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半分钟后，仲达终于伸出手去接。
“请问是司马先生吗？”
“是。”
“我是警局的夏侯警官，有点事情想请你过来一趟，第五大街，尽快！”
“好。”
灰色的天空，沉重的阴云，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第五大街，离松之家好近的。
几辆警车停在路边，白色的车身上涂着醒目的黑色字母，POLICE，红色蓝色的警灯不停的旋转闪烁。
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官向他走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夏侯。”
“司马仲达。”
淡漠的回答。
“司马先生，这边。”
地下道漆黑的入口，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
蓝色的护栏，黄色的隔离带，黑色的字母，KEEP OUT，如此鲜明的对比。
阴暗的地下道，斑驳的墙壁和地面，白色胶带勾勒出的刺目人形。
手电筒刺目的白色光柱纵横交错，不停的晃动。
好多人。
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走近又远离。
他们的黑色制服融在阴影里，面目模糊不清，手套白的刺目。
他听到有人对他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感到一只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温暖的感觉。
“…………司马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不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的遥远如此的飘渺。
确定面前的人自己能站住，不会晕倒，夏侯松开了手，戴上手套，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黑色的封皮，金色的警徽。
司马仲达…………
面前的男子苍白而俊秀，单薄的身材，瘦削的双肩。
淡漠而刺目的身影。
他有一双美丽的紫色眼睛。
他是死者的朋友吧。
死者的通讯簿里，第一个电话号码，是他的。
似乎受了很大打击。
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睛里，不知会填满什么样的悲伤？
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
“死者：裴松之。”
“死因：后脑遭受重物打击，以及失血过多。”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0：30”
………………
他真的有在听吗？
冷漠的表情，冰一样的眼神。
只是找相关人士来了解死者的情况。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并不需要真的问什么。
那还是不要问的好。
“死者的私人物品经警方检查后可以领回。”
“请三天后到警局来领取。”
“好。”
依旧冷漠的语气，冰一样的眼神。
“没有其它事了，你可以走了。”
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留给他单薄的背影。
迟疑了一下，夏侯追过去。
他瘦削单薄的背影，仿佛融入漫天的灰色雨丝中，渐行渐远。
旁边一位年轻的警官递给他一把伞，夏侯苦笑一下。
不需要啊。
“快去干活吧，清理完现场后还要写报告呢！”
立正，敬礼。
“YES，SIR！”
突然小小声的问：“局长大人不会发脾气吧？”
和前几次一样的手法，看来他们之前是抓错人了。
夏侯拍拍他肩膀，“局长大人虽然看起来严肃，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发脾气？…………快去干活吧！”
手机，拴着小刀的钥匙串，手帕，一些零钱。
分别装在证物袋里。
夏侯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清出一块地方，摆放下那些东西。
“裴先生的个人物品…………都在这里了…………”
“谢谢。”仲达淡淡的说。
夏侯拿纸袋装好那些东西，递给仲达。
“如果案情有什么进展…………我会尽快同你联系的。以后请继续支持警方的工作…………”
冷漠的人。
望着仲达离去的背影，夏侯想。
从窗户望出去，灰色的雨丝连绵不断的飘洒。
那个苍白的，单薄的，淡漠的身影。
淡淡的，透明的蓝色。
那个人，今天有带伞啊。
连着忙了几个星期，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难得的好天气。
夏侯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他决定，一定要好好享受这个周末。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的确很难改掉，即使不用闹铃，也会按时醒来。
慢慢的吃完早饭，他决定出去散步，顺便给荣儿买点东西…………买什么好呢？
无意识的四处漫步，突然发现，前面就是第五大街了。
第五大街…………
“EXCUSE ME，SIR？”
“YES？”
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夏侯的沉思。
天使般可爱的小姑娘，长长的卷发，大大的眼睛，穿著漂亮的洋装。
和荣儿差不多年纪。
温柔的对她笑了一下，夏侯问：“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彬彬有礼的说：“家里没有人…………可以借电话一用吗？”
“当然可以。”拿出移动电话递给她。
“谢谢！”小姑娘冲他一鞠躬，灿烂的一笑。
悦耳的鸟鸣声响起，仲达缓缓睁开眼睛，仍是一脸迷茫的表情。
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射进来，柔和的色泽。
桌上的移动电话，来电显示不停的闪烁。
透明的证物袋中，他的电话。
慢慢的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温度。
慢慢的向电话走去，眼神已恢复平时的冷漠，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慢慢的伸出手，指尖触到光滑的塑料薄膜。
铃声戛然而止。
片刻，刺耳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的电话。
茫然的伸手去接。
卡通图案的电话套，柔和的粉色，他做的。
“仲达叔叔！”听筒里传来清脆的童声。
“…………吉吉？”
把移动电话还给夏侯，吉吉高兴的说：“谢谢叔叔！等会仲达叔叔就会来接我了！”
“…………司马…………仲达？…………”夏侯迟疑的问。
“是啊！你认识他吗？”
那个…………不能算认识吧…………
蓝的发白的天空，强烈刺目的阳光，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喧闹的寂静。
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蓝水晶般清澈透明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明媚的阳光，柔和的风。
他看到吉吉小小的身影，正冲他挥手。
又看到他了，苍白俊秀的面容，冷漠依旧的神情，身形越发的单薄。
魔镜魔镜我问你，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
白雪公主啊…………
华丽的衣裙是比绝望更黯淡的黑，鲜花般绽放的笑颜是残酷的天真。
“司马先生…………”
夏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往下该怎么说？
又见面了？
见到你很高兴？
真的不太合适啊。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曾见过他好几次。
当然以他的身份，那样的相遇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作为警察，他可以有责任感，但不该有负罪感。
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工作，自问无愧于自己的职业，无愧于帽上的警徽身上的制服。
前几次见面，都是工作场合，他一直穿著制服，比夜色更深沈的黑。
然而今天是周末，休息的时间。
他只是穿著平常的白色衬衫米色长裤，一个普通的市民，一个孩子的父亲。
之前的每次见面，他都尽力装作是初见，装作是从来不认识他。
毕竟是那样残忍的场面。
即使是那样冷漠的人，沉静的表情下压抑着最深切的悲伤。
然而今天，没有这个必要吧。
见到他真的很高兴。
路边绿树成荫，矮矮的白色栅栏，木制的信箱，门上画着MICKEY的头像。
拴着小刀的钥匙串，黯淡的银色，残留的温度，右转。
“夏侯先生也一起来吧。”
依旧淡漠的声音，夏侯无法确定，刚才他看到的笑意，是不是幻觉。
“夏侯叔叔请进吧！”
吉吉跑过来拉住他的手。
可爱的名字。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布置的很别致。
淡淡粉色的窗帘，可爱的卡通图案，层层叠叠的花边，金色的阳光斜斜的射进来，窗前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信箱里塞满了报纸，信件，明信片，广告，宣传单…………仲达默默的整理着，时而几张薄薄的纸片散落下来，却无力弯下身去捡。
起风了，凌乱的发丝在眼前飞舞，模糊了他的视线。
吉吉跑进卧室，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几个芭比娃娃。
“夏侯叔叔！你看我的娃娃好不好看？”
“好看！”
仲达抱着厚厚的一叠报纸信件走进来，单薄的身影融在柔和的阳光中。
“仲达叔叔！芭比娃娃又出新款了！一会我们去买好不好？”
“好！”
“夏侯叔叔也一起去吧！”
“好吧。”
“夏侯叔叔知道吗？那家叫WONDERLAND的店里有好多好多玩具哦！夏侯叔叔一定能买到满意的哦！”
“好啊！到时候吉吉一定要帮我挑啊！”
WONDERLAND…………果然是仙境一样的店啊！
夏侯平时少有时间逛街，更不会去这样的地方。
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仿佛童话中的高大城堡，彩色的玫瑰窗，圣母玛利亚优雅的微笑，俯视众生。到处是琳琅满目的各式玩具，夏侯大多叫不出名字。
他看到仲达单薄的身影，喧闹的人群中无比淡漠无比清冷。
“这些是DISNEY的玩偶，那些是泰迪熊，很可爱吧？哦！加菲！SNOOPY！SONIC！还有叮当！数码宝贝！口袋妖怪！…………太可爱了！！！…………”
“…………你不会都想要吧？”
仲达…………司马他会破产的…………
吉吉皱着秀气的双眉，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说：“…………那好吧…………我只买芭比娃娃…………”
“芭比娃娃在那边。”
完美的曲线，华丽的衣饰，无邪的天真与成熟的美艳，所有女孩子的梦想。
“是这款吧！”
低眉敛首的高贵女子，白皙的后颈柔美的曲线，高高挽起的发髻，斜插的金钗，华美的和服，蝶翼般绚丽的袍袖，纤细的脚踝，洁白的素袜，厚底的木屐。
遥远神秘的日式风情。
雪一样白的脸上，一点红唇，血一样的刺目而诱人。
“对了！这就是新出的那款芭比娃娃！漂亮吧！是日本的歌舞伎哦！名字叫蝴蝶公主！喜欢吗？”售货小姐热情的介绍。
“真的好漂亮！喜欢！！！”
吉吉拉着他的手，撒娇的问：“夏侯叔叔你说对不对？”
满意的抱着那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吉吉问：“夏侯叔叔不是也要买东西吗？”
是啊，荣儿生日快到了。
不想给他买那些刀啊枪啊之类的，不过荣儿总是个男孩子，不能给他买芭比娃娃吧。
那要买什么呢？航模？
买过好多了。
本来出门的时候是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的，但是…………
“那，夏侯叔叔买个风筝吧！那边有卖的！”
风筝…………好古老的玩具了…………
自己也只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放过风筝，竹子的骨架，纸糊的羽翼。
那在蓝天上翱翔的纸鸢啊。
无论飞的再高再远，始终都离不开那根丝线。
一旦线断了。
就永远的失去了。
现在的小孩子很少有放风筝的了。
如果给荣儿买一个回去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虽然现在时候有点晚。
“吉吉放过风筝吗？”
“放过啊！”
精致秀气的面容，天真无邪的神情，大大的蓝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粉色薄唇弯成优雅的弧度，“是和仲达叔叔一起去的哦！放风筝真的好好玩！”
“是吗？”
夏侯转头看向仲达，那个苍白而俊秀的人无比寂寞的微笑，眼神迷离朦胧，空气中潋滟忧伤的波动，零乱的倒影，他和她。
头发那么黑眼睛那么蓝，仿佛是在用整个的蓝色看着他。
那个飘雪的四月天。
拿着风筝，走出那家店，夏侯向仲达和吉吉告别。
“夏侯叔叔就这样走了吗？~~~~~~~~”
“是啊，要早点回家，不然就错过吃饭时间了。”
不想再让妻子和孩子等待自己回家吃饭，所以要早点回去。
“…………那好吧…………夏侯叔叔再见…………”
吉吉依依不舍的说，可爱的小姑娘 。
过了马路，夏侯回头望去，看到吉吉小小的身影，一直向他挥手。
他感到仲达寂寞忧伤的眼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幽幽的浸开去。
那个苍白而俊秀的人，单薄的身形阳光下如此的淡漠刺目，如真似幻的浅淡笑意，黑暗中冰冷的温度，穿透寂寞的紫色眼睛。
微笑着冲他们挥手，快点回家吧。
妻子一定已经做好了饭，全家人围坐在桌边等他回来。雪白的桌布整齐的碗盘，饭菜的香味在空气中丝丝飘荡。
荣儿看到这只风筝，一定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