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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轮回的终点 (十二国同人)

琰痕@2005-05-22 18:56

(一)

他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潮湿海浪的气味,温暖的阳光的气味,在波浪抚摩海岸的轻柔声音里,一阵阵袭来,带着点慵懒的气息。金色笼罩了他一脸一身,略带着微微的红色。那是悲凉的血的颜色,却是沾着温暖,沾着默默的守护的心愿,将他包裹在没有尽头的安谧祥和之中。

他暗紫色的瞳孔中,便多了些生命的颜色。清淡的颜色,像是清晨散不尽的薄雾。闭上眼,再次睁开它们时,便轻而易举地有了坐起来的力气。

那个长发的影子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正对着他,却将脸埋没在金色的光晕下唯一的黑暗中。他的身后,是一轮艳丽得让人觉得硕大的残阳。

“我一直在这里。”那个长发的影子说。温柔的嗓音,从阴影中传出。似乎是被声音牵引着,他走出了黑暗,“一直都在,等着你。”

被夕阳浸润的金色瀑布。这是唯一能够形容那头瑰丽长发的句子。

映在暗紫色瞳孔中的金色瀑布,他似乎能够感觉到熟悉。亲切而又心痛的感觉淹没了他。看着眼前温和地笑着的男子,眼睛里竟不知不觉地溢出了泪水。

(你是谁?)

想要问出来,却无法开口。他不自觉地担心,问出这样的话,是否会让眼前的人收起那抹笑容。而他,还想要继续看下去。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男子又笑起来,走近两步,向他伸出了手。

好象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二)

初夏的黄海,氤氲蒸腾,在离地不远的地方描绘着模糊而诡异的图腾。图腾扭动变幻,透过之上浓密的树阴,在枝叶的罅隙中可以隐约看见天上的酸与。他们与图腾跳着一样的舞蹈。

母亲把他送到里祠门口,他回头乖巧地看着母亲。

“那么,我走了,母亲。”这么说着,便把母亲手上提着的小包袱接了过来,随手甩到了身后。

中年的女人笑着帮他理好额前浸了汗水的头发,点了点头,便将他推出了里祠之外。那个瞬间,她眼睛里的担忧烙印在了孩子暗紫色的眼睛里。

然后,里祠的门慢慢合上了。他的身后传来古老的歌谣,唱歌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但歌中夹杂的凄凉的泣声仍然重重地撞击在他的耳膜上:

“葳蕤凌风竹,
寂寞离人觞。
怆怀非外至,
沉郁自中肠。
远行从此始,
别袂重凄霜……”

这是出生在黄海的朱旌的传统,无论男孩女孩,长到十岁,便要离开里家,独自在黄海中生活一个月。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在里祠中学习如何在黄海中生存,十岁时,他们中的大多数已清楚地记住,黄海中何处有能够饮用的水源以及其他简单的生存技巧。然而仅凭这些仍然是不够的。在这一个月中,他们必须自己寻找食物,躲闪开妖魔的攻击,随机应变地处理各项会对他们的生存带来威胁的事情。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中,能够活下来的孩子,才能够被认定为成年的朱旌。

黄海的生存法则,残酷的角逐。在这个为天纲所遗弃的地方,一代又一代人经历着亲人归来的喜悦,或是承受着一个月后里祠门口空空如也的悲哀。这些却是朱旌能够生存至今的法宝。

(母亲,我会成为让你骄傲的朱旌的。)

这么想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咬住了嘴唇,深深地咬着,直到即将渗出血来。他猛地松开口,黄海里是不能让自己沾染上一丝一毫血腥的,他从小就知道。

握了握拳,他向着黄海深处跑去。

女人含着啜泣的声音的歌,依然凄凄地唱着……

(三)

他从没想到过,平时听起来轻柔得好象母亲低语的树叶悉蔌声,竟能让他感到这样恐惧。

他有些惊慌失措地穿梭在灌木的阴影里,离开里祠时的雄心壮志已飞到九宵云外。

黄海有几个月没有下过雨了。还在里祠时,每当遇到大旱,里木上便会有晶莹的水滴凝结,所以他从来没有受过四处寻找水源之苦。黄海中没有野木,他是知道的,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连续去了几个从小便烂熟于心的水源位置,所面对的却是干涸的河床或是干燥的枯井。

只剩下最后的希望了。虽然曾经被老师告戒,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那里。在他看来,“万不得已”也无非是现在这样了。

“水……”他嗫嚅地念着,像是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

徘徊在头顶的酸与忽然向他俯冲下来,风声开始变得急促,带着腥臭与力量。

他本能地向灌木低矮之处逃去,想缩在酸与够不到的地方躲开袭击。

可是那只妖魔还是看到了它。婴儿般的叫声越来越近,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对不起……)



时间在瞬间凝固了,然而没有预想中的袭击。空中传来翅羽划过的金属摩擦声与蛇体扭动的嘶嘶声。

疑惑地睁开双眼,却看到了让他愕然的景象。

原先想要袭击他的酸与,此刻与一只蛊雕纠缠在一起。蛊雕似乎是将酸与当成了食物,在它猛扑下来时顺势用爪紧紧地抓住了酸与,爪尖毫不留情地刺进了酸与的身体。酸与不堪痛苦地扭动着,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灌木上。在他的注视之下,酸与蛇体一挺,咬住了蛊雕的咽喉。蛊雕凄厉的叫声撕扯开黄海淡黄色的天空,与此同时,爪子却抓得更加紧了。血带着隐约的腥味,稠密地落到地上。这两只妖魔都已到了生命的极限,不久,酸与停止了扭动,头耷拉下来。而蛊雕也松开了爪,任凭酸与向地上坠落,它似乎想要飞走养伤,但扑腾了两下翅膀后,也疲惫而沉重地摔落下去。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得救了。黄海向他拉开了残酷的幕布,伤害他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作为代价的,是两只妖魔的生命。而他并不懂得怜悯。

奔跑再次开始,他必须远离这个弥漫了血腥的地方,大批的妖魔就快找来了。



(四)

在看到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那样透明的溪水,在淡黄色的天的映衬下,依然没有改变淡蓝的色质。即使非常浅,它却确乎成为了大旱中黄海生灵唯一的生命之源。

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危险。他在与妖魔同处饮水,即使它们现在不在,也随时可能过来。然而见到水的喜悦冲散了这一切,他只感到疲惫与干渴汹涌地袭向他。俯下身,捧起清冽的溪水,大口吞饮起来。水带着略微的苦涩,但他不在乎。

也许是刚才的血腥味将妖魔引离了水源,他疯狂地饮着,竟没有妖魔来到溪边。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腥臭的气味又一次袭来,他警觉地转身,却见到了身后灌木丛中萤绿的两点。

那是天狗的眼睛,似乎只是悠闲地向溪水边靠近,他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一步步向后退去。

天狗是妖魔中嗅觉颇差的一种,但力量却几乎是最强的。他必须小心让它发现自己。脚下滑了一下,他扭头去看,却发现无处可退了——如果退入溪水,踩入水中的波浪声反而会加速它发现自己。

绝望再度侵袭过来。死亡也许并不可怕,那终究只是瞬间的。可怕的是,他要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坚定的男孩子的声音。

在他震惊的短暂时间内,一头金发已飘然垂在了他面前。庚时的阳光撒落在那头金发上,光影轮转下好象波光的粼粼。

天狗停住了。好象被什么吸引了一样,它抬起头,正视着男孩的眼睛。

金发的孩子似乎也在看着它。

一切都静得好象没有生命的样子。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同样清晰地听到背对他的孩子那镇定的呼吸,天狗粗重的喘息。他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男孩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魔。

习惯了这般安静的他,猛然间被男孩再次发出的声音惊吓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降伏吧,魅槊!”

如同奇迹一般,天狗萤绿色的眼睛中见不到一丝杀气,它慢慢从树丛中走出,走近男孩身边。男孩伸手抚摩它红色的大脑袋,它也顺从地在他掌心蹭着。

他看呆了。男孩转过身来,温和地问他:“你想要摸一下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只被唤作“魅槊”的天狗现出不情愿的表情,金发的男孩瞪了它一眼,它乖乖地低下头来。

“他刚降伏不久,好象还不是很听话,”男孩伤脑筋地说,然后释然地笑起来,“不过没关系,你摸吧。”

他疑虑地走向前去,紧张地触了一下天狗的头,急速地收回手。

“不要怕啊,他不会咬你的。”男孩爽朗的笑声。他这才发觉,金发的孩子除了温柔与坚定外,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坦然地用手去抚摩天狗了,天狗也舒服地晃动着脑袋,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不满。

觉得很开心,就这样笑了起来。

那男孩俏皮地说:“喂,笑起来很好看的那个,你叫什么呢?你们都是有名字的吧?”

“竹煌,你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金发孩子迟疑起来。半晌,才答:“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你父母没有帮你取吗?”

“我……没有父母。”男孩落寞地笑了,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地说,“对了!我有她嘛!魂裟!”

一个女子,被翅膀包裹着从他影子中浮现出来。翅膀松开时,他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肤,覆盖着绿色孔雀羽毛的手臂,以及头上宛若山羊的巨大犄角。

“是人妖呀!”他兴奋地喊。人妖是罕见的妖魔,很少能够见到。

男孩和女子似乎都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皱了皱眉,男孩纠正道:“是女怪,她就像我母亲一样照顾我。”

他觉得自己有些懂了。曾经是听说过战争中被遗弃的孩子为丧失幼子的妖魔抚养长大的事。

“呐呐~帮自己起个名字吧,我也好称呼你呀~”他充满期待地说。

男孩望了一眼淡黄色的天,温柔地说:“你的名字里有煌字,我便跟着你取吧。叫煌聃,如何?”

(五)

认识煌聃后,他忽然觉得徘徊黄海的日子并不是那样无聊且危险。

每天夜里他都不可以安睡,那是妖魔四处活动的时候,夜幕的遮挡更易让睡着的他感觉不到潜伏的危险。他习惯了在夜色中睁大双眼观察四周,一有风吹草动变立刻离开。在这样的四处躲闪中,他也了解了哪里有可以吃的果实,哪里妖魔密集尽量不可以去。而煌聃总是在白天出现,他不知道那金发的孩子为何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但他很满足,他可以安心地趴在煌聃腿上睡觉而不怕妖魔的袭击。每当这个时候,魅槊和魂裟便会从煌聃影子里出来,魅槊会用翅羽蹭他的脸,让他痒到笑醒过来。

最近的黄海,常常会见到人的踪影。他很想兴奋地跑过去,但每次都被煌聃拽住。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了,而煌聃更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那些人。他们俩坐在高大树木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那些人挤在一起,警惕地环顾四周。有时,那些人会受到妖魔的袭击,煌聃便会把他拉到魅槊上,飞快地溜走。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呢?”他天真地问。

煌聃无奈地看着他,笑着说:“他们人太多了,我应付不过来。”



如果可以,他就想这样留在黄海,不要再回到里祠了。回去了的“成年”黄朱,就要开始系统地学习知识,而很少再接受生存指导了。直到每月的望月之日,他们才有机会再次离开里祠。那也许是为那些在黄海中吓坏了的孩子所定的“仁慈”规矩,可是现在,只要他一想到这个,就无端地感到厌恶。



然而夏至日到了,他必须要回到里祠去了。

“我不回去就好了。母亲认为我死了的话,我就能留下来了。”他甚至这么说。

(让母亲为自己骄傲的愿望呢?)

他使劲地摇着头。想要摆脱母亲的困扰。但是瞬间的犹豫,全看在了煌聃眼里。

“可是我要回去了哦,”煌聃笑着说,“有事情要处理。”

他落寞地低下头,煌聃用手指弹了下他的脑袋:“别担心,我夏天过了一半就回来。”

他似乎恢复了点精神,大声叫道:“好痛啊!”

煌聃大笑起来,然后他边笑边喘气地说:“那我给你点补偿。”

“什么补……”还没有问完,他便已经呆住了。

煌聃凑近他,温暖的嘴唇在他额上轻点了一下。

“好了,乖乖回家。”金发的孩子认真地说,“呐,一个月后的望月之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六)

里祠门前,母亲已经在焦急地张望着了。

他们躲在树木的投影里,远远地看着。从黄海中的某个地方传来隐约的钟声,也许已经到戊时了。

煌聃循着钟声回头,皱着眉观望着。他也抬起头望着煌聃。

“快回去吧,她在等你了。”煌聃转回头,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被自己宠着的孩子。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为了不让泪水流出来,他竭力抵制住心低回头的冲动,向着母亲那里奔去。

母亲看见了他,尖叫一声张开双臂,在他跑到面前时,便一把搂住他,紧紧紧紧地拥着。她那头被泪水沾湿了的长发磨蹭在他脸上,让他脸上湿漉漉的。他一动不动,任由母亲抱着,然后偷偷地转过头,想再看一眼煌聃。

可是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早已没有人了。干燥的风扬起草屑,绿色的影子漫天飞舞。

他重新将头埋在母亲怀里,母亲身上散发出浅淡的香气,让他觉得很陌生。



“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望月呢?”他坐在祠堂前的台阶上,摇晃着双腿,自言自语。月亮一日日变幻,却总是不到他期待的那天。

“一个月。”女孩从祠堂里走出来,抱着几本线装的书籍,几步跳下台阶,坐在他侧前方。

他歪过头看着女孩。女孩有着一头微卷的深咖啡色长发,她的头发很厚,阳光照进去就似乎再也反射不出来。看着这样的长发,他常常想起几乎是完全相反类型的,那头金发。

回忆的温馨被女孩故作成熟的声音打断了:“竹煌!我告诉你哦,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是我们哦~只是老师还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是里宰的女儿,从小就被宠着,又因为喜欢读书,被大人们看成乖孩子的典型代表,却又都担心她能否承受住黄海的考验。但她确乎是回来了,疲惫而带着胜利的笑容站在里祠门口。这样一来,她更成了德才兼备的模范。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最近却常常跑去老师的书房,找些他们都没看过的书看。那些书是老师以后才会教给他们看的,迫于女孩的特殊身份,才允许她私自去看。

“当然还有其他人的。”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外面还有十二个国家,那里有很多人。”

“我不是指这个呀!”女孩看见他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些急了,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那是指什么?”

“不是人的存在!!也不是妖魔!!”她几乎是大叫起来。又似乎是怕被别的孩子听见,压低了声音:“还有一种叫麒麟的生物。”

“麒麟?”

看到他稍微有些心动的样子,女孩得意地笑了:“是呀!就住在黄海里的一座大山上,被很多漂亮的仙女服侍着。好羡慕他们呀!”

“哦。”他又低下头看着脚尖。原来是小女孩憧憬好日子的幻想。

那孩子自顾自地又皱了眉,又同情地说:“可是他们必须帮那十二个国家选王,选了王后就搬回他们自己的国家住。然后呢,如果那个王是大坏蛋,他们就会死掉。真可怜呀,自己又没有什么错,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可惜了……”

他依然只是看着脚尖。

“喂喂,我看过麒麟的哦~”女孩凑到他面前,带着一脸的执著与骄傲,“是很像马的动物,全身都是金色的,阳光下会闪着耀眼的磷光。我在黄海的时候,有一只正好从我头顶上飞过去。虽然快得只能看到影子,但真的好漂亮呢。”

(金色?)

这个词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听说啊,他们也能转变为人形,那个时候,金色的棕毛就好象是头发一样,长长的,一直垂到腰上。十二国里那样的金发,是只有他们才有的呢!”

(只有他们才有的金发?)

他蹙起了眉,不再答理处在兴奋中的女孩,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台阶上。

(七)

他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期待望月之日。然后,时间不紧不慢地流了过去,月亮的轮廓一天天圆滑起来。

如水的月色。顺着月光看上去,可以看见即将盈满的月晕。

跟母亲打了招呼,他悄悄推开了里祠的门,闪身出了里祠,又快速地将它合上。

他靠着门,松了口气。

(这样就甩掉那个麻烦了。)

早些时候,那女孩闹着要和他一起出门。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又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她看到煌聃。于是他保持着微笑,既不点头,也不明确地拒绝。直到女孩悻悻然地走开,回到家,才突然决定提早离开。

天还没有亮。煌聃还没有来吧?



他想错了。远远的,便能够看到那头金发的飘扬。

他觉得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起来了,带着汩汩的声音,那些血液中的细胞,便轻轻跳起了舞,敲击着血管,发出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清脆声音。

想要呼唤煌聃的名字,刚张开口,却有夜风灌了进去,呛得他不敢再尝试着喊。

一脸狼狈地到了煌聃背后,像孩子一样,想要拉扯他挽了金丝边的衣角。嘴角似乎透露着狡黠。

“你倒是提前来了呀。”煌聃并不回头,平静的声音倒是吓得他缩回了手。他吐了吐舌头,身前的男孩回过头来把他的黑发抓得乱乱的。

“这样可爱多了~别把自己弄得那么正经嘛~”金发孩子顽皮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不要闹了呀!”他大笑着用手去挡,头也四处躲闪着,却怎么也逃不过煌聃白皙的手指。

太阳在他的笑声中跳出了黄海的地平线。又一片淡黄的天空,好象初次见面时的一样。煌聃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让他想起女孩的话。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煌聃!”

“恩?”煌聃停住了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想知道一切:煌聃到底是谁,是不是那种被称呼为麒麟的神秘种族,是不是要选王,是不是要离开黄海不再回来。但在听到煌聃说“恩”时,所有的勇气全都没了踪影。

“我……我是想问,魅槊在哪里,好久没看到它了。”



(八)

这天晚上,他执意要煌聃送他到里祠门口。

“被看到了怎么办?黄朱是不希望自己的里祠被其他人看见的吧?”

“可是,你早就知道它在哪里了呀~你那么常来往于黄海的,就是我没带你去过,你也知道的吧?”

煌聃叹了口气,作出很遗憾的样子:“不知道!我只来找像魅槊那样的妖魔而已。”

(是使令吧……)

他悲哀地想,与煌聃亲密无间,却要在他死后吞食他躯体的妖魔。但他依然拉住了煌聃的手,充满期待地问:“就送一次,好不好?”

煌聃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得像天狗出没的溪水,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竟在他眼神的注视下点了头。



有人站在里祠门前。即使天色已晚,他依然立刻认出了那头深咖啡色的长发。

他立刻转过身,想把煌聃往树林里推。但已经晚了,女孩看到了他,生气地狠狠瞪他,然后很快地跑了过来。

她似乎是准备指责他,但当跑到近前,却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煌聃微笑着看着她。他本来可以逃走的,但紧张的竹煌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三个人尴尬地站着。

女孩似乎想要打破寂静,惊异却使她的声音失去了常态:“我……我们……要回去了。”她从煌聃手臂上扯开竹煌的手,想要把他拽到自己这边。

他站着不动。

她急了,对着他大吼:“倒是走呀!!”又狠狠地踩了他的脚。

他就那样傻乎乎地被她拽走了。身后留下煌聃无奈的笑容。

(下个满月,还在那里哟~等到你来为止。)

他似乎听见了煌聃轻柔而细微的声音。他不敢确定是否真有声音传来,却一心想去相信。

(恩,我们约定好了。)

(九)

“你竟然和一只麒麟在一起?!”进了里祠的大门,她回身想摔上门。门太大太重,非但没关上,反而把她的手震得有点痛,更增加了她的怒火。

他低着头,不置一词。

“竟然还把他带到里祠门口?你知道黄朱之地是不想与外面的国家有联系的吗?!”

她继续斥责着,声音越来越大。里中渐渐有人打开门,走了出来。

女孩依然激动地大声说话。愤怒与一种让她感到恐慌的莫名感觉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觉得,如果不大喊大叫她便不能呼吸。

里宰铁青着脸走过来,声音颤抖着:“璃跹,你是从哪里听来那些麒麟的事?!”

她不理父亲,旁若无人地继续说着。

父亲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手,犹豫却有力地扇在她脸上。

女孩怔住了,扭头怒视着自己的父亲,右手轻轻拭过唇边的血。她的眼睛里有莹亮的东西在爬出,一滴滴地沾湿带了血的手,与血液糅合成奇怪的模糊色彩。

里宰在她凄绝的目光中畏缩了,低下头,右手的一拳狠狠砸下来。

她没有躲。

拳头却重重地砸在了里宰自己的左手心里。他替自己的女儿领受了惩罚。然后他悲伤地抬起头,看着竹煌:“你真的和神兽麒麟有往来?”

他拼命咬着嘴唇。但里宰悲哀而绝望的眼神,让他不能说出假话。于是点了点头。

人群里传出他母亲的惊呼声。他努力让自己装作没有听见。

黄朱是拒绝了国家的人,他们不与任何国家的人接触。他们的伙伴与敌人,都是黄海中无穷无尽的妖兽与妖魔。他触犯了禁忌。

甘愿领受的惩罚。



(十)

他不哭,不挣扎,更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喊,脸上的平静让试图压制他的大人们感到惊讶。锁链在门上绕了一道又一道,然后一声沉重的响,外面的世界只给他留下一个铁窗大小的阳光。

他就那样看着那道阳光,不多不少,刚好一人的大小,投射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将他照成唯一的亮点。光线渐渐淡去,换作月色孤洁的清辉,依然照在默默不语的他身上。

夜色整个沉沦下来时,月光被遮蔽了。猛然失去的光亮,让他在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他听到有什么撞击在铁栏上的声音,清脆而又小心翼翼。

“喂,我送了东西来哦~”女孩压低了的声音。

他安下心来,却在同时恢复了麻木。他低着头,不看门,也不接话。

“快来拿啊,他们不知道要饿你到什么时候。”她似乎有些急了,好象是想大声喊,却又不得不保持相对的安静。

“你不要到这里来,他们发现了对你也不好。”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冷漠。

她向后退了两步,侧过脸去,柔滑的月光映亮了她脸上两行晶莹的痕迹。停了一会儿,她又走回来,将手上的盒子丢进了栏杆,再次转身,顺着门滑坐到地上。

他听着盒子掉到地上的框当声。回声从阴冷的房间四周一圈圈荡漾过来,外面却依旧静默一片。没有人听见吧。

门外的女孩似乎在啜泣。

“不要哭了,快走啊。”他忍不住说。她的吵闹,让他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却又让他彻底地放松下来,不用像原先那样东躲西藏地隐瞒他认识煌聃的事。

她依然只是哭泣。他跪爬到门边,将背靠在门上。他觉得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门那方隐约的颤抖。

竹煌觉得自己在心软。他把头倚到门上,将力气集中在背上。门是刺骨的冰凉,他想给她一些支撑。他也仅仅能这样做了。

(对不起啊,璃跹。对不起。)

(十一)

不知何时开始,习惯了她的日日到访。他会和她说话,让门外的她听到他的笑。她也在门外对他笑,只是不出声,让月亮将她的笑影带进那个冰凉的房间。

白天会不时有人来这里张望。他相信他们早已看到了女孩丢进来的东西,但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在他们眼里,他们俩都已被视为无物。他对她感到抱歉,那时她被多少人喜欢着,被多少大人宠爱着,现在她和他一样,一无所有。

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加快速地滑过去,在他一天比一天急切的目光中。那是约定的力量,那种力量能吞噬人,特别是他。



满月前的夜晚。

银辉与树影纠结着晃动。

他第一次像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中焦虑不安地踱来踱去,她匆忙的脚步声也没能停下他的步幅。

女孩在门外疑惑地听着,叫着他的名字。

他恢复到了刚关进这里的样子,不理睬她。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皎洁的月色刺激着她的眼睛。她叹了口气。

“你想出去吗?”她轻轻地问。弱小而无奈的声音却重重地撞击在他的耳膜上,透过神经渗透到脑里心里。

停下脚步,漠然地看着门外。

“你想出去吗?”她用平静却更加微弱的声音重复道。

“我想。”他说,声音中的坚决让他自己感到吃惊。

她似乎在对他微笑,凄艳得不像个孩子。月亮是悲伤的神,羽翼受了伤,流下银色的血,浸没她。



锁链叹息般的碰撞声,哗啦一下,解脱了所有的束缚。他再次呼吸到黄海的空气,不受限制的空气,带着浅淡的草香,以及,似曾相识的甜美味道。

她站在他对面看着他,努力抑制住肩膀的耸动。女孩对他点头,对他微笑,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如此无助地消失在月光的迷离中。紧紧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背叛了黄朱,她也一样。可是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必须离开。



(十二)


初升太阳的温暖,树丛中淡淡的野花的浅紫,甚至是妖魔遗留下的腥味,无一不让他感到愉悦,暂时地忘记一切。

(只要再穿过前面的灌木,就到和他约定的地方了。)

他欣喜地想着,血液一阵阵地撞击在他的心房上。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温柔的无形之手抚摩过他的鬓发,让他觉得安全与熟悉。

可是他突然停下了,惶恐在欣喜中探出了头,他恐怕那约定,那一切的一切,只是他的噫想。

(煌聃真的和我约定了吗?)

他记得的,那个声音那样地隐约。

(也许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呢。)

因惶惑而颤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拨开了最后一下灌木。

谁也不在那里。谁也没有。

(果然……)

泪水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么多天压制住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干涸的眼中涌现,他要用泪水洗刷委屈、不安与无尽的失望。他跪在地上,不顾场合,不顾妖魔是否就在周围的危险,号啕大哭。



身后传来天狗婴儿般的声音。他绝望地回过头。这一次,他注定要留在黄海了,没有人会来救他了,他哀伤地想着。

天狗将脑袋亲昵地靠到他身上,猛然间,他认出了这个大家伙。

“魅槊?”他试着唤。天狗将头抬起一些。

“傻瓜,不是魅槊你还能活着么?”

耀眼的金发从灌木中钻了出来。煌聃大笑着,急急地扣着长衫的侧扣。

“真是的,我还特地变成兽形赶过来,你倒在这里哭,真扫兴啊。”煌聃嬉笑着调侃他,语气里却一点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是啊,已经无须隐瞒是麒麟的事情了。)

他无力地看着煌聃的眼睛。水晶般的紫色与他的暗紫相对着。

为什么呢,只是深浅而已,同样的颜色却有着遥远的距离。他和煌聃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




他站起来,脸上依然带着泪珠。没等煌聃作出反应,他已拥抱住了他。

只是一个拥抱就能到达的距离。

希望永远这样近。
引用

琰痕@2005-05-22 18:59

(十三)

他以为,黄海的自由让他忘记了一切。但夜色降临时,他明白了,他只是想要忘记,而那些记忆,深深地扎在他心里,像玻璃一样刺痛他。

这一走,璃跹会被怎样惩罚呢?只有她会放走他,谁都知道的。
黑色越深,他就越是担心,他刻意地掩盖住,却全写在他的眼睛里。

煌聃看着他,眼睛里是亘古不变的温柔,却反让他颤抖。

“竹煌,你们家是一直住在黄海的吗?”煌聃转过头去,轻轻地说。

“哎?”有事情来打岔,他便能稍微觉得好受些。

“我是说,你的父母,有没可能是从外面逃进黄海的?”

他低下头,迟疑着:“这个啊……我不知道啊……”

“哦。”简短的回答,遮掩不住的失望。

“煌聃是想要知道吗?”他靠上前去,拉了拉煌聃的衣袖。

“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我会让煌聃知道的。”

煌聃看着面前的孩子。明明还那么小,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经过了生死,那样的成熟孤傲又不与年龄相合的气质。是自己迫使他长大的吗?

“你是要回去吧。”麒麟叹气。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还是在担心的吧。”

依然是点头与沉默。

煌聃笑了起来:“那就回去啊。”

他没料到煌聃的轻松,怔怔地站在原地。煌聃也站起来,从他身旁擦过。擦肩的同时,稍微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仿佛是要亲吻他,却只留下一句话:

“老样子,我等你。”

他回头,对着煌聃的背影孩子气地微笑。在那背影即将湮没在树影中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煌聃想知道的,下次一定会告诉你哦~”

(十四)

下次,下次,下次……那究竟是多久之后呢?

也许是一生吧,他不知道,只是绝望,无尽的绝望。终点在哪里?

金色消失在暗蓝的天幕中时,他的脸上只有黏湿的液体的温度。



里祠里的嘈杂,人声的沸腾,穿透里祠的门,清晰地刻到他的耳鼓上,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触到门上的手顿了顿。

分明的女人的哭泣,男人的议论。夹杂着呵斥声责问声,以及,鞭子划过空气的摩擦声。

屈了的手指僵硬了一下,终于伸直,推在了门上。

沉闷的开门声在人声中显得如此轻微。只有靠近门的几人回过头来。却足以让他们楞在原地。

就像是蔓延的风,看到他的人触了触邻近的人的手指,被碰到的人便不耐烦地回头,看到他,便将表情换成了惊异,再下意识地碰旁边的人。在这样的一一传递中,一层层的人,浪般地将头转过来。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人终于感觉出了异样,似乎是命令了什么。围成圈的人们,便逆着刚才的人浪分出道来。

他终于明白这里究竟在发生了什么。一直感觉到却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

璃跹额头上滴下的血,触目惊心,染红了他暗紫色的眸子。

女孩抬起头,张开双眼,无力的眼神,让他心痛。

对不起,对不起……走时就说过那么多,可是说多少,才能够抵清呢?永远也说不完的对不起……

“你们是在干什么?”不自觉的冷漠声音。

少女张了张口,他听不见。

“我回来了,放开璃跹。”不带感情色彩,却有着出人意料的震慑力。

那将是一种怎样令人惊异的景象。静默的里祠,静得似乎能让人听到女孩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人们先是站着不动,接着,不由自主地、像被操纵了似的走近女孩,解开她手臂上的绳子。她已经没有力气站稳了。男孩走上前去,挽住她的肩膀。

注视仿佛是一场审讯,一场静寂的风暴。

里宰手中的鞭子滑落到地上,扫过的地方,留下自己女儿的血迹。

“即使你回来了,也依然有惩罚。”面色苍白的父亲颤抖着,思虑再三,依然只吐出让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微弱声音。

“我知道。”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里宰,坚定的目光,却让面前的大人鼓不起拾起鞭子的勇气。

人人都站着不动。血从女孩指尖一点点滴落。

好象一场祭奠。



(十五)

五年的时间,他再没离开过里祠。

没有人责备他,母亲只是哭,其他人将他当作空气,从他身边默默走过,极细微地斜着眼睛。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璃跹身上。这个娇弱的女孩从十岁起不再受到宠爱,不再被人夸奖,脸颊上带着深红色的疤痕,眼睛满是被泪浸过的颜色。她褪去了里宰女儿才穿得上的细布衣服,换上了最穷苦、刚入里祠的黄朱才会穿的粗麻衣。从那天起,他看到她时,她几乎总是提着要洗的衣服,抑或顶着水罐出去找水——黄朱的女人所要做的最危险的工作也便是如此了。

他满含歉疚地向她微笑,尽管知道,这根本抵不过什么。

她略微地扫视过四周,紧张地笑一下,然后匆匆走过,擦着他的衣袖。

靠着这样的温度,他强迫自己觉得好受些。



进门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有罕见的人声,替代了母亲的哭音。他仔细地辨认着,听出是里宰的声音。

他与母亲,都不再年轻了。他带给他们的只有痛,心里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那里依然滴着血,化成泪,漫开在脸上。

听了一会儿,竟发现是提亲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璃跹会到现在的境地么?”略带愤怒,又夹杂着无奈。

“……”

“如果不是因为璃跹为他做出背叛全族的事,我是怎么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嫁到这样的家庭来的啊。”

他听出了羞辱的意思,忍不住抓住了门,想要进去。

“你们夫妇是上个雁王折山才逃进黄海的吧,刚刚安定下来,我哪点亏待过你们?!现在这样不得不把女儿嫁过来,你倒不乐意了?我心里委屈得多吧……”

“雁”。只是这一个字,便足够让他停下所有动作。

那个国家。他是从那里来的。他知道了,要怎样让煌聃知道?

他习惯性地咬了嘴唇,推开门,面对着里宰,好象十岁时一样的坚定眼光。

“你不用再说了。”

里宰嘴角有了微笑,看着他。他可怜的母亲依然呆坐在一旁。

“你不要再为难我母亲。我……”

闭着眼睛,他听清了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

(十六)

出门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回头再看一眼里祠,他的家。

女孩跟在他身后,把一个小小的包裹给他,低着头,鼻翼上轻微的绒毛在阳光下渗着金黄色的柔光,映出了脸上刺眼的伤疤。

五年前是母亲,现在是她。送的是同一个人,怀着同样的心情。

他俯下身去,将脸贴近她。他已经比她高出了不少。

她抬起头,疑惑地想要看他。却被一个吻惊在了原地。额头上的吻,是他给她唯一的安慰。她伸出手,触在他的唇上,那里的温度,她想映在手上,映在心里,然后永远记住。

“再见。”她说。平静的声音,宛若湖水。



黄海永远不会为谁改变样子。即使是时间,也不可以。

树木依然维持着它们浓密沧桑的枝叶,妖魔依稀的影子从树叶的间隙中投射在地上,斑驳陆离,似乎是泼溅在一起的墨汁与油彩,混合着诡异的颜色。各色的野花从这些颜色中探出头,只有它们,年年复年年地变幻,告诉黄海中的人,时间并未停止。

他用警觉的目光扫过身边的每一个角落。黄朱的孩子,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只是,他们是在黄海中学会,他却是在里祠中学会,用了比他们更长的时间。

然后,在经历了那么多冷漠地眼光后,回到黄海,寻找曾经给过他温暖的那双手臂。
(这么久了,你……还会在等我吗?)



煌聃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当他在约定的地方立定,略显焦虑地四处张望时,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温度。这以后,消瘦但不失力度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肩,犹豫了一下,下滑到腰上。瞬间的动作,鼓起了一丝风,吹过他的睫毛,让他在视线的模糊中看到了几丝金色飘过他的眼前。

“这次让我等了好久呀。”煌聃将头抵在他肩上,凑近他的耳朵说。

他欣喜地转过身,习惯性地抬头。

可是他错了,煌聃并不总是如记忆中那样高,他只是拥有着和现在的他几乎同样的身高。他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对方长得如此清瘦,秀气的脸上却有着淡淡的温暖。

这样的注视让煌聃不自在,左右望了一会儿,才急急地嚷嚷起来:“竹煌!我等了这么久耶,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他蓦地清醒过来,为自己的举动自责不已。他走近煌聃,更近一点,再近一点,像那时一样拥抱住他。

“我在这里啊,煌聃,我在这里。所以,你不需要再等我了。”



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的。

煌聃将他推开一些,看着他的脸。他不说话,默默地站着,想把眼眶里的泪水忍回去。

“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依然是温柔的声音,用温柔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敲进他心里,让他觉得心痛。终于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麒麟的眉宇间便有了担心,抬起手臂,白皙的手指触在他的额头上,划过一个小小的弧线,抚过颧骨,擦去泪水。

却有更多的泪水从那双暗紫色的泉眼里涌出。

煌聃不再说话,小心地帮他擦着眼泪,漂亮的指尖浸透了晶莹,在阳光下,似乎会反射出彩虹。

泪珠滚过颧骨,指尖便游过颧骨;滚过脸颊,便游过脸颊;滚过颔骨,也同样跟随着游过去。

只是,在触摸到他的脖颈时,那指尖触电般地停住了。好象下定了决心,食指落在了他的锁骨上,顺着骨骼的纹路滑过去,停在骨骼尽头。

不同于煌聃的白皙,透过敞至胸口的粗麻衣,竹煌的锁骨是深深的小麦色,阳光流淌过去,会流下金属的光泽。

他能感觉到煌聃呼吸的瞬间急促,轻轻颤抖了一下,依然静静地站着。

温暖的感觉袭上了锁骨,温柔地包裹着方寸的皮肤。他闭上眼睛,能够感觉到阳光透过睫毛时的温热。

“煌聃……”他轻轻唤着另一个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擦过金色柔软的发丝。

只用急促的呼吸与手臂的颤抖给了回应。从那双紧拥他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的力量,让他感到窒息。

“你当时问我的问题,我有答案了哦。”

依然被那双手臂紧紧地环着,却知道,煌聃停下了动作。

“雁,我们是从那里来的。”

束缚疏忽间解开了。煌聃站在他面前,竭力抑制住胸口的起伏。

静默再次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十七)

他打开包裹,用里面的火石打着了火。定定地看着火光。

煌聃抱着腿坐在他对面,瞳子里映满了跳动的火,歉疚与后悔便从火苗后面溢出来。

“对不起。”麒麟轻轻地说。他从未用过这样的声音。

他扭头看着他,竟觉得他的影子在火光的照耀里很模糊,好似水气的氤氲。

(没关系哦。)

只是想着,却终究没有出声。他爬到煌聃身边,将头倚在坚实的、洒满金发的肩膀上。

熟悉的淡香,那是煌聃的头发才能散发出的奇异味道,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让他安心。要怎样,才能回到过去呢?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衣袖被拽了一下。他不抬眼,煌聃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飘过来。

“竹煌,我是雁国的麒麟哦……”

他合上双眼,暖暖的,火温暖却能吞噬人的力量。

“你来当我的王……好么?”

(十八)

清晨的细碎阳光舞在他脸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竟一瞬间迷失了视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魅槊在身边,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伸出手去摸了摸魅槊硕大的脑袋,使令眯起眼睛。

四下里打量着,已不见了煌聃的身影。他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我不能。”他轻轻地说。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煌聃脸上的失望。

“以后,也不能再来见煌聃了。”

他看着火,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那样的金色。

“我,以后要娶一个黄朱的女孩,然后,当个好的黄朱,不再让母亲担心,不再做出黄朱不该做的事。”

煌聃不说话,甚至连神态都不变。一会儿之后,发出了好象自嘲的笑声。让他觉得做错了太多。

他躺下,转向另一边,假装睡觉。眼泪却又浸在了草上。

自己总是不够坚强。)



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忘得掉呢?

如果望不掉,就一直记下,用七色的丝线将记忆包得越来越紧直至让自己看不见,以为忘记了,等到有一天阳光照上,那丝线再次闪光,才突然意识到它的重要。

(里祠……里祠……我真的回来了。)

推开门的时候,璃跹从门内飞扑了出来,紧紧地抱着他。

她的拥抱与煌聃的不同,少了力量,多了阴柔。

他笑起来,自己又在想煌聃了么?

回抱住女孩,他将脸埋在了女孩深棕色的长发里。



从那以后,升山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背负着不多的行囊,跟随在升山者身后,给予升山者帮助与指引,然后收取少量银两或是黄海外的物品作为报酬。

“叫我刚氏。”他对他们说,并不停下手上的活。

他们从他的语言里感觉到了力量,雇佣他,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

他将他们送到蓬山,站在山下,凝视着山上的黄旗飘扬,然后转身离去。升山结束时,他再次到蓬山脚下,不断地打听有没有新王诞生,却听到一声声否定。他便沉默着将沮丧的升山者送出黄海。

年年如此。岁月将黄海中的皮肤涂上棕黑的油彩,在他的眼中涂上沧桑,让他知道时间的流逝。

梦般的八年。

(十九)

时间,荡涤过一切的力量。

让黄朱习惯了他在升山时的出行,让他们惊异于他带回来的外界之物。渐渐地有人跟随他去了,他笑着带他们到黄海边缘迎接升山者,明明知道他们与自己的目的不同。他将“刚氏”的名字分给他们,因为升山的人熟悉了刚氏的名字并信赖他。他不能再抵抗族人的力量了,他没有那样的能力了,他只能让璃跹不受伤害。

足够了。

他们不知道他成为刚氏的缘由。他也不告诉他们。只在升山者沉入梦乡时,坐在黄海深蓝的天幕下独自捏着草茎回想。

(煌聃,煌聃,你记得那年我们看到的那些被妖魔袭击的人吗?)

(你说过的,他们人太多,你保护不了他们……所以,我来替你保护他们。)

(我一定,要把你的王送到你身边,不管经历多少次黄海的风险。)

(煌聃,煌聃,要赶快,选出你的王啊。)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王啊……)



他一直没有放弃祈祷。

麒麟离开蓬山,去十二个国家寻找王时,他在里祠焦急地等待着。

麒麟引发蚀,去蓬莱,去昆仑,他依然焦急地等待着。

可是一切并没如他所愿,玄英宫的白椎,没有一点动静。

(煌聃……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找王的时间……)

(那么,就让我尽一生,用自责来弥补我的罪过吧。)


(二十)

他亲吻过孩子的眼睛,走到门边,将孩子小心地递到妻子的手上。然后,用空出的双臂拥抱了妻子,吻在脸颊上。

“我走了。”

脸上有道伤疤的女人向他点了点头,担心却幸福地微笑着。

年初,延麒归蓬山。春分日,升山再始。

(希望这次能够找到王。)

他将包袱甩到身后,有些沉重的步子,迈出了里祠的门。再有几个月,他便是而立之年了,春天的生机让他感觉到了年华的易逝。

回过头,在逆光中再次向妻子笑起来,孩子的咯咯声烙在他脑海里。

脑海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这一路的妖魔比往常多得多。他不得不再夜深的疲倦中努力爬起来,抽出剑机械地挥舞,才勉强地抵御住妖魔的侵袭。

腥臭的味道,血的黏腻,在他四周盘桓不去。粘稠的液体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听着风的声音,将手上的剑划过去。

妖魔的哀号声,人群的尖叫声。他不耐烦地吼着,排山倒海一样的声音让他的听觉变得迟疑。

刚氏渐渐聚集到他身边,背与背对着,将升山的人群推挤到中间。

“太勉强了。实在不行,我们自己走吧。”身边的年轻黄朱劝着他。

他执意的摇头,只是摇头,不停地将剑穿刺进妖魔的身体。

“叫他们快走,这边血腥味太重了。”他命令着。

人群开始离开他,惊慌但有着莫名的秩序。

那些尖利的爪子,坚硬的喙,夹杂着死亡的气息,向他潮涌过来。他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恐惧。

麻木地斩断眼前妖魔的生命线。嘴角,竟是一缕微笑。



天亮的时候,他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地上,周围是血色的湖泊,骇人的残骸。他检视着身边的各色残骸,确认没有人的尸骸后,舒心地笑起来。

挣扎着站起来,寻找到溪水清洗干净血迹。溪水的冰凉让他好受了许多,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必须赶上前面的队伍。总觉得那些为钱而来的黄朱不够可以信赖。

甚至,是在用跑的了,速度,却依然让他觉得那样慢。是受伤了的关系吧。



当他看到升山的人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惊魂未定的人群在看到他的刹那竟爆发出了欢呼。让他觉得欣慰又不安。

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不安的感觉,便滋生,并不断壮大。

却要为了安抚别人而装出笑意,前所未有的累。

(二十一)

到达蓬山的欢喜在瞬间消失无踪,惊恐笼罩在升山的群体中,乌云般厚重,烟雾般缠绕。

高高飘扬着的旗帜,不是黄旗,是惨淡的白色。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黑色慢慢袭入,越积越多,轰然一声覆盖住整个思维。

(煌聃!煌聃!)

想要大声喊,却蠕动着嘴唇不能张开。双腿不听使唤地动起来,向着蓬山之中冲去。

白旗,蓬山上不曾有过的那抹色彩。黄色的升山之旗,黑色的王旗,白色……那是死亡的颜色呀。

(煌聃,煌聃,不要让我担心……你在哪里……)



“请站住。”严厉的女声。他煞不住,踉跄几步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对方。

“请先净身,再请入内。阁下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岂可来蓬山造成污浊。”

冷漠的声音撞击着他,他愤怒地看着对方。

一位挽发的长者在几个仙女的簇拥下走来。娇好的容颜,说是“长”,只是那打扮与气质。

先前的仙女立刻行礼道:“玄君。”

他方知这便是蓬山的司掌女仙玉叶,尊称做碧霞玄君的。默默地低了头,却气愤地将手握成了拳。

“你……是叫竹煌吗?”玄君身后,一个娇小的女仙颤声问道。她的发髻上缠绕着白色的带子,脸上依然遗留着泪痕。

他疑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仙走到玄君前面,俯身一礼,声音哽咽:“玄君,这位是公的朋友,我……可以让他去公住过的地方看看吗?”

玄君转眼看着他,他低下头去,咬着嘴唇。

“好。”果断的女音。无名的悲哀。

女仙走近他,道:“请跟我来。”眼角的泪,清晰可见。

他跟随女仙走入迷宫般的通道,回头时,看见玄君也在看着他。玄君不置一词,却在再次回头时叹了气。



这便是煌聃住过的地方了。

他的手抚摩过床上的被褥,干净的台几,墙的石壁。只要稍微放松一会儿,便有泪水滴落在自己手上。

“为什么不等我呢?我会把王给你送来的呀……”他小声呢喃着,却被身旁同样垂泪的女仙听见了。

女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公说,他的王,不愿意跟他一起回来。”

他张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她不接他的眼光,只是自己说着:“自从公最后一次去黄海回来以后,每次升山,他都兴冲冲地跑去门口看,悄悄对我说王气就在其中。但只要等升山的人都进了门,他便又在叹气了。”

他低下头。

“他指给我看过你。只给我看过,他说,那是竹煌,是他很好的朋友。”她的语气激动起来,仿佛大声斥责,“你每年都有来的吧?来了却不进来的就只有你吧?为什么不进来!为什么不啊……”

斥责变成了号啕大哭,那是一个女仙心里的悲闷。

他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

她好不容易停止了哭音,走向门口,在那里停下来,背对着他:“你听说过蒿山吗?”

他不答话,她不在乎:“大家都以为,那是死者的灵魂转生的地方。实际上,有转生之意的灵魂,刚死去就又去转世了。只有对尘世还有迷恋的灵魂才会在那里啊。去了那里,便再也转世不了。公的灵魂,一定是在那里的吧……”

他没有听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门前,将她撞到一边,走出门去。他走得跌跌撞撞,听不见别人的呼唤,看不见别人的影子。

“煌聃……”他轻轻念着。走出蓬山的门,走进黄海。没有树影没有阳光,只有他的绝望。



婴儿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象受到了什么的召唤,他抬头看向天空。

红色覆羽的妖魔。

他睁大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向自己接近的妖魔。

“魅槊!!魅槊!!!”他孩子气地大叫着。

张开双臂,阳光撒了他满怀,在金色的光晕中,暗色的红向他俯冲下来。

阳光好象丝线,用金色的光将他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温暖而又熟悉,像煌聃的发。他像织茧的毛虫,满含喜悦地接受着这样温柔的包裹,直至它越来越厚重,沉入一片黑暗。

深深地沉睡下去……








骐元二百年 王失道,施暴政。同年,宰辅因失道之疾亡故。王崩,谥号枭王。蓬山结卵果。

骐元二百零一年 卵果诞,号延麒,尝自命“煌聃”。后六年升山,二十六年而未果,至天命,卒。外以之为雁史大凶之八。

骐元二百三十三年 蓬山诞新麒。

骐元二百四十六年 延麒年十三而选王小松尚隆,离山归国,王赐字“六太”。

《蓬山麒麟志之雁》

(尾声)

他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潮湿海浪的气味,温暖的阳光的气味,在波浪抚摩海岸的轻柔声音里,一阵阵袭来,带着点慵懒的气息。金色笼罩了他一脸一身,略带着微微的红色。那是悲凉的血的颜色,却是沾着温暖,沾着默默的守护的心愿,将他包裹在没有尽头的安谧祥和之中。

他暗紫色的瞳孔中,便多了些生命的颜色。清淡的颜色,像是清晨散不尽的薄雾。闭上眼,再次睁开它们时,便轻而易举地有了坐起来的力气。

那个长发的影子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正对着他,却将脸埋没在金色的光晕下唯一的黑暗中。他的身后,是一轮艳丽得让人觉得硕大的残阳。

“我一直在这里。”那个长发的影子说。温柔的嗓音,从阴影中传出。似乎是被声音牵引着,他走出了黑暗,“一直都在,等着你。”

被夕阳浸润的金色瀑布。这是唯一能够形容那头瑰丽长发的句子。

映在暗紫色瞳孔中的金色瀑布,他似乎能够感觉到熟悉。亲切而又心痛的感觉淹没了他。看着眼前温和地笑着的男子,眼睛里竟不知不觉地溢出了泪水。

(你是谁?)

想要问出来,却无法开口。他不自觉地担心,问出这样的话,是否会让眼前的人收起那抹笑容。而他,还想要继续看下去。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男子又笑起来,走近两步,向他伸出了手。

好象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你是谁?)

想不起来又如何。他不想再去追究,眼睛里只有那个金色的影子。



他握住了男子的手。

[END]
引用

琰痕@2005-05-22 19:00

后记:
于是,这个暧昧的坑终于填平了^^

从五月一日到五月二十二日,我果然高估了学生所能有的写文时间。(说我因为懒惰不写文的PIA飞先……)

这个长度的文章,在别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不过,对于我来说,却是从开始写作文起最长的一篇了,因为时间跨度太长的关系,前后文风也许会变,请看的人见谅||||

关于写文的目的:这篇文,其实在写兰允时就已经想着要写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题目。后来在QQ上,看到爹爹的QQ签名是“轮回的终点,会是永恒吗”,便悄悄拿来当了文题,希望爹爹不介意^^爹爹,如果你看到这篇,会有什么回答呢?今年以前的时候,只是看着爹爹,阿努比斯GG,卡卡写文,自己只是写着散文,觉得便是适合那样的文了。但是现在,想要成为能够让爹爹骄傲的女儿,于是有了《瞳水》,有了《兰允》,有了第三篇也是最长的一篇《轮回的终点》。爹爹,我能成为你的骄傲吗?

关于写文的动力:目的是爹爹,动力,却是自家女儿肆曳。只是聊天时一句“想写BL了”,便让小姑娘看到我便催文。去写文大半是被她PIA去的……这篇能够在五月完结,功劳要归到丫头身上,否则不知何时能完^^HB果然是我的动力么?望天……不过,还是暧昧了下去,没有出现丫头要的NXX,hiahia~不厚道地笑。不过,一个活着,一个死去,或者两个都活着却不能见面这样的要求,是注定了不能答应你的,我终究是不会忍心那样的结局。




下面是EG的一段,来自与丫头的聊天记录,内容:人物名字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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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煌篇:
轩:帮那只小黄朱起个名字吧

44:竹黄~==

轩:还蛋清呢……

44:这名不错

轩:那咱的麒麟就叫蛋黄吧……

44:蛋青里有营养物质和水分工胚胎发育==,蛋黄是主要营养部分==,叫黄蛋不行么==

轩:……真这么叫啊……竹煌,叫这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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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聃篇:

轩:还有麒麟的名字……

44:湟淡~(蛋黄的谐音)

轩:哈哈~了解~我们等着被鸡蛋砸吧……

于是取了煌聃当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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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槊篇:

轩:那只袭击小男孩的天狗要叫什么……

44:我喜欢叫狗狗呀~~~~

轩:叫魅槊好了……

44:有女巫的气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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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裟篇:

轩:女怪的名字……

44:凝轩。。。。。。。。。

轩:你一边去||||||||||

44:左边还是右边……

轩:魂裟……咱干脆把鬼字旁取到底……

44:不错的主意。。。。。。取名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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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聊天记录不完全剪辑。BY:轩

P.S.海在SGUO的ID是凝轩
引用

bluesphere@2005-05-22 19:00

很厉害的创作力~~~~~
引用

琰痕@2005-05-22 19:03

挖过的坑里最累的就是这篇了……飞泪……

bluesphere过奖了^^
引用

bluesphere@2005-05-22 19:06

这么多文字,看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何况是写呢~~~~~~~

觉得好就应该说出来嘛~~~~~~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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