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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速5CM自翻版,供各位欣赏一下第一话

千夜要@2007-12-03 17:15

第一话
“樱花抄”


1


“你看,就好像雪一样呢。”明里这么说道。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才刚上小学六年级。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背着小学生书包的我们正在一个小杂木林的旁边迈着步子。季节是春天,杂木林里开满了数不清的樱花,空中无数的樱花花瓣正无声无息地飘落,脚下的水泥地面都被花瓣覆盖成一片白色。空气很温暖,天空就像把蓝色颜料溶进水里一样,显得浅淡又清澈。附近本来有一条大型干线道路和小田快线的铁路轨道,不过那边的喧嚣声基本上没有传到我们所在的地方,仿佛在祝福春天般的鸟鸣声充满了周围。除了我们之外,身边并没有任何人。
那简直就像是如画般的一幕春天景色。

对,至少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回忆也是以一幅画的形式存在的,或者说是以一段映像的形式。在挖掘过去记忆的时候,我就会站在离那时候的我们的画框稍远一点的位置观看。刚满十一岁的少年,还有身高相若、也同样是十一岁的少女。在充满光芒的世界里,两人的背影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包含在其中。在那幅画之中,两人总是以背影的方式出现。而且总是少女的一方先向前奔跑起来。回想起那一瞬间在少年心中掠过的一丝寂寥,本应已成长为大人的我,也不禁感到一丝哀伤。

总之,明里在那时候应该是说,那些飘落满地的樱花花瓣就像雪一样。不过在我眼里看来却不是这样。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樱花就是樱花,雪就是雪。

“你看,就好像雪一样呢。”
“咦,是吗?真的像吗……”
“哦~……不过也算啦。”明里平淡地这么说完,在离我两步远的前方转过身来。栗色的头发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明里又再次说出了谜语般的话语。
“我说呀,听说秒速是5厘米呢———”
“咦,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不知道。”
“至少也该自己努力想想嘛,贵树君。”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还是不明白,所以也只能老实说不知道了。
“是樱花花瓣飘落的速度啦,秒速5厘米。”
秒速5厘米……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句子,我不禁感到佩服。“嗯……明里,那些事情你知道得还真多啊。”
呵呵———明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还有很多哦,雨点是秒速5米,云是秒速1厘米。”
“云?就是天上的云吗?”
“就是天上的云。”
“云也会掉下来吗?不是飘在天上吗?”
“云也会掉下来的,不是漂浮在那里。那是小雨点的集合啦。云只不过是因为又大又遥远,所以看起来才好像漂浮在那里一样。云的颗粒慢慢往下掉,逐渐变大,然后就成为雨点或者雪花,再飘落到地上。”
“……哦~”我怀着非常佩服的心情仰望着天空,然后又看了看樱花。听到明里一脸开心地以那清脆的少女声音说出这些话,我就会觉得那就好像什么重要的宇宙真理一样。秒速5厘米。
“……哦~”明里仿佛要拿我开玩笑似的重复了我的话,然后突然奔了起来。
“啊,等一下,明里!”我慌忙随着她的背影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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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把从书本和电视上学来的、我们认为很重要的知识———比如花瓣落下的速度和宇宙的年龄,或者银融化的温度等等———在回家路上进行互相交换,已经成了我和明里的习惯。我们就好像松鼠为冬眠作准备而拼命收集松果一样,或者即将远航的旅行者正努力学习观星座辨认方向一样,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各种光辉断片不断收集积累起来。不知为什么,我们都一本正经地认为,那些知识对自己以后的人生是非常必要的。
没错。所以我和明里在那时候,已经知道许许多多的事了。知道星座会随季节迁移而变动位置,也知道木星会在哪个方向呈现出什么样的亮度。无论是天空看起来是蓝色的理由、地球会出现季节变化的理由,还是尼安德特欧洲猿人消失影踪的时期,甚至是坎布里亚纪时代丧失的物种名称,我们全部都知道。我们一直憧憬着远比自己庞大、同时也极其遥远的所有存在。虽然时至今日,那些事都基本上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到了现在,那一切都只是作为“过去曾经知道”这个单纯的事实存在于记忆之中而已。

2

从跟明里相识到分别为止———也就是从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的那三年里,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跟明里非常相似。两人的父亲都经常会调动工作地点,也同样是以转学的形式来到东京的小学读书。三年级的时候,我从长野转学到东京来;到了四年级的时候,明里就从静冈转进了跟我同一个班。在明里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在黑板前面僵着身子的她露出的紧张表情,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位身穿着淡淡的粉红色连衣裙、双手紧紧互握在前面的长发少女,被从教室窗外射进来的春天阳光照亮了肩膀以下的身体,而肩膀以上的部分则处在教室的阴影之中。脸上紧张得染上了红晕,嘴唇也紧抿了起来,大大的眼睛正注视着眼前空间的某一点。我觉得这应该是跟我一年前的表情一样,所以不知不觉就对少女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所以,我想最初向她搭话的人应该是我。然后,我们没过多久就变得相当要好了。
在世田谷长大的同班同学们看起来都非常成熟,在车站前的人潮中感到透不过气,水道水难喝得有点令人吃惊等等———能跟自己共有这些切实问题的对象就只有明里一个了。我们两人的身体也还很矮,也经常生病,比起操场更喜欢图书馆,在体育课的时候只感觉到痛苦。比起一大群人一起嬉戏玩耍,我和明里更喜欢找个人慢慢谈话,或者自己一个人读读书。当时,我住在父亲就职的银行的职员公寓里,明里的家也是某个公司的员工宿舍,回家的路线到中途为止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非常自然地需要着对方,连休息时间和放学后也经常两人在一起度过。
于是,作为理所当然的结果,我们经常会被班上的同学拿来取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同学们的言行举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在那时候,我们也还不能灵活地把这种事敷衍过去,每件事都给我们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然后,我和明里就变得更需要对方了。

那时候,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午休时,上厕所的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明里正一个人呆站在黑板前面。黑板上面(现在想起来,那其实真的是相当常见的恶作剧)并排写着我和明里的名字,同学们都在外周悄悄互相谈论,注视着呆站在那里的明里。明里多半是想阻止他们的这种恶作剧,或者是想把那些乱写上去的东西擦掉而走到黑板前面,可是因为过于羞耻,所以就在中途僵住了吧。看到她那样子,我马上气得满头冒火,一声不吭地走进教室,抓起粉擦就把那些乱写的东西全部擦掉,在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状态下拉着明里走出了教室。背后虽然传来同学们喧闹沸腾的声音,但我们没有多加理会,只是一直向前奔———这实在是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大胆行动。在对明里的柔软小手产生了某种激动感情的同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并不可怕。以后的人生就算遇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事———以后绝对会遇到很多这种事,比如转学、就职、不熟悉的土地和不熟悉的人们———只要有明里在的话,我都能全部承受下来。尽管那是幼稚得还不能称之为恋爱的感情,我当时的确是感觉到自己很喜欢明里,也清楚地感觉到明里也是这么想的。从紧握着的手掌上,从奔跑的步伐中,我越来越确信了这一点。只要有对方在的话,从今以后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而这份思念,在跟明里共同度过的三年里,也完全没有褪色,逐渐发展成更加稳固的感情。我们决定一起参加离家稍远一点的某所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开始变得热衷于学习,两人一起度过的时光也越来越多了。我们恐怕是在精神上有点早熟的孩子,在明确感觉到自己正逐步陷入只有两人的世界的同时,也认为这只是为了迎接将来的中学生活的准备期间。给没能习惯跟班上同学交流的小学生活打上终止符,在新的中学生活中和其他学生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然后在那里再逐步扩大自己的世界。而且成了中学生之后,我们之间的这种朦胧的感情,也应该会变得更为明确吧———当时的我,还抱有这样的期待。我们总有一天会变得能互相向对方说出“喜欢你”这句话吧。无论是跟周围人的距离还是跟明里的距离,也都会变得更为恰当。我们以后将会获得更大的力量,获得更大的自由。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之所以拼命地交换着知识,也许是因为彼此都产生了将要失去对方的预感。我们在明确感觉到被对方所吸引的同时,在祈求着希望跟对方永远在一起的同时,却对“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说不定是源自于双方都有过的转学经验———产生了预感、或者说是对此心存畏惧。我们也许是正为了将来有一天失去对方的时候做准备,才不断地交换着属于对方的一个个断片。

结果,明里和我最后还是上了各自不同的中学。在小学六年级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从明里打来的电话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跟明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要在电话里说的事,而且在那么晚的时间(不过其实也只是九点左右而已)打来电话就更少见了。所以在母亲一边说“是明里哦”一边把电话子机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贵树君,对不起。”明里在电话里小声跟我说道。接下来的话,就是我不敢相信、也是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了。
明里当时说,我们不能一起上同一所中学了。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在春假期间就要搬到关东北部的小镇去。那是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的颤抖声音。我实在听得莫名其妙。身体突然变得滚烫火热,可是头脑的中心部分却一下子冷到了冰点。明里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她要向我说这样的话?我完全无法理解。
“咦……可是西中怎么办?我们难得考上了啊?”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爸爸说到枥木的公立学校办手续……对不起。”
听筒中好像传来汽车来往的声音,那就意味着明里正在公众电话亭打电话。虽然我在自己房间里,可是却好像感觉到电话亭那边的寒气从指尖传到了身上,不由得蜷缩在地板上抱住了膝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还是随便找了些话来说。
“不……这也不是该由明里来道歉的事……不过……”
“我说过想从住在葛饰的婶婶家里上学,不过爸爸说要再长大一点才可以……”
听到明里那拼命压抑着的哭泣声,我瞬间就产生了不想再听下去的念头。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用强烈的口吻向明里说道:
“……我知道了!”在打断明里话语的瞬间,我隐约听到她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停住自己的话。
“已经够了,”继续以强烈的语气说道,“已经够了……”到我再一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拼命忍耐着自己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会这样子?
隔了十秒钟的空白,我听到了明里在呜咽声中挤出了“对不起……”这句话。我依然蜷缩着身体,仅仅把听筒压在自己的耳朵上。既无法把听筒从耳边拿开,也无法挂掉电话。从听筒的那边,我可以明确感受到明里受伤的心。不过,这完全是没办法的事。我那时候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心情,即使在结束了跟明里的最后一次尴尬的通话之后,我还是继续保持着抱起膝盖蜷缩着身子的姿势。

自那以后的几天,我都是怀着灰暗的感情度过的。对于比我怀抱着更大不安的明里,我竟然连一句温柔的话也没说过。我实在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们迎来了毕业典礼,在尴尬的气氛中跟明里分开了。毕业典礼之后,明里以温柔的声音向我说出“贵树君,这样我们就要说再见了呢”这句话的时候,我也还是低着头无法回答。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至今为止我都只是依赖着明里的存在而生存到今天,虽然我现在正处于逐渐成长为大人的过程中,不过那都是因为有明里在才能做到的事情,我现在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啊。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夺走了一切,我当然是不可能保持平静了。就算只有十二岁的明里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我们也还是不应该这样各自分开的,绝对———
★   ★   ★   ★   ★
尽管我一直怀抱着无法压抑的感情,但是中学的新学期也终于来临了,我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去面对这种不熟悉的新生活。一个人在本来可以跟明里一同就读的中学里读书,一点点地交上新的朋友,把心一横加入了足球社团开始了运动。虽然每天都比小学生的时候更忙,但是对我来说,这反而更好。一个人度过的时光并不像以往那么舒适,反而令我感觉到明显的痛苦。所以我哦尽可能积极地跟朋友们一起度过,晚上做完作业就赶快钻进被窝里睡觉,一大早起来就热心地参加社团的早锻活动。
至于明里,她也应该在新的土地上度过着同样繁忙的日子吧。我在心里祈祷着,但愿她会在那种生活中逐渐把我忘记。直到最后,我都害得明里带着寂寞的心情离开这里。而且,我也应该尽快忘记明里的事。我和明里也应该从转学的经验中学习到了这样的做法才对。

然后,到了夏天发挥其真正威力的时候,明里给我寄来了一封信。
当我在公寓的公共邮箱中发现一封浅浅的粉红色信封,发现那是明里寄来的信的时候,相对于喜悦,我首先感到的却是迷惑。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寄信来呢……我心想。这半年里,我明明在拼命地让自己的身体习惯了这个没有明里的世界,要是收到信的话———我就会想起没有明里在身边的寂寞感。
没错。结果,我明明很想忘记明里,却反而老是想着明里的事。虽然我交上了许许多多的朋友,但是每次我都会深切体会到明里对我来说是怎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我窝在自己房间里,把明里的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在上课时也夹在教科书里偷看。不停反复地看,直到可以把上面写的所有文字倒背如流。

“远野贵树先生”———那封信是以这样的开头写起来的。正是明里那令人怀念的、端正的字迹。
“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我这边的夏天虽然也很热,不过跟东京相比的话就舒适多了。但是现在想起来,我也非常喜欢东京的那种酷热的夏天。仿佛要融化掉似的热辣辣的沥青路面,还有暴晒在艳阳下的高楼大厦,还有百货公司和地铁的强力冷气。”
在令人感觉到大人味道的字里行间,却画上了一些小小的图案(比如太阳、蝉和高楼等等)。这更让我想像到明里逐渐成长为大人的身姿。那只是一封讲述了近况的简短书信。乘坐四节车厢的电车就读公立中学,为了锻炼体魄而加入了篮球部,把心一横剪掉了长发、变成了露耳的短发,这样会令自己出乎意料地觉得冷静不下来。上面既没有提到因为不能跟我相见而感到寂寞之类的话,从文字上看来她也好像逐渐熟悉了新的生活。不过我确实感觉到,明里毫无疑问是很想见我、很想跟我说话,同时也一定感到很寂寞。否则的话,她是不会给我写信的。而我也怀着跟她同样的心情。

自那以来,我就开始跟明里以每月一次的频度进行书信的联络。通过跟明里交换书信,我感觉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有活力了。比如无聊的课程,我就开始变得能清楚感觉到那是无聊的东西。跟明里分别之后单纯认为“本来就是这样”的艰苦足球练习,以及前辈们不讲道理的态度,我也能明确认识到那是令人难受的事情。而不可思议的是,在我变得能这样思考之后,反而觉得更容易承受这一切了。我们虽然在信上没有把日常的不满和怨言写上去,但是“在世界上有某个人理解自己”这种感觉,却让我们变得更坚强了。
就这样度过了初中一年级的夏天和秋天,迎来了冬天。我已经十三岁,在这几个月里长高了七厘米,身体也开始长出了肌肉,已经不会像以前那么容易犯感冒了。明里也应该十三岁了,看着身穿校服的同班女生们的样子,我时不时都会想像一下明里的外表到底会变成什么样。那时候明里给我寄来的信中,写着“很想像小学生时那样跟你一起看樱花”这句话。她还说,在她家附近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樱树。还写着“大概到了春天,那棵树的花瓣就会以5厘米的秒速落在地上”。

我的转学是在进入第三学期之后被决定的。
搬家的时期是在春假期间,地点是九州的鹿儿岛,而且还是在离九州本岛很远的一个岛上。那是从羽田机场乘飞机也要花两个小时的距离。我当时觉得,那几乎跟世界尽头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我当时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的变化,所以也没有感到太多的困惑。问题就是跟明里的距离。虽然自从上中学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但是仔细一想的话,其实也不是隔了太远的距离。明里所居住的关东北部的小镇和我所住的东京市区,乘电车的话应该也只是三小时左右的距离。这样想来,我们就算在星期六日见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现在我搬到了这个南端城市的话,就完全失去了跟明里见面的可能性。

所以我就在寄给明里的信中写上了希望跟她见一次面的内容。也举出了好几个候选的场所和地点。明里很快就发来了回信。大家毕竟也要应付第三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还要准备搬家,明里也有社团活动,所以大家有空的时间就只有学期末上完课之后的晚上。我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决定晚上七点在明里家附近的车站见面。这个时间的话,我只要放学后不参加社团活动马上出发就可以赶上,在跟明里谈上两个小时之后,就可以乘尾班列车回到都内的家里。总之只要能在当天之内回到家的话,找借口向父母解释也是非常简单的事。虽然要按照小田快线、埼京线、宇都宫线、两毛线这个顺序多次换乘,但因为只是乘坐普通电车,来回的车票费用也只需要花上三千五百日元。虽然那对当时的我来说并不是一笔小的支出,但比起跟明里见面,我并没有其他更想要的东西。
因为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两周时间,所以我就花了点时间写了一封交给明里的信。那是我有生以来写的第一封———大概可以算是情信的书信。对于自己憧憬的未来、喜欢的书和音乐、还有明里对自己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存在———虽然那可能只是一种充满稚气的、不成熟的表现方式———都尽可能如实地写了上去。
那时候的我,真的有很多想告诉明里、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只要明里读了这封信,我就觉得自己在鹿儿岛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那是我希望让明里知道的、当时的我的一个断片。
在给明里写那封信的几天里,我曾经做过好几次有关明里的梦。
在蒙中,我是一只灵巧而敏捷的小鸟。穿过被电线覆盖的夜幕下的市中心,一直振翅向着高楼的上空飞去。以比在操场上奔跑时快好几百倍的速度,怀着奔向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的振奋感,在小鸟的身体上洋溢着激昂的快感,一直飞去。眼看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密集的街灯在强烈的夜风中像星星般闪烁,车流的光芒看起来就好像不断跳动的动脉和静脉一样。很快,我的身体就穿过了云层,飞到了铺洒着月光的、一望无际的云海。明亮的蓝白色月光在云层顶端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感觉就好像另一个星球一样。对自己获得了能随心所欲地飞往喜欢地方的力量感到无比喜悦,我用力抖动了一下被羽毛覆盖的身体。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目的地,怀着振奋的心情急速降落,眺望着眼下她所居住的土地。穿过了遥远的广阔田园、人们居住的零零散散的屋顶,还有各处的茂密树林,出现了一缕正在移动的光芒———是电车。那一定是我乘坐的电车吧。而我的眼睛,泽看到了独自在车站月台等待着我的少女身影。剪断了头发露出耳朵的少女,正一个人坐在车站月台的长椅上,在她的身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樱树。虽然还没有开花,但是我却能感觉到那坚硬的树皮中酝酿着的生命气息。少女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身影,抬头仰望着天空。马上就能见面了,马上———

3

跟明里约定见面的当日,从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天空就好像被一个大小刚好的盖子挡住一样,覆盖着一片灰色,细密而冰冷的雨点正从那里笔直地落在地面上。即将来临的春天就好像突然改变主意掉头就走一样,这是一个令人感觉到隆冬气息的日子。我在学生校服上披上一件大衣,把给明里的信塞进学生书包的最里面,然后向学校走去。因为预计要到深夜才回来,所以我就给父母留下一张“今天我会晚点回来,不过请不用担心”的字条。毕竟我和明里并不是父母互相认识的关系,所以就算预先把事情告诉他们,也多半不会得到允许。
那一天的课程,我就是怀着坐立不安的心情眺望着窗外景色度过的。上课的内容基本上没有放进脑袋里。我想像着应该穿着校服的明里的身姿,想像着将要进行的对话内容,脑海里浮现出明里那令人听着十分舒适的声音。对了,那时候虽然没有怎么意识到,不过我的确是非常喜欢明里的声音。明里的声音……那种“让空气震动的感觉”,我真的非常喜欢。那个声音总是会温柔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差不多可以听到那个声音了。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变得无比火热,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而注视着窗外的雨点。
雨。
秒速五米的雨。明明是白天,可是从教室里看到的外界景色却显得相当昏暗。高楼和高级公寓的窗户大部分都亮起了电灯。远处可以看到的公寓楼梯中的荧光灯仿佛快要熄灭似的,时不时都会闪烁几下。在我注视着的期间里,雨点的体积也在逐渐增大,到了今天课程全部结束的时候,雨已经变成了白雪。

放学后,在确认了周围的同学已经离开后,我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信和笔记纸。我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信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因为这是无论如何也想要交给明里的信,所以我想还是应该随时放在手边更安心一点。笔记纸上记载了换乘电车路线的相关信息,我再次对其进行了不知做过第几十次的确认。
首先,在豪德寺站乘坐下午三点五十四分的小田快线前往新宿站,然后从那里换乘埼京线前往大宫站,在宇都宫线换乘,前往小山站。从那里再换乘两毛线,在六点四十分到达目的地岩舟站。我跟明里约好了晚上七点在岩舟站见面,所以我应该可以如期在约定时间到达。虽然一个人乘坐电车进行这么远距离的移动是第一次,不过我还是在心里跟自己说不会有问题的。没事的,根本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我一口气冲下了学校的昏暗楼梯,为了换鞋在大门打开了鞋箱的盖子。打开铁盖的喀嚓声响起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大堂,仅仅是这样就已经令我的心跳发生加速。我决定把早上带来的雨伞放下不带去,走出大门看了看天色。早上还带有雨味的空气已经完全变成了雪味。灰色的天空中正飞舞着无数白色的雪花,呆呆地看着的话就会有产生一种仿佛要被吸进去的感觉。我慌忙戴上风帽,向车站奔去。
★   ★   ★   ★   ★
我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到新宿车站。虽然这几乎是跟我的生活圈完全不沾边的车站,不过说起来,前几个月为了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看电影来过一次新宿。那时候是跟朋友两人一起乘坐小田快线来到新宿车站,在JR东侧检票口转了好久才终于走出了外面。相对于那部电影来说,反而是这个车站的复杂和拥挤给我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走出了小田快线的检票口后,我为了避免迷路而慎重地找到了导航牌,然后向标注着“JR线路售票处”的方向快步走去。在柱子林立的巨大空间的另一侧,有一个并排放着好几十台售票机的区域,我找了一台比较少人的售票机,排在队伍后面等着买票。从前面那个OL打扮的女人身上飘来了香水的味道,我的胸口就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痛切和苦涩的感觉。旁边的队列向前挪动了一下,这次又轮到旁边的老年男性传来了刺激鼻腔的卫生球味道,那种味道让我产生了一种茫茫然的不安感。大量的人声化作了“嗡———”的低沉响声充满了整个地下空间。沾着雪花的鞋子感觉稍微有点冷,脑袋也有点晕眩的感觉。终于轮到我买票了,可是我却对卖票机上没有按钮感到莫名其妙(那时候的车站售票机基本上都是按钮式的)。我偷瞧了一下旁边,才知道直接用手指在画面上选择需要的车票就可以了。
穿过自动检票口走进车站内部,一边仔细看清楚排在那里的好几个乘车导航牌,一边穿过人潮向着埼京线候车区走去。〈山手线顺时针线路〉、〈总武线中野方向〉、〈山手线逆时针线路〉、〈总武线千叶方向〉、〈中央线快速〉、〈中央本线特急〉……我走过了好几个候车区,在途中找到了车站内部导航图,于是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下。要乘坐埼京线的话就是在最里头。我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纸,然后又看了看手表(这是父母为了庆祝我上中学而买的G-SHOCK)的时间。新宿车站的列车是在四点二十六分开出,而我手表上的数字则显示出四点十五分。没事,完全可以赶得上。
在车站内找到了洗手间,我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先去了一趟。因为埼京线需要乘坐四十分左右的时间,所以我就想还是应该先解决问题好一点。在洗手的时候,我看了看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在那面有点脏的镜子里面,映照出自己在白色荧光灯照耀下的身姿。这半年来也长高了不少,我看起来应该也有点像个大人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心情激动,我对自己稍微有点红的脸颊感到一丝难为情。我接下来就要跟明里见面了。

埼京线的车内已经开始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潮,我完全找不到座位来坐。于是我也效仿着其他人靠在最后面的车身上,看了看挂在车内的广告周刊杂志的标题,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也时不时瞧一瞧乘客们的样子。无论是视线和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甚至连把放在书包里的SF小说拿出来读的心情也没有。坐在座位上的高中女生,和站在她面前看样子像是好朋友的女孩子之间谈话,也断断续续地传进了我的耳中。两人都同样从短裙中伸出纤长的双脚,上面还穿着大象袜。
“之前的那孩子怎么样?”
“谁?”
“哎呀,就是北高的那个啦。”
“咦?你的爱好也太糟糕了吧?”
“没那回事啦,那是我喜欢的类型耶。”
大概是在谈论着在交友会上或者别的地方认识的男孩子吧。明明不是在说我的事,我却不知为什么感到非常的难为情。我一边用手指确认着口袋里的信封的触感,一边把视线投向窗外。电车从刚才开始就行驶在高架桥上。这是我第一次乘坐的线路。感觉跟平时乘坐的小田快线的晃动方式和行驶声音都有着微妙的差异,这一点更让我对前往未知地方的不安感情变得强烈起来。冬天的暗淡夕阳把地平线的天空染成了薄橙色,两侧的建筑物一直整齐地延伸到视野的最远方。雪依然在下。现在大概已经离开了东京,进入埼玉了吧。跟我熟悉的风景相比,感觉街道有着更明显的统一性。排列在眼前的基本上都是中等高度的楼房和高级公寓。
在途中的武藏浦和车站,为了配合乘坐快速电车的乘客,电车停了下来。车内广播传出了“紧急前往大宫的乘客请在对面的月台换乘”的通告,几乎有半数的乘客都一下子走下了电车,走到对面的月台排队候车,我同样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在隔着几十条的铁路架线、还有不停地下着雪的云层的远方西边天空上,夕阳偶尔会在云缝间探出脸来,在夕阳的照耀下,几百座楼房的屋顶都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眺望着这一幕风景,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对,这并不是第一次乘坐的线路。
在升上小学三年级之前,从长野搬家到东京来的时候,我跟着父母一起从大宫站乘着这条线的电车前往新宿站。当时我怀着强烈的不安感,从电车的窗户眺望着这种跟我所熟悉的长野田园风光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一想到我接下来就要在这个放眼望去只有建筑物的风景中生活,就不安得快要掉眼泪了。虽说如此,经过了五年岁月,我现在终于觉得自己“总算是活到今天”了。我虽然还只有十三岁,不过毫不夸张地说,我当时真的这么认为。这都是多亏了明里的帮助。同时,我也很希望这一点对明里来说也同样如此。
大宫站虽然规模不如新宿站那么大,但也是个巨大的中转站。从埼京线下来后登上长长的阶梯,混在车站的人潮中走向即将要换乘的宇都宫线月台。站内的雪味变得比刚才更浓了,来来往往的人们鞋子上都吸收了雪水变得湿漉漉的。宇都宫线的月台上也挤满了归家的人们,正对电车车门的位置上已经排成了一条条长队。我在离长队稍远一点的地方独自等候着电车。就算跟着去排队,反正也不会有座位———这时候,我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过了一瞬间,我才察觉到这是因为站内广播的缘故。
“各位乘客请注意,宇都宫线、开往小山·宇都宫方面的列车因为下雪的关系,将会延迟八分钟到站。”广播里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那个瞬间为止,我都没考虑过电车会迟到这种事情。我对照了一下笔记纸和手表上的时间。笔记纸上写的是乘上五点四分的电车,但现在已经是五点十分了。我仿佛感觉到寒气倍增,身体也开始打颤了。即使在两分钟后———在电车的车头灯伴随着“嘟……”的长长汽笛声射过来的时候,那种寒气还是没有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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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都宫线的车内,比小田快线和埼京线都要拥挤。现在是大家都快要结束一天的工作和学习而踏上归途的时间。车厢比今天乘坐的其他电车要陈旧很多,座位也是四人对坐的包厢席,这让我想起在长野时乘坐过的本地线路。我单手握着附在座位上的扶手,另一只手就插进了大衣的口袋里,站在座位之间的通道上。因为开了暖气的关系,车内非常暖和,窗户玻璃上朦胧一片,四个角落都凝聚着一颗颗水滴。人们都好像很疲累似的一言不发,那种姿态看起来就好像跟荧光灯照亮的古旧车厢融为一体似的。我感觉到仿佛只有我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为了尽量减少那种不自然感,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一直默默地眺望着掠过窗外的景色。
窗外的风景中已经完全看不到建筑物,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田园被白雪染成白茫茫一片的景色。在遥远的黑暗中还可以看到住户人家的零星灯光。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巨大铁塔,以均等的间隔一直排列到远方的山顶上。那黑乎乎的巨大轮廓,看起来就好像排列在雪原上充满杀气的巨人士兵一样。这里已经完全是我不认识的世界了。眺望着这样的风景,我心里考虑的是跟明里约定见面的时间。如果我要比约定时间更迟到达的话,也没有把这件事通知明里的手段。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到中学生也人手一台的程度,我也不知道明里搬家后的电话号码。窗外的雪也下得越来越大了。

在到达接下来换乘的小山站这段期间,列车正缓慢地行驶在本来只需要花一小时就能走完的线路上。车站之间相隔的距离跟市区内的线路相比实在远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电车在每个站停留的时间也同样长得难以置信。每到这个时候,车内都会播放出同样的广播音:“谨向各位乘客致以深深的歉意,由于后续列车延迟的缘故,本次列车将于本站停车一段时间,各位赶时间的乘客实在非常抱歉,现在请再稍候片刻……”
我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看着手表,拼命在心里祈祷着时间还没到七点。但是尽管如此,在距离没有缩短半分的同时,时间却毫无偏差地不断流逝,我每看一次手表,都会感觉到全身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紧紧勒住似的隐隐作痛。就好像在我周围有一个看不见的空气牢狱,而且正在逐渐缩窄一样。
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终于到了约定的七点钟,可是电车却还没有到达小山站,而是在小山站前两个站的野木站停了下来。明里所等候的岩舟站,是在小山站换乘另一辆列车后,还要行驶二十分钟才能到达的车站。从离开大宫站之后在车内度过的这两个小时,我的心情一直都被无法抑制的焦躁和绝望绷得紧紧的。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难熬的时间。现在的车内是冷还是热,我也已经开始搞不清楚了。能感觉到的就只有飘荡在车厢内的浓厚夜间气息,还有午饭之后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的空腹感。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内的乘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稀稀落落,站着的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在附近找了个没人坐的包厢座位,一下子就坐了下去。瞬间,脚上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疲劳顿时从身体深处涌到了全身的皮肤上。全身都绷紧了一种不自然的力量,我完全没有办法放松下来。我拿出大衣口袋里的那封写给明里的信,回想起跟明里的最后一次电话———为什么总是会变成这样子?
接着,列车在野木站整整停了十五分钟,才终于再次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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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终于到达小山站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分了。我走下电车,向着换乘列车的两毛线月台奔去,同时顺手把已经没用的笔记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月台的垃圾箱里。
小山站的车站建筑虽然很大,可是人影却非常稀少。在跑过站内区域的时候,我看到在一个类似等候室的房间里,有好几个人正以暖炉为中心坐在椅子上。他们看起来也同样跟这个风景融为一体,就只有我自己一个在承受着焦躁感的煎熬。
走下楼梯穿过一个类似地下通道的地方后,就到达了两毛线的月台。地面是毫无装饰意图的普通水泥地,粗粗的水泥四方柱以相等间隔排列,天花板上还有好几条管道互相缠绕向各个方向延伸。柱子两侧的月台是前后通风的构造,呼呼的吹雪低鸣声充满了整个空间。蓝白色的荧光灯光芒,正朦胧地映照着这个隧道一样的空间,小卖店的拉闸也被紧紧锁上了。我当时的心情就好像迷路闯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一样,不过幸好还是有好几个乘客在月台上等着电车。虽然那家小小的“站着吃”面店和并排的两台自动贩售机散发出的黄色光芒能给人一点温暖感,但是从整体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冷清的地方。
“由于大雪的关系,两毛线的运行出现了大幅度的延迟,给各位乘客造成诸多不便,实在非常抱歉。请各位耐心等候列车到站。”———月台上响起了这样一句不带感情的广播声音。我为了尽可能抵御寒冷的侵袭,把外套的连衣风帽盖上头,为了避风而把身体靠在水泥柱上,默默等候着电车到站。凛冽的寒气从脚下的水泥地一直传递到我的全身各处。让明里在那里干等的焦躁感、逐渐夺走体温的寒气、以及刺痛般的空腹感,令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在面店的柜台旁边,可以看到有两个上班族正站在那里吃着面条。我刚想去那里吃面,但是马上又想到明里也许同样是空着肚子在那里等我,所以还是觉得我不应该自己先吃东西。不过转念一想,至少也该买瓶暖咖啡来喝,于是就走到了自动贩售机前面。刚打算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钱包的时候,准备交给明里的信件却掉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把那封信交给明里。而且不管有没有交给她,我想各方面的结果也应该不会有所改变。我们的人生是积聚了多得令人生厌的各种事情的大集合,那封信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要素而已。说到底,无论是什么样的强烈思念,也都是会在漫长的时间轴中慢慢发生变化的。无论是成功把信交了给她,还是没有交给她———

拿出钱包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信,就在那一瞬间被强风吹飞,不一会儿就穿过月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在那一刻,我几乎想要哭出来了。我反射性地马上低下头咬紧了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暖咖啡到最后还是没有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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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所乘坐的两毛线列车,在到达目的地前的中间位置完全停车了。“因为下雪打乱了列车线路的缘故,目前暂时停车。”车内广播发出了通告。“各位赶时间的乘客,实在非常抱歉,现在暂时无法估计恢复运行的时刻。”
窗外是一片阴暗的、积满了雪的广阔原野,汹涌而来的风雪声把窗框吹得嘎哒嘎哒作响。为什么非要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停车呢?我完全无法理解。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整整两小时了。今天这一天,我到底看了多少次手表呢?我不想再继续看那永不停息地向前推移的时间,于是就把手表拿了下来,放到靠在窗边的小桌子上。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总之只能默默祈祷着电车快点动起来。
———贵树君,你还好吗?明里在信上是这么写的。“因为社团活动要很早出门,所以这封信是在电车上写的”。
从信中想像到的明里的姿态,不知为什么总是孤身一人。然后我又觉得,我自己结果也同样是孤身一人。虽然学校里交上了好几个朋友,但是像现在这样,用风帽遮着脸、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座位上的我,才是我真正的姿态。虽然电车里开着暖气,但是这辆乘客稀少的、由四节车厢组成的列车中,却是一个无比冷清的空间。到底该怎么表达才好呢———这么难耐的时间,我至今为止都没有经历过。坐在宽阔的包厢座位上,我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咬着牙关,只能为了忍着不哭出来,在这种充满恶意的时间里拼命忍耐下去。一想到明里独自一人在寒冷的车站里等着我,想像到她感觉到的不安,我就几乎要发狂了。明里如果没有继续在那里等就好了,如果已经回家去就好了———我在心里这么期盼着。
不过,明里一定是还在等着我吧。
我非常明白这一点,同时这个确信也令我感到无比悲伤,无比痛苦。在窗户外面,雪一直下个不停。

4

过了两个多小时后,电车才终于继续开出。我到达岩舟站的时候,已经离约定时间过了四个多小时,是晚上的十一点多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已经完全是深夜的时间了。从电车车门走到月台上的时候,鞋子陷进了雪中,传出了“嘎吱”的柔软积雪的声音。风已经完全停了,无数的雪花,正垂直地从天空中无声无息地缓缓落下。下车后的月台两侧既没有墙壁也没有围栏,在月台旁边展现着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街灯非常遥远,也非常稀疏。周围安静得鸦雀无声,除了停下来的电车的引擎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走过一段小小的陆桥,向着检票口慢慢走去。从陆桥可以看到位于车站前的小镇。住户人家的灯光寥寥可数,整个镇子只是在默默地接受着大雪的洗礼。我在检票口把车票交给车站工作人员,然后就走进了木造的车站内部。过了检票口之后就是候车室,在踏进去的瞬间,温暖的空气和石油暖炉那令人怀念的味道顿时包裹了我的全身。面对眼前的光景,我感觉到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温热的暖流,为了勉强压抑住这种感觉,我紧紧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睁开双眼。只见一位少女正低着头坐在石油暖炉前面的椅子上。
身穿白色大衣的那位身材纤细的少女,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不认识的人。我慢慢走近她,叫了一声“明里”。我的声音显得沙哑而干涩,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她仿佛有点吃惊地慢慢抬起脸,注视着我———果然是明里。大大的眼眸中积聚着泪水,眼角也变得红红的。变得比一年前更成熟的明里那光滑的脸庞,反射出暖炉的黄色光芒,看起来比我见过的哪一个女孩子都要美丽。就好像被谁用手指指接触碰了心脏一样,我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疼痛感。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我无法挪开视线。积聚在明里眼眶里的泪滴变得越来越大,我就好像面对着某种非常有价值的现象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她。明里的手紧紧抓住了我大衣的衣摆,我的身体马上被拉近了一步。当我看到泪滴掉落在明里那紧握着大衣的白皙手背上的瞬间,那无法压抑的感情激流又再次涌上心头,到醒悟的时候,我已经哭了出来。盛在石油暖炉的盆子上的热水,那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的温柔声音,在狭小的车站中轻轻响起。
★   ★   ★   ★   ★
明里为我带来了放在保温瓶里的茶和亲手做的便当。我们就并肩坐在火炉前的椅子上,把便当的包裹放在中间。我喝下了明里拿给我的茶。茶依然相当温热,喝下去有一种非常甘香的味道。
“很好喝。”我说出了发自心底的赞叹。
“是吗?这只是普通的焙茶呀?”
“焙茶?我是第一次喝。”
“怎么会!你一定喝过的!”虽然明里这么说,但我真的认为自己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真的吗……”我如此回答道。
“当然啦。”明里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说道。
明里的声音也跟她的身体一样,变得比我以前印象中的她更为成熟了。她那温柔的口吻中混入了逗趣的韵味和一点羞涩的感觉,在听着明里的声音时,我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温暖。
“然后,还有这个。”明里一边说,一边解开了便当的包裹,把装在里面的两个Tupperware便当盒的盖子打开。其中一盒放了四个大大的饭团,另一盒则放着色彩斑斓的各种料理。小小的汉堡包、香肠、煎鸡蛋、西红柿、椰菜花……全部都两个两个地排得整整齐齐。
“因为这是我做的,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味道没有问题……”她一边说一边把装便当的袋子叠好放在旁边,然后面带羞涩地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吃吧。”
“……谢谢。”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胸口中再次涌起了温热的暖流,我对自己又想哭出来这件事感到丢脸,于是拼命忍耐着。想起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我慌忙说:“我肚子饿得很呢!”明里马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饭团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我张大嘴巴吃了一口。在咀嚼的期间,我感觉到眼泪仿佛随时会涌出来似的,为了不让明里察觉到,我只好低着头把东西吞进喉咙里。这实在比我至今为止吃过的任何事物都要美味。
“这是我吃过的东西中最好吃的。”我老实地说道。
“太夸张了啦~”
“是真的啊!”
“一定是因为肚子饿的缘故吧。”
“是这样吗……”
“是呀。那么我也要吃了。”明里很高兴地这么说完,就拿起了一个饭团。
接下来,我们吃了好一会儿便当。无论是汉堡包还是煎鸡蛋,都好吃得出乎意料。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明里就害羞地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很自豪地说道:“是我在放学之后回家做的哦,虽然也让妈妈教了我一点。”
“你出来的时候怎么跟你妈妈说的?”
“我留下纸条,说不管几点钟也好,我肯定会回来,所以请不要担心。”
“跟我一样。不过明里你的妈妈,一定在担心吧。”
“嗯……不过一定没事的。在做便当的时候她问我‘要做给谁?’的时候,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不过妈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想她一定是知道了吧。”
虽然我很在意到底她妈妈“知道了”些什么,不过总觉得不好意思问,就继续吃起了饭团。分量十足的那个饭团,每人吃两个就已经把肚子填得饱饱的,我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朦胧的黄色光芒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候车室,朝着石油暖炉的膝盖感觉非常暖和。我们已经没有在意时间的早晚,一边喝着焙茶一边慢慢谈起了喜欢的话题。两人都没有考虑过要回家。虽然不是互相说出口来确认过这一点,不过对方心里所想的事都可以感觉得到。想跟对方说的话多得数不胜数,我们都在互相倾诉着这一年来感到的孤独。虽然没有使用直接的话语,不过对方不在身边时有多么寂寞,至今为止有多么想跟对方见面,我们都通过言外之音转达给对方了。

咚咚!当车站的工作人员轻轻敲响了值班室的玻璃窗时,时间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差不多要关站了哦,而且也已经没有电车来了。”
那是我走出检票口的时候交还车票的老站员。我还以为会被责备,不过他却露出了微笑,“看你们那么开心,我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以带点乡音的声音亲切地说道。
“因为规定是这样,所以这里还是要关上的。现在也下着大雪,请你们要小心回去哦。”
我们马上向站员道谢,然后走出了车站。

岩舟镇已经完全被白雪覆盖了。雪虽然还继续在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天空和地上都被冰雪所覆盖的这个深夜世界,却一点也不寒冷。我们怀着某种兴奋的心情并肩走在雪地上。我的身高比明里高出了几厘米,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非常自豪的感觉。蓝白色的街灯光芒仿佛聚光灯一样照亮了前路上的白雪。明里很高兴似的向那边跑去,我注视着明里那比记忆中成熟得多的背影,看得出神了。
由明里带路,我们决定去看看她以前在信里写的那棵樱树。只不过是从车站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我们就来到了看不到民居的宽阔田地。虽然已经没有任何人工的光亮,但是周围的雪面反射出朦胧的淡淡光芒,显得相当明亮。整个风景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微弱光芒,就好像是谁精心雕琢而成的工艺品似的,实在是一幅美丽的风景。
那棵樱树就单独被种在田间小道的一旁,是一棵又大又高、气派十足的樱树。我们两人站在樱树下,抬头向天空望去。隔着层层叠叠的树枝,从漆黑的天空中正无声无息地飘落着白茫茫的雪花。
“你看,就好像雪一样呢。”明里这么说道。
“的确是呢。”我这么回答。这时候,我感觉仿佛看到了明里在樱花盛放的树下向我露出微笑的样子。

那一天晚上,我和明里在樱树下实现了初吻。那是非常自然的结果。
在嘴唇和嘴唇互相触碰的瞬间,我仿佛感觉到自己明白了永恒、心灵和灵魂之类的东西的所在之处。我感觉就好像分享了这十三年生命里的一切似的,然后在下一瞬间,我又感到了无比的悲伤。
因为明里的温暖,还有明里的灵魂,到底应该带到哪里去、应该怎么对待,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我最重要的明里的一切明明就在“这里”,可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很清楚地明白到,我们以后不可能一直都在一起。毕竟我们现在还面临着过于巨大的人生和茫然的时间。
———不过,我在瞬间感觉到的这种不安也开始慢慢地溶化,我的身体中就只残留下了明里嘴唇的触感。明里嘴唇的柔软和温暖,跟我所知道的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相似点。那的确是一次非常特别的接吻。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在我的人生中,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出现过比那次更充满了喜悦、纯粹和切实感的接吻。
★   ★   ★   ★   ★
当天晚上,我们是在田地旁边的小屋子里度过的。那间木制的小屋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农具,我和明里把放在架子上的古旧毛毯拉了出来,脱掉了湿漉漉的外套和鞋子,一起裹在同一张毛毯里,以细小的声音交谈了好长一段时间。明里在大衣下穿着水手服,我也是穿着学生服。我们明明穿着校服,可是在这里却并不孤独,这个事实的确令我感到无比高兴。
在毛毯中谈话的时候,我们偶尔会互相触碰肩膀,明里那柔软的头发也时不时会擦过我的脸颊和脖子。那种触感和甘甜的香味每次都让我情绪高涨,不过我光是感觉着明里的体温就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明里说话的声音温柔地拂动着我的刘海,我的气息也轻轻晃动着明里的头发。窗外的云逐渐变得稀薄,月光时不时会从玻璃窗照进来,让小屋充满了幻想般的光芒。我们就这样子一直谈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们是在早晨六点左右醒来的,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们喝完还带着微温的焙茶,穿上大衣向着车站走去。天空已经完全放晴,从大山后面升起的朝阳把田园的雪景照得闪闪生辉。那是一个充满耀眼光芒的世界。
星期六清晨的月台上,来访者就只有我们两个。涂成橙绿两色的车厢承受着朝阳的照射,车身各处都闪闪发光的两毛线列车慢慢驶进了月台。车门打开,我走到电车上转过身,注视着站在眼前月台上的明里。白色大衣正前方的纽扣没有扣上、从中可以看到水手服的、十三岁的明里。
———对了,我这时候才发现。接下来,我们两人就要孤身一人回到各自的所在地。
直到刚才为止,我们还说了那么多的话,感到对方是这样的接近自己,然而离别却是如此突然。在这样的瞬间,我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着沉默。先开口说话的是明里。
“那个,贵树君。”
我只能发出“咦?”这个既不是回答也算不上是呼吸声的声音。
“贵树君……”明里再说了一遍,然后稍微低头停顿了一会儿。明里身后的雪原在朝阳的照耀下就好像湖面一样闪闪发光,我忽然间觉得,在这种背景衬托下的明里是多么美丽啊。明里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脸来,以笔直的视线注视着我继续说道:
“贵树君,我想你以后也一定能行的,绝对!”
“谢谢你……”在我好不容易作出回答的瞬间,电车的门就开始关闭了。———这样子是不行的。我必须要向明里说出更正式、更明确的话语。为了隔着车门也能让她听到,我拼命大声喊了起来:
“明里你也要保重!我会写信的!也会打电话!”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电车开始驶出,我们彼此把右手贴在车门的玻璃上重合在一起。虽然很快就分开了,不过确实存在着互相重合的一瞬间。

在回家的电车中,我一直都默默地站在车门前面。
给明里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以及把那封信弄丢的事,我都没有对明里说。因为我认为总有一天能跟她相见,而且我还感觉到,在那次接吻的之前和之后,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样。
我依然站在车门前,轻轻用右手贴在明里触碰过的玻璃上。
“贵树君,我想你以后也一定能行的。”明里刚才这么说过。
就好像被说中了什么似的———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同时我也预感到,总有一天在遥远的将来, 明里的这句话对我来说会发挥出极其重要的力量。
但是我还是觉得———不管怎样,现在我还是很想得到足以保护她的力量。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第二话:http://www.popgo.net/bbs/showthread.php?s=&postid=17231311#post17231311
引用

KonW@2007-12-03 17:52

这种东西感觉还是要看日文才有感觉啊,,,,

另外lz这样分开发怎么置顶呢?
引用

滑溜先生@2007-12-03 18:03

先支持下
另外同意LS
LZ编辑下吧,把两章的内容整合到一个帖子里
引用

Clance@2007-12-03 18:03

上次不是有某神去翻了么 = = 不过楼主还是继续吧……
引用

tyfish@2007-12-04 20:38

絕對支持啦..!!快出第3話吧..加油!!!
引用

钢琴男@2007-12-05 01:46

只看第一集 是最完美的
引用

四合一@2007-12-05 02:55

引用
最初由 钢琴男 发布
只看第一集 是最完美的


:D 就像看雲彼時要撕掉頭尾看一樣:D

不過, 由此可見, 新海真的"退步"了.............星聲不用撕而且帶治癒:o , 雲彼只撕前后[/han] , 5cm要撕掉/54掉整整2分之3[/KH] [/KH]
引用

schooler@2007-12-05 08:48

不看过如何知道怎么撕 看过怎能再撕?
引用

h419633098@2007-12-05 09:28

翻翻看珊瑚版的,发现星之声比5CM还多。。。。。。
引用

whatever@2007-12-05 12:53

楼主你是个好人.
引用

coolybyb@2007-12-11 17:49

LZ你还是请版主合并吧,顺便申请个置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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