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春色三分|青青子衿 - 『漫游』酷论坛

[原创]春色三分

史努比@2005-01-12 15:44

有时候，长期等待的结果终于到来，也并非都会带来极度的惊喜，因为等待会变为习惯，不希望改变和被打扰。
张在毕业不久后离开去加拿大已有三年，他打来电话说，再有几个月，她便可同去加国与之团聚，继而相伴一生一世。
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她仰面看纯洁的房顶，苍白的脸，无声地笑了，为一千多个在思念的苦闷中熬过的无辜的日子。
她于是结束了工作，还有一段时间，也许可以用来提高口语，虽然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味，但聊胜于无。
在熟悉的论坛里发布欲聘请口语家教的贴子。
有网友回贴说，他的朋友有极佳的口语水平，因为厌烦朝九晚五的刻板，一直在作兼职翻译。她暗笑，不愿受束缚的人！通过电子邮件，两人约定了时间。
独处久了，便会喜欢论坛里热闹的氛围。看别人诙谐幽默的贴子，自己独个儿咧着嘴笑。或者，询问电脑操作的疑难、DV机品牌的选择、各地特色小吃的所在……总会有经验丰富的人们给予热情的回答。快捷而无偿的帮助，这是网络温暖人的优点。
下午，约定的时间，备好茶水。门铃响起。
透过木门上方的猫眼看外面站着的男子，大概三十来岁，整洁而正式的衣装，深邃的眼神，平静的微笑，应该值得信任。她打开门。
虽然早已彼此说明了情况，见面了仍不免要自我介绍一番。
他伸出手来，笑道，“你好！”又接着说，“让你久等了！”
她笑，继而沉默，怔怔地盯着他，眼泪却开始留下来。三年，是久等了么？有时候，真希望没有遇到张，没有那些甜蜜的约会，没有两人共同生活时相互的依靠和慰藉。与其什么也没有，倒也罢了。偏偏温馨的回忆总在寂寞时来临。所以，逃避痛苦的方式，只能是舍弃欢乐，平淡若水，波澜不惊。
哦，竟然因为陌生人一句随意的话儿，生出这些感慨来，当真是失礼。她急忙冲入室内，用湿毛巾拭泪。
出来时，他倒自若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呃，老师，我刚才想起……”
“近日风大，可是沙尘吹到眼睛里了？”他眨着眼睛，狡黠的目光，宛似少年。
她感激他的善意。递过茶杯。他放置一边，开始用英语对白，了解其基础。
“听力是不错的，只是口语太差。”
真是坦率！
他继续说，“平时定然是想，待口语练好了，再去和别人交流，于是自己抱着听力磁带闷头听，但是，这样的方法，是缓慢而低效的。”过一会儿，他又说，“生活也是如此，与其遇到开心的事而感到快乐，不如平时就保持开朗的心境。”
他是在安慰自己刚才的流泪罢，她想。言归正传，她问道，“老师又是怎么学的呢？”
“小时候，家就在A大校园内，母亲是中学的英语老师，傍晚的时候，带我在校园散步，遇见留学生，便硬推我上前去问好聊天，从小就习惯脸红，倒也无所谓了。”
“哦。”
“来，我们制定好计划，在这段时间内，一定能应付你初到那边的生活。你会随我自信地过口语这一关的。”
他的表情甚为认真，显得有些凝重，眼眸如潭，深却清澈。谁能拒绝这样的表情呢？
“是，老师。”
在以后每天的两个小时内，他极辛苦地纠正她的发音，教她在不同场合应用的对白。那样认真的态度、严格的要求，仿佛他日她若在异乡有语言上的任何不适，全应该归咎于他工作的差错。认真是他的美德。他准时来，准时离开，似乎已是习惯，或者说，已是她的习惯。她喜欢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这喜欢里，有完全的信任。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最害怕也最孤单的时刻是傍晚。太阳已经不见，黑夜却还没有来到，习习晚风吹拂归家人的心。一直以来，傍晚是她思念张最深切的时刻，在公车靠窗的位置，张望车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注视人们归家时写在脸上的焦急匆忙，从中点到终点，再从终点到起点；或者，漫行在步行街，流连于橱窗内精美的物品，只是不忍看情侣们手牵手的浪漫与幸福。
这些日子的傍晚却有些不同。他刚刚离去，茶杯依然温热，片刻前的声音变为片刻后的寂静。她不再逃避到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她期待第二天下午的到来，在期待中想着他的样子，他温暖的笑容，等待的时间在迷离而暧昧的感觉里变得不再寂寞和漫长。
有一次，张打来越洋电话时，他正在为她读一段电影对白，她小声地跟读。铃声响起，张询问她各项手续的进展情况。电话里是张一向明快爽朗的声音，让人觉得似乎什么都难不倒这声音的主人。她说都很顺利，她问是否要多带一些御寒的衣物。张说最好轻装前来因为自己已备好一切。
他大概可以判断出是来自谁的电话。
她又说她在恶补口语。张说已为她联系好语言学校她不用为此担心。
她似乎没有了话题。电话结束前张照例说要听好听的话，就像恋人们约会结束后要有甜蜜的道别一样，她说“想你！”。
她说“想你”时目光正好落在坐在面前的他的眼睛里，他的脸上有复杂的表情。也许他们都无法肯定在对方眼神里看到的东西，相对无语。
暴雨倾盆的下午。她有些担心，打电话给他，外面风雨太大，就不用来了。他没说什么，收了电话。
备好的茶杯立在桌上，心里剩下空洞的失落，她突然后悔打这个电话。
门铃如往日般响起。她急忙开门，倚着门缘，看着他的笑，他的深蓝色的衣装，微湿。
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你不该冒雨前来的。”
“担心你一个人，就来了。”
关了门，她说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以前我们不认识！”他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她。
应该感谢这样的相遇吗？她在心里想着，看着他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无论男女，倘若目光坚定，内含自信，都会充满迷人的魅力，更何况他还有这么温和的笑容。
可是，这毕竟不是属于她的生活，这也不会是永远属于她的笑容，她的明天在彼方，那是早已经约定好了的。
“以前我认识的是张。”她轻声说。
他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黯然。
“是的，”他低声说，“是的。”
她的下午重又回复往日的寂寞，再也不会有门铃声响起。
夜幕来临华灯初上时，她如游魂般出没于这个城市嘈杂的路段，热闹的人群。也许因为离别在即，她的目光里多了几许留恋和不舍。
她很少想起张，也许因为即将重逢。
她更多的在想他，倘若没有分离，也许不会这样思念日甚。少男少女的恋爱总是企盼新鲜和刺激，要多热烈便有多热烈。成年以后的爱情则要附加上现实的因素和理性的考虑。她对他的想念、暧昧的感觉只能在脑海里蔓延。多想他在身边，他有没有思念呢，有没有心疼地思念呢？两人似乎离得很近，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意，又似乎离得很远，远到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感觉。
离别前夜，街角的酒吧里，一脸英气的女调酒师正介绍着她的新作品：一种名叫“春色三分”的酒，一层深褐色，一层浅褐色，还有一层淡蓝色弥漫杯底。她说，灵感来于词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开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她依调酒师所言，细细品来，酒味一分分淡开，芳草暗香却愈加弥留唇齿，若闭目即可遥想暮春景致：多美丽的风景，没有离愁别怨的点缀，仿佛都是徒劳；多美丽的风景，只可取其三分，已然令人魂销梦萦。
诚如其名，这样的酒，痛饮反而失味。
酒吧旁一家新装修的书店，光线明亮而温暖。
梁遇春的散文集赫然在目。他的书并非畅销书，忧郁的愁肠，文学的天才，饱含深情探索黑暗人生的甘与苦，并不合当下人们好猎奇的阅读趣味。书店的新主人当真也是性情中人。她拿出一本。
“知道你喜欢她的书，所以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
熟悉的声音！
转过身。霎那的感觉，真如回首蓦见，那人正在灯光暗影下。
“我也喜欢他的文字。”他说。
她看着他寂寥的神情、淡淡的笑，眼睛便开始湿润。
“可惜他英年早逝。”
“即便如此，他那样卓然独立的个性，任性情挥洒的才华，隽永的篇章，比起世人的浑噩和世故，却强过千倍。而且，也强于我们受牵绊的感情！”
“有可比性吗？”她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第一次看到你时，你就在流泪。我曾想，会不会是我的样子像某个令你伤心的人。”
“哦，那是小说中的情节。”
眼泪滴在书页上，他拿过书，吻上泪渍，“这本我要保留！”
她闭上眼睛，他的吻缓缓落在她的额上、她的眼眸，如浓得无可化开的甜蜜。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希望可以永远不用睁眼，希望可以永远沉陷于这样的柔情，她想。
半年后，按照书店的地址，她寄去一套摄有美丽风景的明信片。在回信里，他寥寥写着几个字：“Missing You. Forever.”
她记得他，他也还记得她。
就是这样吧……

引用

上弦月·下弦月@2005-01-12 21:28

全文已阅。感动中。
最喜欢这句：有时候，长期等待的结果终于到来，也并非都会带来极度的惊喜，因为等待会变为习惯，不希望改变和被打扰。

看完了，觉得脑海之中思绪万千，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有一句都说不出来。

引用

乐与小事@2005-01-12 23:42

好长，待我收起来慢慢看，这标题很吸引人阿^^

引用

hinata@2005-01-13 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