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不固定的圣节|青青子衿 - 『漫游』酷论坛

[原创]不固定的圣节

blackapple@2005-01-12 02:21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候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以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个不固定的圣节。

正如我现在身在希腊，在我阿提卡海岬上的别墅里，窗外就是碧蓝的爱琴海和星星点点的白帆，带着咸味的风从海的那一边吹来，每天的黎明时分，东方的天际被曙光染成珍珠白的色泽，直到雾气散尽，直到夜莺停止歌唱，直到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海面，然而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时的巴黎，她就在我面前，于是往昔飘摇的记忆随着窗外海浪的声音一波一波的袭来，直到潮水退去，银色的沙滩平滑如镜，不留一丝痕迹。
年轻时候我也在巴黎生活过，不算长也不算短，足够在我身上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属于那时的巴黎，在那之前我在马赛，那是我出生和成长的的地方，后来我又走过很多地方，直到现在在希腊定居，每天听着爱琴海的潮声入睡，每个地方都会让我想到巴黎，或者相似，或者是相反的极端，我无法抑制那种强烈的感觉，于是我知道那就是巴黎，她一直在那里，尽管我从未回去。

那时候我还年轻，单纯，并且自以为幸福，我以为在每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穿着流行的时髦款式的衣服，戴上珠宝首饰，坐在红衣主教路或者圣瓦伦丁路上的某个露天咖啡馆里，点一杯奶油咖啡，或是香槟，白葡萄酒，随便什么都行，看来来往往的人们，看那些华贵的钻石和珍珠怎样闪耀在窈窕淑女的颈间，看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怎样故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我的眼神和微笑怎样在他们身上起到预期的效应，于是会有人从人群中向我走来并伸出手，那时候我以为那也是幸福。
然而也会有一些日子，我不得不在那样的咖啡馆里独自坐上一个下午，象喝水一样喝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照在白色的桌椅上，喝咖啡的客人来了又走，没有人看我一眼，而我也不会对任何人微笑。
就是那样的一个下午，我穿了我最好的丝绸衣裙，来自遥远东方的孔雀蓝，那种深邃而纯净的蓝能把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就象新摘下的仍带着露水的百合花，我整理好我浓密的卷发，让它们优雅的垂在裸露的肩头，这样的天气还露着肩膀多少有点冷，我带了一条浅色的羊毛披肩，却只是松松的裹着，我的拐杖倚在桌子旁边。
那时候我看见他，瘦弱的年轻男孩，穿着普通的白衬衫，背着画板，看起来象是个画家，或者学艺术的学生，安静，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神经质，他的眼光掠过坐着喝咖啡的各色人们，最后停留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惊叹。
那时候我已经坐得够久了，本想就这样回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趣，于是我招手让他过来，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然后坐在我对面，他的眼光从我脸上转向我支在桌上的手肘，然后向下，望向我轻飘飘的宽大裙裾和靠在桌边的桃花心木拐杖，最后仍望向我的眼睛，是艺术家欣赏真正的美的时候的那种眼神，只是赞叹，没有欲望，没有带着恶意的好奇，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或是轻蔑，只是完全的，真正的赞叹，他说，“你真美。”
“谢谢。”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说。
侍者无声的走来，我的咖啡已经冷了，于是我又点了一杯，这是第三杯？还是第四杯？我记不清了，桌上的砂糖几乎堆成了小山，我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问他要什么，他想了想说，“随便吧。”
“那就要同样的。”我说。
咖啡端上来了，白瓷的杯子里深黑的液体冒着热气，我看到他拿起银色的小匙轻轻的搅着杯里的咖啡，他也没有加糖。我端起咖啡来轻轻的啜了一口，却已经尝不出任何苦涩的味道，他仍然安静的望着我，而我却觉得，我已经承受不住那样专注的眼光。于是我勾起一丝早已惯熟无比的，职业的笑，问他，“今天晚上…………陪我好吗？”
他很吃惊，也许他还年轻，还从未体验过这些，我想我要被拒绝了。
“可是…………夫人，我没有钱啊…………”他低下头羞涩的说，也许是我刚才的眼神里带着渴望，吓到他了。
“没关系，你为我画一幅画吧。”我说。
“是吗？那太谢谢你了！”他高兴起来，打开画板，拿起铅笔，“不要笑我啊。”
于是我垂下眼睛，让那条薄薄的披肩略微滑下，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摆出我最诱人的姿态，“我要独一无二的赞美。”
“独一无二？”
“你不是说我很美吗？你是从心底赞赏我的美吗？你会用你的笔把那种美描绘并永远保存下来吗？那些无价值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我只要你独一无二的赞美。”
于是他认真的看我的前额，眉毛和眼睛，那是无数人称赞过的地方，光润洁白的前额，象乌鸦翅膀般漆黑的，秀气的双眉，象海波般蔚蓝的眼睛，被情欲的波涛淹没时颜色会更深也更迷人，我的嘴唇有些苍白，不象珊瑚那般鲜艳红润，然而它们有胭脂的颜色，仍然是甜蜜的，或者是天鹅般细长优雅的脖颈，无论是简单的缎带还是繁复的珠宝都很相衬，或者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或者小巧玲珑的脚————真是讽刺，我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美的，却也没有一个地方是洁白无暇的。
他会说什么呢？
他说，“夫人，您的手很美。”
我的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象孩子一样娇小的，柔软的手，指甲修得很圆润，涂着流行的珠光色的红，然而颜色是苍白的，隐隐看的到蓝色的血管，掌心是杂乱断续的纹路，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它们美吗？这双抚慰过无数男人肮脏的欲望的手？我无法抑制的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而他停下来手中的笔，诧异的望着我。
“不，不，没关系，你继续画吧。”我说，小心的将双手放在膝上，丝绸的温度，竟会是如此的冰凉。
于是我们在下午的阳光中安静的坐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喧嚣被隔离在遥远的地方，我一直看着他，看他柔软的，深红色的短发，看他长长的睫毛在那清秀的脸上投下的，柔和的阴影，看他手中的铅笔在纸上不断的移动，笔尖和纸张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响声，而他只是安静的作画，偶尔抬起头来看我一下。
然而我仍然无法承受那样纯净和清澈的眼光，那双眼睛只看得到美好的东西，被他那样注视着，我觉得我的过去又回来了，我在马赛乡村里度过的童年，我失去的那条腿，那可以说是一次事故，或者说是上帝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那时巨大的痛苦和儿时的欢乐一起，都被我遗忘了，于是我不想过去，我也不觉得痛苦。后来我来到巴黎，我遇见很多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眼光欣赏我的美貌和残缺的身体，他们给我美丽的衣服和首饰，于是我不用再过清苦的生活，我用香膏和油脂涂抹我那不用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不用再做饭和缝补的双手，那手指不会套上神圣的婚姻誓约，我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以为我很幸福。然而被他那样注视着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过去又回来了，我那在马赛港口的渔村里度过的童年，那些欢乐和痛苦的日子。
“夫人，我画好了，你看怎么样？”他带点羞涩的把画举到我面前，那是我的手，一双洁白的，娇小的，孩子一般的手，它们曾经是美丽的，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时我在碧绿的山谷和田野间奔跑，采摘紫色的苜蓿和蒲公英，风起时，那些轻盈的绒毛就纷纷扬扬的飞散开去，天空中有洁白的云朵飘过，远处海上传来轮船进港的汽笛声。我的眼睛开始模糊，泪水只会弄污我脸上的脂粉，于是我用力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慵懒的魅惑神情，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于是他温柔的替我裹好披肩，轻轻的将我抱起，走向早已停在街边的出租马车。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前低声的说，“我不要速写，我要油画和水彩，我要全身的画像，要各种的表情和姿态，我要你用最美丽的光线和色彩…………”

后来他为我画了很多肖像，有素描，也有水彩和油画，画上的女子惊人的美丽，浓密的金色卷发象是倾泻在肩头的金色阳光，湛蓝的眼里是高傲的神情，然而也会有温柔和忧伤的微笑，或者刹那间闪亮的喜悦，那些画稿一张张的散落在我的卧室里，空气里漂浮着油画颜料的味道。我不知道我是否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也许曾经有过，但是那么多年过去，那也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了。我们每天下午出去喝咖啡，晚上听音乐会和歌剧，夜里睡得很晚，而他会继续作画直到天亮，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
于是有一天我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他说，“她有一头金发…………”
我悲哀的笑起来，知道他终于会离开我。
“我一直希望，等我将来有了一点钱，能在爱琴海边买一座小房子，带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满四季的鲜花，每天和她一起看日出，看被曙光逐渐染红的，东方的天空…………”
“而我呢，”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说，“我已经有了很多钱，就算是买一座很大的别墅也没有问题，我可以用鲜花装饰我的别墅，让喷泉喷出血一样红的葡萄酒，我甚至可以买一艘豪华游艇在爱琴海上航行，我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还想要更多的钱，就象佛莱雅一样，即使庞培…………”
我突然停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神经质的说出这样的话？
而他只是安静的说，“庞培是爱过佛莱雅的。”
佛莱雅她还爱着庞培吗？
最权威的历史学家也无法猜测，那个美丽又高傲的女人的心思。
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他，看他画一副我的侧面像，画上光线很暗，窗外是灰色的海，画上的女子眼里有种奇妙而强烈的感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恋爱中的神情。
那时我在他耳边低声的说，那个女人那么美，那是我吗？他说，那是你，尽管你也会改变，但是无论你怎么改变，你永远是你，你是那么的美…………
黎明淡薄的曙光照进窗子，照在我们身上，窗外静静流淌的塞纳河水是清冷的绿，就象他的眼睛。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一切东西只有在晨光熹微时才是真实的，到了中午就变成一个谎言，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记得他说过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离开了就象他从未进入过我的生命。正午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于是我狠狠的拉上窗帘，收拾起所有的画像塞到箱子里，然后换了鲜艳的衣服到街上去，坐在咖啡馆的圆桌边，对路过的男人微笑，毫无任何感觉的灌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巴黎的风尚变了一季又一季，不同的款式不同的色彩不同的香气，却永远不会重复过去。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而我自己，我知道自己已经改变，或许仍然美丽，却永远不会回到那时的样子。当我终于有一天变卖了所有的衣服和首饰决定离开巴黎去旅行的时候，我觉得我早就该那样做了。

离开巴黎后我并不觉得怀念，我有很多钱，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无论在哪里我都可以生活的很好，后来我在爱琴海边买了一座小房子，白色的，有小小的花园，听得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每天清晨可以看美丽的日出，我不再过昼夜颠倒的生活，不再象喝水一样的喝咖啡，那些画被我压在箱底，竟然也一路带到了这里，看到那些画时我就会想起巴黎，想起塞纳河畔清晨的雾气，邮差马车上的铜铃声，想起那些咖啡馆古旧的招牌，那些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林荫路上跳跃的黄金般的光斑，咖啡苦涩的香气，以及…………
于是我看着那些不同色彩的画想，那不就是我吗，那时我年轻，单纯，而且美丽，我嘲笑爱情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爱情的存在，我的眼睛只看得到欲望，我对路过的男人引诱的微笑，我以为我只会卖弄风情，而他用他的眼睛透过那浮华奢靡的一切看到了我的骄傲，看到了我那不自觉的强烈的爱情和对失去的恐惧，他用他的笔描绘真实，而那是多么的美！！！
而那是那时候的我，那时候的巴黎，尽管那一切都随着流水一去不复返了。我去过美洲，去过中东，甚至去过印度，现在我回到欧洲，我住在希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着见到他和他那金发的爱人，而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巴黎，她一直与我同在。

如果你年青的时候在巴黎住过，巴黎就会成为你生命中不固定的圣节，以后每次你再看见它，它都会是不同的样子，但它再也不会是你第一次看见它是的样子，那时候你年青愚蠢渺小幸福，巴黎将在你的生命中永不结束，但它将永远不会回到开始，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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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apple@2005-01-12 02:26

55555只能说现在写文水平退步…………
我承认是根据某著名电影里的某情节YY出来的东西…………并且受到了海明威那本回忆录的影响…………如果没有受影响的话大概写出来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不过我喜欢这样现实背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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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S.Squall@2005-01-12 02:27

哭.......
你老寫那種滲透着悲哀的文，而我又老被這樣的文刺痛自己的心......
女人啊，都有需要男人來愛護的靈魂~~~~~
如果一直寂寞的話，大概絕望之後就是崩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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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apple@2005-01-12 02:31

所以说女人是需要男人去爱的…………
但是总是会错过，因为莫名其妙的种种原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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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S.Squall@2005-01-12 0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