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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堕+呼吸

granadilla@2005-05-14 23:01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静默地立着,凝神将意念集中起来。
乌云翻涌,遮蔽了惨淡的月光。银灰色的雾霭自灵湖中升腾而上,浸染了寒气,渐渐浓稠的暗灰氤氲了整个湖岸。一个又一个的亡灵,面无表情地蜿蜒行进。它们中有面目沧桑的老人,也有苍白到诡异的孩童,看不到它们的脚步,也不再有任何声息。它们恍若虚无,匆匆走过她的身旁,仿佛没有她的存在,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静寂。
湖水蒸腾,幽旋在半空,幻出更多的亡灵。空幻的水流掩映于幽冥的迷雾之中,不再有如镜的灵湖。
冥河是死亡的河流,是亡灵的必经之路。
她随着亡灵虚无地漂移,撞倒一个亡灵。黑衣的他,久久停滞。月邪望向他的眼睛,那里仍然是空洞的表情,看见她时,却忽然有一种无名的哀伤。他挣扎了一下,全然不似漠然飘过的白色亡灵,然后跪倒在地,双手绝望地伸向她:“不要离开我……”
她有点不知所措,惊疑的刹那已随着河流远去,只有那绝望的神情深深刻进她的脑海中。凶险的冥河随时可能吞没她的功力,更是容易走火入魔,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分心呢,她暗暗对自己说。
冥河水流愈发湍急,激起紫灰的雾,幻出斑斓万象。阴森到极乐的地狱之门黑洞般开启,白色亡灵渺无声息地飘进,归于死静。每个亡灵的脸上都带着极乐的宁静,宛如水滴融进海洋,瞬时间湮没殆尽。
她飘荡的身体已经渐渐透明,一种无法抗拒的窒息感静静袭来,地狱之门越来越近,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了,只有成功穿越死亡之门的精灵才可完全摆脱魔障的影响。恐惧突然袭过她的全身。
会失败么?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在这片精灵王国的土地上,两百年的时光一晃即逝。
精灵王国座落在桃花谷中。精灵采集春天的花瓣,揉和夏日的雨水,在秋夜的月华中晾晒,再浸入冬雪中封存,酿成的是一种比星光更明澈,比山泉更清冽的琼浆,他们把它叫做“天酿”。精灵们以此为生,撷取日月之华,天地之英,成为一族天界和地界之间的灵异仙子。王国中却有一条禁令,不许精灵擅自离开桃花谷,尤其是修行尚浅的精灵,因为他们会很容易误入魔障,遭到堕落的罚责。
作为精灵王国的公主,月邪却从未得到父王的宠爱。她出生以前,宫中一位长老和精灵王有隙被处死,临死前诅咒她命中注定会有劫数,注定和魔障将有纠缠。加之她出生时恰逢千年不遇的天狗食月,月光的缺失引起精灵国内浊气陡涨,许多精灵死于非命,几乎引发混乱,精灵王迁怒于她,认为她是受月神诅咒的恶灵,因而将她唤作月邪。
然而月神并未抛弃这位小公主。在她满一百岁的时候,月神告诉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脱去魔障的控制,但是倘不成功,却有覆灭的厄运。
于是,这一百年来,她便常到灵湖偷偷练功,按照月神所说,需得用意念寻到灵湖中的冥河入口,顺河飘流穿越冥界方可寻回正身。只是,一百年来,她的功力却始终不足以开启冥河的入口。
直到今日。此时。然而今日以后,她便将成年,也将永不再有重生的可能。

两百年的屈辱,此刻该有个了断了。
心中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空落。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黑衣人。
一种莫名的绝决在她的心底升起。
灵力重新聚集,在穿过巨大黑洞的瞬间,隐隐有光透出那个纯如水晶的轮廓,化作万千光束,冲出重重黑暗。天地间永恒的力量如海洋般展开翅膀。
广袤的银光忽然闪现,她的世界顿时通透清明。
一湖碧水依然,幽静的水面宝石般辉映着月光的银华。
她仍然静静地立在湖岸。
她终于是一个真正的精灵了,可以摆脱魔障的诅咒了吧。
看见身后的月神,脑海中竟闪过黑衣人伸出双手的绝望神情。
“不要离开我……”
她皱起眉头。月神眼中却有微微的叹息,手中的银杖指向湖心。
月邪望向湖水。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在沉睡。他的手中紧攥着她的信物——那颗已被千百个吻润湿的心形挂坠,里面竟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浅浅地笑着的,黑眼睛里漾出孩子般的幸福。
她的心忽然收紧了。
未来在她的眼前展开:
晨曦初现,战士整装齐发。敌人千军万马如潮般涌来,黑衣男子带头冲入敌阵,英勇拚杀。然而他们的人马毕竟寡不敌众,浴血的勇士们纷纷死在乱刀之下。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她最后看见奋勇拚杀的他,被几支长枪从背后生生穿透……
临死前,他忽然抬头望向她,脸上的表情竟是同样的哀伤绝望:
“不要离开我……”

“毕竟是不可改变啊!”月神的眼中竟有了忧色。
“天命难违,你去吧,公主。我可以依你的意愿带你穿越冥界,却不能阻止你去完成你的宿命。好自为之吧,愿上天赐予你福佑。我是无法再帮你了。”月神消失在银光之中。
月光静谧,照得一面晶莹的湖水明亮得让人颤栗。远方的风送来桃花谷缥缈的花香。两百年来的点点滴滴画一般掠过她的心底,怅然而苦涩,想抓却什么也不可得。他痛苦的表情又闪现眼前,竟牵着她的心无可抑止地疼。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子,怎会让她如此牵挂?那种无助的绝望,让她莫名地动容。
只是,为何那种生离死别的痛,却仿佛早已烙在她的心里千年万载?
来不及了,她沉下去,沉入那最后的暗夜。

熟睡中的他像一个婴儿,眼角却挂着哀伤。
可怕的梦魇让他在梦中呻吟,辗转,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恍惚中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盈盈躲开。
“是谁?”
黑暗中静静的,只有微风穿过树林发出轻细的沙沙声。
噩梦中她为救他流尽鲜血倒在他怀里的一刻仍然历历在目。这无疑是个厄兆,他不禁握紧手中的挂坠。不远处忽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
一种无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走进树林,去找寻那个身影。“噼啪!”当他确信已走到那个地方,那个声音又不经意地自更远处响起。他急切地追赶,全然不顾疲劳和伤痛。体力却渐渐不支,他的步子蹒跚起来。
“你是谁?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隐约觉察到动静,他警觉地转过身来。
然而他的剑垂了下去。“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衣女子神情凄楚,被他一把拥入怀抱,“你还好吗?雪,我好抱歉,没有留下来陪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已是泣不成声,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拥着怀中娇弱的女子,仿佛害怕梦中的景象会变成事实,夺走这瞬间即逝的幸福。
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那火一般的热情几乎要把她冰凉的身体融化。
那么熟悉的温暖……
前世的眷恋忽然潮水一般苏醒。

“总算追到你们了,赶快把我女儿交出来,还可饶你一命!”
“除非我死了! 否则,你就别想抢她回去,她是决不会让你们卖给那个狗皇上的!”
“那就拿命来吧!”
一股力量将她推到一边,寻的身影已在几米之外。激斗卷起重重烟尘,她只能看到几个缠斗的黑影难舍难分。
忽然几声惨叫,黑影散开来,几个武士均捂着淌血的伤口,而寻的剑已逼到了父亲的颈旁。“不要伤害他,放他走吧!”她急急央求。
“看在琪的面上,今天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你们走吧!”
老人沉默。“你让琪过来,我要跟她说两句话。”
寻有一丝迟疑。“让我去吧,不用担心。”她说,一种奇怪的感觉隐约心头。
“你在怕什么?哈哈哈哈,你放心吧,琪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啊。”
于是,她走了过去。可是,在走近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老父抬起头来,眼中倏然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凶狠。
“放箭!”万箭如雨齐发,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站了起来。
她早该料到的!早该料到啊!为什么还是相信了那个谎言?难道上天就要这样夺走他,夺走他们的幸福吗?不要!不要!她的心狂叫起来。
“寻!”
她扑过去,后背上钻心的剧痛袭来,她抬头望向他,却再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琪!”
“琪!”
喧闹。好暗。天好暗。什么都看不见。

熟悉的温暖……
恍惚中,马儿载着他们在飞奔,飞奔,寒风在耳边呜咽,可是四周……
好温暖。
就像小时候一样啊。
还记得那次他们在雪原上迷了路,走了那么久,总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困了,乏了,她便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醒来却是在他的怀里,身下的马儿飞一般地奔驰,寒风肆虐着掠过耳旁,他的胸膛却是火一般的温暖,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又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了。
寒风依旧呼啸,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洒落雪地,一点一点,正像那渐渐离她而去的温暖,要湮没在这茫茫白野的终年寒冷之中了。
“琪!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就要到了,我们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伸出手去,抚过他的鬓角。无言的眷恋。
“握住我的手,琪!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就像现在这样……”
她只是看着他,微笑,微笑。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
而她的世界潮水一般向后褪去,黑暗袭来,她再也抓不住他的手了。
“说好了生生世世不分离的,你不可以食言啊,琪!”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只想要你活下去……求你……给我……” 她无限柔情地回吻。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一阵寒冷掠过他的心头,但他已顾不上。
那种燃烧的力量让她颤抖起来。
“雪!……”
他不记得我了啊!她的心像被轻轻地扎了一下。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听到心中有一个声音说。前世的生离死别,今生缘以相逢,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那个女孩如花的笑靥浮现眼前,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幸福,在死亡面前却终究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天边已经有了第一抹白色,隐隐约约的号角声在远处回荡。
不!他不可以去!不可以!
冰凉的泪水淹没了一切,忽然有滚烫的东西滴到她的脸上,他的泪和她的泪溶到了一起。远方的号角刺破晨曦,可是这时已没有任何声音能让他的心离开。
淡淡的笑容漾起在她的脸上。
疼痛袭来。碎裂。碎裂。
看着他随自己渐渐陷入昏迷,忽然有千般不舍。
她的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不要……忘了我啊……只要你……活下去……”

“敌人来犯,准备迎战!”
“蒙到哪儿去了?他可是请愿要带队的啊!漠!田!你们赶快给我把他找回来!”
敌人的号角渐渐逼近,将军的脸色一沉,向众人挥手道:“今日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尔等只有破釜沉舟,赌命一搏,可以说无异于飞蛾扑火。若有谁愿意作人国奴,只请快快离营。谁愿以身报国,便请随我作殊死一战。有谁想走?”
军中尽数沉默。忽然有一人呼道:“誓死报国!”顿时数千人呼声雷动。
“那么,就让我们为我们的家人战斗到死吧!”
“冲啊!”

密林深处,漠和田忽然看到地上一个昏睡的人影。
“蒙!你快醒醒啊,蒙!”两人拼命地摇着地上的人。
黑衣男子张开眼睛,满脸迷惑,忽然一骨碌起身,急急望向四周。“雪呢?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雪?”他的眼神近乎发狂。
“什么啊?蒙你还好吧?这里哪儿有什么雪?”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将他按住,企图让他镇定下来。不料竟遭到激烈的反抗,三个人在地上扭作一团,直到有人一声惊呼:
“水晶!”
无数璀璨的亮点在他们的脚下延伸。正午的阳光投下树的缝隙,在地上映出浅浅淡淡的柔和光辉。尽头处却是一片雪白的纱衣,盈盈欲飞,白得不沾一丝尘土,白得触目惊心。
“雪!……雪?”他走过去,捧起那一爿雪白。那里有一颗水晶,悄无声息地落下,忽然破碎。他拾起一片,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液滴,咸涩如泪水。
三人无语。他吻过那片雪白,默然将它掩埋。

尸横遍野。
将军,号手,骑兵……只剩下血染的残躯。
旷野上的三个人久久伫立。
国破山河在。
残阳如血。
心痛一点一点地占据一切。这一切终究是为什么?他想哭,他想笑,想仰天长啸。但他的眼前只是浮过她的眼泪。打开手中的挂坠,那么熟悉的脸,却又是那么的陌生。记忆中沉睡的雪,总是带着一点无忧无虑的孩子气的,恬静得让人心疼。
丧失知觉前,他看见她的微笑。那一抹哀婉而欣然的浅浅微笑,竟似前世便已深深烙在他的心里。渐渐记起梦境中倒在他怀里的她,也是这样微笑着的。
同样的寒风呼号,那个被云染红的雪夜,策马飞奔在茫茫无尽的白野,被鲜血湿透的她却微笑着在他的怀中渐渐冷去,冷去……

恍如隔世。
雪啊雪啊,你在哪里?
静默。
冷风呜咽,声声入耳,寒意直逼心底。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只要你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远远的一声马嘶,他看见一个红衣的女子。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仿佛旷野上跃动的一簇火。
他的心猛然狂跳起来。
“雪——”
他忽然觉得饿,才发觉还能吃到雪做的菜是怎样一种幸福。
“我永远也不要离开你……”
他终于喊了出来。

若干年以后,在同一片被侵吞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刺客组织。他们神出鬼没,人数众多,且为清一色的绝顶高手。
而其首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更是成为众口称颂的传奇人物。据说由于他,敌国的不少高官将领皆神秘消失;或传他只身闯入天牢,救出抗敌英雄无数;且不用提有多少受苦受难,饱受凌辱折磨的百姓为他所佑……
更为传奇的是,他不止一次的身负重伤,或濒临死境,却都奇迹般地顽强生存下来。有人尊他为战神,他却从来隐没市井,不曾让人见到他的真面目。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只是源于那一个最后的微笑。

无穷无尽的飘荡,她疲惫地睁开眼睛。
虚空中有一面晶亮的湖,湖水幽深莫测,却再没有她的影子。
烟气缭绕的幽冥中,她听见月神的叹息。
“月邪,你不后悔么?你是知道精灵不能与人结合,会形销骨灭堕入虚空的啊!你这样做值得么?”

两百年的苦苦寻求,到头来却不过是应了那位长老的天言。
佛曰:“何必执著?”
执著便是魔障,执著便是世俗。
偏偏不要脱俗。
成全一个彻彻底底的堕。

微笑浮上她雾气迷朦的脸庞。
“只要他活下去,这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只要你活下去。
引用

拽拽拽@2005-05-14 23:03

标题漏了个“胎”字:p
引用

songe@2005-05-14 23:13

我比较喜欢人的故事 因为可以想象^_^因为记得你上次的故事 所以进来支持下
引用

[原创] 呼吸

granadilla@2005-05-14 23:49

喘息。
逃跑。
一座山上,后面有人追来。
逃跑,逃跑……
人越来越近。
逃不掉。

等车。上车。
车停停开开,像蜗牛在爬。总也爬不出那块地方。
喧闹。窒息。
站牌下的一个男生反复把嘴凑到女生脸上去。
女生的嘴奇怪的在脸上保持着一道弧线。
憋闷的感觉袭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是嫉妒。不是。
开车。热。
手心里没有汗。涩得发疼。塑料袋沉得像石头。
窗户开着。没有风。

侧躺在床上,仰起脖子看外面。
不眨眼睛。
原来人是这样走向死亡的啊。
顺着地平线。下落。下落。
这边是经过的树和房子,循环的一切。
那边是无穷无尽的天空。踩不到底的天空。
摸不到的悬崖边上。我们下落。下落。
慢动作。
风景很好。
火车。慢慢地挪动。

车子在走。
碾过记忆的心房。无处可藏。
路边的每一处砖瓦,发出嘲笑的声音。
触痛着迟钝的神经,撞出阵阵回响。
只是弄丢了那个他。
碎片散落。
在一年后的今天。
错乱的拼接。只是没有他。
被剥光了外壳的麻木。
不是我。
没有人。

逃跑。逃跑。
直到面前是万丈深渊。
忽然我的身体轻了起来。
一阵风将我托起。
飞翔。
远离这一切。

我呼吸。醒来。
引用

灰原哀雨@2005-05-15 07:51

呼吸
写的真的很好
我好佩服哦
引用

夏の恋@2005-05-15 14:44

顶一下~~
为什么楼主不把两篇文章分两个帖子发呢?? 放在一起有点怪怪的啊~~汗~~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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