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道上夜幕沉重，光影暗却。凉风时而掀起破纸，发出沙沙的声音。台阶上的啤酒罐横七竖八，他倚着店墙，店主一个多小时之前告诉他快打烊了。此刻门帘已经放下了大半。借着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他解开外套的扣子。
白天球场上的汗水还牢牢粘在身上。凉风吹在各处，那股淡淡湿味混迹在这幽静之中，若隐若现。他坐下了，将等待的心情用酒灌醉，然后继续等待。
街道尽头，夜色淹没了一切，他的眼望不穿，等待需要耐心。剪短了的蓝发，让他想起不远的以前，空白的心逐渐被怀念默默充满。发长短有别，一如他亲历变数，在学校的那些片段粉墨登场。篮球场上的汗挥洒着骄傲，少年站在队友中，以优越的姿势，画出无数条美妙的弧线。鼓掌欢呼从遥远的地方爆发出来。他抹一下额，微笑着转身走向本应属于他的舞台。更宽阔的舞台，更热情的观众，却有着如入地狱般的梦魇。不愿屈服的少年，却屈辱地倒在他梦想的地方。短暂却深刻在脑子里的一年，他好象度过了几倍、几十倍多的光阴。从白净的医院里走出来，他忘不了赛场上新的身影，同样的欢呼，却已不再为他响起。黯然走开，少年将燃烧的渴望强埋在心底，却在无数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醒来。无知而狂热的岁月里，谁愿意轻易放弃，轻易认输？可惜，一沉再沉，一如发长了又长，他故作轻松，放逐着自己，不知返。高歌痛饮的得意少年们，忽然在昨天的肉搏中清晰再现。他想起之后的朋友，在他低沉的时候，陪伴着这期间一次次的纵容，他们骑着机车呼啸生风，一路狂飙。不再在乎，不再坚持，哪怕球场上正在练习的男孩们投来不屑的目光。可每当触及那样的眼神，他心里的某处依然会剧烈颤抖，挣扎。记得一个在海边的时候，一个莽撞的小子将球丢在他的脚下，球的主人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蓝发披肩的少年，他的神色里混杂着难以言吐的东西。果然，他恨恨地捡球，咒骂一句后，扔向远方。
亲手抛弃自己珍爱的东西，那一定是酸苦难挡的吧，可是他尝尽了。爱恨互转，爱恨相克。雏鹰磨练还略显稚拙的翅膀，在一次又一次困苦冲击中，坚守着翱翔白云最深处的梦想。
他坐在台阶上，街道的尽头终于由远及近响起了等待中的机车轰鸣。熟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缓缓拉回暗夜中的现实，听那熟悉的马达声刺破了四周的静谧。
耳边环绕着这声响，他懒懒地伸一伸腿，等待使它开始变僵。肌肉隐隐地酸疼。
“三井！”粗大的嗓门，习惯的笑容绽开在头盔里。
今夜，他却有几分陌生的矜持，既不熄了马达，也不卸下头盔。他们之间，何时有了这样的距离？
光线如此脆弱无力。他看不清那张粗犷而毫无修饰的脸。
“我来晚了。”他在机车上，停靠在电线柱旁，语气里布满莫名的柔意，而不愿走近一步。
“铁男……”他笑了笑，拿起一罐上前递过去。
他同样毫不犹豫地接过，抬起头盔一饮而尽，然后拍拍这朋友的肩头，欲语还休。
没看到么，他的蓝发已短，平和沉稳，似与往日那个和大家一起狂飙喝酒群架的轻狂少年判若两人。他这样高，这样年轻，棱角刚毅，微笑里多了他期望中的神采。
很随意地一瞟，台阶上果然有助人忘却的好东西。“你不该喝那么多。”铁男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和以前的那个你，告别了吧。”他望着他，紧接着补完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回避不了朋友的关切，以及这其间显而易见的疏远。那天，他躺在学校篮球馆里，流泪，将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心愿吐了出来。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结束了。大家接受了他的迷途知返，他却从此回不了那个呆了两年的世界。
一个傍晚，他从学校出来，走到马路边的一刻，机车呼啸而过，熟悉的身影，只扔下一句：“再见了！”身后仍旧传来交警大叔的吆喝。
“铁男，你是故意的吗？”他转身拿起两罐，像踩在沧桑的泥土上。每一步，都充满了许下承诺时候的坚定。
终于，可以和他再共欢一回。没有再见，也没有拒绝。虽然在别人眼里，大家一起度过的短暂岁月只不过属于一段不堪回首的迷失，可是，他，还有他，热血男儿的赤诚，镀在朋友的生命中，是永远难以忘怀的，不是吗？
眼前的蓝发少年似沉默而铿锵。他接过一罐，重复地一仰头一口气喝完。“三井，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眼前浮现出白日的球场，烈日，安西教练，队员们，球筐屹立在茫茫的背景中，空中一条优美如初的弧线。忽然，酒味窜上喉。
“不想说也没关系。”
“铁男……”
快毕业了，这个暑假。关于未来的去向他似乎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呢。但，有一样东西是驻守在心里的。朋友又一次拍拍他的肩头，露出兄长般的微笑：“继续你的梦吧，三井。”他戴好了头盔，示意地朝后座瞟一眼。
“很久没和你在一起，很怀念啊。”
是呵，这样的朋友，无论何时，都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换，相互给予对方的信任与关心就可以在彼此之间汇合。
“我也是。”
他们一前一后，默契地握了握手。“三井，走吧。假期结束了。”他沙哑的嗓门发出他们习惯的爽朗笑声，“明天，你会好的。”
明天，是啊，怎么能置大家的明天于不顾。原来这个豪情冲云霄的铁骨男儿在他的叛逆之下还小心藏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和大家一样的期许吧。不过，大家会一起走过去的，不管它有多么漫长、坎坷。加油吧，朋友。蓝发的少年倚靠在这厚实的背上，从心底里祝愿。
他开动笨重的机车，载着两人无言的承诺，闯入风的漩涡，在惬意的轰鸣中疾驰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