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杲
那是住在旧宅时的事了。我和母亲吃过晚饭到楼下散步，夏日的晚风很轻柔，空气里搀杂着各种味道，这个街是我熟悉的街，一切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人的一生究竟会拥有多少这样的记忆呢？我和母亲走进附近的音像店，店里有一个经常来帮朋友看店的胖子，戴一副眼镜，是比较健谈的人，他拍过许多广告，我曾在短篇小说中写过一位与他相似的人物。他偶尔为我介绍些片子，那晚，我拿起货架上《花火》的DVD时，他告诉我这部电影很好看，但太暴力了，不适合我。大概正因为他说不适合我，我才买了。
看过后，不但没有觉得暴力，反倒认为影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哀愁。这是一部爱情电影，讲述了某警察为了救患病的妻子去抢劫的故事，最后他们两人在海边放了烟火，双双开枪自杀。我从没看过这种电影，委婉的音乐配上色彩鲜艳的图画呈现的镜头产生的效果简直太绝妙了，事后才知道，这是北野武的招牌技巧，当然，这也缺不了为他电影配乐的另一位大师久石让。北野武喜欢在他的每部电影中加入一段有深意、甚至有点抽象的情节，例如《菊次郎的夏天》中那段莫名其妙的舞蹈、《玩偶》中菅野美惠饰演的因失恋自杀未遂而精神失常的佐和子在和男友用绳子栓在一起长途跋涉的途中所做的那场梦以及《座头市》中农民在雨中锄地的场景，他独有的手法总是和传统乐曲结合得天衣无缝。然而到了《双面北野武》时这种抽象我个人认为有些过火得不可理喻。
诚然，北野武不愧为一位土生土长的日本导演，他的影片充斥着日本独有的狂野与宁静，将日本的美与丑表现得淋漓尽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玩偶》里的四季变化，春夏秋冬，同时也代表了电影的四个色彩基调，故事中交代了三个爱情故事，这三段故事的人物尽管彼此不相识，却擦肩而过，影片的视角也顺其自然地由一个故事转向了另一个故事。其中最震撼的，自然是那对“亡命鸳鸯”，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走在樱花下、红叶间、雪地中，佐和子拿起订婚的项链，那种非哭非笑的扭曲表情，传递了她内心的极度痛苦，而男人给她的拥抱亦令人心碎。影片的结尾，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奔上积雪的山坡，镜头反复切换，与一场日本的木偶戏形成明显的对比，最后当两人不甚落下悬崖，挂在树叉上时，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春天又来临了。
北野武的电影也具有黑泽明式的人道主义精神，《菊次郎的夏天》表面是一部充满了童趣的电影，但它的内在意义是描述家庭对儿童的影响、孩子对父母的感情等等这些人性话题、社会话题，他还喜欢给我们留一些类似文学类的小意外，看到最后，正男问北野武的名字时，我们才第一次在整部影片中听到“菊次郎”这三个字，多么完美的扣题。片中那段经典插曲《Summer》，也是百听不厌，只要听上几秒钟，我童年时代的夏天就会立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是如同北野武电影般的记忆，美好、伤感、残酷的记忆。
《Kids Return》（坏孩子的天空）五年前看过一次，印象并不深刻，最近又有机会重看了一遍，发现这是我看过的北野武最好的作品。影片分为两条主线，第一条是以金子贤饰演的阿胜和安藤政信饰演的信治为视角展开的故事，另一条是以阿胜与信治的几个同学为视角交代的情节，这两条主线又分别划分为四条线，即阿胜、信治以及几位同学步入社会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与社会遭遇。阿胜和信治是一所高中的“坏学生”，每天旷课、劫钱、喝酒，爬到楼顶上抽烟、搞恶作剧，老师对他们不理不睬，彻底放弃了这两个问题少年。一天，被抢过钱的同学找来一位打拳的人揍了阿胜一顿，阿胜消沉了两天后，决定去练习拳击，而信治也和他一起报名了。在一场练习赛中，信治打败了一向比他气势高的阿胜，阿胜因此放弃了打拳，加入了某个黑道帮派，信治则继续留在拳击社练习拳击。阿胜当上了帮派里的一个大哥，信治也在比赛中赢得了第一座奖杯，可帮派的老大突然被暗杀了，阿胜由于对会长出言不逊遭到了毒打，而信治也在一个不学无术的拳击前辈的影响下整日喝酒、靠药物减轻体重，最后放弃了拳击。而他们的同学，其中一个事业爱情统统失败，另两个一直喜欢说相声的同学却成为了颇受欢迎的相声演员。影片采用倒叙手法，一开始，那两个说相声的人走上舞台，接受着掌声与喝彩，而另一方面，阿胜和信治这两个曾经辉煌过的好朋友阔别许久再次相遇，脸上都少了份稚气，多了份成熟。信治在做送报的工作，阿胜还在找工作，信治问阿胜用不用他骑车带他去，镜头一转，画面变成了高中时信治骑车带阿胜去学校的情景。而整部电影的结尾，现在的信治也骑车带阿胜来到了学校，老师从窗口看到他们，还是那句“笨蛋”，但是当信治问阿胜我们是不是完蛋了时，阿胜的回答，成就了这部电影。他说：“笨蛋，还没开始呢！”
北野武1947年生于东京，本来是著名的相声演员，他的电影几乎都是自编自导自演，在别人的作品中他也有许多精彩的表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大逃杀》里看似冷血变态却有着复杂人格的老师，以及《血与骨》中那个有严重暴力倾向，却对情人爱护有加的男人，尤其后者，角色被他诠释得完美无暇。他最标志性的动作，就是那只一跳一眨的眼皮，其实那是一场摩托车事故造成的，那场事故使他的面部变形，也让他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感悟。人一旦开始感悟生命，就会征服艺术，而不是相反。我想，北野武就是以那句“还没开始呢”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坚持走自己的艺术道路，才会获得今天的成就，当然，或许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成就。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北野武作品年表
《凶暴的男人》（1989）
《3-4X10月》（1990）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1991）
《奏鸣曲》（1993）
《大家都在干什么？》（1995）
《坏孩子的天空》（1996）
《花火》（1997）
《菊次郎的夏天》（1999）
《大佬》（2000）
《玩偶》（2002）
《座头市》（2003）
《双面北野武》（20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