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精
那是异国情调。
绿云冉冉，锁清湾。夭桃似火，香彻东西岸。
浅浅的，似春风里柳丝连绵的柔媚，心如醉。幽香缕缕四处漫，原来，袖上，绯红的牡丹已自水面浮华而过。如环佩，水起连绮，在风中韵韵地发出声响，随即化作淡烟岚雾，同月华伴在人影儿身周，让人看不真切，先自酥了半边。
恍惚间，犹道水中洛神。
醉眼朦胧，魍魍地，他欲伸手，却错步跌落水中。
往下坠，抬头，那抹绯红划过眼，缟袂绡裳下，金色的鳞片带点紫色，那麽妖豔。
“庭院的池子里栖息著鲤鱼精呢！”
原来……是真的……既可怕又美丽的东西……
这是男人临终前说的全部内容。
男人说这些话时，仿佛记忆中的妖精正朝他微笑，而他也努力地睁大著眼睛，只是枯皱的脸已经一片空虚。终於，这张面孔像一个年代已久的奇形怪状的木雕一样毫无生息。
我知道，他死了。
而我的工作才开始。
首先，要宣布遗嘱，但不是现在。
我优雅地看著面前的青年沈溺在悲痛中的脸，他尽量想显得平静，但我知道这可怜的人需要有人去安慰他。
所以，我搂过他的肩，让他靠在我怀里。
他沈默著，脸色惨白，和他那头火红的头发有著触目惊心的对比。不过他的眼睛有一种特殊的平静，这使我惊骇。
“明天为父亲举行葬礼。”他说。
第二天举行了葬礼。
这是古吉家族第十八任族长的葬礼。除了忠实的奴仆、我、继承人以及几位住在镇上的古吉家的直系亲属外，没有旁人参加这冷清的仪式。
我看著停尸架上方悬挂著的炭笔画像，他一脸深刻沈思的表情。
然後，宣读了遗嘱。
毫无意外的，青年继承了古吉的姓氏，成为第十九任族长。
随後的宴会里人们唧唧喳喳小声地谈论著死亡，再为了新的族长干杯祝贺。
过度的酒精效应，体内的不适已经明确变成了一种恶心。悄然退出这场不伦不类的宴会，我走进那间幽暗而沈闷的房子。
青年躺在床上。
“古吉少爷。”虽然青年已经继承了族长的位置，可我还是称呼他为少爷。
他盯著我，一双眼睛专心致志的盯著我，似乎要把我内在的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都看出来。
冷冷地照亮了他的脸的灯突然灭了。
“父亲是我杀的。”
虽然门紧闭著，没有一丝儿风。
可我还是抱住了他。
“你爱我吗？”
没有回答他，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
他长的很像他的母亲，来自古老而又神秘的东方国度的女人。
第一次见她，自己才八岁。
从那个女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她的灵魂，一个足以腐蚀另一个灵魂的灵魂。
所以我的父亲为了她抛弃了我的母亲。
为此，他母亲因生他难产死去，他便成了她的替身。一个父亲泄欲用的漂亮娃娃。
但请放心，我不会像父亲那样对待你的，古吉少爷。
我微笑著。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而後的一个月。
一切都很平静，很正常。
“如果你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听著时锺重重的滴答声，我开始用一种淡漠的语调自言自语。
奥丁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他想喊出来，并且努力地向後退，终於他像萤火虫一样消失。
在我面前，锺塔的阁楼上摔了下去。
一声高声的尖叫从黑暗中传来。那是一个处於极度痛苦和恐惧之中的动物的叫喊。
然後被另一声脆响切断了。
如果他不知道我的身分，如果他不知道古吉的秘密。
可怜的管家。
转过身，我自然而然地抬眼，并且看到了这个青年。
虽然他的嘴紧闭著。
在五分锺或更长的时间里，我和他如此安静地站著。
“去散步麽？”最後我说，然後把手放进口袋里摸索烟盒，“古吉少爷。”
两个男人在古堡後的庭院里慢慢地踱著步。无边际的寂静好像降临在一切之上，只有甜美的气息自水池中飘来。然後，黑暗掩盖了星星。
“为什麽？”他问我。
我俯下身，十分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我说。
他闭上了他的眼睛，好像累了，要睡了一般，靠在我怀里。
他很纤瘦，犹其是脖子，细细地，皮肤却十分细腻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慢慢地加重手的力道。我好奇的发现，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嘴唇却红润的发紫。
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那双眼睛直视我，他的手前伸著，好象要触摸看不见的东西。但顷刻间，那惊愕的表情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平和。
我抱著他。时间慢慢地过去。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叹息，或是怀里这具逐渐变冷的身体的主人的声音。
“你很像你父亲呢！”
失心疯的母亲在有意识时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
事实上，那个男人终其一生的悲剧，在他儿子身上同样应验。
在一个特别的夜晚，一个讨厌的十一月的夜晚。
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可爱的弟弟已经被我弃入水池中了。
他被水吞噬了，看不见一点影子。水面上却映著一张脸。那是一张奇特而生动的脸，这张脸残忍而平静，似乎包含著巨大的韧力。
让我感到恶心虚弱。我觉得我的腿在颤抖，几乎不能站立。
我知道我已经跌入水中。蔓妙的水草缠绕著我的小腿动荡不安的摆动，向上延伸。
平静的水面下是一片沼泽……
小时候，父亲时常对我说。
那里栖息著鲤鱼精……
我努力睁大眼，刺入眼底的，果然是牡丹的绯红色，一丝一丝的荡漾。
又冷，又深，黑暗的水中，似有若无的声音传入池底……
你知道麽，庭院的池子里栖息著鲤鱼精呢……
（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