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终其一生,也许仍旧是擦肩而过……
下午的渡口,河水清得见底,阳光懒洋洋的晒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野地里的风吹过,拨弄得岸边野草簌簌的响,却更觉得空旷寂寥。
我压了压头上的破草帽,免得被风吹走--它已经跟了我很多年,到底有多少年我记不清楚了,好象从我刚来这里时就戴着它。尽管早已破烂不堪,但我一直舍不得换。这年头,钱越来越不好赚,生意难作,摆渡人辛苦啊。
“船家--船家--”远远地来了几个士兵,高喊着要过河。最近战事连连,过河的都是 些士兵--不一样的战袍,不一样的旗帜,却是一样仓促惶恐的脸。
是啊,家万里,归无计,这样的脸,摆渡人我见得多了。
我撑船靠岸,看这些人扛着沉重的兵刃,艰难地爬上船。不远处,那个戎装少年注视着他们,沉默不语,一如既往。
那是一张不一样的脸。
等待的脸。
无风。
水平如镜。
却映不出任何人的脸。
半晌,我独自撑着小船回到渡口,看少年还要徘徊多久。
“客官,上船么?” 少年摇了摇头,看得出他很疲惫,但他依旧沉默着摇了摇头。
六天以来,他一直这么沉默着。
等待总会让人沉默。
但是我想他不会继续这么沉默下去了。
因为今天是第七天。
而且今天的晚霞格外绚烂。
“船家”少年终于开口了,“上船吧。”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与河水一样,清澈,却没有倒影。
我长篙轻点,缓缓地将小船撑出了渡口。
起风了。
风夹杂一丝淡淡的腥味,打着旋儿扑来。少年牵马坐在船头,用牙齿衔着发梢,把插在身体里的箭一只一只拔出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与他铠甲上的血污混为一体,他眯起眼睛,用一块手帕擦拭着,郑重地像是去赴一席重要的约会。
“客官,您这一走,家乡想是还有什么人方放心不下吧。”我问道。
“家乡……”少年停了手,若有所思地说,“不,没有人……爹娘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兄长们走的时候是……我也记不太清了……没有人了……”他摇了摇头,从马上取下半截折断的铁剑,小心地插回腰间,剑柄上的玉佩和剑鞘轻碰,铮琮作响。
“哦,我想起来了,”他忽地抬起头,缓缓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哥,是十三天前,那是陇西无定河边,那天的晚霞和今天一样,很红,红得就像大哥的血……没有人了 ……不,也许……”
“因为也许,所以你仍然等待。”
“不,我等待是因为习惯。”
“那你一定等待了很久。”
“不,我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你以什么计算时间?”
“等待”
风停了。
对岸总是没有风的。
少年下了船,把剑上的玉佩付给我抵做船资,随即策马头也不回地去了。
人到了对岸,就不会再回头。
我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心想这本该是一对吧。因为几天前有位姑娘,在渡口等了七天,过河后付给我的那一块和它一模一样。
的确,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不过一生。
唉,这几千年来,摆渡人我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