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树杈间，感觉熟稔。一枝移向另一枝，气流柔软从两边包裹上身。
它张开双臂要揽你入怀，你便化纤长的身体为刀，将风的躯干一劈为二。冰凉气体在被撕扯时候发出疾厉呼叫，或许还夹杂看不见的疼痛眼神。
然而它将在你身后不远处窃笑的合掌，甚至不屑向你昭示自我修复的完美。
空中旅途。只是不停歇的穿刺。
你制造，然后切割。谁都知道风的拥抱只是虚像，令人无处停留只有穿越。
借此完成以轻承重。
初次有这种体会，他刚能生疏运用查克拉。开始察觉身体里的某种存在，就像试探冷暖知晓痛痒。他或许还没想到，不久之后这种确认就将成为一种理所当然，列入身体无数知觉之一。
一切是那么稀松平常。就像看着自己天天拔高，父亲每日早晨胡须再度伸出。
“看，看，我能走上树了！”你兴奋的向他炫耀。那是同龄望羡，却又企及不上的天才。
他微笑着抚摸你浅灰头发。是的，你有慈祥而温柔的父亲。
若不是温柔，他怎能在乎情感热度，甚过规则的失温。
然而感情的祭坛素来贪婪，他要人的体热一寸寸滋养。心念冷却了还远不够，要直到身体冰冷，才能偿还作为忍者的尊严。
那个已能像成年人一般自由穿梭于森林的少年，何时跪于尸体侧旁，妄图穿越思想的大门。
“为什么”，这三字如此轻飘断然念不出口。我不曾亲历您的抉择，不曾亲受您的背负，我没有资格问为什么。
我也不曾成为您最致命的眷顾。
规则。该名词生就散发威严，借它串起一张世界图景令人不会在怀疑情绪里分崩离析。仅此一点，它就有致命的吸引力。
日积月累无所不包，无需验证，是最普遍信仰。
父亲曾说人若要特殊，代价巨大。
他用自己证明教诲。而我所能做仅是身为男儿的泪腺干涸，从此收藏起表情朝规则深深鞠躬。你享用我父亲的每块血肉，我向你低头，是以作为对父亲最低限的尊敬。
强大才能以两全完成您未完成的答卷。可我只是忍者。
不是神。
这便是我懦弱的借口。
然而金发男子轻轻将他小小身躯埋进胸口：“规矩确实重要，时而也需随机应变。”
是的，你有慈祥而温柔的师长。他温柔的甚至不知从何触摸你伤口或疤痕。
有时直接的言语会伤人，迂回曲折才能达到最简单的意图。
你抬头，指尖冰凉。只觉久违的温暖四面袭来，侵入打包完整的自己。你仔细分析这一话语，不过是普普通通陈述口气，却抚摩所谓信仰的根基。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在于不可妥协。”你意识到是被他的动作表情蛊惑，便挣开他的臂圈大声辩护你的作为，给他听，给你听。
叫做忍者的机械从来不是愚蠢，只是他们的人生快马加鞭，不待思索出所以就要拿刀拿剑。每当鲜血和本能不是人能够承受，便刻刻需要这种麻药。
情感不是多余的东西。是奢侈的东西。
卡卡西数年之后才渐明了，没有师长一围，没有友人一推，他的奢侈早也应当在天蓝岁月里夭折。
朝闻道，夕死可矣。可我们从彼此认可到永别，决计没有超过两小时。
两小时。这是符合职业的数字。短暂，高效，过程复杂。
忍者的生命总如此，丰富多彩百转千回。如同烟花绽放在白日，我自绚烂无人得见，妖娆异常却只开一瞬。
往后的岁月无暇顾及，每时都想着如何将未来向此刻挤压。他们从不考虑长短，却如此膜拜质量密度。
两小时，之前的六年都成为注脚。
两小时，往后需用无数年月缅怀。
你能说短暂？
他睁开眼睛，泪自左眼流出。带土爱哭鬼，那么也请连带上我的一份，因为我不会哭了，从很久很久以前。
他开始结印，电光嘶声尖叫。自己未察觉，叫千鸟的招式冷酷又暧昧，每当它刺穿肉体，就像与他人交合。
他是可以斩断雷电的男人，叫带土的少年即便看不到这一天也如是相信。他想了许久送他的礼物绝不可累赘：如若我活的更久或许能造出更珍贵的东西，可我无能，如今只有唯一眼睛，与你相称。
十二岁的少年始终没问，当石块遮蔽最后一厘阳光，你是否闪过恐惧掠过孤独，我的朋友？你生命的最后一秒躺在重重掩埋之下，孑然一身。因为生者需继续投入生存没人浪漫道一句“没事有我陪着你。”陪你争执赌气较劲，陪到你安心告别，于是你是否感到最终的无助，我的朋友？倘若你在此躺了十年二十年躺成枯骨躺成粉末，有没有一粒可以乘风飞进你依然活生生注视着你名字的眼睛，然后再代我流一次泪，我的朋友？
你保存他的物事，竭尽你所能。
你将唯一合照置于床头伴你入眠。你累计默念他的名字不下亿次闭眼也能指出它被刻在慰灵碑几排几列又在哪个假名上有着微小缺口。你早就开始使用比他曾使用的更拙劣理由为包括迟到在内的万事开脱。你数年之后才敢放手与眼睛磨合只因你相信最原始的那个角膜眼球才是他——粗糙，浅白，不地道。
你甚至还能复述他对你使用的唯一警句一字不差，复述的时候连面朝阳光的角度都与他一模一样。
第一批部下望着你的眼神充满崇拜，好像听到名人名言，因新奇而魅力尽显。孩子并不知道话语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它最多是经历赤裸裸的陈述。
可尽管你说得与当事人不偏分毫，还是需承认十四年间记忆不断失却，就像白蚁侵蚀木梁难教人察觉。
你曾搜肠刮肚集结过去的场景。可惜不是找出了就能永存，连白开水都是会蒸发。
人影历经时间筛漏模糊一片，情节只留下最粗枝大叶的骨块，重温对话也越发变得苍白。他望着茫茫空间里的某个焦点，潜水镜少年对着他噘嘴，却又不再是对他。带土啊，如果没有照片我一定已经忘了你的脸，而只记得对你的亏欠。
讽刺的是直到今天，他仍将最竭力的保护给予了像自己的孩子，而非像带土的孩子。他发现这种无能为力加剧着他对他的亏欠，而他不巧忘了这孩子的姓氏，宇智波。
宇智波，如果他意识到这点，该会有些许恐慌。试想记忆里入木三分的三个字由“吊车尾”替换为了“宇智波”是多么巨大的转变。前者分明是一种任谁都能占用的属性，而后者却是一个家族。
也难怪。这家族的血轮与他相伴的年月，比本人与他相伴，久长的多。
你仅将它留给我，我只能以为它就是你。他望着男孩依然漆黑的双眼，想起这将是他此生结识的最后一个宇智波了。
据说参与创作的人类通常食欲性欲尽低下，他们精神上的快感足以填补肉身饥渴。担任忍者虽不能称作一门艺术也每每需求新异。
最典型的证明便是相同的伎俩不可对同一人使用第二次。卡卡西甚至对不同人都不使用第二次，他拷贝稀奇古怪的东西乐此不疲乃至数目上千。
新事物让人保持生命力，不知何时起这位上忍终于决定了此生应当持有的姿态。
该行业尚未让人意识到残酷就先让孩子们心痒难耐，连大人都不能解答完美的问题一旦被冠上保护与爱等等名义往往就可上演的如火如荼，不仅教育后代还顺便令自己心安。向来只有第一次需要自欺欺人，往后只需为此广征缘由。
整个忍者世界在规矩与道理漫溢的山谷纠结涌动，每个战局一旦摆开意图从不拐弯抹角——人人都在尽施忍术幻术体术力争将敌方制服，战斗仅需最本能的形势分析行动判断，不会有人傻逼的在这时候思索意义。他们节节指骨蕴力无限，苦无手里剑铿锵作响，你可能插入别人也可能被别人插入，如同没有任务时候的生活一样隐忍又放荡，男人定期聚众喝酒性交，合理应当的好像理想国。
他们只在这些时候需要相互舔噬抚慰最表层伤口，借由别人的痛苦表情揣测自己的面貌神态，他们在肆意的时候笑声可以穿透一成不变的木叶天空，又能够在下一刻将这种放浪收缩成最蓄势待发的体形，他们气喘吁吁低沉吼叫，跌碎酒杯碰倒座椅。干这行时刻需要忙碌，这为他们完成一早就决定的麻木。
所以尽管你天天站在小黑墓碑前一小时又一小时，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想，却惹得熟识你的人尽知道你又在责备那个没用的你。
熟识，但不熟知。
如果责备得以如此绵绵无绝期，你是断然不会最后将自己摆弄成这幅景象。当责备都被自己重复的失去实际意义，它听起来就像是一句咒语。你是在哪天睁开眼睛时发觉，这世界充斥了咒语，一旦成印将比忍者们做的更具杀伤力。
阿嘛呢呒呢呗呗哄……空间里伴有巨大的转经轮嘈杂厮磨。你又回忆一遍过往，才发现时间的咒印使一切在每每被重温时候加速消损。回忆也是一种奢侈的情感。
于是你时而戚眉时而笑。戚眉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微笑而笑的时候只让人想哭。
传授千鸟的时候他着实苦恼，历来自己至多帮人做事从来没有教人做事。数月的教师生涯也只不过试练小鬼重温末等任务，有耍人有学唐僧有打压新秀唯独没有传授的蛛丝马迹。
一年一年的亡命生涯赚够了养老金如今轻轻松松赋一挂名闲职，他本不是觉着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人，倒是对在热血孩儿的前进之路上伸手一拦颇感兴趣。面上是冷酷无情，本质就差没温柔的摸着那些小脑袋说一句“不想你们再尝老师所尝过的苦痛”。
不过忍者掩埋本质炉火纯青，他的技巧看似更为登峰造极，实则什么都没掩饰假装。
没兴趣的活动断然溜得快，“不知道”和“不想告诉你”酌情选择，说谎都说的别人能一目了然揭穿，如此不掺虚假的人物怎能拒人于千里使众多上忍百思不得解。纲手一次指着她的召唤兽耐心解说：你们是否知道还有种动物可从任一位置伸缩手脚，因势借力往往效果最好，混沌事理才是忍者最明智的自慰和自保。
可惜他自己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也会半耷拉眼皮答声，“哦”。有些生活方式无论怎样都能自圆其说，他选择的就是这样一种，既非愚昧无知缺少神经又非事理通达无所不包，如今的老师两头走过一遭回身贯彻中道，差个半分缺了口气偏偏恰到某个好处但求辗转留有些许空间，能教自己平淡过了此生。
第一次说合格时他的奢侈不自觉隐闪，又起了“再试试吧，或许这三只真能弥补我所无能弥补”的念头，再明白事理的人都会重蹈覆辙，何况我们的老师早已放弃思考因为所以应当不应当这类深奥问题。
“这是为保护重要的东西我才赐予你的力量。”他说这话有点心虚，并不为千鸟的飞行事实极为有限，而是明明千鸟本就宿命的与血轮相生相伴。出现的先后往往并不是问题关键，只需逻辑可加，一切是如此顺理成章得令人信服。
于是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场地他连心虚都忘了，失望绝望后悔亏欠一样情绪没记起。
他抱着一个轻飘飘，衣衫破了难看的一个洞的小孩。
黑云扑腾翻滚，好像天堂拆房。走过这种废墟，悲哀也会苏醒。
所以请别错觉你曾停留。
你仅是这样穿越了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