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乍暖还寒的日子里,阳光也还带着几分初融的雪的湿润,最适合忆起如她一般的女子。绿川幸,这名字让人不由得想到春天,想那煌煌的花开,满目恣意的叶嫩花初;想那霍霍的风过,抚在皮肤上是暖的刻在骨头上是冷的。
第一次见到的她的作品是一部叫做《日益深远》的短篇,只草草翻了几页,发现是关于兄妹恋情,便颇有几分不屑地认为定然是一部靠“乱伦”招摇撞骗,高呼着“爱是没有错的”恶俗少女漫,于是弃置一旁。后来是在一个雨天,躲在家中百无聊赖之际,把它翻出来解闷儿。短短五十余页的故事,越翻越默然,竟像页薄纸,利落地在心上划了道细小的伤口,浅到连血都不渗出一滴,却又疼的哭不出声来。
一对好到连摔倒都要在一起的兄妹因为父母的分居而离散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捻成一条极细极韧的蛛丝,叫做思念,粘住呼啸的时光,做成回忆。在风中微微抖动的是彼此紧握的掌心的温暖,是两只紧靠的小小的肩头,单薄料峭,撑着泫然欲泣的天空。他们一路走来,直到律的长发可以在转头的瞬间鸟儿的翅膀般腾起,直到苍可以在一片倾慕的目光中安然走过,直到那蛛丝越缠越深,并且结成死结。
八年来的遥遥的呼唤被反复着色,被绿川浓缩成半页的黑,而久久企盼的重聚是突如其来的光,让这对神经纤细的兄妹惊慌起来。一定有些东西已在不觉间生长, 才会使相伴变得安心又不安,使拥抱变得温暖又拘束。强烈的对流的忽罅间,痛得要窒息的他们沉默而无助。终于在晚餐的灯光下,对视的目光泄漏了一直极力隐藏的所有秘密, “律,不要这样看着我呀,我会想触碰你的”。
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在曾经手拉着手走过无数次的山径上他们紧紧拥抱,月光澄明得让人发慌,一如他们澄明的情感,濯濯的让站在一旁的我也不知所措。这是个简单的故事,既没有爱情和伦理的挣扎,也没有欲念和理智的纠结,有的只是一个寂寞又有些哀伤的女孩子和一个寂寞又有些哀伤的男孩子,对彼此切切的伸出苍白的小手,又怯怯的缩回来,是这样无辜的好孩子们。
最后苍还是逃走了,留下八年来的信笺,或许是种告别,或许是种承诺。故事的倒数第四页是大片的网纸,好像苍思念的气泡律飞扬的泪水——“哥,最近好么,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让你偶尔给我写写信……”当时窗外的雨呼啦呼啦,初夏的草墨绿墨绿几分恻然几分无力。屋里没有开灯,荧光屏晃得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黑黑白白的我的眼睛里是黑黑白白的点点线线泡在透明的液体里。真是个墨绿的故事呢,干净冰凉的,有点儿想蜷成一团。
并不想把绿川幸抬到什么高度,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家碧玉,而且是姿色平凡的那种,如果一定要鼻子眼睛的逐一比较,还真没什么优势可言。她的作品事清一色的短篇,情节平淡得像不锈钢饭盒里的白米饭,没有藤原薰骨子里的不食人间烟火,可偏是这白米的香气让人想起拎着饭盒穿着校服的光景,不知怎地鼻子就有点儿酸。她的画功并不出色,线条简单,构图有些松散,远比不上由贵笔下的俊男美女们,头发梢上都刻着一个“pp”,可是她爱在空白处画疏疏的光点或是散淡的影,于是纸面便有了种安静的张力时光交错恍惚(我承认我是近视加散光◎_◎)。就是这么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只在最后倏的一回身,空处生了一瞬的强风,吹在身上好像冷不防被砍了一刀,痛得来不及叫出声。
如果说《日益深远》是墨绿色的话,《萤火之森》便是青色的,让人一看便想到梅子,吃的时候是酸的,可是一边挤着眼睛一边还觉着有点甜。这是个看了开始就能把结局猜个八九不离十的故事。纯情幼女和妖怪少年的相遇是太过顺理成章的青梅竹马。说阿金是妖怪确实欠考究,他是被山神所救的弃儿,靠法术维持的灵体只要被人类触碰到就会消失。如此雪一样的存在,让人远远的就嗅到人鬼终将殊途的悲凉味道。阿金带着一副面具,日本的面具(大概叫能面吧)总有种诡诘的意味,就好像阿金非人非鬼,不老不死的身分。
阿金和萤都知道时间所定下的规则是何等严酷,谁都看得清越离越远的两道命运的辙痕,但彼此的眼底还是有水光潋滟了。我承认这是个挺俗的故事,所以挺俗的我才会在读到阿金说“你扑过来没关系”的时候咕噜地吞下了刚放进嘴里的糖。不出所料的,阿金在妖怪的夏日祭上碰到了混进来的人类小孩子,他的身体在萤的眼前渐渐透明,飘散如萤火(啊啊我的佐为啊~抱歉跑题了)。我以为要飘樱花飘羽毛要树叶乱舞眼泪狂飞要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了。偏偏他们笑了,不着丝毫哀伤,竭尽全力的笑着拥抱,盛了多久的企盼,才能这样耀眼这样幸福?那块还未溶化的糖哽在喉咙里,弄得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有还有,苹果绿的是喜欢上老师的野田(日本人万年不变的恶趣味之一呀),告白后躲在白窗帘的后面;杏青的是认不清自己心意的竹田,多少次拉着吉尾的手在岩石上看烟花;小鹅黄的是不停画花朵的仓田,小声的问我可以碰一下你的脸么……(写不动了写不动了~~)
其实任我再怎么从左掰到右从前掰到后,绿川幸画的也无非是一个爱字,只不过她将这爱写在洇了水的纸上,于是笔迹分外深刻又朦朦胧胧。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清。在一片当道的XX+YY+n角+H中,她颇有些孤高地清到连一个吻都没有(这女人比大熊猫还珍稀呀)。或是牵手,或是摩头发,最多的是拥抱,尽是细碎的毫不张扬的温柔,像落在肩上的阳光,抖也抖不掉。
猜想绿川这小妮子(大姐?大妈?)说不定有段未果的青梅竹马。不然他的男主角为什么都是一个模子(我承认我八卦)——别扭,温柔,眼睑很薄,微微有些驼背,笑的时候很寂寞,和草摩夹有几分神似(嗷嗷~花痴一个先)。也猜想绿川多半是个棉花糖一样的女子,这个比喻有点不妥,我不是想说她胖,是说,她像棉花糖一样又轻又甜,指尖柔软,头发湿润,脚步像小猫一样轻捷。大致只有这样纤细的人,才会因为画不出感觉而在电话中对着编辑哭泣。
可能是因为神经太脆弱,她的世界里,没有人背负着黑暗的过去,没有人肩挑着地球的命运。她只画一场相遇,一路陪伴,一句终也没能说出口的喜欢。她还似乎特别喜欢画天空,灰的天白的云,给人一种特别高远的错觉,高远得好像什么都装得下,让怀心事,有点想哭。纺云的纺车只吱呦呦地转,云有多少种形状,感动就有多少种味道。不过所谓感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我视若珍宝的,你说不定会嗤之以鼻。不过如果哪天醒来推开窗,放眼都是含粉含光的轻黄软绿,任是谁也会禁不住将嘴角微微扬出弧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