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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流星已逝

BabyKiss@2005-02-27 21:13

. 我喜歡把一些不可預知的事情加上我的主觀意念進行有快感的想象,當這些想象發揮到極限的時候,我就能在清醒的狀態下享受到無以倫比的興奮和激動。
  每當那種興奮和激動聚壓在我周圍時,就會有一個五官模糊的女人從一個模糊的空間裏走出,語音清晰地問我:“找到了嗎?”每到這時,我就無可奈何地搖頭,感到一陣虛空。
  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冬天裏的一天,天氣突然降了溫,呼嘯的寒風幾乎要把屋頂掀走。我縮在被窩裏怎麽躺也覺得窗外那風透著一股子邪勁兒。
  就在那個晚上,單位的領導給我來了個電話,電話裏他不好意思的告訴我:我被開除了。電話裏他把一慣鏗鏘的語音變成了細聲細語的低吟,他說他也不想這樣,他也是迫不得已……
我聽後告訴他不必難爲情,我正巧也想辭職。
  那天無疑是我在已活過的日子中最倒楣的一天。就在上午我剛接過一個倒楣的電話。我抓起提筒時裏面沒人應聲,“喂”了好幾聲還是沒人應,就朝裏面罵。一罵可就出了動靜,我聽了聽,是我當時女朋友。我問她有什麽事,她不說。我再三追問,她才不好意地告訴我“咱們到此爲止”。當時我拿著電話愣了半天,可她還沒完,接著又說了一些“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知道這樣做對不起你……”不過她還是要和我分手。
  當時她就象動了真感情一樣,在電話裏的聲音是那麽悲傷,那麽哀痛。那動靜就像是我甩了她一樣。我聽了也挺難受,只得安慰她讓她別難受。我告訴她這其實並沒有什麽,我也早就煩她。
  這時聲音聽起來才像是她本來的聲音:她在話筒那邊潑口大罵。
第二天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除了錢包裏那點兒現鈔之外已經一無所有了。這讓我感到很恐懼,於是我到街上花五毛錢買了一摞舊報紙,回家就開始翻上面的招聘廣告。結果找到了幾個招聘“業務員”的公司,就興衝衝地打電話過去。可連打幾個,接電話的不是說整個公司欠債外逃就是徹底倒閉。我這才看清了報紙上的日期,原來是上個月的報紙。
  我翻遍可能裝有錢的所有口袋和抽屜,又找到了幾張存摺。這幾張存摺都沒有引起我太多的興奮,幾張加起來也沒有多少錢,有一張上面甚至只有一塊錢。在找錢的過程中,我意外收穫了一本筆記本。本子上記錄了一些我所熟悉的人名和他們欠我債的數額,這是我很久以前記的。我那時還是一個對什麽都斤斤計較的人,我記得當時就連誰家借過我蔥都能記得牢牢的。我拿著筆記本算了算,那些金額加起來夠我花上一陣子的,於是我開始盤算應該先從誰身上下手。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人來:欠我債的都是一些花錢不眨眼的傢夥,從誰身上榨錢都象生孩子那麽難。
  我找到在筆記本上排名第一的吳胖子,他一見我面就跟我直客氣,又拆煙又沖茶。一通瞎客氣之後,他走上了正題,說他這陣子手頭特緊,緊得他頓頓都吃速食麵。我看了一眼他屋裏躺了一地的啤酒瓶子,告訴他我來找他也是爲這事:連單位帶女朋友都把我開除了,我已經衣食無著了。他聽後緊張地搖頭,說他也是窮途未路、分文皆無,雖想爲朋友兩脅插刀也是力不從心。
  當他知道我是抱著不從他這兒蹭點兒什麽就死活不走的決心時,他只得狠狠心請我涮了一頓羊肉。臨走時,我把他的大衣穿在了我身上,說先借我穿穿。他哭喪著臉說這件大衣他也是借別人的,他也和別人說了“先借我穿穿”。
  那天的天氣還是不好,風很大,滿世界竄著頭髮飛揚、滿臉青紅的人們。公共汽車的輪子纏上了防滑鏈,行駛在馬路上發出“吱呀吱呀”的動靜,像是一架年久失修的鋼琴在彈奏一首世界名曲。曲調是熟悉的,可旋律是刺耳的。有的雪化了,馬上結成了冰,摔倒了無數個騎車人。
  下午我去了人才交流市場,轉了一圈後挑了個條件不錯的公司報了名。
面試的時候,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一男一女問:“你有什麽特長沒有?”
  “你們需要什麽特長?我可以現學,我這人聰明,學什麽都快。”我筆直得象個木樁子般站在他倆面前,
  “不,不,我們是招公司職員,不是開辦培訓班。”
  “胡說八道算特長嗎?我有這個特長,我是說我這人口才好,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騙。”
  “……這,你這特長雖然很實用,但我們是個正派的公司,你可能發揮不出你的才能來……”
“明白了,我的報名費你們退嗎?”
 “不退。”
  “媽的!”我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那一瞬間,我發覺他們幾乎要錄用我了。
  離開人才交流市場後我縮著脖子在馬路上走,風把我的鼻子凍得青紅,幾乎要聞不出味來。我進了一家門口挂著“拉麵”招牌的飯店,他們給我上了一碗無論是口味還是形狀都和挂麵沒有什麽區別的麵條。我放了很多辣子,吃得眼睛嗓子都冒了火,出來時已經感覺不到冷了。
  路上我碰到了一個朋友,他也是我筆記本上的成員。我問他要去幹什麽,如果沒什麽比吃飯還急的事的話,我有點兒事要和他談談。他說他前天剛辭職,現在要去人才交流市場撿個經理副經理的當當。我說沒戲,我剛從那兒出來,今天只招火化場的燒屍工,條件是膽得大,我都不行他就更沒指望了。他聽後說奇怪,昨天別人就和他說是招燒屍工,怎麽今天還招?火化場的業務怎麽就這麽忙?是不是世界又流行開什麽稀罕病了?
  我跟他說世界上的事他用不著操心,可我的事他一定得操心,我已經被單位和女朋友一起開除了。他聽後說這可是好事呀,雙喜臨門,現在哪個有志青年還待在單位裏混?哪個真正的男人還和一個女朋友在屋裏混?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現在都已經什麽年月了?……我聽後撒腿就跑,債都顧不上要了。這可不是我忽地冒出了善心,而是我知道這傢夥有一侃上癮就拉不住的毛病,不等口舌發幹過足了癮他決不會住口。
  晚上,家裏的電視壞了,正踢著熱鬧的足球找不著了。我的電視總是時好時壞,我沖著電視又拍又敲,可就是修不好,只得早早睡了。
  第二天,我打了很多個電話,終於找到了個肯收留我的地方:我一個哥兒們的哥兒們開了家汽車維修部,我可以到那裏去幫忙,至於我最關心的工資嘛,去了再說。我知道這“去了再說”的含意,這含意就是還不定給不給工資。
  我到那家汽車維修部時,那哥兒們的哥兒們對我那個熱情喲,簡直就拿我當客人。中午,他請我喝酒,說是歡迎我入夥。他自我介紹說他叫王武,別人都叫他大刀王武。我說這名子很好,很有職業特色呀,甭管什麽刀,只要能宰著錢就是好刀。他說客氣客氣,以後還要發揮我的聰明才智,一條戰線齊心協力去掏別人口袋。一起喝酒的還有三個渾身油迹的小夥子,都是他維修部裏的修理工。這幾個修理工在嘴巴大嚼中抽空對我說“久仰久仰”,我也對著他們嘴裏的豬頭肉說“久仰久仰”。
  在酒喝的差不多的時候,王武問我以前都修過什麽車,修車技術怎麽樣?由於我喝了不少酒忘了哥兒們對我“別說實話”的叮囑,就告訴他我從來沒修過車,只撞過車。他聽後呆了呆,片刻後對我說:“以後沒事常來玩。”聽他說出這話我才後悔,知道他以後是不會給我工資了。
據老人所講,那年的冬天是他們記憶中最冷的一個冬天。這個冬天的西湖公園一片雪白,美麗的西湖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湖邊從生了很多顆松樹,顆顆松樹上都點綴著朵朵雪花,遠遠望去,就象一堆堆積雪。公園的領導想必是個很有經濟頭腦的傢夥,竟然想出了賣寒冷的主意:繞著顆顆松樹,把西湖圍成了天然的滑冰場,賣起了票。
  那天我無事可幹就到公園裏瞎轉,期望能交上好運撿點錢包項鏈什麽的。湖面上擠滿了滑冰的人,我坐在岸邊邊抽煙邊打量著湖面上一條條如魚般穿梭著的人。幾個女孩劃分了我面前的一小塊地盤,她們穿著五顔六色的衣服,就象在我面前舞動著的一隻只不同品種的蝴蝶。
  天空恰到好處的飄下了雪,很多人開始歡叫,那一隻只不同品種的蝴蝶叫得最凶。一個長髮的女孩已經在湖裏摔倒了好幾次,每逢她出醜,她的朋友們便會不約而同地暴發出一長串笑聲。她滑到我面前又差點摔倒,這時她抓住我的腳才沒有摔倒。鬆開我的腳,她不好意思的向我道歉:“對不起。”
  我沒理她,但注意到她個頭很高。
  她見我沒有反應很奇怪,於是又沖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我還是沒理她,心裏仍在盤算以後的幾天該怎麽過。於是她不再說話,朝湖心滑去。我看見其他的女孩在湖心她圍了起來,嘰嘰吱吱的不知在說些什麽。
  我抽第三根煙的時候,那個女孩又朝我滑過來,她扶著湖邊的青石挨到我身邊,沖我打起手勢。我注意到她的手勢很象啞語,就問她:“你是學啞語的?”
  她聽後反而吃驚地問我:“原來你不是啞巴?”
  我搖頭,然後問她:“你是嗎?”問過之後就覺得問的多餘,於是又換了一個問題:“有什麽事?”
“你不滑冰待在這兒幹什麽?怕摔跤是嗎?”
  “非得告訴你嗎?”
“那倒不一定,不過我和朋友打了賭,說你這樣子一定是失戀了。”
“那你羸了,我就是失戀了。”
  “你失戀上這兒來幹什麽,你以前常和女朋友來這裏玩?這是不是你和女朋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她顯得興致勃勃。
“不是,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的地方。” 我開始打量她,發現她是一個很動人的女孩,小巧的鼻子,鮮豔的嘴唇,最悅目的就得算是她的眼睛了,那雙美麗的眼睛有著三層眼皮。
  “你來這兒是睹物思人吧?”
  “不,我來這兒是想跳湖自殺。”我乜斜她一眼,“沒想到湖水結了冰,我在等它融化。”
  她本來是認真聽著的,表情肅穆,可聽到我最後的話時,她忍不住笑了:“你胡說八道,什麽失戀?失戀才不是你這個樣子呢!”
  “你說失戀是什麽樣子?”
  “失戀應該是全身心的悲痛,不想吃飯不想睡覺,除了死之外什麽也不想幹,如果我失戀了,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沒你那麽傻的吧?”我誇她,“你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迹。”
  “看樣是我猜錯了。”她鬆開湖邊的青石,朝湖心滑去。她沒有回頭,頭很隨便地搖了搖,長髮在她腦後甩來甩去,像是一捧青絲在空中擊打著花瓣。
  我掏出煙盒,在裏面掏了半天,然後把煙盒捏碎,裏面已經沒煙了。我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離開了公園。
  家裏的模樣已經慘不忍睹,亂兮兮的象個雜貨鋪:滿地都是啤酒瓶子,滿桌子都是短煙頭空煙盒。我到馬路上找到一個收破爛的老大爺,談好價錢後領他到我家,把酒瓶子都賣給了他,賣了不少錢,能換回一兩個溫飽。
  這一天,我除了吃飯再沒有別的什麽事,就去找筆記本上記錄的另外一些傢夥要債。當我在街頭上走時,被一群拿著攝像機的傢夥攔住了,其中一個手拿話筒的漂亮姑娘說她們是電視臺的,要採訪我。我說行,反正活這麽大還沒上回電視。採訪開始後,那姑娘問我剛才是不是從馬路中間的護欄上跳過來的?我說是,沒錯。她問我知道那麽做不對嗎?知道不對爲什麽還要違反交通規則?我說爲了節省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浪費我的時間就等於圖我的財害我的命,這是魯迅先生說過的話。那拿著話筒的姑娘聽我說完愣了半天,然後問我難道就不知道那麽做是很危險的嗎?我說習慣就好了,這世界上哪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地球是轉動的,生命是運動的,一不留神誰都能玩兒完,睡覺都能活活把人睡死吃飯都能把人活活噎死,想通這些,跳個護欄還怕什麽危險?  
  那個主持人對我的回答很感意外,她舉著話筒傻傻地站著,不知該再問我什麽才好。於是我主動的伸手和她握,說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中午,當我在哥兒們家裏蹭飯的時候,果然從電視裏看見了我,不過採訪我的這一段,在新聞節目裏怎麽看都不象新聞,倒像是電視劇。哥兒們看了直奇怪:“你小子怎麽拍起電視來了?”我說我那是瞎拍,連劇本都沒看,閉著眼拍的。
  我這哥兒們可是一位公認的高手,對付我要債這種小事根本就不當回事。當我剛露出要向他要錢的苗頭時,他就朝我哭窮,說他已經好幾天沒吃上一頓飽飯了。瞅他那意思倒像是朝我要債。我說我到他這兒就是爲這事,不過是我朝他要飯。他說我能有這樣的念頭很可笑,他活這麽大,還讓誰踏踏實實地蹭過一頓飽飯來著?我仔細想想,他說的理也是那麽回事。於是我也沒再提找他要債的事,偷了他的剃鬚刀就走。
  晚上,當新聞重播的時候,採訪我的那一段已經被刪掉了,只留下了幾個對自己跨越護欄行爲認錯的人在低頭認罪。我沒能再次欣賞到自己的風姿,就關了電視,早早睡了。

  我坐在湖邊,想在湖面上那些滑動的人中尋找到眼熟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抽了很多根煙,腳下的湖面已經讓我扔的煙頭融出一個窩來。直到看不清楚腳下的湖面,我才扔了空煙盒,離開了公園。
  夜晚的城市裏,一片燈火輝煌。馬路上三三兩兩地踱著一對對剛吃飽的情人,
他們慢慢的、一步一步地丈量著馬路,把他們身後的各種機動車氣得不停地按著喇叭。路上有人撞了我一膀子,我準備回頭抽人家時,發現他們是團夥,有好幾個人朝我怒目而視。於是我忍住了,轉回頭若不其事地繼續行走。在我走到一個比我瘦得多的戴著高度數眼鏡傢夥面前時,我把剛才的憤怒發泄到了他身上:狠狠地撞了他一膀子。他瞅了我一眼,接著就象我剛才一樣,扭過頭去若無其事的繼續行走。
  很多人圍在街頭看熱鬧,我擠了進去。原來是一起交通事故,兩個騎自行車的傢夥撞在了一起,車和人都沒有事,但是嘴有事,他倆非得比比誰的罵人技藝更高一些。於是兩個人在馬路邊上切磋技藝,二十個人在馬路上觀戰當裁判,算上我是二十一個裁判。
  比賽結束後,兩個人誰也沒沾到什麽便宜,祖宗八代都讓對手給罵了個遍。可裁判們沾了不少便宜,見識到了罵人技藝的最高境界。
  我實在是想不起今天到底是幾號,就在街上買了張當天的報紙,看完後才知道確切的日期。知道確切日期後,我開始了不著邊際的思想:一個連日期都不在意的人究竟算什麽樣的人?今天就是昨天的重復,明天就是今天的翻版。這樣日復一日的重復,我的一生就算和有靈氣的甲魚一樣長又有什麽意義?一葉落知天下秋,窺一斑而見全豹,重復的東西經歷一遍就足夠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我先是把家裏的所有的啤酒瓶子都賣給那個已經和我很熟了的收破爛的老大爺,然後是把屋裏能吃的東西全塞進冰箱;能穿的東西全塞進衣櫥;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東西全塞進垃圾箱。當我做完這些後,家裏乾淨多了。這時我覺得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冬季的清晨是白色的,有雪,有霜,還有從嘴裏發出的蒸氣。白色的西湖公園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我從千百個拎著木劍做著各種劈刺姿式的老頭老太太們中間穿過,走到湖邊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清晨的湖散發的味道很是特別,很讓我清醒,我已經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了。
  “喂,你想開點兒。”有人勸我。
  我擡起頭,面前是個有著嫵媚眼睛的女孩,那雙眼睛的眼皮疊成了三層。我仔細瞅了瞅,認出她就是前兩天在湖面上滑冰的那個女孩。
  “還沒想開?”她挨到我身邊坐下,“今天天氣預報是零下五度,冰化不了,你還可以再活一天。”
  “其實我會游泳。
  “那你會滑冰嗎?”
  “那得看在哪兒滑了。”
  “你要是真會滑冰的話,那你教教我,我老學不會。”
  “滑冰有什麽好學的,咱又不打算定居到南極,就是真到南極也是學滑雪。”
  “我就想學滑冰,可學來學去老學不會,我朋友都笑話我,說我穿鞋走路都快成了八字步,你看出來了嗎?”
  “沒瞅出來。”我見她很是高興忙說,“你也別太相信我,我眼近視。”
  她到售票處買了兩張票,拉著我換上冰鞋,和她一起鑽進了滑冰場。早晨冰面上的人不算多,地方也夠大,有足夠的條件讓我發揮了小時候曠課練就的滑冰特長。對於我這個特長,那個女孩抱以了心醉的眼神,開始纏著我教她。我想,教她滑冰得到回報的最低限度也是可以拉著她的手,就答應了。果然,我拉了她的手,不過她戴著薄薄的手套,沒能接觸到她的皮膚。
  退了冰鞋,她又坐到了湖邊的餛飩攤上,招呼我的熱情就像是她的餛飩攤。我陪她坐了下來,和她比誰吃的多,沒想到她也跟餓了好幾天似的,一口氣愣喝了兩碗。她告訴我她餓壞了,昨天晚上就沒好好吃飯。我問到她原因時,她說煩,這兩天一直煩。
  “壞了!我要遲到了。”她看了一眼手錶,扔了碗尖叫一聲撒腿就跑,理都沒理我。
  “喂,你叫什麽名字?”我起身想去追她,可餛飩攤的攤主死揪著我不放,讓我給錢。等我把錢給他,那個女孩早就不知去向了。
  “你別傻了。”攤主見我仍在轉著腦袋左右尋找,便勸我:“你也不想想,現在都什麽時代了,哪還有兩碗餛飩就勾搭上姑娘的便宜事?”
  我想了想,這人說的也是那麽回事,何況這人還長著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於是我停止了漫無邊際的尋找,回了家。
  剛回家,電話鈴就響了,是個沒借過我錢的哥兒們打來的。他說他這兩天要跑趟長途,問我有沒有興趣,有就算我一個。我說行,閑著也是閑著,跑個長途就跑個長途,只要能掙著錢就行。他說掙著錢是十拿九穩的事,問題是我有沒有膽子去掙,掙了有沒有膽子去花。我一聽,忙問他怎麽才十拿九穩?還有一穩哪兒去了?他說還有一穩在天上懸著,落不落下來可沒准。
  我知道這哥兒們可屬於“歹徒”一級的人物,連他都說才十拿九穩的事准是刀光劍影。想想形勢這麽恐怖,我只得推了,說我這陣子正在忙一個十拿十穩的生意,忙完我這十拿十穩的事再去忙他那十拿九穩的事。
  我這十拿十穩的事就是竄到銀行的門口,在那兒設一個卡子,過來一個人就問一個:“有國庫券嗎?有美子嗎?有日子嗎?”我在那兒折騰了一天,認識了不少專業倒爺。據那些倒爺兒說,原子彈核彈頭尋航艦裝甲車,他們無所不倒。我跟著他們也學了不少東西,學著倒進了點汽油票。也不知賣我汽油票那哥兒們是怎麽想的,愣跑銀行門口來賣汽油。
  我就這麽在銀行門口倒騰了十來天,結果,十拿並沒有十穩。我被塞進派出所蹲了十來個小時。
  大清早我才從派出所裏出來,整晚上的工作就是寫檢查,檢討自己倒賣外匯的錯誤。其實人家派出所裏的同志理都不願理我,人家倒賣外匯都是幾千幾萬的,到我這兒精確到幾毛幾分,真給“倒賣外匯”這詞丟人。
  
  我還沒起床,我原先所在單位的領導就笑容滿面沒死沒活地敲響了屋門。 
單位領導的笑容讓我想起了黃鼠狼的笑容,雖然他不是黃鼠狼我也不是老母雞。他笑呵呵的問我最近生活的怎麽樣?有沒有發什麽橫財?有沒有什麽路子可以關照他。一通瞎客氣之後,他讓我請客,他說給我在單位裏又找了一份工作,我要是有興趣幹的話還可以留在單位裏。我問他是什麽工作,他一通嘿嘿乾笑之後,說是清潔工,主要清潔廁所一帶的衛生,一樣是爲社會主義增磚添瓦。他問我怎麽樣?我說謝謝,這塊瓦還是讓他去添吧。
  “你不幹也行。”他露出了來這一趟的真正目的,“那你把你留的那幾套鑰匙交出來吧。”
  他是在參觀完我的廚房才離開我家的,他本來是想蹭我飯的,可廚房裏的景色讓他不得不知難而退。他知道還不走就得請我吃飯了。
  送走他之後我幸運的碰上了一個同學的飯局。這個靠騙爲生的同學聽說在南方才了筆不小的財,回來就四處請客,想把衣錦還鄉的那種感覺強加給每個認識他的人。
  我碰到的那局飯是在他家裏進行的。
  在那天的飯局上,我見到了很多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往的舊同學,他們當中很多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在班裏學習最好的一個女同學,現在是一家商場的售貨員;當年班裏學習最差的一個男同學,現在是一家跨國貿易公司的總經理,也就是那位靠騙爲生的生意人。
  我是唯一的一個無業遊民。
  那晚上,我們每個人都說了很多報怨的話,有報怨沒有一個當官爸爸的;有報怨沒長一張天仙臉的;還有報怨沒有碰上好機遇的。正當我們開始無所拘束的時候,騙子爲我們準備的酒卻沒了。那時已經接近十一點,附近的小商店都關了門。
  “我去拿。”在商場裏當售貨員的女同學沖著我說,“我工作的那個商場營業到晚上十二點。”
  “我和你一起。”我穿上大衣,戴上手套告訴她晚上這一帶不安全。夜晚的風很大,我們都縮起了脖子,說的話更加顯得不清不楚。
  那家店內店外都燈火通明的商場裏冷冷清清,我實在想不通這商場爲什麽要營業到這麽晚,只爲滿足酒鬼和煙棍半夜的癮嗎?我很爲這商場掙不出電費而發愁。
  我跟著她來到煙酒櫃前,無動於衷的看著她掏出錢包摸出鈔票遞給售貨員。直到售貨員遞給她酒時,我才搶上前去幫她拿。她買了十瓶啤酒、二瓶白酒,讓拿酒的售貨員好一通忙。
  我一直覺得給我拿酒的那個售貨員很是面熟。
  走出商場的大門我把酒推給那個女同學,自己找個買煙的藉口返回到煙酒櫃上。那個售貨員就在櫃檯裏笑吟吟的看著我,那雙有著三層眼皮的美麗眼睛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對我說:“你還認得我呀?”
  她胸口挂著的工作卡上記錄著她的名字,她叫代晶。
  她就是我在西湖公園裏見到過的那個姑娘。
  我驚慌失措地點頭:“認得認得。”
  再以後所發生的我就有些記不清了。總之,我用一個酒鬼在酒後所有特有的執著纏著代晶,直到那個女同學抱著那一大堆啤酒白酒艱難地進來找我。
  “你別想什麽歪門邪道了。”回去的路上,那個女同學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自然而然成了路。”我悠閒自得地朝前邁著四方步。
“這算什麽話?走路就應該看著腳下的路。”
“我恰恰不看路,走完了,才想起回頭看。”
  等我們回到那個同學家的時候,那裏的人醉的醉,走的走,已經不剩幾個了。我們就沒有繼續,散了飯局。樓下,我說送那個女同學,她說不用。我也就沒有再堅持,上了一個全負武裝抵禦寒冷的捎腳人的摩托,回了家。

  那些日子裏,那些不可預知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眼前以讓我心醉的方式重現著,那種種讓我感到飄忽不定的未來形式一次又一次讓我感到興奮無比。
  在我找到那個肯收留我的野公司後,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可以隨心所欲地來佈置了。種種飄忽不定的空間裏,那個五官模糊的女人已經變得清晰了,笑容和聲音都是那麽清晰。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是代晶。不知爲何,一想起代晶我就要捎帶著想起她的煙酒櫃檯。這煙酒也自然成了我接近她的理由。以前我也抽煙,但從來沒有象現在抽得這麽凶。抽得這麽凶是有我自己理由的:抽完了就可以去買,去買就可以見到代晶。我對自己抽煙的速度和火候很是欣賞,我總能恰到好處的在代晶上班的時候抽完最後一根煙。
  我買煙是一盒一盒的買。每買一盒煙,我們差不多都能侃上一陣子,如果她身邊沒有其他的售貨員和顧客,我們還開一些彼此都會笑的笑話。當然,她忙的時候或是她身邊有其他售貨員的時候,她是保持著矜持的形象和我說話的。
  她的笑容漸漸成了我想象力超越極限的能量。當那些重復得幾近成爲規律的未來一刻慢慢的吞噬我時,我已經覺得那真的成了現實。
  那個下午我走進商場時口袋裏還有滿滿一盒煙,但我還是掏出十塊錢扔給代晶,她看我一眼:“又抽完了?小心點身體。”
  我壓著櫃檯,緊張地拉住代晶拿給我煙的手,說:“晚上我在西湖公園等你,有事跟你說。”
  她紅著臉掙脫開,把找我的零錢扔在櫃檯上:“有事白天說,晚上沒空。”
  “今天沒空就明天。”
  “明天也沒有空。”
  “那就現在!”我有點兒沈不住氣了,氣勢洶洶地瞪著她。
  她不再看我,轉向我旁邊那個買奶粉的婦女。買奶粉的婦女剛走,又來了個買咖啡的小夥子,等買咖啡的小夥子走了,又來了個買進口煙的煙棍。等到他們都走走光了,她才對我說:“除了上班,我晚上從不出去。”
  我滿臉的沮喪,一怒之下正要轉身,她忽然對我說:“早上吧,明天早上你在西湖公園等我。”
  
  早上,風很大,雪也很重。
  代晶戴了一頂黑色小禮帽,穿著一件大紅的大衣,站在老遠就朝我招手,我朝她跑過去。
  “什麽事?”她雙手哈著氣問我,“非得到這兒來。”
  我自己也想不出到底有什麽非到這兒來談的事,就說:“沒什麽大事,就想和你聊聊。”
  “什麽?”她吃驚地望著我,“你大清早拉我到這麽個鬼地方來,就爲和我聊聊?”
  我誠懇地點頭。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談戀愛都一整年了。”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不是再想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吧?
  “不是!”我艱難的搖頭,還沒有發生就被拆穿的事我從來不承認,“咱去滑冰吧。”
  “不去,沒情緒”
  “你是不是不敢了。”我掏出那一整盒煙拆開,扔一根在嘴裏,“有心理負擔了?怕對不起你現在的男朋友了?”
  “……”
  “看來是這麽回事,那你放心,我斷了這念頭。”
  “我朋友很相信我,我和什麽人交往他從來不過問。”
  “那去滑冰?”
  “滑就滑。”
  那早上我們確實挺傻的。漫天大雪下,只有我們倆兒和另外一對找不找地方玩的戀人,在那麽大的滑冰場裏左穿右插。
  “你想掙錢嗎?掙筆大錢。”換下冰鞋後,我問她。
  “我一直就想發財。你有什麽好主意?”她興奮起來,看了我一眼又補充了一句,“國家讓幹的。”
  “你瞧。”我伸手指給她看。
  她順著我的手指方向看去,看到了遠遠的海天一色。
  “那有什麽?”她開始懷疑我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拉著她跑到海邊。
  海邊退了大潮,海水退了足有幾百米,露出了平時藏在水下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幾千隻白色的海鷗在那些奇石上飛起落下,不住盤旋,黑白相映,煞是好看。
  “看到了?”我問她,“漂亮嗎?”
  “是挺好看。”她問我,“可是,錢在哪?”
  “那不就是錢嗎?”我指了指飛起落下的海鷗。
  她恍然大悟:“你是說咱們去抓海鷗,然後當鴿子賣?”
  “那是國家讓幹的事嗎?海鷗是國家的保護動物,你說抓就抓?你抓了它就該有人來抓你了。再說了,你知道海鷗該賣多少錢一斤?”
  “那你是什麽意思?”
  “咱不能抓海鷗,咱還不能讓別人去抓?”
  “我還是不太明白。”
  “我的打算是這樣:我準備在這附近擺上一個地攤,專賣各種彈弓,這海鷗這麽多,咱賣彈弓那還不搶手?”
  我們一起大笑。
  笑過之後,她對我說:“還有事沒事?沒事我走了。”
  我難堪地止住笑,揮手讓她快走。
  
  我忽然發現自己無比信賴的想象完全背離了現實,這讓我感到無比的沮喪。
  我再一次約代晶到公園去滑冰時,她死活不去了。這我沒怎麽太在意,我覺得這不應該怪她,她選擇誰當她的男朋友是她的事,她怎麽做也當然要有她的道理。挑男朋友嘛,當然要從包括身份地位金錢長相在內的全方位視點來考慮,這樣看來,我落選也沒什麽意外了,誰讓我一無是處,一名不文呢?
  我幾乎是灰了心。
  那年冬天的最後幾天,我跳出了那家野公司,到一家什麽都賣看起來還算不錯的貿易公司裏當了個業務員。應該說這是一家還算守法的貿易公司,不是什麽事都騙人。在這家什麽都不離回扣的公司裏,我幹得很賣力,也很出色,東奔西走,南征北戰,有時甚至整個月的都在外地。因此我轉了不少個地方,見識到了祖國天南地北的不少風光。
  那年春天,我成功的對縫了三十萬張印尼三合板,給公司也給我都掙了一筆不小的數目。可以說這是生命中一次很不容易的轉折,有著很大程度的偶然性。
  有一刻,我幾乎覺得自己算是小人得志了。
  公司給了我放了兩個月的假。其實是我自己要休的,剛掙了一筆足夠我眉開眼笑好幾年的錢,怎麽能不休息幾天慶賀慶賀呢?我回到家裏,發覺家裏和去年基本上是一致的,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廚房裏的髒碗還是那麽得髒。
我沒刷碗就躺到了床上,呼呼睡去。睡夢中,我又開始了有快感的想象,那片世界中,那個姑娘仍站在遠遠處向我微笑。
  我醒來時己經是下午,頭很暈,昨晚上酒喝的太多,頂得渾身難受。那些知道我“風光”回來的朋友昨晚上迫不及待地綁著我請了客,他們看起來都像是早晨中午沒吃飯,一個個如狼似虎,風捲殘雲。就這樣他們也沒對我存有絲毫的感激,只是噴著酒氣大叫“今天可算撥著鐵公雞的毛了。”
  我在打掃屋子時找到了一盒煙,那是我代晶所在的那個商場裏買的。想著昨晚的美夢,我停止了手裏的工作,坐在地上發起呆來。最近的一段日子裏,我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很多女性的朋友,她們當中也不乏有願和我“同甘苦同患難真心真意”過一生的白領麗人。對於她們的這種意向,我一慨頭腦清晰的加以否定加以拒絕。我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讓她們對我垂青,全是人民幣充當了摧化劑的作用。
  我能在想象中體驗到快感也是拒絕她們的一個重要原因。我想起了昨晚的美夢,那個空間裏的姑娘還是代晶,她的身影還是那麽清晰。我放下手裏的活,飯都沒顧得上吃就來到那家商場。當我找到煙酒櫃時,發現代晶並不在。同櫃的一個女售貨員說她病了,已經在家休息了好幾天。我說我是她的一個外地朋友的朋友,受人之托,給她捎點兒東西。於是那個愛幫助人的售貨員給我寫了代晶家的住址,還給我畫了一個很詳細的地圖。我謝了她,正要走時她忽然告訴我:“你小心點兒,她這兩天心情不好,她男朋友把她給甩了。”我聽後一激動,又對她說了兩聲謝謝,然後興高采烈地按照她給我的地址找到那座樓。在樓下我買了些水果,然後上樓去敲代晶的門。
  開門後的代晶對我的來訪根本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她讓我進了門,對我帶的水果連看都不看。
  這所老式的房子裏只住著她一個人,她的父母都在外地。
  房間的窗簾拉著,屋裏有著一股午後的神秘氣息,襯得氣氛很是暗淡。我的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眼前一片模糊,慢慢才變得清晰。清晰的她穿著一件肥肥大大的文化衫,一條同樣肥肥大大的褲裙,和她苗條的身材相比顯得很是彆扭。
  “你說人生是一場喜劇,還是一場悲劇?”她沒頭沒腦地問我,甚至連“你好”之類的客氣話都來不及說,就先堵給我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說什麽?喝酒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酒,這我有經驗,我見過的酒鬼何止千萬?緊接著我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我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酒味。走到桌子邊,我抓起桌上擺的那瓶“二鍋頭”,發現只剩下個底。
  “你說呀,人生它是喜劇還是悲劇?”她搖搖晃晃地推我。
  “說它是喜劇就是喜劇,說它是悲劇就是悲劇,關鍵是看你怎麽演。”我扶住她,“怎麽搞的,一個人喝什麽酒?”
  “我說人生它就是一場悲劇!它就是!”她激烈地朝我喊起來,“它就是一場悲劇,它就是!”
  “對,對,它是,它是。”我象幼稚園的阿姨哄小朋友一般把她往床上拉,“睡覺吧,睡一覺它就成悲劇了。”
  “不,我不要它是悲劇!”她忽然從床上彈起,緊緊地摟住我,死命地摟住,“我不要它是悲劇,我不要!我不要!”
  她摟得我是那麽得緊,幾乎要把我的骨頭擠碎。這已不是那種單純的能讓人感到自豪的擁抱了,而是一種悲傷情感的渲泄。她簡直就象一個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發現一根浮木,抓住後就再也不鬆開了。我脫了半天也沒有脫開她,只得放棄,否則我就得把她弄傷。
  記不清她抱了我多久。我只記得她在其間擡起頭,朝我歎了一口氣:“是你呀。”然後又死命地摟住我。
  她鬆開我的時候問我:“你要我嗎?”
  我說:“我要你好好睡覺。”
  她點頭,然後象個乖孩子一樣躺到床上。我拉過毯子把她全身蓋嚴,問她:“我是誰?”
  她沒有回答,只是扭過頭。
  我歎了一口氣,朝門外走去,這時她轉過頭說:“我知道是你,你就是那個人。” 
  我點頭:“對,我就是那個人,你好好睡覺,晚上來看你。”
  我晚上來的時候她已經清醒了,換上了可體的連衣裙,屋裏也收拾過了。她坐在桌子邊,桌子上擺滿了一些五顔六色的菜,基本上都是商店裏賣的現成品。
  “好點兒了?”我問她,“怎麽回事?失戀了?”
  “嗯。”她點頭,聲音有些嗚咽。
  “別這樣,想開點兒,幾十年後你再回頭看,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麽,生命裏還有很多比戀愛重要的東西。”
  “你失戀過嗎?”
  “有過。”我說,“可我那時並不難受。”
  “你那是根本就沒有愛過,所以你沒有資格來安慰我。”
  “我從來沒下過蛋,但我卻吃過成千上萬個雞蛋。”
  “……,我選擇錯了嗎?”
  “你認爲自己錯了嗎?”
  “我不知道。”她搖頭。
  “那就別知道了,有些事情是沒有對錯的。”
  她沒再說什麽,只是從桌上的一個酒瓶裏倒出一杯酒,仰頭喝了。我本想給她奪下來,可看到瓶子後發現是一種度數很低的香檳酒,就沒有阻止她。
  “你怎麽出現了,是衣錦還鄉了嗎?”
“算是吧。”
“你喜歡我嗎?”她把空酒杯推回到桌子上。
  “喜歡。”雖然她的問題很讓我感到意外,可我還是回答了。
  “也愛我嗎?”
  “嗯。”我再一次點頭。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實話實說,你不用瞞我,不用騙我,也不用拿這個來安慰我。”
  “這你放心,就是我想安慰你也不會拿我一生的幸福來送人。”
  “那好,咱們現在用不著拐彎摸角,你把你的所有情況都告訴我,包括你的失戀。”
我照著她的話做了,但失戀那檔子事被一帶而過,著重點落在了我剛發的那筆小財上。那次成功讓我吹了半天,這“半天”裏,時間越往後她的臉色越柔和,最後她對我說:“你說愛我之後就不許後悔。”
  “不後悔。”
  “永遠不許改口。”
  “不改口。”
  她把酒倒進我們的杯子裏,和我碰了一下:“讓酒來做證,誰改口誰就是千古罪人。”
  “誰改口誰就是千古罪人。”我們都把酒喝了,這種香檳酒的味道有點兒象汽水,很甜很熟悉。
  “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你肯要我。”
  這種談話讓我一時無所適從,於是我環顧四周,找到答錄機隨便塞了盒錄音帶進去,流淌出來的是一首鋼琴曲。我們面對面的坐著,喝著那汽水一般的酒,再聽著那山泉一樣的音樂,那氣氛簡直讓人有些忘乎所以。再接下來的事情我有些記憶模糊,唯一清醒的是我吻了她,僅此而已。
  第二天,我見到了那個曾是她男朋友的傢夥。那傢夥現在自己開了一家公司,專賣減肥藥。我雖然很奇怪那些吃著聞著都象巧克力的減肥藥究竟能不能讓人減肥,但還是很熱情的和他打了招呼,只不過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別,不是握手而是拳擊。究竟此舉是出於一種什麽目的,爲了討回公道還是心裏氣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所在那家貿易公司的經理迫不及待地找到我,他讓我幫他一個忙,去給他結筆賬,他很清楚我來他公司之前是怎樣在社會上混日子的。他說在南方一個小城市裏的一個小公司一直代銷著我們的産品,貨他們沒少賣,可錢是一分沒給。我們的業務員去要了很多次,總是空手而回,這一次甚至帶了傷回來。
  經理告訴我,這筆錢只要我能要回來,他讓我提百分之十五當回扣。
  我所坐的飛機是下午起飛的。
  坐在我旁邊是一個看起來象剛富起來的投機商人。他顯然是第一次坐飛機,很是興奮,看什麽都覺得稀罕,尤其是當他看到身著天藍色制服的空中小姐在我們身邊穿梭時,這小子竟從嗓子眼裏發出了嘖嘖的稱讚聲。
  他甚至美滋滋地瞅著窗外捅我:“你瞧外面的那些人,小得跟螞蟻似的。”
  我冷冷地告訴他,他看到的那些就是螞蟻,因爲飛機還沒有起飛。
  他泄了氣,坐在座上安靜多了。我也沒再理他。
  我走出機場時,天已經黑了,但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很多堵在機場外面企圖替我拿行李替我找住處的“好心姑娘”的“好意”。一個人坐著計程車到市區裏找了家對出入賓客檢查很嚴的賓館。
  我包了間雙人客房,這裏的房價挺貴,帶衛生間帶空調就得要三箱啤酒的錢。我先睡了一覺,醒來後到樓下餐廳裏吃了點東西,然後一個人到馬路上散步,去逛夜市。夜晚的街頭燈火輝煌,歌聲蕩漾。這個城市的夜生活很是豐富,讓我一個人在街頭走顯得很彆扭。不時有男人攔住我,問我要不要便宜的瑞士手錶日本剃鬚刀;不時有女人纏住我,問我悶不悶交不交朋友。我一慨說不戴手錶不長鬍子不交朋友。
  這裏的地攤很是著名,各種各樣的假貨這裏都能買到。我在這樣的地攤上見到了十塊錢一條的“正宗金利來”領帶,也見到了十塊錢兩隻的“正宗耐克”鞋,我甚至還見到了六七十塊錢一套的“正規警服”。總之,這一帶除了騙子是真的以外,什麽都是假的。
  我想回去的時候,怎麽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這裏的街道幾乎千篇一律一個模樣,都是一幫子讓錢逼瘋了的傢夥拎著各種假首飾假手錶佔據著街口。來這裏逛夜市的人也很幽默,我找三個人問路,三個人能指給我三個不同的方向。我索性也不問了,開始朝人最多的地方鑽,發現人圍得最多的地方,不是賣錄影帶的就是放錄影帶的。
  我只得在冒著被人宰的危險在馬路上截了一輛計程車。上車後我用剛學的當地話向司機報了我要去的地方,司機聽後先是一愣然後眉開眼笑的打了幾下方向盤,前後不過十幾秒鐘,那座賓館就在我眼前,這讓我難堪不已。
  回到房間,我給代晶打了個電話。她那是公用電話,全樓的閒人都拿那電話當成是一種樂趣,甭管誰用他們都能側著耳朵聽個差不多。這讓我說話變得很不方便,能大聲說的只是“我很好,一路平安”之類。她問我什麽時候回去,我說沒準兒,什麽時候辦完事什麽時候回去。她讓我多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自己。她不知道我來這兒的目的,我也沒跟她說,只說是有筆業務。
  她小聲問我想她嗎?如果想她就早點兒回去。我說想,特想。她在話筒那邊滿懷深情的笑,話尾她讓我老實一些,別沒事去招惹賓館裏的服務小姐。我讓她放心,這服務員全是一水的男老爺兒們,這裏幾乎都沒有什麽雌性的生物,連雞都全是公的,我整天吃鴨蛋。最後她讓我留下了房間裏的電話號碼,說一有空就用單位的電話給我打。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就去找那個欠錢不給的公司。等我找到這家公司後很是開心,因爲它就設在一個派出所的隔壁。這家公司本來對我的來訪很是熱情,因爲我說有批貨想讓他們給代銷。可是當他們知道我是哪家公司來幹什麽的以後,熱情就涼了下來。那幾個長得很是不錯的公關小姐說經理出差了,讓我過幾天再來。
  我找了個沙發,毫不客氣的坐下。她們也不管我,我就刷了個杯子,找個茶葉筒倒出茶葉,泡上。然後給那幾個公關小姐大談飲茶之道,她們不理我也不在乎,我自己說我自己的。說完了飲茶又說喝酒,說完了喝酒又說抽煙,說完了抽煙又說吃飯……
  當這些她們都聽夠的時候,我就去和她們公司的客戶說,我和她們公司的客戶說的可就不是這些膚淺的東西了,我和那些客戶說這家公司欠債從來不還,說我好可憐,說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家活活讓這公司給毀了……
  在這一天裏,我替這家公司接待了三個客戶,恐怕不能叫他們客戶了,因爲我實在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算誰的客戶了。
  下午,她們公司下班的時候,我也下了班。回到自己住的賓館時,我告訴門口值勤的保衛人員,說我在這個城市裏什麽朋友也沒有,所以誰也不會來找我。只要是說來找我的,他們就儘管把他往派出所裏送。說完,我每人給他們扔了一盒煙。  
  第二天一早,我又到那個公司去“上班”。在我出門的時候,賓館裏的保衛人員叫住了我,他們說昨晚上還真有幾個青年帶著傢夥要來找我這“朋友”敘敍舊,可讓他們給攔住了,但他們沒把人家送進派出所,人家跑得快。我謝了這幾個保衛人員,一人又扔了一盒煙。
  等我到這家公司的時候,他們的“公關部主任”已經在那兒等著我了,這小子留著一頭長髮,笑嘻嘻的問我是不是不想活了?我也笑嘻嘻的告訴他,要不活大家一起不活,我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死不死活不活反正沒人替我擔心,我又問他怎麽樣?是不是也沒人替他擔心?
  這小子看起來真是在馬路上逛大的,什麽也不在乎,拉圓了架子就得和我出去“練練”。可我沒那麽傻,我說要練就到派出所門口去練,找個警察朋友給當評委。他急了,沖我直罵:“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說信,然後問他信不信我死的時候也拖著他?他大叫一聲繃著塊兒就往上沖,我縮著脖子就往隔壁的派出所竄。結果,他讓那些公關小姐們給攔住了,她們跟他說今天就先到這兒,以後有什麽事兒再去找他。
  他走了以後,我坐在沙發上接著給她們講“煙酒糖茶”,給她們的客戶們講“我好可憐,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家讓這公司給活活毀了,這家公司欠債從來不還……”
  我在那真皮沙發上工作了好幾天,其間所受的待遇也有軟有硬,碰上軟的,能吃則吃能拿則拿一概全收;碰上硬的,能跑就跑能擋就擋一概不虛,這社會主義的天下,有人民政府人民解放軍,我還用著怕誰?
  天一黑,我就絕不離開賓館半步。
  那天,我剛“上班”,他們的經理就回來了。他聽那些公關小姐說完我到他們這兒“上班”所做的“貢獻”後,不但沒生氣反而瞅著我直樂,樂得我也跟著他一起樂,大有英雄惜好漢的味道。他樂完後板起面孔在我面前摔碎了一個茶杯,我毫不猶豫的在他面前摔碎了一個曖瓶,摔完後我們更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他從“有膽有識”開始誇我,誇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實在不知道那就叫“有膽有識”,以前我一直把那種氣勢當做“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說他很敬重我這樣“有膽有識”的好漢,瞅我的面子,這筆債他還!
  我謝了他,說我這也是迫不得以,不走投無路了誰能那麽幹?
  我拿著匯票走的時候,這個經理來送我,他說希望我能到他的公司裏來工作,當他的左右手,他們這公司也有不少債收不回來。
  我說有機會一定來。

  我回去的時候,代晶去機場接我。飛機誤了點,晚到將近兩個小時。可她沒走,一直等到我走出機場。
  我一出機場大門就看到了代晶,她顯得那麽鮮豔,以至讓我在那麽大的人群中就一眼找到了她。我朝她喊,她向我跑過來,旁若無人的抱著我,把頭埋進我懷裏。我聞著她頭髮上散發的脂香,行李不知不覺落在了地上。我們一起在馬路上找計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黑暗中她緊緊地靠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在抖動。
  計程車停在她家樓下,我擁著她進了門。她已經準備了一些食物,給我看了後問我:“夠嗎?”
  我說:“有你就夠了。”
  她笑了,笑容很動人。
  吃飯的時候,我們都喝了點兒那種頗有汽水味的香檳,這種香檳雖然沒什麽度數,可是很刺激人的食欲,讓我不知不覺就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掃而光。她笑吟吟地看著,問我夠不夠,不夠她再去弄。我沒讓她去,有她在,什麽都夠了。
  我纏她的腰,她推開我笑著說:“等一會兒。”然後去收拾桌上的碗筷,我讓她明天再收拾,她說“家得象個家樣”。
  於是我在屋裏大喊特喊她的名字。
  “你叫什麽?”她擦著手進屋來,一邊熟練地和我擁抱一邊問我,“你今天晚上不打算回去了?”
  “你這是在趕我走?”我已經在解她的襯衣扣子。
  “不是。”她低聲說,“咱們還沒結婚就這樣,不好。”
  “先上車後補票。”
  她關了燈,在黑暗中問我:“是不是這樣就能讓你愛我一輩子?”
  我沒回答,只是摸索著她的身體。她很主動,儘量迎合著我。但很快我就覺得有些不對頭:她的動作實在是太笨拙了。
  我打開燈,她仰著滿臉的淚水問我:“你真能愛我一輩子嗎?”
  “你是第一次?”
  “嗯。”她聲音低得幾乎讓我聽不見,“你不喜歡?”
  “不是,我沒有思想準備。”我說,“以前你和你男朋友……”
  她痛得哭出聲來,讓我把燈關掉,我照著她的話做了。黑暗中,她滿是淚水的臉牢牢地貼著我臉,她的聲音從縫隙裏飄出:“我要你愛我一輩子,我要你愛我一輩子……”
  早晨,我醒來時代晶已經不在床上了。
  我在屋裏大叫特叫她的名字。聽到我的叫聲她從廚房裏飛快地跑出來,瞪著我:“你又要幹什麽?”
  我攬過她,深深地吻下去,直到她喘不過氣來。
  “你沒完了?”她笑著推開我。
  “生命在於運動。”
  “就這個運動呀?”她靠在我懷裏,小心翼翼地問我:“我是你所接觸的第幾個女人。”
  “第一個。”
  “你騙我!”她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小聲說“你做的那麽熟練,一定不是第一次。”
  “我只不過是照貓畫虎。咱別談個了,沒勁,你不是也有過男朋友嗎,一比一,平。”
  “可我和你不一樣,我們從來沒有……,不跟你說了,反正現在你是我的了,誰也甭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也沒人願意搶。”我問她,“你是地主呀?怎麽還護食。”
  “我就護了,怎麽樣?”
  “你護食,我光榮。”
  “今天我不想去上班了。”她問我,“跟你待一天行嗎?你會煩我嗎?”
  “不煩。”我說,“以後也別去了,那單位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你不如辭職跟我開個皮包公司倒個藥材販個甲魚什麽的。”
  “我不能整天什麽事都不幹,光陪你睡覺吧?”
  “怎麽不能?”我把她抱到床上,“這是你的責任。”
  “討厭。”她笑著在床上躲閃著我,“你真流氓。”
  
  代晶仍堅持上班,其實我也願意讓她上班。我時來運轉發的那點兒小財,在當今社會“萬元不算戶,十萬不是富,百萬剛起步”的金錢橫杆下,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富,天天干啃速食麵也不定能不能混下這一輩子。而開自己的野公司,一時又沒有那激情。
  那些日子我沒什麽事,就去代晶單位裏找她,一去就能在她身邊泡上一整天。這期間,我過去的那個公司經理因爲幾個合同被牽扯進了一宗詐騙案被警方拘了起來,公司也散了。這下我更沒有什麽事了,去代晶單位裏泡更加理直氣壯,無所顧忌了。
  她堅持要和我去辦理那繁瑣結婚手續,否則就不讓我去單位裏找她。想那經理就是因爲合同出的事,這事就讓我很反感了:結婚證書那種合同能有什麽好?既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還要那些表面東西幹什麽?既然是真心願意在一起,那還爲什麽非要拿那張證書來束縛我們呢?既然要靠那張證書的束縛才能在一起,那還怎麽能談得上是真心呢?我們爭執了一兩次,她也就不在和我爭了,只是說過不管怎麽樣也得跟她媽媽交待過去。明年是媽媽讓她結婚的最後限期。
  我稀裏糊塗答應她:明年的大年初一,我和她去辦結婚手續。
  那天我去她單位的時候,代晶櫃前擠滿了顧客,指手劃腳的紛紛指責她。我問了問,知道了是怎麽一回事。這事細說起來也不怪代晶,不過是扔垃圾的時候失去了準頭,扔在了一個顧客的皮鞋上。
  我知道她們商場裏的售貨員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了:有了垃圾,一律都隔著櫃檯往商場中間的垃圾箱裏扔。既然是這樣,那百發百中也就是不可能了。可那個長相挺斯文的女顧客卻不算完了,恐怕她也是一直習慣於不講理的,今天好不容易逮著回理,不逞夠威風怎麽能算完?
  代晶此時滿臉脹得通紅,一聲不響但滿眼噴火地望著對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生氣的樣子。
  於是我讓代晶看到了我的作用。我半拉半推半嚇半嚇就趕那個小姐。可我還沒把她推到門口,那個小姐就已經把全部的憤怒轉移到了我的身上。在她只是大聲指責,還沒有罵我的時候,我已經掏出了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在她面一亮,然後蹲下去擦她皮鞋上的汙物。在擦她鞋的時候,我注意到那是一雙豬皮所做的劣質鞋,在地攤上賣,不會超過三十塊錢。
  擦完,我隨手把那張鈔票扔在她腳邊,然後站起來問她:“這樣行了嗎?”
  這次輪到她滿臉通紅了,她沒說話,只是表情異樣地瞪著我。
  我回到代晶櫃檯前,她驚訝的望著我:“你這是幹什麽?”
  我笑了:“給你出氣呀。”
  過了一會兒,我轉身叫住那個正要急急忙忙朝外走的小姐:“哎,你等等,你怎麽說走就走,我那一百塊錢呢?你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拿走了,我那錢還得要的呀!可沒說給你呀,你再不拿出來,我真報警抓你了!這麽大的姑娘了,怎麽沒有一點公德心,怎麽沒有一點羞恥感。”
  那個小姐的臉由紅變白,簡直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那錢是不是你拿的?不是你拿的就說不是你拿的!我只是問問,要不是你拿的,你就走吧,也是,象你這樣一個有志氣的姑娘,怎麽能拿那種錢呀?”我扭過頭不再看她,可我聽到人群裏傳出了輕輕的笑聲。
  “她把錢拿走了。”代晶告訴我,“剛才她又拿那張錢擦了擦鞋,擦完以後就是放進了包裏。”
  “這是人的本能,人貪財的本能。”
  這次事後,我到那個商場去的就更勤了,我去的也實在是太勤了,以至讓那商場的看門大爺都誤能認爲我是這個商場的職工,每回去了都要問我:“來上班了?”
  在商場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靠跟代晶聊天和抽煙打發的。對於我抽煙這種習慣,做爲一個煙酒櫃檯售貨員的代晶並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她甚至還買了一個打火機送給我。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打火機,鍍金的外殼,一按還有音樂聲。
  常言說物極必反,那是有相當道理的。就因爲那商場我去的太勤,才讓代晶對我産生了不滿。當然,她不滿是有原因的:試想,哪一個姑娘願意讓人說自己的男朋友是個整日無所事事的混混?可是我,就恰恰在代晶的同事眼裏把自己塑造成了那樣一個形象:無所事事,沒有工作,沒有正常收入,整天象個幽靈似的跟在代晶身後。
  那些人眼中的我並不是一個真實的我,至少不是我閃耀光彩的那一面。
  那一天,代晶問我,整天老是不幹正經事,難道就不覺得很無聊嗎?我一聽就知道她是對我的生活方式心存不滿了,於是我問她,她想讓我怎麽樣?怎麽樣才能讓她和她的朋友覺得我是個有志青年?她說我起碼應該找個正理八經的工作,隨後她又說了找個正理八經工作的好處,比如可以享受公費醫療拿退休勞保等等。她還說,雖然我現在手裏有兩個錢,那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吧?最後,她用了一個讓我無法反駁的理由來堵我的口:做人得有追求。
  這理由我確實無法反駁,就只好問她:“開公司算正經工作吧?”
  她立刻眉開眼笑,大聲的說:“算,算!”
  雖然自己開公司沒有理由享受國家的公費醫療和退休勞保,但代晶還是對我的這個念頭顯得興高采烈,既然連她都是那麽得興高采烈,那我只好全力以赴了。可是人一旦要全力以赴投入到一件事情當中,往往就會發現困難重重。
  首先說房子就不好找,現在哪家住一樓的,不都打穿了牆自己開公司?就算房子解決了,業務的方位還是個麻煩,咱可不能連坦克帶衛生紙全經銷吧?我可知道自己一條胳膊能提幾桶水,幹個一無資金二無廠房的對縫生意還行,要玩起真刀真槍來,心裏確實沒底。對縫生意幹砸了,不過是白說一通廢話,浪費兩壺茶水。可這公司要是幹砸了,浪費的就得是我的血汗了。還有資金這個大問題,我身上揣的那些錢都捐上也不過只能做兩筆小生意。再有的就營業執照的問題,現在辦什麽執照不得蓋上幾個大紅印章?蓋一個印章怎麽不得吃個三頓二頓的?……
  思前想後,又得滿足代晶的興高采烈,又得讓業務落到實處,還得讓管蓋章的喝個舒服。我只得開了家酒店,美其名曰:“東方瑞士不夜城”。可別小看這個小“不夜城”,它不但花光了我的所有積蓄,而且還拉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連酒店的裝修費都欠著人家,幸虧是哥兒們,不急著找我要。
  “東方不夜城”開業的那一天,我的狐朋狗友都聚齊了,差點兒沒把“不夜城”擠個底朝天。代晶也請了假,到“不夜城”來當臨時服務員,不過她只當了一小會,就當不下去了。她偷偷的把我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小聲但很嚴肅地問我從哪兒弄來那麽多漂亮的小姐當服務員?瞅她的臉色,好象對我很是不放心。我樂了,告訴她那些漂亮的服務員都和她一樣,是哥兒們的媳婦加情婦。她這才放心,然後告訴我可以找一些農村的姑娘當服務員,工資可以給得少一些。
  我逗她:“別小看農村的姑娘,那裏面也藏龍臥虎,儘是漂亮妞兒。”
  “你敢?”她朝我怒目而視。
  我那裏的服務小姐是沒什麽說的,可那些廚師就甭提了。我實在是不敢恭維那幾個廚師,一個比一個高手。個把月下來,連我都噁心得跑到外面去吃了。就算這樣,我還不能把他們趕回家,誰讓都是哥兒們呢?
  那天,一個鐵哥兒們請我到一家頗具規模的飯店裏吃飯。他喝了不少啤酒,去廁所都去順了,最後我也分不清他是去廁所還是去結賬了,反正我們倆兒一出門,他就埋怨我:“說好了我請你嘛,你看看你,真是不夠意思!”
  我聽了一愣,然後問他:“你沒結賬?”
  他聽我說完,也莫名其妙:“怎麽?你也沒給人家錢?”
  我搖頭:“沒有。”
  我們倆兒你看我我看你,足足愣了有十幾秒鐘,然後他問我:“跑吧?” 
  我點頭,語氣肯定的說:“跑!”
  隨後我們倆兒就快樂地跑了起來,身後傳來了飯店老闆的怒駡聲。
  以後的好幾天裏,每當我想起這事就想笑,可偷著笑了幾回兒就笑不起來了。這種讓人白吃的事也開始發生在我身上了,偷著笑的都是我的那些哥兒們。我爲了偷著笑,怎麽說也跑了幾步。可他們,連跑都懶得跑,吃完了就大模大樣的一拍肚子,沖服務小姐喊:“記你們老闆賬上。”服務小姐要是不讓,他們就能騰出七八個小時來和小姐逗貧,早晚逗得小姐見他們就跑才算完。
  代晶很看不慣我朋友的這種行爲,對他們也就一點兒不客氣,有幾次她都很讓我的哥兒們下不來台。她告訴我:“咱這是爲掙錢而開的酒店,不是爲添滿哥兒們的肚子而開免費的公共食堂。”
  可我實在是拉不下這個面子跟他們反臉,找他們要飯錢,誰讓都是哥兒們?誰讓我以前也白吃他們的?代晶沒少爲這個和我吵過,她生氣的告訴我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這個酒店我還不如不開。我回駁她,這酒店我當初就沒打算開!都是當初她讓我“做人要有追求”把我給追求急了的。錢咱可以賠,反正是掙來的,不賠也得花了,但義氣不能丟,丟了就沒法再找回來。
  話雖是這麽說,可也有我頂不住的時候,一天上你這兒吃三頓飯,誰能受得了?我實在撐不住了,就苦苦地哀求那幫哥兒們:“你們饒了我吧?”他們幾乎異口同聲:“不饒不饒就不饒!”
  總算蒼天可憐我,給我找了個藉口,讓我的那些哥兒們不得不去另找食堂。說起來是蒼天可憐我,可實際上是害我:它莫名其妙就讓我那“不夜城”裏起了把大火。起火的那天,“不夜城”可真成了名符其實的“不夜城”,火苗子從廚房開始往外竄,一道道的,從包間到大廳,煞是好看。消防隊來的時候,那好看的景象已經過去,只留下幾道很不起眼的火苗。他們很順利的就把那幾道火苗撲滅,接著檢查一番後下了個結論:長時間使用電爐子引起的電失火。
  火燒完了,我賠得也差不多了。但賣買還得做下去,不做下去我就得是血本無歸。新開業的那一天,我滿懷希望地寫了幅對聯貼在門口,上聯是“野火燒不盡”,下聯是“春風吹又生”,中間橫批“東山再起”。
  我本希望能借助於這對聯帶給我的一些生機,可等我苦苦捱下這三四個月之後再一算帳,還是入不抵出,哥兒們還是在笑,我還是在賠。最後,我狠了狠心,連城帶酒統統抵了出去,抵回來的錢,扣去當時裝修所欠下的費用後已經不剩什麽了。
  我終於明白:自己已經和那時候一樣,一貧如洗了。我又開始無所事事地泡在那個商場裏了。就在那幾天裏,我又對合同産生的重新的認識。這認識來自代晶就要離我而去的恐懼。那幾天裏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者,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代晶會嫁給這樣一個落敗的草寇嗎?
我拿不准她會怎樣看待這個問題,就試著問她。她當時的反應和我最糟的估計基本一致。她的表情中沒有一絲的興高采烈,而是用一種讓人難堪的口氣問我:“結婚?現在結婚?現在你拿什麽去結婚?”
  她說完之後就後悔了,我想這是因爲我當時的臉色有著蒼白吧。她開始一個勁兒的向我陪不是,說她不是那個意思。我問她是那個意思?她說她不是嫌棄我,不是看不起我。她只是想讓我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有一個舒適環境,然後和她一起安安靜靜的生活。她所向往和需要的是一種穩定的生活。最後,不知是爲了安慰我還是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女性的陳世美,她答應挑個好日子和我去領結婚證。
  那天,我沒等到她下班就一個人先走了
  那個夜裏,我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如同一列飛速行駛的火車在毫無徵兆的狀態下撞倒了我。準確,兇狠。它毫無感覺地就將我的身體碾成了肉餅,讓我來不及發出一聲呻呤。
  我整夜都紅著眼,在黑色的天花板上找著那將我粉碎的感覺的準確名詞,但一無所獲,那既不是“快樂”也不是“悲傷”。
  我知道自己從本質上來斷言就無法受囚於穩定,無法安守於現狀。我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雖然我經常待在家裏什麽事也不幹,但我的腦子卻是時刻在超越自己地飛速運轉。我總想象著一些讓我自己也爲之激動爲之興奮的發財路線,雖然這些路線不一定都能到達目的地,但起碼它能帶給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希望。我不知道沒有這種希望的人能另以什麽樣的方式帶給自己精神上的滿足。我無法想象一個每天早晨坐著班車上班晚上再坐著班車下班,工作時間超過八小時就四處嚷嚷要加班費的人,除了在發工資時發現自己平白多了二塊錢之外還能獲取怎樣的滿足。也許他們還能在每個月的發薪日子裏買上一隻正宗的德州扒雞或者是北京烤鴨,全家歡歡樂樂吃上一頓;再奢侈一些,他們還可以全家到一個差不多的飯館裏點上幾個不太貴的菜吃上一頓。這就得算是他們的快樂吧?這也能算是我的快樂嗎?
  這決不是我所能夠滿足的快樂。
  正因爲如此,我才發現自己不能夠帶給代晶任何穩定,任何幸福。這是我現在才發現的,過去沒有發現是因爲那時的眼睛被口袋裏的錢遮擋得沒有了任何視覺價值。那時我以爲錢是萬能的,至少可以遮蓋住我在代晶眼裏的所有缺點。至於到底遮擋住了沒有?我並不清楚,我清楚的只是它在心理作用下遮擋住了我自己的眼睛。
  現在,我的眼睛變得明亮了,自己的缺點也都一一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維繫我和代晶的感情紐帶也在不在牢固了。所以,我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了。
  下午,代晶打電話來,讓我和她一起去試婚紗。我說別弄得那麽麻煩,不用試了。可她說不麻煩,她有空,下午兩點在中山路等我。我放下電話後覺得很難過,就躲到床上睡起了覺。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她來敲過門,我把頭蒙進了被子裏,沒理她。
  晚上,我給她打了個電話,想告訴她我不在去打擾她了。這種事面對面總是不好說,打電話還能好一些。她住的那個樓只有一部公用電話,守電話的一個蒼老聲音告訴我,代晶家裏沒人。
  我正在琢磨她上哪兒去的時候,又有人敲門。我還沒來的及應聲,敲門就演變成了砸門。我趕緊打開門,剛要罵又縮了回去,兩個民警站在門口,身後跟著的是代晶。
  代晶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原來你沒事,我還以爲……”
  “我能怎麽?”我有些莫名其妙。
  “以後搞清楚了再報案。”那兩個民警訓她,“我們可不是幼稚園的阿姨,沒功夫陪你玩過家家。”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懂事。”我給那兩個民警上煙,“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一個民警扒拉開我的煙,“你問她,沒事找事!”
  這通折騰把不少鄰居都引了出來,尤其這通折騰中還有兩個民警,自然更能刺激不少人的求知欲。其中已經有婦女開始在黑暗中添油加醋地發展情節了:“我早就看這小子不地道,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
  警察走後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代晶沒有等到我跟她去試婚紗就急了,上我家敲門沒人應她更急了,她想起了煤氣中毒,急病突發……。她越想越急,越急還越聰明,聰明得她想起了“群衆有難找民警”的口號,於是她跑到派出所裏報案,說明情況後推測我可能是煤氣中毒悶在了家裏,也可能是急病突發倒在了家裏。於是警察就陪著她來撬我的門。
  “你丟人不丟人?”我哭笑不得,“我要再睡一會兒,你是不是就得把裝甲部隊拉來?”
  “我怎麽知道你沒出事?我是爲你好。”
  “爲我好?爲我好還想我出事?你怎麽不想我萬壽無疆?”
  “我是關心你。”她瞪著我。
  “有你這樣關心的嗎?”我點燃了根煙,“我還以爲你領著人上我這兒抄家呢。”
  “那你下午怎麽不去和我試婚紗?”
  “我忘了,睡過了。”
“忘了?”她緊盯著我,“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試婚紗你都能忘,你還有什麽不能忘?”
  “沒有什麽不能忘。”
  “連我也快忘了,是吧?”
  “你別來勁。”我掙脫了她扯住我領口的手,“忘了就忘了,試不試還不是一樣。怎麽試你也還是你那德性,變不出張曼玉來。”
  “那你怎麽不去找她試婚紗?”
  “慢慢來,怎麽也得等‘九七’以後。”
  “……你是不是後悔了?”她沈默了一會兒後問我,“後悔和我在一起了?”
  “……”
  “你說呀!”
  “……對,是後悔了。”
  “可你說要愛我一輩子的。”
  “沒有,那不是我說的。”我說,“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煩你了。”
  “你別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訴你,我也煩你!”
  “那正好。”我說,“兩不想欠,誰也沒甩了誰。”
  “這不是你。”她牢牢地盯著我,“你變了。”
  “是變了,變窮了,變得一文不名了。”
  “你真的變了。”
  “我很遺憾。不過我可以教給一個重溫舊夢的方法:隨便找一個滑冰場,那裏面都會有一些滑得夠國際水準的窮小子,你就仔細地挑吧!”
  “你滾!”她憤怒地朝我罵道。
  “我滾?”我看著她,“這是我家。”
  “那好。”她拎起自己的挎包,“我走。”
  “忘了我吧。”我坐在沙發上跟她說,“我不值得你想著。”
  “你是個混蛋!”她本想保持著憤怒的姿態離開我,但她沒有做到。她的淚還是忍不住地流了下來,那雙有著三層眼皮的眼睛這時看起來是那麽得悽楚動人。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把門大聲地摔死。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代晶生氣時的樣子。

  我越來越感到陽光厭惡,越來越感到海水親切,夏天到了。
  這些日子裏我每天都去游泳,一去就象醃鹹菜一樣,在海水浴場裏泡上四五個小時。累到渾身力盡就回家睡覺,睡醒就綁那些哥兒們到路邊的大排檔上喝散啤酒,吃烤肉串。我常常喝得兩眼發直,大呼小叫,看誰都象親人。我的這種“風度”代晶見過兩回,每回她都皺著眉頭,不聲不響地從我身邊經過。
  每一次她走過我身邊很遠後都會扭頭,隔著千百個腦袋和我對望著。
  我喝散啤酒的地方是代晶所在商場的門口。
  有一次,我和一大堆不知到底叫什麽名子的朋友在那裏喝酒,喝著喝著就和另外一幫子醉醺醺的傢夥爭執了起來。至於到底是爭執的什麽,誰也不知道,反正和起哄差不多。論起哄,我這幫哥兒們可都是一個賽過一個,有摔酒瓶子的,有掀桌子的,還有哇哇亂吐的。哄著哄著,我們兩幫人就真“練”了起來。我那時已經喝了不少啤酒,平衡都找不著了,於是莫名其妙地就讓人砸了一酒瓶子,誰砸得我也沒看清。腦袋破了,出了點兒血。我也挺真英雄,一聲沒哼,直挺挺的象死豬一樣躺在了地上。
  我眼睜睜的看著代晶走向我,看著她扶起我,用濕手絹壓住我的額頭,把我塞進車裏。
  她的體香越來越重地刺激我的神經,我開始抖動,大叫著讓車停下。我一個人下車大吐特吐。吐完我沒回到車上,自己搖搖晃晃地朝前步行。汽車趕上我,停在我身邊,代晶拉開門讓我上車。我不理她,仍堅持一個人朝前走。車慢慢地跟著我,我張口大罵:“你他媽的少管我!”
  車慢慢超過我,開走了。
  那麽大的黑夜裏只有我自己在走,一步步都邁在黑暗中。當時我稀裏糊塗地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黑暗中,我發現另一個黑影在前面站著一動不動,我走近,發現是代晶,她也下了車。她跟著我默默地朝前走,誰都不說話。當我們走到岔路口時,我才想起來說送她回家。她忽然怒容滿面的朝我喊:“不用!”
  我跟著她在那條路上走了十幾步,她卻轉身氣勢洶洶地朝我罵:“滾開!你這沒人味的傢夥,別跟著我!”
  我愣了愣,轉回身,走了。
  那是我第三次見到代晶生氣時的樣子。
  第二天我就動身去了南方的一個偏僻城市,住在我母親家。我在那裏生活半年多,直挨到寒冷的冬天才回來。這期間我常想起代晶,也衝動過幾次想去找她,但最終我還是克制住了。我想算了,我不適合她,雖然她很適合我,但我得替別人著想。
  母親對我這麽大還不成家很是操心,在這幾個月裏,她不厭其煩的給我介紹了一個又一個的姑娘。母親的勁頭和操心很讓我爲難,爲了讓她老人家省心,我胡亂抓了一個姑娘當做我的女朋友,也可以說是我的“擋箭牌”。我常拿這“擋箭牌”和代晶相比,比完之後就問自己:這樣有什麽意義嗎?
  那天,我沒和“擋箭牌”打招呼就回到了那個城市裏。
  我家裏還是那得亂,廚房裏的灰落了厚厚一層,煙頭布了一地。除此之外屋裏還四處都飄蕩著一股死氣沈沈的氣息。這種死氣沈沈的氣息在我一下火車時就已經感覺到了。我扔下行李去找代晶,當我找到那家商場時,我才發現那股氣息漂來的原因:代晶已經不在那個商場了。我找到她家,得到的消息是她也不住在那了。
  家裏仍然是那麽得亂,廚房裏的灰落了厚厚一層,煙頭布了一地……我猛地發現:一個煙頭的尾部竟然有著一點淡淡的紅色。我撿起那煙頭仔細看,認出那是口紅的顔色,那種代晶常用口紅的顔色。她來過這裏,我知道那段日子裏她來過這裏。
  望著那根帶著口紅印記的煙頭,我發現自己能進行無窮想象的大腦開始變得蒼白。那蒼白的大腦中只有回憶能夠正常運行了。窗外又是冬季,天空萬里無雲,可我的世界裏已經飄起了雪。漫天大雪中,一個有著三層眼皮的女孩吃驚地問我:“原來你不是啞巴?……”
  雪仍在下,我卻無力站在雪中。
那一天我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她嫁給了一個賣肥藥的傢夥,離開了這座城市。
  那個夜裏,失望後的我哭得鼻青眼腫。
  我極力想做到忘記她,極力想做到恨她,但我知道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思念總是泛著空虛的泡沫向我沖來,一層一層,永無止境。泡沫越堆越厚,生命越來越傖促。我的生命和思念漸漸連成了一條無影的繩索,它不容置疑的套在了我的脖子上,一點一點把我逼迫到一個毫無喘息餘地的空間。
  我雖然困得昏昏沈沈可就是睡不著。代晶的影子從四面八方聚來,一個個都是那麽栩栩如生: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擁著那個販假藥的傢夥走在大紅的地毯上,無數花瓣在她頭上盤旋下落,她和他在花瓣下相擁,在掌聲中相吻……
那一幕幕景象就象滴滴從四面八方聚來的碧綠水滴,從任何一個我能看得見的地方湧出來。它們彙集成洶湧的海水,一點點朝我壓來,很快就漫過了我生命設的所有防線。它們冰冷地擁抱著我,撫摸著我,最終,那每一滴水滴都化成一柄冰冷的鋼針,毫不憐憫地刺入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我體無完膚。  
  清晨,我那能進行無窮想象的大腦又開始運轉。模糊中,她和第一縷陽光同時瀉在我眼前。我第一眼所接觸到的就是她的眼睛,她那雙有著三層眼皮的眼睛仍在清純聖潔地望著我,如一縷清泉注入我身體的每一條血管,一次一次回流到我的心臟,給我溫曖,給我安靜。那一刻,我所有的生命能量都似僵滯了,能流動的唯有眼中湧出的淚,它們將我的懊悔一點點的堆積,一點點的堆積……
  枕巾越來越潤濕,她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殘缺……
  很多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在路口碰到了一個目空一切的小青年。他招手讓我過去,向我借火用。我從口袋裏翻出一個打火機遞給他。他拿過去看了看,點燃嘴上叼的煙後順手塞進了他的口袋裏。我愣了愣,然後朝他要。可那小子把眼一瞪,沖我大喊:“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拿你打火機怎麽啦?不服我揍你!”
  我低頭,仔細看了看這個頭還夠不到我下巴的小夥子,苦笑了一聲,我實在是沒有惹事的心情,就扭頭走了。
  當我走到路口,看到西湖公園的大門時,我忽地想起被那個傢夥搶走的打火機就是當初代晶送給我的那個。於是我在瞬間做出了自己無法理解的行爲:我迅速地沖了回去,追上那個搶走我打火機的小青年,二話不說就毫不容情地揍了他個半死。直到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我才從他身上找出打火機,用袖子擦了擦,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我貼身的襯衣口袋裏。
  回家的路上,那個打火機一直磕碰著我的肌膚。
引用

BabyKiss@2005-02-27 21:17

慶祝自己又昇一級,把還未投稿的文拿來分享一下.
另外,請獎勵我多些漫員,這文有27000字不說,就是搆思加打用咯我3,4個星期.
引用

elvazq55@2005-02-27 21:22

打这么多的字.....真是辛苦了.....
引用

佐为の瓶子@2005-02-27 21:26

好长啊 厉害 支持
引用

bierbin@2005-02-27 23:21

的确很强啊!楼主人才!
引用

bierbin@2005-02-27 23:43

楼主为什么用繁体字?又是国内的剧情啊,难道是非大陆的人写的大陆生活故事?
引用

Kyo.S.Squall@2005-02-28 10:43

=_____________=原創區有規定,最多獎勵250。抱歉。。。。
引用

倾听@2005-02-28 13:04

引用
最初由 BabyKiss 发布
慶祝自己又昇一級,把還未投稿的文拿來分享一下.
另外,請獎勵我多些漫員,這文有27000字不說,就是搆思加打用咯我3,4個星期.


呵呵~进来鼓励一下唷!
大陆的投稿很难碰上好的编辑,石沉大海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呢!

文章很长,我耐心地看完了全部,却没发现故事的明确主题,有的只是生活的片段,即便是在生活的片段里偶也瞧不见深刻的内涵。当然楼主的文笔还是很流畅的呢!


请继续加油喔!写你喜欢的东西《——这就是写文最开心之处^^

祝投稿顺利^^!
引用

BabyKiss@2005-02-28 20:02

隻獎勵那么少,哭~!~!
引用

hehuazhu@2005-03-03 12:15

呵呵,好长啊,笔头工夫不比那些所谓的作家差,加油
引用

qiuqiu1990@2005-03-06 22:52

楼主写得很有味道
不错不错
但是有一点罗嗦啊
没什么主题
加油加油啊
引用

smartlionet@2005-03-07 07:42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看完了

祝楼主投稿成功!
引用

nicemorning@2005-03-10 21:50

好长哦,看到一半没毅力了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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