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青梅,又见竹马。
和你相遇是在四岁。当时我正在道场练习,你带着令人不可置信的笑摇摇晃晃走进来,牵着一个女人的手,那应该是你妈妈吧,真漂亮呢。我和你较量了一下,本来以为你只是看上去很弱,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弱。不到十秒钟你就被我打败了,你竟然哭了起来。我正不知所措,这时你妈妈走进来,她拉起你的手帮你擦眼泪,你立刻就破涕为笑。
之后,从国小,国中,包括现在的高中,我们一直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的,同学。你有的时候还是会不自量力的来找我较量,我依然是不到十秒钟就把你打败,可是你却没有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哭出来。我们两个家住的很近,而且又是一个班的同学,自然而然地,我们两个几乎每天都一起上学,回家。当然,路上不免拳打脚踢和互相揶揄吵架拌嘴。也有很多愉快的事,还记得你为了救我被高年级的打伤的事,还记得国小五年级参加庙会我们一起捞金鱼的事,还记得我们两个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事,还记得我们两个一起照大头帖互相扯脸结果照出来的大头帖变成鬼脸大汇集的事。这些我都记得。
当时的你经常笑,很温暖的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很弱,喜欢撒娇,恋母。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你九岁那一年。
你九岁时妈妈死了。隔天你没有来学校,我很担心,到处找你。我发现你在母亲死去的河边,背着学校的书包,从早到晚都没有离开。你在河边走来走去,累了就蹲下来休息,然后再站起来开始走动,像是在寻找母亲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你跑过去,很粗暴的揪起你的领子,瞪着你。一护你别这样,我说。
一护你别这样,看见你这样我好难受。一护你别这样。
你眼睛无神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说,龙贵,和我打一场吧。接着,你的眼神忽地锐利起来。
和平常一样,我很轻易地就把你打得趴在地上。但又和平常不同,你被我打倒后一次又一次站了起来。于是这场(应该算是吧的)战斗持续了很久,结果是你满身伤痕我精疲力尽。我们倒在河边。太阳快要落山了。
你坐起来,弯着腰,头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你的表情。你说龙贵谢谢你。我说没什么。沉默夹在我们中间。是我害死了妈妈,你说。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了!
我又看见了你的眼泪。它们一滴一滴落在草地上。 我看着你哭心里说不出来的疼。很疼很疼。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听得出来,你在努力抑制自己的哭声。我知道,你不愿让我看见你哭泣的脸。也许这个时候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但是我做不到。我走到你面前,俯下身子。我伸出右手抚摸你的左脸。我的手指冰凉,和你潮湿的皮肤接触时碰撞出尖锐的疼痛。你温热的眼泪滑过我的指尖,无声。我双手捧着你低垂的脸,让你把头抬起来。我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你,慢慢地说,一护没事儿,真没事儿。我知道,我不逃避,我不能逃避脆弱的你。然后你开始在我面前放声大哭,我所能做的也这有在身边陪着你,而已。
之后,你变了。
你不再傻傻的笑,你甚至都不笑了。你每天一放学就走,不再和我一起上下学。你不再找我较量,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赢吧。一护,你变的很强,非常强。
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一护。
国一时认识了织姬,她被高年级的欺负,我忍不住帮了她。也许是因为她和小时候的你很像吧。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知道她很喜欢你。有时我们一起讨论一下你,多数时候都是她诉说对你的仰慕,而我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有时看着她和你在一起,我心里会有一点点嫉妒织姬。不过让我高兴的是,你叫织姬井上,叫我却是龙贵。这样想会不会很对不起织姬?
那天你从窗户外跳到教室,我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也不是很在意。直到他说出啊,仔细一看,你也很可爱嘛之后我才确定,这不是一护。你是绝对不会夸我可爱的。而织姬,似乎早就发觉到那个人不是你了。织姬真厉害啊。
在你母亲忌日的前一天你总会变得非常古怪,笑容满面,精神很好的样子。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注意到那种事,而织姬只用了一天。
织姬,你果然厉害。这一点让我觉得有点沮丧,我真的不如织姬。
之后的那个暑假里,有一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你说龙贵,今年暑假我有点事要处理,可能不会经常见面了。……干吗专程给我说这事,离了你我又不会活不下去。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原来,这样暑假见不到一护了呀……啧。这就好。你这样说着,似乎在笑。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担心,有一种你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的讨厌预感。一护。我叫你的名儿。啊?不要死哦。一护没有立刻回话,难道他真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吗?这个笨蛋!哈龙贵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我打断他的话。一护,不要死哦。我说。一护,不要死哦。我说。一护,不要死哦。我说。
不要死哦,一护。
如果敢受伤的话,看你回来我怎么教训你。一护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龙贵,我没事的,不要担心。笨蛋,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笨蛋,我要的不是你“活”着回来,而是“毫发无伤”的回来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像傻瓜一样说了很多句不要死哦。真丢脸。有时会想,我和你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同学,青梅竹马?都是些暧昧不明的词。小时候我们距离很近,彼此的缺点优点包括晚上睡觉会起来上几趟厕所都清楚地像每天晚上几点哪个台播什么节目一样。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们长大了。
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但是觉得说出来太肉麻了,始终没有开口。我现在很后悔。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一护,你不可以,走的太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