事無補。
「──對不起,乃梨子的事待會再說。」
由乃輕拍祐巳同學的肩膀,然後返回座位──因為預備鈴快響了,而且新聞部消息靈通的山口真美同學已經回來。
不過,最大的理由是由乃不想再對祐巳同學言語相逼。
由乃坐下,拿出書包裏的物件放在桌上。筆盒、課本、筆記簿……。探進去的手碰到袋裏的摺傘,不過沒把它拿出來。看看窗外,現在還沒有下雨。
即使是朋友,也有不應隨便闖入的地方。
由乃稍微移動視線,偷偷看看祐巳同學。她似乎沒有察覺這視線,漠然地準備上課。
姊妹的事,外人是不懂的。除非前來求助,否則還是不要干涉較好。
由乃也不會喜歡祐巳同學向自己數小令的不是吧。
4
事情比想像中麻煩得多。
在小令的反對下交出的入部申請書,由三年李組傳到教員室,再由教員室傳到保健室。
雖然不想認同某人的說話,可是也許她說得對,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結果除了午休時打掃薔薇館外,全天的休息時間都用於在校舍裏奔走,一直馬不停蹄。
聽過由乃的話的人,無一例外地露出「這樣麻煩的事不如放棄吧」的表情。
「讓我確認一下,島津同學你加入劍道部,不是想當經理吧?」
「不是,我想拿着竹刀格鬥。」
這樣的對話不知重覆了多次遍。
劍道部的部長絮叨地追問(聽一次就懂了吧),劍道部顧問山村老師強调劍道是一項激烈的運動(這些小事我當然知道),班主任勸說即使是文化系的活動也好、有很多活動可以選擇(都說我想學劍道了)。到了保健室,負責的老師說要致電校醫請求許可。
只是一名學生要開始課外活動就造成這樣大的騷動。眾人因為知道由乃以前的狀況而感到驚慌,這無可厚非。
可是,由乃已不再是半年前那個病弱少女。身體經過改造手術,已經強化成超級由乃了。
「──不管怎樣,校醫說要和你的主治醫生相討過後才能有結論。在此之前這事暫時擱置。」
放下話筒,負責保健的保科榮子老師說。
長度及肩的曲髮整齊地用髮夾束起來,身上穿着永遠清潔的白大褂,保科老師也算是美人。同樣身穿白大褂,任教理科的老師身上的總是被藥品染了色,保科老師則和他們完全不同──所以,有不少學生都仰慕姿態美麗的保科老師。雖然應該年過三十,不過外表看起來不太像。她是莉莉安的畢業生,很了解校內的事,容易和她說話,所以到現在仍有「可信賴的姊姊」的地位。有親近的學生甚至以「榮子」、「榮子老師」親切地稱呼她。
「這事支倉令同學知道嗎?」
同之前千篇一律的問話一樣,保科老師也問了這個眾人最後必問的問題。
「知道。不過她反對。」
「──是吧」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反應,由乃已經懶得生氣了。最初劍道部部長提起的時候,由乃心想「為甚麼要提起小令?」,後來不斷的重覆使由乃開始懷疑自己的常識出了問題,自信有點動搖。
「如果支倉令同意,老師你就能安心嗎?」
「是啊」
保科老師苦笑着說。
「她是你的姊姊,而且對你來說,在很多方面她都是特別的人吧?」
「……大概吧」
由乃不能否定保科老師的話。可是,不能否定就表示自己必須認同反對自己加入劍道部的小令──由乃有點混亂。
由乃至今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可是,由乃也知道事情不是小令的錯。
既然雙方都沒有做錯,那為甚麼生出了這樣的麻煩?人是獨立的個體,是不同人的不同立場和思考方式造成這種局面嗎?
「為你添麻煩了。」
由乃低着頭離開保健室。打掃完畢,順道走進保健室,結果因為要聯絡校醫而意外地花多了時間。
「好」
要快點了。由乃快步走向建在中庭的薔薇館。
放學後要到薔薇館集合,一起好好地迎接可能會成為志摩子同學的妹妹的乃梨子。
踏出校舍,抬頭看看天空。雖然沒有雨意,不過看現在陰天的樣子,隨時可能下起來。
由乃在薔薇館的入口擺出了明朗的笑容。不要緊,在這段短時間內應該可以裝作沒事一般。
和小令也暫時休戰。
配合着笑容,由乃輕快地走上樓梯,打開二樓的門。
5
志摩子同學帶來的乃梨子是有膽量的一年生。
「我是二条乃梨子。」
乃梨子不是不緊張,不過可以看出在努力嘗試不要讓自己太受影響。反之,志摩子同學眼神很不安定,好像不能冷靜下來。雖然理解她的擔心,但看這個樣子,簡直不知道誰才是姊姊了。說起來,這兩人並排站在一起,活像是西洋娃娃和日本娃娃的絕妙對比,漂亮極了。
「貴安。歡迎來到薔薇館。」
祥子大人以華麗的笑容歡迎乃梨子。面對這樣的笑容,即使不是祥子大人的支持者,也會為之傾倒──由乃冷靜地分析。不過,以往深深為祥子着迷的祐巳同學此刻卻沒有對薄情的姊姊正眼相看,只是手腳俐落的做着泡茶準備。
小令也一直沒有望過來由乃這邊。這雖可說是理所當然,不過在這種場合下,就不能暫時把吵架的事擱下嗎?
(噢,不行,笑容、笑容)
不知不覺間由乃已眉頭深鎖,當她注意到便立刻想要调整心情。正在這時,眼前突然閃過不可思議的光景。
(甚麼?!)
回頭一看,小令竟然搭着乃梨子的肩膀!又不是聚會的主人,沒有必要這樣做吧?說是擔當護衛也靠得太近了。
不止這些。
「祐巳,可以泡點上品的紅茶嗎?」
竟然柔聲細語地對祐巳同學說話?
(為甚麼是祐巳同學?我這個妹妹明明近在咫尺啊!)
小令想間接表達不滿嗎?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竟然陷入她的圈套發怒起來,實在太失敗了。反之,如果這只是小令無意識之下的行為,也令人懊惱。
「祐巳同學,我來幫忙。」
為免自己的思緒深陷泥沼,由乃主動去協助祐巳同學。專心做事的話也許可以減少胡思亂想。單是背着小令這點已可以令由乃的心神安定下來。
在茶壺裏舞動的茶葉。沁人心脾的茶香。把茶倒進茶杯時舒懷的聲音。杯子內耀目的紅色。
看着看着,自然就放鬆下來。雖然想繼續看下去,不過祐巳同學已經把乃梨子、祥子大人和令大人三人分的紅茶用盆子盛起起,於是由乃也慌忙拿起剩下的三個杯子。
由乃把杯子逐一放在三個已被佔的座位對面的三個空位上。那是三位二年生用的紅茶。
這張橢圓形的桌子是八人用的,不過互相靠近一點的話也可以坐十個人左右。現在桌子旁邊放了六張椅子,窗邊和洗滌槽旁邊還有三張椅子,需要時可以移來使用。如果在一樓那個已差不多變成倉庫的房間找找,大概可以多找十來張椅子,不過樣子和款式都各有不同。
通常各人的位置是固定的,不過遇上特殊的場合就會调整座位。今天正是這樣的特殊情況。
兩位薔薇大人夾着乃梨子佔了桌子其中一邊的三個座位。剩下的是另一邊的三個座位。接下來要怎樣坐呢?
志摩子同學本應坐到乃梨子旁邊護衛她,不過行動慢了一步,乃梨子的左右都被佔了。身為主角的白色系已被無視,由乃和祐巳同學也不約而同的不選擇以顏色區分,沒有坐在各自姊姊的對面。由乃不想再分析甚麼,因為彼此心照不宣,所以也沒向祐巳同學發問。
結果,小令對面的是祐巳同學,祥子大人對面的是由乃,剩下的座位歸志摩子同學。以茶會為名的「相親」要開始了。
所謂「相親」看來更像面試。其實是乃梨子一人對付紅薔薇黃薔薇等四人。志摩子同學的角色只是介紹人,或者說是隨行人員。不過她看來比當事人更緊張,令人心生憐惜。
由乃從籃子拿了兩包牛奶,放進紅茶中。
這樁親事看來可以談得成。祥子大人和小令似乎都喜歡乃梨子。
由乃也覺得乃梨子的表現合格。不管怎樣,能令向來沉着穩重的志摩子同學如此狼狽,乃梨子定非池中物。
(像她們這樣真好。)
想到志摩子同學和乃梨子將要開始兩人的關係,由乃就不可自抑的羨慕起來。朝着一切都是不可預測未知數的未來摸索前進的感覺。由乃和小令沒有這樣的體驗。自少就像親生姊妹一樣的表姊妹成為姊妹(soeur),不會有甚麼不安或心跳加速的感覺,興奮更只是不可能出現的虛幻。
(我們卻像倦怠期的夫婦一樣。)
由乃不是為了尋找刺激才加入劍道部的。可是,結果卻造成過強的刺激,眼看就要演變成離婚危機。
(情況有點不妙。)
要說的話,瞞着小令提出入部申也許是太急進了。和小令吵架只是昨天的事。
不過,由乃的性格是從不原地踏步,一旦決定就會一頭栽進去堅持到底。所以回顧過去時常常心生後悔。
客觀上說,由乃知道升上二年級的自己應該更加沉着冷靜一點,多留意身邊的人事。自己早晚也將像志摩子同學一樣認妹妹,誰會希望有一個暴走姊姊?
(好)
看到小令那副樣子,今天大概是沒法冷靜下來和她說話了。明天再向她報告今天的事吧。因為是關係彼此的事,所以一定能互相體諒。由乃也有準備在必要時讓步。
(當然不會全部退讓。)
由乃一邊看着始終不望向這邊的小令,一邊飲着淡棕色的紅茶。
不過話說回來,小令的笑容真是多過頭了。
第二章 雨中
1
星期二,由乃決定要和小令修好,小令卻請假沒上學。
小令的母親說她深夜開始發燒,吃了退燒藥一時退了燒,到早上情況又轉壞,所以請了病假。
昨天回家路上,小令和上學時一樣一直沒有說話,不過看來不像身體不適。大概是洗澡過後穿着薄的衣服而着涼了。真沒出息。
「啊,也許是我的錯……」
把及肩長髮束在腦後的學生在課室門外低聲說。
舅母拜託由乃通知劍道部的人員小令可能要請兩、三天病假,所以由乃一回到學校就走往三年李組。聽過事情始末,野島部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是我的錯」。
「那個,為甚麼是部長的錯?」
由乃不懂。部長的家不在由乃她們家的附近,今早舅母也沒提過「部長」或「野島」的名字。很難想像小令的病和部長有甚麼關係。
「我昨晚和令同學通電話。」
野島部長帶着內疚的表情說。
「哦。」
可是,即使是講了長時間的電話,也不必為電話另一頭的小令的衣着負上責任。已經是高中生了,要懂得自己穿好衣服免得着涼。
「最初是交待昨天劍道部的活動內容。」
「嗯。」
為了在薔薇館迎接乃梨子,小令昨天沒出席劍道部的活動。
「後來,話題轉到由乃的事上。」
「啊?!」
「令同學只知道你想入部,但不知道你已經提出申請。所以──」
部長就讓小令知道了。
「對不起。情況很壞嗎?」
野島部長惆悵地問。
「……不」
事前沒對部長說過不能告訴小令,所以沒有怪責她。由乃只是覺得時機太差了。本來打算今天早上與小令和解,向她說明一切的。
「令同學好像很震驚啊。」
那麼說,事情其實不是部長的錯,而是由乃的錯嗎。──這算甚麼?小令因為震驚過度,發燒生病不能上學嗎?真沒出息。
本已冷卻下來的心頭之火,再度熊熊燃燒起來。
好一個柔弱的小令。──由乃握着拳,狠狠的瞪着家的方向。
「那個……由乃?」
「部長」
由乃回過頭來,面對着部長。
「嗯?」
部長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剛才由乃的架勢,會有此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我無論如何也想加入劍道部」
「欸?」
「請多多指教!」
深深鞠躬過後,由乃滿足地離開三年李組的課室。既然決定好了,其他方面的交涉工作也要做足。
剩下部長有氣無力的在走廊上自言自語。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結着辮子的少女踏着輕快的步伐,已經走到走廊的盡頭。
2
「我來介紹從今天開始指導你的部員。」
看到野島部長要介紹的人,由乃大吃一驚。
「多多指教,由乃同學。」
「……田沼千里。」
由乃小聲說着,無意中把對方的全名念了出來。她是從前和小令約會半天因而被由乃討厭的情敵,後來卻稍稍為她感到難過。
「田沼同學,接下來就拜託了。」
部長走開,道場的角落只剩下兩人。中央那邊已經開始揮劍練習了。
星期三放學後。
由乃的入部申請,在驚動部長.顧問.保健.校醫.主治醫生後,還成為了星期二教職員會議的議題,經過一番爭論,終於在附加條件下通過。
能夠在短時間內獲取同意,由乃覺得是自己交涉工作的功勞。所謂的「交涉」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只是殷切地訴說自己從小就想學劍道、手術後終於得到圓夢的機會,並且保證不會勉強行事、不會令大家擔心。
雖然說得有點誇張,由乃沒有說謊。由乃想趁小令請假期間入部,所以有點情緒高漲。
只要任何有關人員認為由乃不應繼續活動,由乃就必需聽從指示──這是由乃要遵守的條件。
即是說,有人對由乃說「你看來累了,今天到此為止吧」、或者「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今天不要練習了」,由乃就得立刻放下竹刀。
本來,這表示只要由乃的身體狀況正常就沒問題,可是「支倉令」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有關人員」的名單中,令由乃有點不忿。小令被賦予只用一句說話就能終止由乃的劍道人生的權力。
「你甚麼時候加入劍道部的?」
由乃一邊偷看道場中央的練習,一邊問田沼千里。
「一年級期末的時候。所以算是比由乃同學早一點入部的前輩。能夠光榮的成為你的指導員是一大拔擢。」
一年級期末,說不定就是那次約會之後。本以為她會討厭再見到小令,想不到她竟有如此堅強的意志。
把長度及肩的頭髮剪短──雖然不及小令那麼短──有點可惜,不過樣子也不錯。
「為甚麼我的指導員是你?」
「由乃同學是中途入部的二年生。不單沒學過劍道,連一點像樣的運動也沒做過吧?」
「真抱歉……那又怎樣?」
「請聽下去嘛。這樣的人突然想叩開劍道的大門,當然不會立刻就能揮動竹刀──這並不是不勞而獲的世界。由乃同學要先練好基本功才行,懂了嗎?」
雖然千里同學的話聽起來有點不舒服,不過先擺出不友善態度的是由乃。
「鍛煉基本功?」
「大概是伸展運動、肌肉練習、慢跑之類的運動吧。」
就像是在活動時間內持續地做熱身運動。今年加入劍道部的一年生也經過這樣的練習,最近才終於讓她們握竹刀。
「如此說來,只有我一個人做基礎練習?」
道場中繼續揮劍練習。當中混雜着剛開始學劍道的幼嫩聲音。
「所以我會陪伴和指導你。初入部時我也曾如此默默地做練習,所以不必抱怨。來,要開始了。」
穿着不帶護甲的劍道服的人說「要開始了」,穿體操服的人不得不說「是」。只是數月的差距就導致指導與被指導的涇渭分明,縱有不甘,由乃卻也清楚今後必須面對的敵人不是千里同學,所以放棄做無謂抵抗。
「由乃同學,你身體很僵硬啊。在家洗澡過後自己做伸展運動吧。」
千里同學一邊按着由乃的背,一邊毫無顧忌地說。不過她說得沒錯,不容由乃抗議。
「千里同學」
「嗯-?」
「不,沒甚麼。」
由乃沒說下去。雖然開了口,可是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想問甚麼。
「沒甚麼?有甚麼事嗎?」
「不,你再輕輕的幫我按按背。」
「這樣?」
千里同學邊笑邊用力按下去。大腿背後一陣繃緊的感覺。
千里同學那時是甚麼人指導她的?由乃有點在意,但又不想讓千里同學察覺,所以集中精神在前屈運動上。
(小令沒跟我提起千里同學的事。)
雖然不是甚麼大事,但知道了以後總是有點在意。
由乃知道這樣太小心眼,所以「小令因為千里同學而不想由乃接近劍道部」的想法轉瞬即逝。
事情不會是這樣的。
在最根本的部分,由乃是信賴小令的。
部長指導後輩的聲音傳過來。小令竟然不在這裏,由乃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3
星期四的午休。
因為要到薔薇館集合,由乃抱着便當走出課室,與同班的祐巳同學同行。
「劍道部怎麼樣?」
「嗯,還可以吧。」
目前只有參加「伸展運動與肌肉練習同好會」的感覺。只是練了一天已經弄得腰酸背痛。
「努力。」
「……謝謝」
面對沒有勁兒的朋友沒有說服力的鼓勵,由乃給予相應軟弱無力的回答。看來兩人都很疲累。
即使疲累,午休時還得做山百合會的工作。秋季學園祭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了。
雖然每天放學後有空的人都會留下來處理各項事務,不過要做的工作一件接一件的出現,一刻不得閒。小令退場、祥子大人因為家事而不能在學校久留,本應擔當重任的人都不在,難免會造成這種局面。
「啊」
由乃看到志摩子同學在走廊前方。從來漂亮而光彩照人的白薔薇大人,今天卻好像隱帶着一絲憂鬱,這是陰暗的走廊造成的錯覺嗎?
三人淡淡的互相微笑,連「貴安」也省略了,然後並排而行。
「乃梨子會來嗎?」
「不。」
志摩子同學理所當然地搖搖頭。那麼說,她們還未正式成為姊妹嗎?真是進退躊躇啊。
由乃不明白志摩子同學還有甚麼疑惑。把念珠交給乃梨子,成為姊妹,這樣不好嗎?雙方都明白對方的意思,二条乃梨子也有足夠能力,又沒有任何人反對。
說起來,志摩子同學和佐藤聖大人當時也是如此。旁人都不知道她們在顧慮甚麼。今回不論結果如何,看來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解決。
喜歡的話就授與念珠。不喜歡的話就把念珠退回。──這樣不就可以嗎?明明只是很簡單的事情。
「貴安。」
在一年級課室門外的走廊上,成群結隊的一年生等在那,想和由乃她們寒暄套近乎。
「各位貴安。」
疲累的由乃沒有擺出平時的笑容。
而且,為了不想在這裏被留住,由乃嘗試避開一年生的視線。幸好沒有一年生追上來。
由乃聽到身後「鬱結的花蕾」之類閒言碎語,雖有不快,但也不便回頭糾正她們,索性由她們去。
何必破壞她們的幻想呢。由乃刻意保持沉默地走着。
「有甚麼事嗎?」
成群結隊的一年生遠不可見時,志摩子同學問。
「甚麼事?」
由乃和祐巳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說起來……」
志摩子同學說她們好像都比平時沉靜。
「沉靜?」
祐巳同學說由乃沒怎麼說話,由乃反過來說祐巳同學一臉黯淡。看來果然和祥子大人發生了問題。
「是錯覺吧。」
否定過後再次邁步。其實由乃是知道的。沒怎麼說話不單是因為劍道部的活動令自己疲累。臉色黯淡又怎會和天色不好扯上關係。
踏入中庭,三人同時嘆氣。
「這算甚麼啊?」
由乃沒先處理自家問題卻來責難身邊兩人。周圍灰暗的氣氛令本已自顧不暇的由乃情緒降到谷底。
「發生甚麼事了?由乃同學。」
祐巳同學耍脾氣似的撅着嘴問。有此反應也無可厚非。然後。
「你們兩人有甚麼煩惱嗎?」
志摩子擔心地問。
「怎能找同在嘆息的人來傾談啊!」
由乃無情的回答。看到志摩子和氣的臉,不自覺地發脾氣起來。
「而且,煩惱的種子怎麼到處都有?」
由乃補充一句,不過說出來的話好像成不了補充,反而像說話給自己聽的。
在薔薇館的入口,志摩子同學突然說「想起有要事要辦」就走回校舍。由乃有點在意。
「……她生氣了嗎?」
徵求祐巳同學的看法,她明確地否定說「不會吧」。不過,由乃還是在意,在開始走上樓梯的時候抓着祐巳同學的手問。
「我遇上熱衷的事物時,有時會看不到四周。我有在無意中令身邊的人不快嗎?」
「啊?」
祐巳同學詫異地望過來。
「也許對祐巳同學……」
「我沒有──」
「不」
開始參加課外活動,當然會加重沒參加活動的祐巳同學的負擔。
雖然乃梨子來幫忙令情況有少許改善,不過現在三位二年生都沒有妹妹,自從新學期以來一直都是人手不足。
其實也不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開始活動──。冷靜下來,連自己都有這種想法。也許祐巳同學不這樣想,但可以肯定有很多人這樣想。
「應該去找個妹妹嗎?」
由乃一邊踏上嘎嘎作響的樓梯,一邊低聲說。
「……為甚麼突然轉了話題?」
「從前我就這樣想過。只得花蕾二人,不足以支援薔薇大人啊。」
「為了勞動力而找妹妹嗎?」
跟在後面的祐巳同學帶着驚訝地問。
「志摩子同學對此好像有點抗拒,不過出於這種務實的考慮來選擇妹妹也無不可吧?」
「嗯……,可是……」
看來不能完全同意的樣子。
「而且,不分散注意力的話──」
由乃走到樓梯頂端,深深嘆了一口氣。
再只顧着想小令的事,自己就快要焦頭爛額了。
4
到了星期五,小令終於上學了。
「早。」
「早。」
雖然氣氛不愉快,出門的時候還是互相打了招呼。只是三天不見,小令好像憔悴了很多。雖未至於步履不穩,不過走在她身旁不禁會擔心「不要緊嗎?」
可是,由乃知道,如果攙扶小令、或者替她拿書包,會嚴重傷害她的自尊心,所以沒有這樣做。
由乃非常清楚此事。
「由乃」
小令目不斜視的對身旁的由乃說。
「聽說你正式加入劍道部了?」
「……嗯」
有點內疚的由乃也沒有在回答時看着小令。
看來有人向小令一一匯報她病假期間的事。說劍道部的人全是小令那邊的人並非言過其實,所以小令知道消息也不令人意外。
「雖說是正式入部,可是目前只能做些熱身運動呢。」
也許因為太久沒和小令說話,由乃有點興奮,努力想繼續對話。雖然是自己開始吵架的,如果能繼續這樣氣氛良好的對話,也許可以自然地修好。
可是,小令只是冷淡地回應一句「是嗎」。
「由乃的人生是由乃自己的。我沒有阻止甚麼的權利吧?」
「小令……?」
由乃不知道小令想說甚麼。小令終於認同由乃入部的決定,還是刻意說晦氣話?由乃不能做出判斷,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想了很多……?」
「想了劍道的事,也想了姊妹的事。」
直接說「想了由乃的事」不是更好嗎?
「我們也許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主要是姊妹關係方面。」
「啊?!」
「我們的關係和普通的姊妹不同。所以才會如此,每次都以衝突的方式結束。」
「嗯……也許吧。」
不了解小令的意圖,由乃只能模稜兩可的回答。即使樣子憔悴,但小令看來很嚴肅,由乃覺得一定要提高警惕。
「由乃,作為你的姊姊,我可以諭令你停止課外活動。」
「諭令?應該說請求吧?」
「嗯,是請求。……不過,由乃應該不會聽從吧。」
「有正當的理由我就會聽從。可是,小令的反對理由沒有說服力啊。」
常有晨操、萬年赤腳、活動嚴酷,這樣的理由能勸阻人嗎?如果可以用這些理由拒絕由乃入部,那麼任何人也同樣不能入部吧。
「我一直想,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你的意思是,你在想為甚麼我們會和其他姊妹不同?」
「也許,我們從成為姊妹開始就是錯誤。」
「──」
這樣說不就代表結束嗎?小令竟然若無其事的說出這樣的話。
「你到底想說甚麼?」
「如果你要隨心所欲的行事,我也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想法。」
小令停下來,回頭對由乃認真而清楚地說。
「我任由由乃擺佈得太多了。」
5
小令一恢復上學就出席劍道部的活動。
部長因為下午要見牙醫而缺席,小令代替她來指導後輩。
所以,放學後由乃也前往武道館。雖然山百合會的工作也值得憂心,不過祐巳同學她們說沒問題,所以就暫時放下不管了。相較之下,小令的事重要數十倍。
今早小令臉色不好,由乃有點擔心。而且如果不出席活動,就好像輸給小令。不過最大的理由還是小令那好像深有含義的說話。
(我們的姊妹關係需要反省?)
由乃一邊做腹部運動一邊想。小令覺得有甚麼需要反省、有甚麼可以改善?
「不要只移動上半身。雙腳沒有跟上啊。」
小令的聲音在道場中響起。
「腋下防禦不足」
今天只得剣道部使用武道館,所以可以使用整個道場。小令站在中央指導後輩。在一片練習聲中,由乃在道場的一角練習基本功。星期二那天已做過一遍,明白練習方法,所以千里同學回去做自己的練習了。要千里同學一直陪伴就太悲慘了。
「不要老瞪着想攻擊的地方,讓對手得知你的動向。」
令人心動的聲音。還是打劍道時的小令最帥。很難想像到昨天為止她還因為生病而不能上學。
從前就是如此。小令一拿起竹刀就立刻神氣起來。而且她穿劍道服的樣子比誰都好看。
(一──。二──。三──。四──。)
由乃一邊做蹲踞運動,一邊悄悄的看着小令的側影。小令一直沒有望過來。
小令所說的『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想法』,是指在劍道部裏對自己視而不見嗎?
(那麼,『從成為姊妹開始就是錯誤』又是甚麼意思?)
想不通。大小腿一陣酸痛,站不穩之下屁股就撞在地板上。頭腦不靈活,但身體比腦袋更筋疲力盡。
小令察覺由乃跌倒,瞟了一眼,可是看到由乃舉起勝利手勢後,又唐突地立刻轉身。
(那算甚麼?)
真差勁。不要把私生活帶進學校的活動啊,笨蛋!
由乃一邊在心中咒罵小令,一邊用毛巾抹汗,然後抹去落在地上的汗水,以免滑倒。
(真的是,甚麼啊)
真正笨的是自己。就算一時不懂如何反應,也不該向吵架中的人豎起兩隻手指吧?
與其這樣,倒不如乾脆豎起一隻中指算了──雖然對莉莉安學生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行為。
「由乃同學,可以結束了。」
做完緩和運動,千里同學一邊擦拭地板,一面對由乃說。
「嗯,讓我再多做一會。」
顧問和部長設定的練習指示,由乃沒法子在活動時間內完成。
換了是普通的高二生,應該可以輕鬆完成練習。可是以由乃只能連續做三下跪膝伏地挺身的體能,練習期間要斷斷續續的休息,所花的時間就長得多。
這也令由乃確實地感到自己體力不足。小學和初中一直沒有正式上體育課,後果就是如此。
在正式開始學劍道前先練好體力,果然是正確的。
「不必勉強。練習指示只設定了大概的方向。」
千里同學一邊張開抹布一邊蹲下。在劍道部,會和由乃說話的普通部員就只有千里同學。
因為由乃是新入部的二年生這種不上不下的身份,卻又是支倉令的妹妹。
對一年生來說,由乃年長卻比自己遲入部,而且帶着「黃薔薇的花蕾」這嚇人的稱號,她們嘗試和由乃保持距離也無可厚非。
二年生的部員之中,有很多是為了小令入部的,由乃加入劍道部就等於侵犯她們的領土,所以大多數人沒怎麼給她好臉色。
三年生除了部長和小令以外,幾乎都變成極少出現的幽靈部員了。
「千里同學你先回去吧。我會清掃這邊的地板。」
地板的擦拭工作只剩下由乃方圓二米左右的範圍。收拾完畢,部員們陸續在「辛苦了」的聲音中離開道場。場裏只剩下千里同學和由乃二人。連小令也不在。
「讓我來幫忙,然後一起離開吧。」
千里同學的話說簡直令人感激流涕。不過,由乃搖頭拒絕。
「不要緊,我一個人就行。」
由乃堅持起來。即使再花時間,也一定要完成練習才離開。
「不過,看來快要下雨啊。」
「嗯。」
千里同學看到由乃堅持的態度,不再強求,只是嘆了一口氣,把抹布放好。
「……要適可而止啊。」
「謝謝。」
啪噠啪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由乃默默地繼續做伸展運動。獨自一人,特別覺得寬廣的道場寒冷。
無人叨擾反而更能集中。
就算無人監督也不想偷懶。由乃不是相信修女們常常掛在口邊的「聖母瑪利亞一直都在看着大家」,只是不想認輸。
(認輸?認甚麼輸?)
不想輸給自己?還是不想輸給小令?
好像兩方都是,又好像兩方都不是。應該說,在由乃內心深處有一個小令和一個自己,這兩個形象已經緊密相連,難分彼此。
由乃終於完成練習,開始擦拭地板,此時傳來踏入道場的腳步聲。不用抬頭也能猜到,進來的是由乃「上心」的小令。
「你沒有回去嗎?」
「我想回去。但回不了。」
「是嗎」
小令在最適當的時機出現。由此看來,她是一直躲在武道館某處,靜觀道場四周吧。現在過了好一段時間仍穿着劍道服就是最好的証明。
由乃在桶子裏洗抹布,然後拿出來扭乾。
「我不會放棄的。」
「嗯。我明白你的決心了。你很努力啊。」
小令稱讚自己的努力,其實很令人開心。可是由乃不甘把這喜悅表露出來,所以低頭繼續擦拭地板。
「可是,小令不喜歡吧。」
「不是不喜歡啊。我只是很困擾。」
小令蹲下來,大嘆一口氣。
「困擾?」
「嗯,困擾得不能自已。」
也許因為無事可做,小令伸手進桶子中想取出抹布,由乃慌忙阻止。這是由乃份內的事,沒理由讓小令幫忙。
「也許,」
小令苦笑着站起來,離開桶子。
「我是想守護自己的領土。」
「領土?你指劍道部嗎?」
「對。或者說,是劍道部裏自己的位置。由乃,你覺得劍道部裏的我怎樣?」
「非常帥氣。經常指導後輩。」
由乃率直地說。
「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啊。」
小令這樣說話,真不怕羞。
「是嗎。那不很好嗎?」
由乃加入劍道部,小令就可以讓妹妹看到自己帥氣的樣子。
「……不好啊。」
小令無力地坐在地上,露出一副幾乎要哭的表情,撥着自己的短髮。
「有由乃在我就不行。」
「不行?」
「我的心很亂。今天已經忍耐得很辛苦了。」
原來這就是視而不見的理由。
「由乃有沒有跌倒,有沒有受傷。──我也知道自己很沒用,可是剛才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我原本就有點精神衰弱,現在還不得不隱藏自己,裝出一副厲害的樣子來指導後輩。」
「嗯。」
由乃同意。這點從前就知道了。
「我就是這樣沒用,不能同時指導由乃和其他後輩。雖然後輩們很可愛,但不能和由乃相提並論。當我提醒自己必須平等地對待由乃和其他後輩時,其實已經把由乃和其他人分別出來了。」
「……」
雖然只是高中的課外活動,但小令也非常認真。不過這正是小令的優點。
「即是說,小令你怕會偏袒我?」
「或者說,正因為我擔心自己會偏袒你,所以反而變得嚴厲了。」
「原來如此。」
和以前提出的反對理由相比,這個理由容易理解得多──原來如此,那沒法子啊。
「你可以取笑我。我本以為自己因擔心由乃的身體而反對,其實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我不會取笑你啊。」
由乃放下抹布,抱着小令的頭。這一抱包含着「對不起」、「真可憐」和「最喜歡你了」的感情。
小令的煩惱因由乃而起。所以由乃不會取笑小令。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厭倦了吧?由乃你放棄我也沒關係。」
「小令……」
由乃帶着顫抖的聲音放開小令。小令臉上淌着淚。窗外的雨打在武道館的玻璃窗上,彷彿與之呼應。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武道館被雨聲包圍。
「你指把念珠還給你?」
小令沒有否認。甚麼也沒說,即是默認了。雖然不是積極承認。
今早小令的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由乃沒有察覺。不,其實也想過很多次,不過每次都心想『不會吧』而打消這念頭。
「也對,這樣小令就不必受我擺佈了。」
說着,由乃想擺出笑容,卻笑不起來。即使有想過由乃把念珠退給小令,怎也不會想過會有反過來由小令主動提出的情況。無論發生甚麼事,小令都絕不會離棄由乃。由乃一直樂觀地這樣想。
「那樣比較好嗎?你不需要我嗎?」
由乃抓着小令的雙肩。
現在,由乃被那個『不會吧』的情況相迫,內心非常動搖。只是加入劍道部而已,為甚麼一定要因此而失去小令?
問由乃要選劍道還是選小令,由乃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要選小令。兩者簡直不能放在同一個天秤上比較,小令肯定重要得多。可是為甚麼──由乃很混亂。
「我怎會不需要由乃?」
小令明確地否認。
「我記掛由乃的心絲毫沒減。」
「嗯。那就行。」
由乃內心的動搖瞬間停止。小令不是討厭由乃。那就沒問題了。
「小令,為了你我甚麼都可以做。」
「由乃……」
由乃是真心的。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小令更重要。由乃喜歡小令更甚於自己。只要小令也喜歡由乃,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如果小令堅持,我可以退出劍道部。可是」
由乃懇切地說──這樣不能解決問題。
「這樣做的話,會讓小令變得更弱,只知一味逃避痛苦的記憶,同時也虧欠了我。」
由乃邊說邊想,因為不想小令插話而中斷思考,所以一口氣把話說出來。
「所以我不會放棄。我不放棄劍道部,也不放棄當小令的妹妹。──就是這樣。」
由乃鬆了一口氣。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一直神不守舍地聽的小令聽到由乃說「就是這樣」,終於回過神來。
「……真努力啊」
「我會留在劍道部,直至小令不怕我在道場出現為止。這是為了鍛煉小令的精神。」
「鍛煉精神……?」
這樣可以鍛煉精神嗎?──小令感到驚訝,由乃卻不管她,再次開始擦拭地板。由乃有點興奮。雨越下越大,由乃卻好像看到了雲間透下來的一絲光線。
「可以的。在山百合會,即使由乃在身邊,小令不也可以好好地工作嗎?這只是習慣成自然而已。」
「習慣……嗎」
「鍛煉鍛煉,習慣習慣」
由乃一邊擦地板,一邊像念咒語般重覆着。小令笑着說「也許你說得對」,彷彿咒語靈驗了。小令真單純啊。不過由乃也喜歡這點。
可是由乃最喜歡的,是小令喜歡自己。
收拾好抹布和桶子、換過衣服,室外的雨還未停止。
「小令,要跑回校舍嗎?」
由乃課室的儲物櫃裏有雨傘。
「啊,對了。」
小令就像變魔術一樣,在武道館入口的鞋櫃後面抽出一把塑膠雨傘。
「很久以前就被遺在這裏,現在借用一下吧。」
武道館裏已經沒有人,明天把傘放回原處就可以了。
「雨過天青,人就把傘遺忘。」
「可是,這樣我們就不必淋雨了。」
小令鎖上武道館的門,張開佈滿塵埃的傘。
傘的其中一條傘骨斷掉了,雖然有點變形,但兩人靠在一起也足以用來擋雨。
「小令」
由乃一邊走一邊抬頭看着小令。
「你現在仍想我放棄劍道嗎?」
被由乃注視着的小令有點害羞地回答。
「讓由乃再擺佈一下吧。」
雨點飄下,落在地上。
高中校舍後庭土地泥濘,走在上面,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
gcc@2004-10-19 00:55
Rainy Blue
雨傘丟失了。
那把放在便利店雨傘架上的長傘在我買東西時不翼而飛。只不過離開了三分鐘而已。
只不過買了一盒牛油。
剛剛開始下雨,也許有人把雨傘拿了吧──便利店的兼職店員邊說邊循例地拿出紙筆。
他說,雖然找回雨傘的機會很微,也請留下你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吧。
我懷着祈禱般的心情,仔細地寫下自己的聯絡方法。
那是已過世的祖父送給我的雨傘。
傘上有淡蓝色的圖案,撐起來就像在繡球花下的幸福感覺。雖然已經很殘舊,但還是很喜歡它。
如果沒有猶豫要買無鹽牛油還是普通牛油,會趕及取回雨傘嗎?
如果付準確金額而不必找續,應該不會出事吧?
想着想着,眼淚開始湧出來。寫好聯絡方法後馬上跑出便利店。
雖然店員說要借把兩傘給我,但是我不喜歡其他雨傘。我不想在回家路上撐着另一把雨傘代替那把長傘,所以在雨中邊哭邊跑回家。
我不想說我的雨傘被偷走了。
我不願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在雨天偷走別人的雨傘。
只要想到在雨中渾身濕透的雨傘主人,就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為甚麼──。
為甚麼聖母瑪利亞會任由這樣的事發生?我怎也想不通。
我只是在便利店買一盒牛油,為甚麼要像被上天懲罰一樣被雨淋?
為了安慰濕透地回家的我,媽媽用我買回來的牛油燒薄餅給我吃。可是,這薄餅吃起來好像比平時的鹹。
鹹的原因不是因為用了有鹽牛油,而是因為我一面哭一面吃。
對我來說,那雨傘是特別的。
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第一章 預感
1
「對不起」
聖母祭翌日,祥子大人罕有地開口道歉。
「啊?」
姊姊大人竟然會道歉,天也要下雪了──祐巳抬頭看看天空。
天朗氣清。
這就是所謂的「五月晴」嗎?在校舍包圍的中庭裏抬頭一看,天空只有幾絲綿雲,一片晴朗的蓝天,恰如聖母的心靈。
可是,祥子大人的臉容黯淡,就像陰天一樣。
午休在薔薇館吃完便當後,祥子大人說「祐巳,有空嗎?」時,心裏是雀躍地想這是否飯後散步的邀請。天氣這樣好,在薔薇館所在的中庭裏茂盛的草地上午睡也不錯啊。
不過,至今為止一直沒有接受過這樣美好的邀請,祐巳認真一想就明白祥子大人只是有話想說而不想讓其他人聽見。在薔薇館的二樓,令大人、由乃同學和志摩子同學和往常一樣待在這裏午休。
「其實……」
「啊,是」
祐巳吞一口唾沫,準備聽祥子大人的話。祐巳猜不到祥子大人接下來會說甚麼、為甚麼要道歉,膽顫心驚地等待下面的說話。
「我們去遊樂場的約會,可以延至下星期嗎?」
「呃,啊?」
兩人相約了去遊樂場。
從櫻開時節到其後聖母祭紛至沓來的忙碌,讓祥子大人沒來得及為祐巳準備白色情人節和生日禮物。祐巳提出以半日約會作為補償,祥子大人附上不乘坐過山車的條件而答應了。
「怎麼了?」
「噢,可以,不要緊啊。只是這樣的小事。」
還以為會有更不得了的事要說。約會是昨天傍晚約定的,大概是祥子大人回家後發現約會那天有要事吧。
「真的可以嗎?啊,太好了。」
祥子大人按着胸口吐了一口氣。看到這個樣子,祐巳也安心下來。幸好不是甚麼嚴重的事情。
只是把約會推遲一個星期,不會因此而發怒啊。姊姊大人不必如此憂心嘛。
只是延遲而不是取消,完全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祐巳心想,反正期中測驗將近,延遲一周可能更好。雖然祥子大人從來不會為測驗考試特別做準備,不過對於要用功溫習才能保持中等成績的祐巳來說,測驗前寶貴的一天可以空出來做準備就是最好。到了下星期,測驗完了,可以玩得更盡興。
「有祐巳這個善解人意的妹妹真好。」
祥子大人和往常一樣,微笑着為祐巳整理領結。
在草地的一角的細小花圃裏,雛菊像在笑一般的輕輕搖擺。
2
可是。
接着的星期日,相約去遊樂場的約會沒有實現。
祥子大人在約會前兩天的星期五提出取消。
當日是期中測驗的最後一天,所有級別都是在上午完成三個科目以後就放學。
「祐巳同學,今天不用到薔薇館啊。」
祐巳拿着書包正要衝出課室,由乃同學叫住她。
「嗯,我知道。」
原則上,測驗期間各個課外活動小組和委員會都會暫停活動。雖然測驗的最後一天只要不太擾攘也容許少量的活動,不過既然沒有甚麼緊急事務,山百合會今天就沒有活動。
「──可是,為甚麼你覺得我想去薔薇館?」
祐巳停下來問。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啦。」
由乃同學笑着回答,好像對祐巳的問題感到意外。
「一副難掩興奮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幅『祐巳祥子相見圖』啊。」
「真的嗎?!」
祐巳沒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興奮起來。不過自己的腳步的確變得輕快。
「還有你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啊。不表現得正經一點,一定會引起祥子大人的注意。『祐巳,認真一點』」
「啊,是。」
祐巳立刻畢直的站好。
「討厭,和祥子大人一模一樣啊。」
兩人同時笑起來。
「不過想到後天的事,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就是嘛。這可是三個月來的第一次約會啊。高興以外還有緊張,就是不能冷靜下來。」
緊張、期待、興奮的感覺。
「是嗎」
「而且,雖然只是小事,也許不約好星期日見面的時間地點就不能安心。」
所以,祐巳正打算到祥子大人的課室去找她。以商量為口實,其實是想見祥子大人。如果好運,也許能和祥子大人一起離校直到車站。
「噢,那麼留住你真不好意思。」
「不要緊。」
這時,閃光燈亮了起來。
「請問是福沢祐巳小姐和島津由乃小姐嗎?我是莉莉安週刊的記者,請讓我拍一張照片。」
武嶋蔦子同學舉起相機笑着說。
「對不起」
祐巳用書包擋着臉作反應。因為心情愉快,所以毫不猶豫地和蔦子同學玩起角色扮演遊戲。
「請聯絡我的事務所。」
由乃同學也情緒高漲。期中測驗完結,大家多少都有點興奮。
卡嚓,卡嚓。
快門的聲音真悅耳。好像成了真的 明星一樣。
「嗯」
蔦子同學放下相機,滿足地點點頭。
「感謝二位鼎力相助。如果有好的照片,一定會留一份送抵二位手上。」
匆匆打過招呼,「相機君」輕快地走出課室,手上的相機發出嚓嚓──的菲林回捲聲音。
「蔦子同學,今天沒有課外活動啊。」
由乃同學雙手環在嘴邊做出一個人造擴音器的形狀,遠東的朝着蔦子同學的背影呼喚。
「我知道」
那麼她應該是要去活動室,在攝影部的黑房沖印照片。
「剛才有剩餘的菲林,不想浪費掉所以才找我們拍照吧。」
「正是。」
兩人面面相覷,聳聳肩無奈的說「真的是啊」。
看來蔦子同學也是引頸期盼測驗的完結。
「還不快走,祥子大人要離開了啊。」
由乃同學推推祐巳的肩。
「啊,是呢。」
意外花了點時間。現在去祥子大人的課室應該來不及了吧。也許直接去更鞋室或校舍出口等她更保險些。
「祐巳同學,」
離開之時,由乃同學問。
「現在覺得很幸福嗎?」
「當然」
祐巳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星期日可以和最愛的姊姊大人二人獨處。在這之前,倒數的時間也令人高興。
「真好呢。」
「嗯。」
這份心情,是賜與祐巳一人的寶物。
更鞋室的小型儲物櫃裏放着祥子大人的皮鞋。
(那麼說……)
姊姊大人尚在校舍之中。
祐巳懷着興奮的心情走向祥子大人的課室。一走近三年松組的課室,就看到祥子大人站在課室門外。
祥子大人右肩靠在門上,正站在和誰在說話。雖然只看到背影,但一定不會弄錯。長而美麗的黑髮。遠看也看見的出眾身材。
「姊姊……」
祐巳正想開口叫祥子大人,猛然發現祥子大人的對面站了那個人。
晃着左右各一的捲髮,以女演員自居的松平瞳子。她那撒嬌似的聲音連在遠處的祐巳也聽得見。
「可以嗎?我一定不會阻礙祥子姊姊大人的。」
「不行啊。又不是去遊玩。」
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談甚麼,但聽到祥子大人拒絕了瞳子的請求。
「瞳子只要能與你一起去乘車就很開心了。」
「不行」
「我會乖乖的。」
瞳子抓着祥子大人的手晃來晃去,就像任性的小孩在鬧彆扭一樣。何其大膽,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這樣的動作,就算身為妹妹的祐巳也沒做過。
「瞳子,請聽我的話吧。」
祥子大人帶着困惑地嘆氣。可是瞳子仍不放棄。
「求求你啊,姊姊大人。」
祐巳心想,為甚麼非得看這麼傷心的場面不可,可是又不想離開,也不願意走近打斷她們。
「啊,祐巳大人。」
不巧被瞳子發現了。
「欸……?」
祥子大人順着瞳子的視線回頭,看到祐巳,一瞬間好像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甚……甚麼?)
和目睹瞳子的親暱舉動相比,看到祥子大人那個表情更令祐巳震驚。
瞳子怎樣也罷。傍若無人的態度也好、無視姊妹制度的言詞也好,那都只是第三者的行為,可以和祥子大人與自己之間的事分開考慮。
可是,祥子大人不同。
祥子大人的一舉一動都是按自己意思而定的,只是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為祐巳帶來不安、帶來幸福。
「怎麼了?」
祥子大人微笑着問。也許是自己疑心過重,不過祥子大人的態度好像想補救甚麼。
「……沒甚麼」
祐巳瞥了瞳子一眼,不想在第三者面前談論愉快的星期日的話題。
「那麼紅薔薇大人,我先離開了。祐巳大人,請慢慢談吧。」
瞳子識趣地離開,讓給祐巳。
雖然做成好像自己把瞳子趕走的尷尬局面,但也沒法子。遇到這樣的情況下不能退縮,自己身為祥子大人的妹妹,是因為有事找祥子大人才來到這裏的──祐巳內心多次重覆這樣的話使自己冷靜下來。
「瞳子她怎麼了?」
瞳子消失在走廊的彎角時,祐巳拐彎抹角的問。
「瞳子?啊,那是常有的事。」
那個常有的事是甚麼?祐巳把想問的問題吞回去,不喜歡這種好像在妒忌的
感覺。
「先別說這,祐巳你找我有甚麼事?」
「那個──」
祐巳一開口,
「是關於去遊樂場的約會嗎?」
祥子大人搶先說了。
「是!」
祐巳有精神地回答。可是,和這樣爽快的祐巳相反,祥子大人一臉黯淡的垂下視線。
「約定的確是這個星期日呢」
「嗯……」
祐巳有不祥預感。因為祥子的語氣好像在嘆息。
「那天有事要辦嗎?」
「誒、嗯。不過也不是非做不可的要事……」
「──」
那麼說,即使祥子大人說星期日沒問題,以「善解人意的妹妹」的立場,也只能回應說「請先去辦你的事吧」。
「姊姊大人,不必在意我的事。」
祐巳雖然失望,還是努力的擺出笑容。
即使能一起去玩,祥子大人一定會不時掛心那事而不能全情投入,在這樣的祥子大人身邊,祐巳也不能盡興。
即使再遺憾,也絕不會勉強祥子大人,像瞳子般撒嬌說「求求你啊,姊姊大人」那樣的話。這與祐巳本性不符。
「真的嗎?」
祥子大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本以為祥子大人最少會說一句「不好意思」或者「不要緊」來拒絕,她卻馬上接受了祐巳的提議。
「下星期一定要成行啊。」
「知道了。謝謝。」
看到祥子大人鬆一口氣的樣子,祐巳心想「算了吧」。就成為能令姊姊大人安心的妹妹吧。「只要在祐巳身邊就能平靜下來」,以此為目標也不錯。
雖然事前想着如果能一起離校就好,可是實現起來也不是那麼愉快的事。因為約會再次延期,祐巳的情緒一瞬滑下了。
走出校舍、經由圖書館旁邊走到植滿銀杏的林蔭道,沿途大家都沒有說話。祥子大人若有所思的一直低着頭,令人覺得無論有沒有祐巳在身邊也沒有分別似的。祥子大人平日也不是會積極找話題的人。
所以祐巳為了令祥子大人想起自己的存在而向她說話。姊姊大人連剛開的繡球花也沒看過一眼。
「那個,姊姊大人,你的要事,和你父親的工作有關嗎……」
「不」
「那麼是家裏的事?」
「要說的話,也算是家裏的事吧。發生了一些事……」
雖然感到祥子大人好像要迴避問題,不過既然是家裏的事,也不能執着的問到底。
可是,始終有點在意。甚麼事比和自己的約會更重要?
「說起家裏的事,清子姨姨身體好嗎?」
「很好。托你的福。」
「那父親呢?」
「父親和祖父都很好啊。……為甚麼這樣問?」
祥子大人問。她似乎覺得不必問到這個情度,所以有點驚訝。
「沒甚麼,」
祐巳慌忙否定。
「只是想問一下。」
可是,問過之後會比較安心。祥子大人口中的家事,看來不是家人的病事。不過,又不禁會想,到底是甚麼事?
上星期也是因為同一件事嗎?還是碰巧連續兩星期都突然有要事?應該直接發問嗎?
真煩惱。
「瞳子」
祥子大人突然叫錯名字。
「咦?」
不,原來不是。祥子大人的視線不是向着祐巳,而是向着前方。瞳子的確在那裏。
「啊,祥子姊姊大人。」
瞳子站在聖母像的小庭院前的小鐵門旁,看到二人走近,向她們揮手。
「你們的話說完了嗎?瞳子還有話要說,所以在這裏等待。」
「……」
祥子大人好像考慮了一會,然後回過頭。
「就這樣吧,祐巳。對不起。」
說完就馬上走幾步到瞳子身邊,然後和她一起往前走。只是轉瞬間的事。──祐巳還沒有時間回應。
祐巳楞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後開始朝着聖母像做例行的祈禱,然後才刻意拖慢腳步向校門走去。
祐巳想和前面的二人保持距離。甚至想不如再走慢些,乘搭遲一班的公車更好。
以往試過和瞳子一起離校。可是像今天那樣,被瞳子搶走和自己一起走的祥子大人卻是第一次。
(是不能讓我聽見的說話嗎……?)
難道祥子大人和瞳子有甚麼秘密?
即使如此,祐巳也不能做甚麼。
幸福?
祐巳自問。
能成為自己仰慕的祥子大人的妹妹,沒有不幸福的道理。
可是,為甚麼會如此寂寞?
為甚麼心中說「我幸福啊」的時候,會有這樣的空虛感?
第二章 Smile smile
1
踏入六月。
校服換季了。
莉莉安女學園高中部的夏季校服設計和冬季一樣,但質料薄了,比較輕巧。所以穿起來就自然有想原地轉幾圈的感覺。
「……你轉來轉去在幹甚麼?」
從打開的門外探頭進來,弟弟祐麒奇怪地問。花寺學院也由冬季的立領制服換成白色的開襟襯衫。
「哈哈」
因為心情愉快啊。祐巳又轉了一圈。裙子輕輕的飄起來。
天氣也不壞。看天氣預測,週末應該一會下雨。真令人興奮。
「和祥子小姐的約會真的那麼高興嗎?」
祐麒踏進房內數步,對祐巳說。他的視線不是向着美麗的姊姊,而是向着衣櫃門內側的鏡裏的倒影。
「是啊。」
祐巳一邊綁好辮子上的絲帶一邊回答。今早心情好,所以選了有花邊的蓝色絲帶。
「即是每天都見面也這麼興奮?」
「當然」
因為是兩人獨處的時間。這段時間內祐巳可以獨佔祥子大人,不會有任何人騷擾,和學校完全不同。
「這樣我就安心了。」
「為甚麼?」
「最近祐巳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啊。所以──」
祐麒走到祐巳旁邊,對着鏡子撥弄睡覺時弄亂的頭髮。
一年前兩人身高還是差不多,現在祐麒長高了很多。男孩子就是這樣。而且不只身體長高,心智也成熟了很多,真有點不服氣。
「謝謝你的關心。現在的我很好。祥子大人有主動提起去遊樂場的話題啊。」
和祐巳一起所以不會擔心。我會請你吃雪糕。一起穿牛仔褲吧──之類
這樣看來,星期日將會有一次愉快的約會。
「而且,祥子大人最近都很溫柔的對我說話。以往總是為一些小事鬧彆扭的我好像很笨啊。」
「嗯──」
正在扣袖口鈕扣的祐麒露出稍微困惑的表情。
「祐巳的學校生活,是以祥子小姐為中心呢。」
「是啊。因為是姊妹嘛。……為甚麼突然這樣說?」
「這可說是依賴吧。我有點擔心啊。」
「擔心?」
也許察覺姊姊臉色一變,祐麒慌忙否定。
「不,大概是我杞人憂天吧。怎麼說呢……我就是比較愛操心吧,不要太在意。」
「──嗯」
祐巳點點頭。雖然想好好的笑起來,但臉頰不知怎的有點繃緊,笑容變得奇怪了。
「……我先走了。」
也許覺得待不下去,祐麒離開房間走下樓梯。也許有點焦急,走到最後的梯級時滑到跌在地上。
「我沒有在意甚麼啊。」
祐巳關上衣櫃門,拿起書包。
真的沒有在意。
祐麒的確比祐巳纖細。
2
可是,祥子大人就是如此溫柔啊。──祐巳入迷的看着姊姊大人。
「你們不必跑過來啊。」
因為第四節課要到另一個教室上課,祐巳午休往薔薇館時遲了。祥子大人遞出手帕,讓祐巳抹汗。
「啊,不要緊。」
祐巳不想自己的汗水弄髒漂亮的手帕,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帕抹抹前額。
祐巳沒有依賴祥子大人。即是有依賴也沒問題。因為兩人的關係一直如此良好。
最近常令祐巳妒忌的瞳子也沒有來薔薇館,令祐巳安心下來。
可是,那是甚麼呢?好像有點和以往不同的感覺。
祥子大人很溫柔。那本應是好事,可是好像有甚麼地方有點奇怪。
這不是因為習慣了嚴厲。以往也接觸過姊姊大人溫柔的一面,可是和現在相比,有種不太懂形容的微妙差別。
「等一下。」
祥子大人靜靜的為祐巳理好辮子上的絲帶結。
「今天的絲帶很漂亮啊。」
「啊,謝謝。」
祐巳抬頭向祥子大人道謝,可是祥子大人的視線已不是向着這邊。
她已經坐好,開始向志摩子同學說話了。
3
「祐巳同學,祐巳同學。」
星期六放學後,正要離校的時候,有人在走廊叫喚祐巳。
回頭一看,看不到任何人。側着頭再往前走,聲音再次響起。
「這裏,這裏啊。」
聲音來自角落,從祐巳的位置看不清楚,可是聽起來是從轉角後面、樓梯附近的地方傳來。
「……你在做甚麼?三奈子大人。」
看她藏身在往下的樓梯、只露出臉孔在地上的樣子,與其說是新聞部部長,看來更像忍者同好會的女忍者。這個人就是如此,不時會做出一些有趣的舉動。
「噓!」
「可是,你這樣更引人注目啊。」
樓梯和走廊上仍有很多正要離校的學生。
「即使引人注目也不要緊,只要不讓不想對方察覺的人看見就行了。」
「原來如此。」
築山三奈子想避開的人,是妹妹山口真美嗎?還是下一期『莉莉安瓦版』要報導的人物?
「那麼,找我有甚麼事嗎?」
被想避開某人的三奈子大人呼喚過來,祐巳以此判斷次回報導的受害者不是自己。
「你過來一下。」
三奈子大人抓着祐巳的手走下樓梯,就像鄰居的婦人想邀請自己去論人是非一樣。
「啊?」
即使想拒絕──
「你先過來吧。」
祐巳本也想走下樓梯,所以跟着三奈子大人走也無不可。可是不知道三奈子大人想帶自己到哪裏去,心裏有點不舒服。
「那個……?」
結果,三奈子大人把祐巳硬拉到三年級課室門外的走廊,一個可以清楚看到那熟悉的三年松組課室的位置。
「你看。」
三奈子大人所指的方向,站着瞳子和祥子大人。向上次祐巳看到的情景一樣,兩人在課室門外談話。令人在意的,是她們過度親近的樣子。
「那個是聖母祭的那個女孩吧?」
三奈子大人低聲說。看來聖母祭當天的新生歡迎會上的瞳子果然給人留下了強烈印象。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其實我才想問啊──祐巳心想。為甚麼瞳子會在這裏?雖然她也不是不能在此出現,可是在自己背後和祥子大人如此親暱的談話,作為妹妹始終感到沒趣。
「那到底是甚麼人?」
「松平瞳子。是一年生。」
回答過後,祐巳想一想,再補充一句「是姊姊大人的親戚」。
補充這句說話,也許不是為了祥子大人的名譽,而是要令自己信服自己的說話。
──瞳子是親戚,表現得親暱一點也不奇怪。
「親戚?可是這樣也太親密了吧?最近她每天都來課室找祥子同學聊個不停啊。」
「每、每天?」
祐巳不由自主的反問。最近瞳子都沒有在薔薇館出沒,原來一直在這裏見面啊。
「你果然不知道呢。」
「……我知道啊。」
祐巳努力地虛張聲勢回答。祐巳不想承認祥子大人背着自己偷偷和瞳子見面,更絕不想成為被蒙在鼓裡的可憐妹妹。
「這可不行啊,三奈子大人。」
祐巳嘗試笑起來。從前和祐麒練習過,所以今回笑得頗滿意。
「即使你煽動我也不會發生甚麼事情。如果我哭着走上前抓住瞳子,也許會被寫成『紅薔薇革命』之類的報導?」
「我可沒期待那樣的事啊。」
雖然祐巳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話,三奈子大人卻完全沒有笑的意思,反而好像有點發怒。
「你不明白嗎?我不想你和祥子同學的關係被破壞啊。我是希望你盡早應對才把你帶來的。」
「應對?」
「是的。」
三奈子大人背向三年松組的課室向前走。祐巳不想繼續看着祥子大人和瞳子一起的樣子,所以也跟着三奈子大人離開。
「看到你的樣子,我就想起來了。」
直望前方的三奈子大人小聲的說。
「想起了甚麼?」
祐巳邊走邊問。
「我的朋友。」
「朋友?」
「嗯。一個因為姊姊大人而受到傷害的同班同學。」
追着綁馬尾的三奈子大人的祐巳心想,到底三奈子大人的目的地是甚麼?祐巳不知道三奈子大人想去甚麼地方,也不知道她的說話會跳到哪裏去。
「她的姊姊大人腳踏兩條船,背着正式授與念珠的妹妹,和另一個低年級生來往,常常一起外出,又會贈送禮物,總之就是超越了普通的高年級生與低年級生的關係,只是沒有正式成為姊妹。」
「……」
「我那位朋友雖然察覺到了,但裝作沒有發現的樣子。因為她相信姊姊大人終有一日會回來身邊,就像是忍受丈夫外遇的妻子一樣。她大概是意氣用事吧,只是一味緊抱着自己是妹妹的立場。」
三奈子大人停下來說。她們還未走到走廊盡頭,看來三奈子大人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祐巳回頭看看。她們走了一段距離,已經看不到三年松組的課室了。
「沒怎麼樣。她甚麼也沒做啊。」
三奈子大人靠着牆,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的姊姊大人有因為罪咎感而溫柔的對待她,可是她說她一直很痛苦。如果想和另一個人結成姊妹,直接說出來說,讓她退還念珠就好。那樣傷痛也沒那麼深啊。結果她帶着負面的感情渡過高中生活的一半,到最後忍受不住,怒氣爆發,在姊姊大人畢業時把念珠扔回去,一切結束。」
「……一切結束」
也許察覺了祐巳的表情黯淡下來,三奈子大人輕輕笑說「沒甚麼」。
「我不是說祥子同學用心不專,也不是叫你把念珠扔回去,只是覺得再忍耐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我的朋友沒有等下去,而是向姊姊大人追問真相、主動退還念珠就好。……像『黃薔薇革命』那樣。」
聽到『黃薔薇革命』一詞,祐巳不由自主的笑了。同班的由乃同學實踐了革命,震撼了整個高中部。
「你信不信也好,我完全沒打算把這事寫在『莉莉安瓦版』。最近我也開始考慮引退了。」
「引退嗎?」
三奈子大人和祥子大人一樣是三年生,是認真考慮前路的時候了。
「如果你們能解決此事……對了,就讓真美寫寫事情始末吧。她和我不同,能寫出好的報導呢。」
「要你憂心,真不好意思。」
「不,這只是我好管閒事。我不想看到祐巳同學擺出一副虛假的笑容啊。」
三奈子大人輕輕揮揮手,轉身走向活動室。目送她的背影的祐巳自言自語。
「虛假……嗎?」
被三奈子大人看穿了,看來自己還是修行不足啊。
第三章 Sweets
1
星期日早上七時五十分。福沢家接到祥子大人的來電。
電話響起時已經隱約有預感,所以明明最接近話機也沒有接電話。
只要不接電話,就不知道是誰人來電。很想就這樣不理會是誰人來電就出門。很想把接到電話這事實,像在黑板上抹掉一樣,當作沒發生過。
可是,如果和家人一起居住,這樣的情況就不能發生。母親從廚房裏噠噠噠的走出來,精神飽滿的拿起話筒。
「你好,這裏是福沢家。」
聽到對方的話,母親斜眼看看祐巳。好像有不祥預感。
「祐巳,是小笠原同學的電話。」
母親遞出話筒。母親似乎完全忘記了小笠原是祥子大人的姓氏。她常常說,如果有機會和祥子大人說話,一定要好好的向她打招呼。她可能以為是同級生來電,所以很快就把電話交給祐巳。
雖然想用分機接電話,但昨晚祐麒把分機帶進了他的房間,現在仍未起床。而且不知怎的總覺得接電話時有人在身邊會比較好,所以就這樣拿起話筒。
「喂,我是祐巳。」
『我是祥子。』
聽到祥子大人的語氣,不必聽下去也能猜到後面的內容。大概是──祐巳,對不起。
『祐巳,對不起。』
因為和預想太過相似,竟有點想笑。這本不該是好笑的事。可是,震驚的感覺不是馬上就來的,需要一點時間來慢慢建立,所以才更麻煩。
『今日──』
「不行嗎?」
祐巳搶先說,其實也有預想過,所以也不是那麼震驚。祐巳想裝作沒事一樣。
『嗯,因為突然有急事』
在當日早上來電取消,不會不是急事吧。
『因為以往的約會一再延期,本來已刻意空出今日……』
祐巳聽到電話裏祥子大人深有歉意的聲音,可是不懂如何回答,所以只是靜靜的繼續聽。
『我也一直很期待』
真過份啊,姊姊大人。這是第幾次了?取消和我的約會去做其他事嗎?去見甚麼人嗎?那個人不比我優先不行嗎?──想說的話有很多。如果能說出來,一定能輕鬆得多。可是,祐巳還是把這些話吞回去,換來的只是一句:
「我知道了。」
『對不起。……那我掛了』
沒有任何後話。真是無情的掛電話方式。
「祐巳?」
母親擔心的問放下話筒的祐巳。
「今天不出外了。」
說着就想哭起來。祐巳慌忙走上樓梯。途中幾乎撞上剛剛起來的祐麒,可是不想被他看到要哭的樣子,所以一言不發的衝進自己的房間。
「祐巳?姊姊?喂,發生了甚麼事?」
聽到敲門聲,祐巳回答「我沒事」。其實當然不是沒事。
可是,弟弟不能為此做甚麼。
祐巳在床上壓住聲線地哭。
不是因為不能去遊樂場而傷心。令人傷心的是姊姊大人。
「我沒事,不必掛心。」
沒事。因為這不是和家人有關的事。
這是應該在姊姊大人面前流的淚。
除了姊姊大人,任誰也不能做甚麼。
2
雨快要來了。
星期一。
因為昨天的事而情緒低落,頭髮還要不聽使喚,從早上開始就心情壞透。
回到學校,由乃同學在更鞋室把室內鞋發洩摔在地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過可以這樣逐少把怒氣釋放出來也許不錯。可是,如果可以這樣做,那麼誰人也不會辛苦了。
午休時,薔薇館的入口處有那熟悉的捲髮少女的身影。
「貴安,祐巳大人。」
「……貴安。你有事來薔薇館的話,不如先進去?」
面對友善地笑的瞳子,祐巳的說話好像帶着一絲不滿。不過大概只有祐巳本人才有這種感覺。
「不必了。我等會和同學在中庭吃便當,在那之前想着應該可以碰見,所以在這裏等候。」
瞳子沒說要見誰,不過祐巳也沒有追問。只要雙方都知道說的是祥子大人,對話就能成立。
應該說是巧合還是不巧?祥子大人剛好在此時出現。
「啊,瞳子?」
是誰先開聲說話?今天的祐巳連這些細微的事也很在意。
「紅薔薇大人。這個。」
瞳子走前一步,遞出了甚麼東西。
「啊,麻煩你刻意拿來啊。謝謝。」
「我在休息時間去了你的課室,不過你不在。」
「因為那是選修課呢。」
祥子大人拿起瞳子手中的那東西,在左手腕上扣好。那是祥子大人常常戴着的手錶。
(為甚麼姊姊大人的手錶會在瞳子那裏──?)
祐巳在星期六早上還看到祥子大人戴着那手錶。那麼,是當日放學時瞳子向祥子大人借用的嗎?
(可是,為甚麼說『麻煩你刻意拿來』?)
那就像是別人把自己的失物送來時說的話。
失物。
到底在何時何地遺失?──這些無謂的念頭,在祐巳的腦海裏轉瞬即逝。
這時,瞳子離開,回到一群在中庭的草地中央舖了塑膠墊子的少女之中。
瞳子離開後,祥子大人終於對祐巳說話。
「祐巳,昨天真對不起。」
「……不」
感到尷尬的應該是祥子大人,不過先移開視線的是祐巳。這時,遲了一點的由乃同學剛好來到,就和她一起走進薔薇館。
午休的薔薇館比平日寂靜得多。由乃同學大概和令大人吵了架而沒有說話,祐巳她們也是一樣。
雖然志摩子同學向來文靜,但如果她在的話應該能為大家找到話題。可是她也許要和乃梨子為今日放學後的會面做準備,所以沒有在薔薇館現身。大家都面對很多問題。
吃過便當,祐巳和由乃同學輕輕的打掃房間。放學後,乃梨子會跟志摩子同學來薔薇館。班會後、一完成校園打掃工作就在薔薇館集合,應該不會有時間在客人來之前打掃這裏。
兩位薔薇大人在看桌子上學園祭的資料。
雖然偶然感到祥子大人的視線,但祐巳只裝作在專心打掃而沒有理會。
祥子大人大概是為昨天的事有話要說?不過,祥子大人溫柔的說話只讓祐巳感到痛苦。
認真想想,最近祥子大人的說話不是溫柔,而是甜蜜。
就像把有糖衣的糖果放進口中一樣,初時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想像糖衣下面的樣子,變得高興。
可是,事情僅限於此。巧克力、果仁、酒心等等都沒有出現。祥子大人的說話內容空洞,越期待就越感到空虛。因為知道了實情。
如果可以選擇,真不想再吃這樣的糖果。這才是祐巳的真意。
即使傷心痛苦也好,也想聽更實在的說話。這樣的想法是祐巳的任性嗎?
這是姊姊大人太溫柔的悲劇。
(三奈子大人,這太難了啊。)
雖然三奈子大人說「再忍耐下去也不是辦法」。
如果不是會主動退回念珠的壞妹妹,就只能不被姊姊大人討厭地靜靜忍耐下去。
3
「知道繡球花的別名嗎?」
在古文課途中,老師說。
授課告一段落,但尚未到下課時間,老師就開始閒談起來。班上有人把家中園子裏的繡球花採下,淡蓝色的花兒點綴着課室的一角。
「你們都知道繡球花的顏色會變吧。繡球花因而有很多別名,最常見的是『七變化』,就像忍者一樣。」
年過六十但仍然優雅的女老師接着花了十分鐘講解繡球花變色的條件和變化過程,然後就下課了。
最後老師提到的繡球花的花語,在祐巳心中揮之不去。
──變心。
祐巳一邊看着繡球花一邊想。這樣蓝色的樣子已經很漂亮,為甚麼還要變色?
變心。
祥子大人的心也變得和從前不同了嗎?
4
雖然時間一直流動,可是隨着心境不同,感受到的速度也不一樣。
企盼休息時間來臨的課堂總是過得那麼緩慢;等待不會來的人來訪的休息時間卻轉瞬過去。
祐巳心想,如果祥子大人來課室找自己就好了。
不是祐巳去找祥子大人、也不是在薔薇館偶然碰面,而是祥子大人以自己的意思主動來見祐巳。
祐巳希望祥子大人好好說明瞳子的事。如果取消去遊樂場的約會後是和瞳子在一起,希望祥子大人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祥子大人沒有來;祐巳因為不想碰見瞳子,所以也沒去祥子大人的課室。
雖然想過祥子大人也許在放學後會有甚麼動作,可是最近放學後她都盡快離開學校。
曾經擔心祥子大人是否刻意避開自己,可是認真觀察之下,感覺更像祥子大人眼中沒有自己的存在,這反過來更令人失落。
到了星期五。
因為山百合會的工作,祥子大人少有地放學後留在薔薇館。志摩子同學和新加入的乃梨子也在。由乃同學和令大人則因為劍道部的活動而不能出席。
逐一處理累積下來的工作的時間真好。
只要祥子大人在此,就不必擔心她是否正在甚麼地方和甚麼人見面。只要不閒聊而靜靜工作,就不會被看穿自己對姊姊大人的行徑起疑吧?
可是,當工作告一段落,大家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祐巳馬上覺得薔薇館二樓的氣氛令人很不舒服。
祥子大人就在眼前。甚麼都沒做、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祥子大人。
(祐巳)
祥子大人就在可以這樣叫喚自己的近距離,可是她沒有開口。
既然沒事可做,可以和我說話啊。──可是,另一方面祐巳也害怕祥子大人的說話。
祐巳站起來,正想去泡茶,機敏伶俐的乃梨子已經在動手準備了。
志摩子同學在窗邊眺望,對着那個看來快要下雨的天空嘆息。
這時,祥子大人開口了。
「乃梨子,那個『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可以改變一下嗎?」
乃梨子是一年生。志摩子同學是二年生。按照莉莉安女學園高中部的傳統,低年級生對高年級生的稱呼應該是「大人」。
可是,不知何故,乃梨子一直用「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初時祐巳也覺得不順耳,可是漸漸習慣下來,現在已經不覺得有問題。不過,祥子大人似乎不同。
「這樣的事志摩子應該好好教導乃梨子啊。」
祥子大人嚴厲的說連志摩子同學也有責任。這樣一來,很喜歡志摩子同學的乃梨子就不能沉默。只要想起聖母祭的事就會明白,乃梨子即使面對三年生也面不改容。
「勞你費心」、「反對論資排輩」等等,乃梨子大聲抗議。那是足以令祥子大人美麗的臉容扭曲的迫力。
可憐的志摩子同學,被夾在山百合會和乃梨子中間,面對二擇其一的抉擇,因為抵受不住壓力而逃了出去。
「志摩子!」
「志摩子同學!」
祥子大人和乃梨子的聲音漂亮地重合。可是,衝出門外的志摩子同學沒有回頭。一向輕巧地上下樓梯的志摩子同學下樓時把樓梯弄得嘎嘎作響。
「……我做得太過火了嗎?」
祥子大人一邊輕撥長長黑髮,一邊低聲說。
「甚麼?」
呆在那裏的乃梨子回過神來反問。
「你能擔當志摩子的守護者吧?」
「啊」
「拜託你了。」
祥子大人輕輕的把乃梨子推向大門,乃梨子回過頭來大力點頭。
「請交給我。」
剛開始下的雨聲,被乃梨子下樓梯的聲音蓋過。至此,這件事大概可以完滿結束吧?
這本應是值得慶賀的事,祐巳內心卻始終有不能釋然的感覺。
有閒情擔心其他姊妹,卻把自己的妹妹丟下不管,這樣的姊姊大人的態度太令人傷心了。
「姊姊大人意外地好管閒事呢。」
祐巳一邊關上窗戶一邊說。
「好管閒事?」
祥子大人反問。
「剛才那是為了令志摩子同學認乃梨子為妹妹的把戲吧?」
「嗯,也許吧。」
拋下冷淡的一句話後,祥子大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工作告一段落,志摩子同學和乃梨子又不在了,看來今天要到此為止。
「請等等,姊姊大人。」
房間裏只有兩人。祐巳想讓姊姊大人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話,現在是個好時機。
「請再和我做約定。」
「再做約定?」
「你不是說過要和我一起去遊樂場的嗎?」
「我不能和你做約定啊。我怕會再次失約。」
「可是,」
祐巳叫起來。
「有約定的話,至少到約定當天都能感到安心。」
祐巳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這不是自己想說的話。可是,也許這樣溜出來的說話才反映自己的真心?
「即使不能守約也不要緊。能做約定的話,直到當天我──」
「祐巳……」
祥子大人有點吃驚的看着祐巳。上一次這樣直接的正面相對是多久以前的事?
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兩人之間只有沉默。
就在雙方都在等待對方的說話時,門外傳來走上樓梯的聲音。乃梨子她們應該不會這麼快回來吧?
「祥子姊姊大人!」
連門也沒敲就走進來的是瞳子。她走近祥子大人,在她耳邊低聲說話。
祥子大人連連點頭,最後說一句「我知道了」。雖然祐巳聽不到說話內容,但也看得出祥子大人要和瞳子一起離開。
「姊姊大人,我的話還未說完。」
祐巳馬上叫住祥子大人。很想用甚麼方法阻止她。現在就是不想讓瞳子把祥子大人帶走。
「祐巳……」
祥子大人叫瞳子先在樓下等候,再向祐巳說。
「最近的日程固定不了,所以不能和你做約定啊。」
瞳子的腳步聲遠去。
「那麼甚麼時候才可以?」
「我也不知道。」
祥子大人低頭小聲說。
「姊姊大人」
夏天或者秋天。即使是含糊的約定也好,有約定的話,至少祥子大人的心有一部分是留給自己的。
「請聽聽話好嗎?」
祥子大人拿起書包,背向祐巳。
即使懇求也沒用。姊姊大人還是要離開。
真是個愛鬧彆扭難處理的妹妹──祥子大人一定是這樣想。
「紅薔薇大人──」
樓下傳來瞳子催促的聲音。祥子大人把手搭在門上時,祐巳不顧一切的大叫。
「你捨棄我而選擇瞳子嗎?」
祥子大人停步,慢慢回過頭來。那是從來沒見過的可怕臉容。
「……我要發怒了。」
抛下這樣的一句話,祥子大人就離開,走向在樓下等待的瞳子。
「要發怒啊──」
祐巳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間內低聲笑起來。想發怒的話就發怒好了。這樣比為了補償自己不是的溫柔微笑和甜言蜜語要好得多。
所以,明明看到祥子大人那個可怕的臉容,祐巳還是有點高興。自己令祥子大人那樣憤怒呢。不管那是憤怒還是其他感情,能夠真正到達對方內心,那就有其價值。
真是扭曲的愛情啊。要求做不能遵守的約定、又刻意用說話激怒對方。
內心很不安定。祐巳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點。
好一場雨。
一定是天氣的影響。
所以心情不能變好。
(譯註:正當祐巳和祥子鬧翻的時候,志摩子應該在櫻樹下和乃梨子正式成為姊妹、由乃則和小令在武道館裏修好吧?)
5
呆看了一會滑下玻璃窗的雨水後,祐巳洗好杯子離開薔薇館。志摩子同學和乃梨子沒帶走書包,應該還會回來,不過祐巳沒有等待她們。
祐巳撐着蓝色的雨傘低着頭走,選了一條和平日不一樣的路,因為不想走過開滿繡球花的地方。
如果看到繡球花顏色和今早不一樣,心情一定更難平復。
「祐巳」
走到植滿銀杏的林蔭道時,突然有人叫住祐巳。回頭想看看那人是誰時,對方已經走了過來。
「我進來了。」
「聖大人?!」
那人竟是志摩子同學的姊姊佐藤聖大人。看來聖大人是在大學校舍的側門附近一邊避雨一邊等待獵物經過,結果無意中抓到祐巳。
「你應該有很多朋友願意和你共用一把雨傘吧?」
吃了一驚的祐巳定下心來,撐着雨傘。聖大人用手帕輕輕擦拭濕了的襯衣後,接過雨傘爽朗地笑。
「可是剛剛才開始下雨啊。我的朋友離開時還沒有下。」
「聖大人,你因為甚麼要事而留下嗎?」
「嗯-。也不是甚麼要緊的事──」
看了高中部校舍一眼,聖大人問。
「最近志摩子有沒有甚麼奇怪之處?」
「志摩子同學?」
為甚麼這樣問?祐巳不解。說過畢業後就不要再依賴她的聖大人忽然會在意留下來的妹妹的事。
「昨天午休時,有人在這裏看到似是志摩子的人。我昨天沒有上課,今早才知道此事。志摩子不是那種會在休息時間漫無目的地在大學校舍附近走動的人。所以我猜想她也許有事找我?」
那麼說,聖大人是在等待志摩子同學。不知道她下課後過了多久,總之在開始下雨前已經在等待,還選了一個容易看到高中部學生離校的位置,希望看看妹妹的樣子才離開。
祐巳心想,志摩子同學是何等幸福啊。姊姊大人即使畢業了還會擔心她。祐巳羨慕得快要掉淚,慌忙別過頭來。要是突然哭起來,聖大人一定會覺得奇怪吧。
「志摩子同學大概和乃梨子在某處避雨吧……」
「──那就好了。我跟祐巳離開。和我一起到車站吧。」
祐巳輕輕貼頭,然後一起向前走。雖然對不起志摩子同學,但祐巳想把聖大人借來一會。只要有聖大人在身邊,祐巳就覺得自己是往常那個「祐巳」。
從前祐巳也得到聖大人的幫助。情人節前夕,因為一些瑣事而和祥子大人鬧翻,躲在那個古舊的溫室裏時,來找祐巳的就是聖大人。
當時,聖大人對自己說了甚麼?自己是如何平復心情的?祐巳都記不起來了。那些事好像都成了遙遠的過去。
「──有甚麼事嗎?」
走到校門旁邊時,聖大人問。
「甚麼?」
有甚麼事嗎?祐巳甚麼也沒說,所以反問起來。聖大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內心有甚麼煩惱,儘管說出來吧。就當是你把我帶到車站的回禮。」
祐巳不覺得剛才自己有出現百面相。不過,聖大人一定看穿了。連祥子大人不明白的事也輕易察覺了。
「難道你煩惱的原因是那個捲髮?」
「……為甚麼你會知道?」
「剛才我看到祥子走過這條路。不過她沒有看到我。」
果然是和瞳子一起離開了。沒有看到聖大人的話,兩人一定是在快樂地說話吧?
「她們沒有共用一把雨傘啊。」
「是嗎──」
「嗯,就是這樣。」
可是,聽到她們沒有共用雨傘而鬆一口氣的同時,自己卻和聖大人共用雨傘,真是勢利的想法。
在等候公車的期間,祐巳沒有把內心的事說出來。如果對聖大人說出來,也許會變得輕鬆。可是,也覺得這樣會令自己討厭自己。
這是應該靠自己解決的事。不能永遠依賴已經畢業的人。
聖大人甚麼也沒問,只是帶着聖母般慈祥的笑容說了一句話。
「祐巳,不要捨棄祥子啊。」
被捨棄的是我啊──把這句話吞下的時候。
亮着車燈的公車開過來了。
第四章 蓝色雨傘 紅色雨傘
1
星期六,沒有碰見祥子大人。
因為祥子大人沒有上學。昨天以那樣的方式和祥子大人分別,令祐巳今天不太想碰見她;可是想到姊姊大人不在校舍裏,竟又覺得有點寂寞。
「小令說,今天祥子大人不在,放學後不用留在薔薇館了。」
由乃同學不知何時和令大人修好了。今早在更鞋室碰到的志摩子同學也顯得格外開朗,大概是因為乃梨子吧?黃色和白色都感覺良好。
休息時間,瞳子好端端的在一年椿組的課室裏。看到瞳子沒有和祥子大人一起缺席,祐巳安心的走回課室,卻也為自己有這樣的疑心感到難過、為令自己這樣起疑的祥子大人感到怨恨。
回到家中,情緒仍然低落,想出外散散步轉換心情。看似快要下雨,所以在雨傘架裏抽出雨傘。這時,媽媽吩咐祐巳去買東西。
去便利店買一盒牛油。──然後,雨傘就不見了。
渾身濕透的祐巳邊哭邊跑回家,在玄關大聲地哭起來。
「祐巳?!」
聽到祐巳的號啕大哭,父母和祐麒從家中各處走過來。有丟失雨傘這理由作掩飾,可以盡情在家人面前痛哭。
「……不要隨便帶走別人的東西啊」
祐巳伏在玄關的地上,不停敲着地板。
「不要盜去我心愛的東西啊!」
對祐巳來說,失去了的雨傘,就和祥子大人一樣。
2
星期日傍晚。
祐巳致電小笠原家。
不再有從前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祥子大人也許不在家。一定是和瞳子出外了吧?──就像要搜集不在場證據一樣,祐巳撥着電話號碼。
祐巳內心深處流着冷冷的水。
如果祥子大人在。
就為星期五的事道歉吧。雖然祐巳認為錯不全在自己,但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火。
只要知道祥子大人沒有和瞳子外出,怎麼也能真心道歉吧?如果可以因此減少明天碰面時的尷尬,這個電話就有其意義。
『這裏是小笠原邸。』
接電話的是中年女性。不是清子伯母,大概是家裏的傭人吧?
祐巳說出自己的名字,再問祥子大人是否在家。對方好像思考了一會,停了一停才說『請稍等』,然後放下電話。
「……姊姊大人在家啊。」
如果不在的話,接電話的人應該會照直說,然後掛斷電話吧。聽着電話裏的背景聲音,祐巳有點緊張起來。可是──
『喂喂,祐巳?』
電話傳來的是年輕的男聲。
「啊?」
『我是柏木。好久不見了。』
祐巳一時混亂起來。為甚麼打電話到小笠原家,接電話的卻是柏木?祐巳沒想起柏木是祥子大人的表哥。
「那個……?」
『小祥雖然在家,但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祥子大人在洗澡,所以不能接電話?但這樣也不必請柏木代接啊。祐巳不回話,柏木慌忙補充:
『她剛才暈車,正在休息。』
「車──」
『請別誤會,不是只得我和小祥二人開車,瞳子也在一起的,所以請安心。』
「瞳子嗎」
柏木一定沒想到,有瞳子在才更令祐巳擔心。
『嗯,現在也是瞳子在照顧小祥。她意外地可靠呢。所以請放心吧。她根本不讓我走進房間啊。』
柏木對着電話爽朗地笑。
「……是嗎?」
祐巳裝作沒事一樣回應,內心卻很不安。
『有甚麼要事嗎?我可以替你傳口訊。啊,還是讓瞳子來比較好?』
「不必了,也不是甚麼急事。在學校碰面時再說好了。」
『是嗎?真不好意思』
雖然柏木說可以代傳口訊,不過祐巳拒絕了。向祥子大人傳話是好,可是讓祥子大人身邊的瞳子也知道就不好了。
掛上電話後,無力感瞬間湧上心頭。
祥子大人說不能和自己做約定,卻確實有和瞳子外出。
不是只得兩人的約會,柏木也在一起──可是,那能補償甚麼嗎?
星期五分別的時候,祐巳問祥子大人是否選擇瞳子。祐巳覺得答案已經出來了。
祥子大人就是選擇了瞳子。接受了這答案,就變得無能為力。雖然非常悲傷,但人心是會變的。
祐巳取下掛在頸上的念珠。
即使不穿着校服時也一直帶着、幾乎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的這串念珠,是八個月前祥子大人掛在自己身上的。
(已經夠了)
脫掉念珠、不再是祥子大人的妹妹的話,就不必再為猜度姊姊大人的心而消磨自己的精神。
祐巳已經厭倦了。
厭倦了猜疑自己喜歡的人的生活。
3
所以,從星期一開始就沒有去薔薇館。
看到祥子大人就覺得痛苦,而且已經下定決心要解除姊妹關係,祐巳已經失去了以紅薔薇的花蕾的身份在山百合會工作的理由了。乃梨子剛好正式成為白薔薇的花蕾,應該可以填補空缺。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由乃同學問午休和放學後都不再去薔薇館的祐巳。
「祥子大人很擔心你啊。」
「怎麼會?」
祐巳不屑地笑。
「是真的啊。」
祥子大人擔心的,是作為紅薔薇大人的體面吧?在這樣繁忙的時候,只有自己的妹妹一人不出現,作為姊姊太沒面子了。
「不管怎樣,現在一起去薔薇館吧。」
由乃同學抓着正要離校的祐巳的手,走向薔薇館。
「我不去。」
祐巳甩開由乃同學的手,轉身走向更鞋室。由乃同學追上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過我想一定是祥子大人不對。那麼我跟你一起去抗議吧。甚麼也不說、只管自己躲起來發怒的話,那永遠也不能修好啊。」
「已經不是那個階段了。」
祐巳拒絕了。修好也好甚麼也好。既然祥子大人有了比妹妹更重要的後輩,事情已經覆水難收。
「謝謝關心。對不起。」
「祐巳同學……」
由乃同學不再挽留已經換好鞋子的祐巳,在祐巳離開更鞋室時轉身離開。
祐巳走到校舍出口時才發現外面在下雨。平日在上下課時都敞開的門被關上,用一枚玻璃隔開的外面的世界正嘩啦嘩啦地下雨。
真麻煩啊!索性不用雨傘,任由雨水淋下來好了──祐巳雖有這樣想,但這樣做大概太顯眼,會惹人注意,所以還是打開書包拿出紅色摺傘。
為摺傘難打開而感到煩躁的祐巳走到外面時,站在那裏的人看過來。
「──祐巳」
「姊姊大人……」
祐巳一時語塞。為了讓自己在甚麼地方碰見祥子大人都可以馬上交還念珠,祐巳一直把念珠放在口袋裏。可是,現在真的碰見祥子大人時,卻不能行動。右手拿着雨傘、左手提着書包,沒有手取念珠。
「我覺得在這裏可以遇見你呢。」
祥子大人微笑着說。雖然站在屋簷下沒有撐着雨傘,祥子大人兩手拿着書包和雨傘,看來是準備離校了。如果剛才跟着由乃同學去薔薇館,應該不會在這裏碰到祥子大人吧。
「我有事一定要對你好好說清楚。」
面對呆呆站着的祐巳,祥子大人踏前一步。祐巳突然驚慌起來,無意識地退後一步。
心中瞬間湧起複雜的思緒。
祥子大人因為有話要說而刻意在此等待嗎?
她想要回念珠嗎?
還是想說,其實一直以來的都是戲劇部的瞳子的把戲?
不,怎可能有這樣好的事?
「祐巳」
祥子大人再踏前一步,整理祐巳的領結。被祥子大人這樣一叫,祐巳的身體就軟下來,像要溶化一樣。
最愛的姊姊大人。祐巳的心一點也沒變。
「姊姊大人。」
還要這樣叫祥子大人多少次?祐巳邊想邊靜靜的看着祥子大人。
這時。
從出口走出來的學生在祐巳身邊走過。
「祥子姊姊大人。讓你久等了。」
是瞳子。
祐巳交錯的看着祥子大人和瞳子。無論怎樣解釋,結論也只有一個,就是她們兩人相約在此等候。
「……原來如此」
溶化了的心一瞬凍結。祥子大人不是在等祐巳,只是在等待瞳子途中,祐巳剛好經過而已。
身處其中的感覺太慘了,所以祐巳轉身背向二人。
「請等等,祐巳大人。」
意外是瞳子出言挽留。
「你們的話還未說完的吧?我們有點趕時間,不能站着說話,不如一邊走一邊說?」
「哎?」
祐巳吃驚之時,瞳子像撒嬌一樣向祥子大人說。
「紅薔薇大人,就這樣做吧。」
「──也好。祐巳,我們一起離校吧。」
雖然祥子大人也那樣說,可是祐巳拒絕了。
「不必了」
為何要傷心地混在和睦的兩人之間一起離校?
不知道是想作弄自己還是想顯得從容,瞳子友好的表情令人討厭,接受瞳子的意見的祥子大人也令人憤慨。
「已經夠了。」
祐巳就這樣跑出去。
「啊,祐巳大人?!」
瞳子的聲音從後面追上來。可是,祥子大人的聲音沒有出現。
雨淋濕面孔。淋濕頭髮。淋濕了的校服變得越來越重。
祐巳邊跑邊想,自己在雨中奔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在電視劇裏看到的受傷的女主角總是跑得那樣瀟灑。
可是,自己跑起來的樣子真是──書包噠噠的不停撞在腿上,摺傘也翻了,就像在演笑劇一樣。
祐巳以如此難看的樣子,一股勁的跑過圖書館旁邊,衝過聖母像,直到在銀杏林蔭路上可以看到校門的位置才停下來。
因為在前方距離約十米的一群大學生之中看到熟悉的身影。
在一堆色彩鮮艷的雨傘裏,混着一把男性化的黑色雨傘。
即使距離很遠、即使只是看到背影,祐巳也不會認錯。那是曾多次幫助祐巳、值得信賴的人的背影。
「……聖大人」
雖然祐巳聲線微弱,黑色雨傘還是慢慢轉過來。其他粉紅花紋、黃色班點、 蓝色格子的雨傘沒有察覺黑色雨傘停下來,穿過校門離開了。
「祐巳,怎麼了?」
聖大人大聲地問。看到後輩手上有雨傘卻渾身濕透,大概誰都會吃驚吧。
「聖大人!」
祐巳拋掉手上的雨傘和書包,撲向聖大人的胸懷。
「發生了甚麼事?」
面對只是在哭的祐巳,聖大人很吃驚,但祐巳不能冷靜的說明為甚麼在哭。可是,上次聖大人說「儘管把煩惱說出來」。這份悲傷大得祐巳不能獨自忍受,希望向人傾訴。
「好了好了」
聖大人溫柔的撫着祐巳在抽動的背。祐巳可以甚麼也不想的靠着聖大人。很想這樣依靠着可靠的人,讓疲累的身體休息。
終於,聖大人的手停下來,低聲說。
「……祥子」
祐巳知道祥子大人走過來了。可是沒有離開聖大人。用力抓着聖大人。無言的向聖大人訴說,不要把我交給祥子大人。
正面相對的祥子大人和聖大人都沒有說話,所以祐巳不知道周圍的狀況,只聽到祥子大人的腳步聲漸近。
「祐巳」
輕輕的叫喚名字。可是,祐巳沒有回答,只是在聖大人的懷裏搖頭,連頭也沒有抬起。
終於,祐巳聽到祥子大人的嘆息。
「為你添麻煩了。」
那是向聖大人說的話。聖大人在祐巳的頭的上方輕輕點頭。
「祐巳」
聖大人的聲音蓋過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這樣好嗎?祥子要走了啊。」
「嗯」
祐巳靜靜的抬起頭。──聖大人的手上掛着另一把雨傘。
「這個」
「是祥子拾起交給我的。」
那是祐巳的紅色摺傘。仔細看看,祐巳的書包也在。
「……祥子大人」
祐巳緊緊握着收好了的紅色摺傘。
這就是我。落在地上、被泥和水沾污了的悲慘的雨傘。祥子大人把它拾起,交託給聖大人。
已經不再需要我了──祐巳突然覺得很悲傷,衝出黑色雨傘。
祥子大人走出校門,和瞳子一起坐上來迎接她的黑色車子的後座。從車窗可以看到她美麗的側面。
「姊姊大人!!」
嘗試向着遠去的車子大叫,但聲音傳不到那裏。車子越開越快,祥子大人沒有回頭。
一定是因為在下雨。
越來越大的雨,把祐巳的聲音和身影都掩蓋了。
終於,祥子大人乘坐的車子在雨中消失。
傾盆而下的大雨把兩人漸漸分開。
「姊姊大人……」
即使發出聲音,也被雨聲蓋過。即是追上去,也被大雨阻擋而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雨在下降。
雨在下降。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雨和淚一起流。
明明有雨傘在手,卻只是抱着它,渾身濕透的徒然地叫喚着姊姊大人的名字。
後記
在此,我為各位讀者和其他有關人士帶來的不便和擔心誠意道歉。
大家好,我是今野。
有很多讀者大概讀到最初一句就明白吧。
讀到這裏而心想「發生甚麼事?」的讀者也應該有很多。
過了發售日很久才看這本書的讀者應該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在此向包括以上所有人在內的各位說聲,真的很對不起!
──這本文庫延遲了一個月發售。雜誌也休載了一回。
其實我在年初開始生病,一月中進了醫院。
初時只是像感冒的症狀。先是喉嚨痛,然後發高燒,後來臉孔發腫,情況非常嚴重。
主治醫生的診斷是『耳下腺炎』。俗稱「おたふくかぜ」的流行性耳下腺炎,在幼稚園時已經患過一次。雖然有人會再度感染這病,可是今次檢驗抗體後也不知道是第二次感染還是急性化膿性感染。唯一肯定的是今次比幼稚園那時的症狀嚴重得多。
打個比喻,我的臉腫得就像在拳擊比賽中被連毆九個回合的拳手的樣子。兩頰好像塞了棉花,眼睛就像用黏土做的玩偶(臉孔腫得眼睛張不開)。認識我的醫生看到我的樣子都啞口無言了。發燒也發得厲害。吃過退燒藥、退燒以後打電話給編輯部的情景,現在成了令人懷念的記憶……
請安心,現在我已經完全康復了。雖然延遲了一個月,能出版這本書就証明我可以正常工作。這次患病再令我切實感到「健康第一」。
呃,今次後記的長度是二頁。寫完患病的事已經填滿兩頁,完全沒有提及小說內容。對不起。
──啊,從頭到尾都在道歉呢。
譯者後記:
花了三個月時間,終於完成Rainy Blue全書的翻譯。
以我這個半途出家的身世,翻譯過程只是一邊做一邊摸索。
經過三個月的鍛鍊,日文和中文能力都大有進步 (笑)
未來幾個月我應該不會再開新書的翻譯,不過將來環境許可的話我還會繼續的。
感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和鼓勵! m(_ _)m
Siuyan@2004-10-19 02:00
實在太感動啦~!!樓主加油啊~!!
Aftercore@2004-10-19 06:15
先謝一個
請繼續努力
另外,樓主有沒有看「特別でないただの一日」嗎?
kircheis@2004-10-19 09:19
好棒啊,谢谢楼主
不好意思问一句,有前面的链接么?
Agustou@2004-10-19 10:12
翻译的很有感觉,进来支持一下
gcc@2004-10-19 11:34
引用
最初由 kircheis 发布
好棒啊,谢谢楼主
不好意思问一句,有前面的链接么?
我是由這一本開始翻的... ^^;;;
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花園茶館看看,那裏有同好在翻其他部份
引用
最初由 Aftercore 发布
先謝一個
請繼續努力
另外,樓主有沒有看「特別でないただの一日」嗎?
現在的十八本小說,我只看了其中三四本的部分,Rainy Blue算是唯一一本完整讀完的,不知甚麼時候才看到特別でないただの一日啊...
橘音遠@2004-10-19 16:03
本人是懷著頂禮膜拜的心情來看聖母的一切的......
今野果然是神的說.....
alessaa@2004-10-19 20:27
大力支持,请坚持下去.
ZionY@2004-10-19 21:29
楼主用心程度可见一斑,周边链接全用上了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部作品
要赞要赞
tnteva@2004-10-20 04:15
强赞
先收下了
谢谢
joseph2@2004-10-20 15:47
刚看完动画
狠狠地赞一把
wakka@2004-10-22 11:28
到了這裡, 當然也要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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