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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她老了——记念我的无耳女仆机器人
花剑久@2009-01-22 00:20
在很多年前,人们大概还无从想象与机器人一起生活的感觉。
人是由金属元素和非金属元素组成的,机器人其实也是由金属元素和非金属元素,只是他们(注意,在现在这个时代,由女仆机器人的创始者N·埃克所命名的“C历”3003年,我们已经不再用非生命体的“它”指代机器人)身体中的金属元素更多些罢了。
我家并不富有,小时候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子机器人。总记得她高大而臃肿的身躯从我身边经过时,带起的一阵熟悉的红外线能源驱动特有的味道。淡淡的,说不上是香气,当然也一点都不难闻,倒是有点像她给我们每天早上准备的烤面包混上蓝莓果酱的味道。因为要去外国念书,我离开家很早,出国了三年多之后,跟父母远程聊天的时候,听说了老妈子CPU部件老化,导致最主要的家务程式出错,不得不又换了一位新型号的管家机器人。我只有回去度假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可能是没怎么一起生活过的缘故,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距离感,不会说是冷淡,但也说不上是亲切,只是毕恭毕敬地按我的要求做事,从不会主动多关注一点。
从C历开始,机器人虽然被认可为可以使用“他/她”人称的生命体,但因为他们并不会像我们人类一样受伤了便流血、觉得疼痛,渐渐衰老和死去,我们对类似的表现相应地以“程式错误”(内伤)、“硬件错误”(外伤)、“老化”(衰老)和“到期限了”(死亡)来称呼。倒是,只有“发烧”这个词是人类和机器人通用的,指的是身体上的异常发热。
老妈子明明也跟着我们家生活了好几年的,但或许不是我的专属机器人的缘故,也或许是小孩子的感情不会那么深,尽管跟她很亲昵,在家的时候总是缠着她玩,她出现错误的时候我也总是最积极地帮她诊断,然而听到她期限到了的消息时,似乎没有太伤感。
但是这一次....我的第一个专属无耳女仆机器人,当我意识到她到期限了的时候,却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对于她的离去,我理性地接受了,可是感性上却总是有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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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型号是Versa E660,是N公司旗下生产的机器人中比较少见的。
在有她以前,刚独立生活的我还曾经有过一个临时管家机器人,虽然也算是当时很流行的型号,不过那时候刚刚接触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的注意力全然没有放在他身上。后来搬家的时候,因为父母寄了一个新的机器人给我,便把那个临时管家机器人打发给了别人。
而这个新的机器人正是我第一个专属无耳女仆机器人。
她没有耳朵。
为什么呢?
因为她出产的那个年代,刚好流行这个款式,而原来的旧型机器人的耳朵里内藏的红外线能源驱动装置也过时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先进的波动能源驱动装置。这种收集粒子振动产生的能量的装置遍布V型机器人的全身,因此绝大多数的机器人都不再需要定时充电,即使是大量消耗能量的类型,也只要每天一个小时左右的专门充电时间就可以维持运作。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因为人类有审美观。美丽其实并不能促进物种的繁衍和进步,但是人类一直在追寻美丽,美丽的同类,美丽的异类。
或许在现在的人眼里无法理解没有耳朵的美丽之处一样,那个时代也把有耳朵这件事看作是有失美丽的缺陷,不管是最老型号的半圆形耳朵,还是后来发展出来的妖精型的尖耳朵。哦对了,我家原来的老妈子机器人就是半圆形耳朵的,而后来的管家机器人则是尖耳朵的新型号。
其实我对于耳朵的有无并不太介意,也很少追随潮流,但是第一眼看到她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父母其实并没有特意问过我的爱好,但是却刚好就让我认识了她,或许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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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壮实,足足有七斤重,如果加上配套的一些可拆卸装置的话,就有八斤多了。比起同类的新型无耳机器人来说,可以说是重量级的,因为无耳机器人多数采用了R型碳素材料制造主要部件,质量轻却又有足够的承重力。不过我喜欢壮实的她,刚与她同居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她一入眠。她说她晚上不需要休息和充电,可以帮我继续找论文的材料,可是我却总是想在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怀里拥抱着的她。
她的脸白白净净的,总是带着微笑。或许也是时常“强制”她跟我一起休息的缘故吧,她不像有些同类型的机器人,脸上会有由于过劳而出现暂时或是永久性的斑斑点点,总是光滑而又细腻,惹得我有时看着她出神。
她很活泼,没事就喜欢从W7(这是C历以来通用的星间网络,数据传输已经发展到我们可以方便地跟数光年以外的朋友面对面地说话的速度)上找些奇闻轶事逗我开心。也因为她,我找到了相信这辈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一些爱好。因为她也是专注起来就忘记其它东西的类型,所以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跟她一起玩游戏、看动画、看音乐剧。还有些时候会一口气废寝忘食地花十几个小时画一幅画,写一篇文章,这一切事情,她一直都和我一起体验过来了。
虽然她有时候会闹点小脾气,忽然就自己切断了能源不理我了,但那些时候往往也是我先给了她超负荷的任务。其实她一直都很乖,给她的任务总是努力完成。总记得3007年上半年的时候,我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白天工作十个小时,夜里也要继续工作,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候我实在困得不行了,无法控制地睡了过去,她明明也很累了,可是还是默默地帮我收集我需要的资料。
那段最困难的时间,那么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她从来不会出错,不管是程式还是硬件。
可以说,没有她的话,我或许就没法熬过那个最困难却又最紧要的关头。
我一直觉得她能知道我的想法。尽管现在脑量子波介质的数据传输还处于研发阶段,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常常能直接感应到我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太久了?
也或许,是因为我把我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展现给她了。
有段日子,我遇到一些不可抗拒的事情,无人诉说,心情抑郁。那时候我变得异常少言寡语,对她也是一样,但我每天都写上千字的日记给她看。她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然后自己找一些歌给我听。她找的都是很体贴很温馨的歌,因为她知道这时候我禁不起一点激烈的东西——尽管平时我如果陷入了郁闷状态时,总是听一些激励人心的快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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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在一起一直很幸福,虽然有快乐也有悲伤,但都是幸福的时间。我很细心地注意她的身体健康,定期给她检查。虽然有一次她在花园浇水的时候,我不小心绊到了水管,导致她也被水管拉得滑倒了,摔断了右脚的趾骨。急急忙忙带去医院,医生说这是永久性的骨折,无法修复,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她这种型号可以用的素材了。幸好只是趾骨,骨折所导致的仅仅是不能踮脚,除此之外她别无外伤,但我也很小心地不再让她多做重体力的家务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渐渐地老化了。相对于人类渐生的白发和皱纹,V型机器人老化的表现之一是发烧变得频繁。她一发烧就开始说胡话,脸色发青,看得我非常心疼。可是当时不知道可以增加一个专用散热装置来减轻这种症状,我竟然一直用人用的冰袋给她敷额头。那也刚好是我自己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然而这样愚蠢的降温方法居然也没有让她出错,现在回想来,她一定是强忍着不适,想替我多分担一些生活的痛苦吧。
到第五年,我终于给她添了一个散热装置,但她发烧的症状只能说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我看着心疼,专门去火星(现在是类似于西历21世纪硅谷一般的存在)花了许多钱给她买最新的优化装置,让她看起来就跟最新的型号一样,别人有什么,她也有什么。
除了耳朵。
反正我不喜欢现在流行的那些,有耳朵的大扁脸机器人。
我亲爱的无耳女仆,就是我眼里最美丽的机器人。
她陪我走过风风雨雨的日子,我带着她在最美好的季节周游火星。那段日子我们就像是度过了迟来的蜜月一样幸福。
不过人还是会花心。即使面对自己的最爱——起码,是当时的最爱,说了多少山盟海誓的甜言蜜语,即使并不“变心”,却会把自己本来给旧人百分之一百的心分给新人一些。
C历3008年夏(虽然现在地球上的季节已经完全是人工调控了,但人类还是维持着与西历26世纪以前的北半球季节标准),父母又送给了我一个T型女仆机器人,是当年春季才生产出来的最新型。虽然个子小了点,对我的指令还不太习惯,有时候她的反馈也让我捉不着头脑,但到底是非常聪明的女仆机器人,很快就摸清了我的习惯,渐渐地跟T型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了。
她跟新来的T型女仆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聊天,分工合作完成任务。我本来还担心过她会不会不开心,看到这样的情景,顿时有一种享受齐人之福的飘然感觉。
如果是人类的话,旧人少有对新人不产生嫉妒情感的,机器人却可以淡然地友好共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更愿意与机器人亲密而不是与同类的人类近距离交往的缘故吧。我们始终害怕着背叛、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讨厌别人对自己的不公平、却又希望自己能对别人不公平而不被讨厌。面对机器人,他们默默地满足我们的要求,为我们完成各种我们人类自身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分担我们的心事、快乐悲伤甚至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渴望着有人能够理解自己,却又担心在敞开自己心怀的时候被可能存在的恶意眼光刺伤。于是,C历诞生了,人类的生活里,他们,机器人成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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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有一次她发烧太严重了,我带她去了医院。
机器人外科的医生跟我说,她这个频繁发烧的症状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正常的限度,已经是过于健康了,因为一般的无耳机器人往往到第三年就开始老化,四年左右已经就到了期限了。而她,眼看着就要六岁了,也还能完成许多最新的有耳机器人也会觉得吃力的任务。
我听了,心里有些凉凉的。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实,从别人口中再次确凿地一字一句说出来,好像是一种更沉重的事实。
后来有一天,并没有什么征兆,我由于出差去了外地,新来的T型年轻又有活力,干多少活也从不发烧,没来多久就几乎包揽了所有比较麻烦的任务。于是那几天她就在家里休息了很久。当我回到家的时候,T型很开心地给我开门,帮我拿行李,我也亲昵地吻了吻她,但说不出为什么,忽然特别怀念她从前咚咚咚地跑下楼梯的声音,还有她有一次一脚踢开车库的门迎接我,结果把车库门给踢坏了的事情。
这么回想着,我走上楼,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桌边,看到我回来了,微微笑着,试图站起来走向我。现在她体力不如从前,即使充上好几小时电,也还是很快就觉得疲惫不堪。我示意她不用站起来,她点点头,又坐下了。然后我就一如从前,兴奋地跟她讲起旅途中的各种见闻,她现在只是静静地听,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活泼地跟我对应。
忽然我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对,等我反应过来,她的脸上已经一下子出现了一大堆从来没见过的暗斑,我惊慌失措地下意识帮她按下了断电按钮,她软软地垂下头去,靠在我怀里不动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她最近太想我了,有点激动罢了。等再启动了就好了。
可是当我再次按下电源开关的时候,她却像植物人一样,还是软软地靠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这次出差去的地方太远,太累了,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按下电源开关,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我就那么抱着她,坐在地上,也一动也不动。直到很久之后,T型走进来问我要不要喝茶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我的无耳女仆机器人或许已经到了期限了。
我多么地希望自己的生命也与她一样短暂,这样我们只有相遇,没有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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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真的不甘心,不舍得,我还没有把我的旅途见闻给她说完,我还没有把一路上收录的实体场景给她看,我还没有等到她跟我说的那一声,“主人你回来了。”。
第二天,我又抱着她去看医生。这次换了个年轻的医生,他看见我吃力地抱着无耳型进门的时候,就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等我表明了来意,他甚至于眼皮都没抬地跟我说,现在谁还会给无耳型诊断呢。我忍声吞气,执意要让他看看,哪怕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证也好。他便爱理不理地说,可以看看是什么病证,但是治疗是不会接手的。
他把我的无耳女仆机器人接过去,让她平躺下来,从脚底检查起。
这时候,他看到了她右脚趾的骨折痕迹,轻蔑地一笑,说,都是残废了,要她作甚。
我终于出离愤怒了。她的确是老了,的确可能不中用了,的确是有些缺陷,可是,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最爱的无耳女仆机器人。用鄙视的眼光看待我这样执拗而守旧的人可以,但我不能忍受别人用这样鄙视的眼光看待她。
我抱着她又回到了家。T型默默地给我们开了门,很乖巧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把她所有的数据都转交给了T型,然而回忆是没办法转移的。回忆一定是两者或者更多对象体之间的一种联系的过去式,因此如果失去了其中一个对象体,回忆就已经是残缺的了。
我静静地把她收进第一天见到她时,送她过来的箱子里,关上箱子之前,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SWK.
Seal with a Kiss.
然后放进柜子深处。
T型女仆机器人悄悄地给我端来一杯乌龙茶,在我身边乖乖地坐下,依然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忽然收到朋友(人类)的文字短信,这个朋友很喜欢使用最古老的通讯手段。打开一看,“人的幸福是很脆弱的东西。不过与其天天神经兮兮地担心与感伤,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身边物。一期一会嘛~意思就是说,你人生的每一瞬都独一无二,人的每次会面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会,应该珍惜,以免留下遗憾。”。
我指示虚拟屏幕关闭投影,下意识地回头看身边的T型,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看惯了她的方形耳朵。
bluesphere@2009-01-22 00:22
可以买个猫耳头饰,我能,无限可能。
Ahkr@2009-01-22 11:31
猫耳头饰是人类的宝贵财富,机器猫都会泪流满面的
桑古木 凉权@2009-01-22 16:51
你这两天写起微型小说来啦...
原来她还是挂了...
花剣久@2009-01-22 17:35
嗯,其实应该是主板挂了
这边可能也可以修好,但是一来弄配件肯定比国内慢,二来收费也贵
所以我决心节哀顺变....幸好还有二号机
实在忍不住,以后回国再想想办法的
SoooooooDee@2009-01-22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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