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尝试新文风,希望大家会喜欢!
说一声相爱太沉重
一进过道,剩饭剩菜与厕所的恶味搅在昏黄的灯里,粘稠地挤过来。你屏住气,疾疾穿过昏暗的包围,在东边朝北的第三扇门前停下,轻手捅开了锁。
东边床上像放了面鼓,敲得你耳膜嘭嘭作响。你蹑声走到桌前,桔黄的光从罩里泻下,齐江河摊手摊脚的睡相从帐帘后现出来。你撩开帐帘,覆上他踢到一边的被子。他嘴吧嗒两下,调个身,嘴上的鼓点又换了个催眠的节奏。
桌上的钟眨着猫眼告诉你十点四十三分,你斜倚到被上,身上各处关节都敲出渴睡的声音。合上眼,一串气泡托着你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纽约大街上的一圈霓虹……”你的声音大而崇高,中间杂着整流器的嗡嗡声。你是一个领受圣餐的思想信徒吗?你有这层向往,但目前不是。你想登山,可你下面要登的不是前人的思想之峰,你清楚横亘在你眼前的山峰就是你自己。提到涂志高时,你本能地盖住自己的欲望。你挑选出来的词语其实纳进了你对自己的预言。今天,你用声音藏住了自己,再有那么一天与他重提旧话,你的心会土地般敞开吗?
你睁开眼,蓝的夜在暖黄的颜色上游走。
“人生是荒谬的,存在就是虚无。”孟瑞启笃定的语调。那会,张梅雪被一个头发有点披下来的男生领走了,她的背影宛然一只翩然的蓝蝶。“就生命本身而言,它既不叫崇高也不叫猥琐,就是一个平常嘛。崇高只是幻像,生命一消逝,幻像也就散了。”他说这话时,你刚摁灭最后一路灯,他的神情在暗影里飘忽。“你看,一切暗下之后,你的崇高还看得清吗?人要思想,人更有一个物质的身体。现在,国人的状态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好,人们知道关注自身了。大家的餐桌一天比一天丰富,坐到精神餐桌前享用大餐是迟早的事。我说崇高是幻像并没有要贬低它,我想应该让它以平民化的身份走进老百姓。和平发展的年代不能再刻意崇高,我们不需要再立一座神坛对不对……”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图书馆前的草坪已进入你的视野。草上有月,幽白的绣球花上有月,阶石与水泥路上也铺满了月光。舒缓流畅的仲春之夜很迎合你,你想着它是吉它弹唱呢,还是莫扎特的小夜曲……
你倚在被上,看着越窗进来的月光,又在偷偷想象月下的甜蜜:夜风,幽云似的花,草波,浮香,蜿蜒伸展的路……你悄悄撤下与孟瑞启谈话里一再强调的崇高,代之以星宿般神秘的温柔。谁?一尊花神,女神,爱神?
齐江河的鼾声越来越远……渐渐,你的眼好像沉进一潭水里,而你心脏的搏动愈发有力。忽地,一茎跳动的火莲花闪进你眼里,你凝凝望着,心有一种燃起的快乐……一眨眼,姜寒梅的笑靥击在你眼里,你忙不叠地收起预备的演绎……
……又是姜寒梅牌桌上无忌的笑声。这回,你大起胆,那个一想起名字就令你澎湃又柔情的女孩跳脱而出。在这感觉到来前,你对她的关心只比别人多一点。在你发现她是个会诗的女孩后,你开始在她的原色上添上你诗情画意的色彩。同时,并不知道你内心变化的你的未婚妻姜寒梅,与循规蹈矩的你结成强大的同盟,向依着浪漫天性滑向叛逆轨道的你发起攻击。那个开始拱立在你心里的女孩岌岌可危。另一方面,一心写字出格的你也不甘示弱,黑塞、摩莱里被特邀做你的同盟者。在摩莱里那里,你拾起了一根翻越道德之山的手杖,上面刻着两行小字:违背人性的法律是不法律的,违背人性的道德是不道德的。崇高?也许有的,但在这里该是另一种解法。一个被你自由想象憧憬以至仰望的女孩,能不叫崇高吗?
…………
南苑里拂来的月季花香与月光一道浸着绣球花,柔软的感觉包围着你。孟瑞启虽在身旁,可你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你缄默着,因为一语即破,破了月,也就破了与月相连的梦……
一支烟快到头的时候,你忽然冒出一句“寂寞花香谁人识”,又没了声息。
“又怀念唐诗宋词年代啦?这个问句该对姜寒梅说啊!”
他移动的红烟头像块烙铁,你滋地一下烙痛,但没应声。
几个清脆的声音追过来,月色校园多了一串轻摇滚。三个女生风似的超过你们,又在靠宿舍的路口停下,围成一圈,笑声蹦处,你似乎看到了三朵复瓣金荷。
“天之娇女,阳光女孩,干净,快活,真好啊……”
“下面的答案我想出来了,百媚花香君识得……嗯嗯,‘花香’用重了,就这个意思吧。你相——当——丰——满!”
“豁嘴和尚念经——正经歪念!亏你想的出来,你才丰满呐!”你拍了他一掌,又比划两下。
“理性是骨架,诗意好比血肉。三个没看清眉眼的女生嘻嘻哈哈,就搞得你流连忘返感慨万千。这么丰富的感情还不丰满吗?”
你的许多感觉要么是诗的形象,要么像一幅幅配了散文的画。孟瑞启小你三岁,在很快了解了你后,他只当你朋友,跟你一点也不拘。在他明显优势的理性目光里,你被他看得真真的。换了谈话的语境,他还是一语准准地中的。不过,少了张梅雪,他的声音你已能接受了。
……你盯着窗的目光有了些起伏。齐江河没说错你,你的猫性经过了短暂休整,又神采奕奕。那些不关尘世的思诗在你体内伸了个懒腰,喵地一声,身子两抖,又支出两只翅膀。
你一挺,坐起来,转眼间,蓝线稿纸上多了两行字:
静的风中
一片桨声搁在夜里……
你笔抖抖,可纸的蓝线紧紧绕住你的笔尖。你凝视着窗口,站起了身。
真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夜风的柔掌,拂得你心头酥痒。花香带着雾水,在静的路上涌动。远处林里,布谷的叫声间间滑来。你张张口,发出几个平滑的音符,往下又哑住了。
夜气轻弥,一眼宁静的宝石蓝。你走得漫不经心,抄着的手舒展而出。路上只你一个,你手有力地挥挥,似乎想在夜的静谧上撞出点什么声来。没有。但你依旧漫然谛听,脑中旋出似重非重的酡色醉意。的确,此时的风极其细腻妥贴,令人不无遐想到爱情最初的脉脉款款柔柔……
“城市边界的夜心/一瓣玫瑰 织成/精灵的紫裳/柳丝张弦 偕/鸟的归音/扑入水草的茂密”,你默念着不久前写的几行诗,脚下走得行云流水。
……文科楼差不多睡了,只剩东边阶梯教室还亮着。已是子夜,沉去的月换出一天星光。四年大学的教室都睡在你的视线里,“时光如水,生命如歌”,你想起快乐的乡间童年与单纯多汁的校园生活,嘴上学出一个小品里的词,不觉笑了。
此刻,风漫星疏,星光下小树林与草丛的轻语,淹没了白昼的纷扰。远处,汽车间间鸣响,像是为夜下的注脚……
烟在你手指间明灭着,你的目光变得平和,思想也渐渐转到刚刚读完的摩莱里那里:时间,两百五十多年前。地点,一座法国南部小城或乡间农庄……
某个轻雨飘飞的春夜。烛台上,一团火苗神秘地舞蹈。那个高鼻阔额的法兰西人正伏身案头,手里的鹅毛笔尖已经微干。又过了多久,那个人霍地起身推开窗,风挟着窗下湿漉漉的玫瑰香扑面而来。他一激灵,孩子气地探出窗外,雨水簌簌擦着他面额滚落……还该有些蛙声的,有远有近,嗯,应该这样,才与他书里的自然主题相吻合…… “吱嘎”一声,自然之门打开了,他呼之欲出的思想与屋外万物交汇融溶,一切豁然。烛火像两枚舞蹈的钻石,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凭着诗意,法国历史上最神秘的人物之一,栩栩如生地在你脑中复活了。他那些力求史诗般永恒优美的思想,由你还原为生机勃勃的力量。就这样,两个相隔两个多世纪的人在时空隧道里相会了,像师生又像朋友。星空下的对望与对视,亲切而自然。
浓春的星光,几分单纯,几分神秘,几分静穆,又几分灵动……
“寄语西厢下,待月几人回……”你吐出一行字,又如隔世传出。
虚想与真实的拼接里,你生出一对凭虚驭实的羽翅。
缘何寄语西厢,待月又为何人?
两句古意浪漫的诗,像投进金色池塘的鱼线,我被一种神秘的缘分怂恿着鼓荡着。夜色深处,我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
远处的车鸣驰过耳骨,我像一张铺开的宣纸,静侯着夜来书写……
哦,那对星子的眼睛!是你么?是的是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一切都那么分明,只须展开双臂,我就能溶进那闪烁……
知道吗,你就是圣城耶路撒冷,你就是召唤我回归的耶路撒冷!几生几世前,我就由你嵯峨美丽的圣城圣山圣殿,远远地流放流放……你呵,黑夜里照亮我的一道闪电,你为什么不及早照亮我,偏在我蓦然回首的尴尬之地令我痛楚又光明?
恍然里,我伫立在长江之头,眺望长江之尾隔山隔水的你……不不,“轻舟已过万重山”容易,要靠近你,哪有那么地容易?……我走得越长,是离你越近还是越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两千多年前的阡陌古歌依旧鲜亮动人,……想多少世前,你就是那跣着足浣纱于水滨的村姑,我就是那个麻衣葛带的乡间少年,掬捧着采撷的野花临水而歌,继而,踩着清凉的水流,朝着结了草庐的芷岸兰汀涉去……
……星空静谧,老金瑞启张梅雪摩莱里……这一系列的人都伏在船里沉沉入睡。似乎一切都坠入沉寂的恍惚里。不久,我也要鱼一样沉入神秘的水底……我手里抓住了什么?一个词,一个柔软异常而又泼尾的词。爱,爱情。这个词里藏着心想心挂心软心跳心疼……再心本主义不过的爱情。情系情牵情天恨海情意绵绵,爱又成了情本主义。爱的梦想者呵,是你吗?是的,是我!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就是为了爱那个叫……甄霖岫的女孩……我终于说出了你,山水的画卷,就是你呵!可老天为什么让我错过最好的时间?……一切才刚刚开始呵……
星光簇出一轮蓝月,我浸在澄净恒远的光色里。一个痛苦幸福参半的胚胎正孕育着,我能听到它躁动的节律。节律,节律着的是漂浮于我生命之上的命运,它将牵引着我走向你……
我是行路人,你也是行路人。我却已“忘路之远近”,只因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