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是种异样的光线——《太阳的恶作剧》停不了的呆滞,停不了的呵欠,约会定在隆冬的早晨?是的,这个傻瓜就是我。
孤独的坐在约定地点,漫不经心的瞅着往来的行人,无止尽的等待?是的,这个傻瓜就是我。
电话彼端传来男友欲盖弥彰的解释,以及……另一个女人亲昵的声音?是的,电话这端的傻瓜就是我。
“我现在就过去宰了你。”
“我帮你杀了他吧。”陌生的男人不请自来,坐在我的身边,与我相望着,淡淡微笑着。
“骗你的啦,这样很劲爆吧。”半晌,他蓦地大笑。
“是够劲爆的咧。”我偏头,不在意的说道。
于是,我们相遇。
我和他一起坐在某间咖啡厅,一起走在不知名的街头。我嘲讽着他无聊的黄色笑话,他无所谓,却又好像很认真的道着歉。我们毫无目的,或者我根本不想去注意。
眼前掠过一道身影,我们惊异的看着横卧在血泊中的尸体。我说不出话,呆呆的盯着那个人,那个倒在我的脚边,一动也不动的趴倒在我的脚边的男人。
“跳楼自杀!”
“啊,他的眼珠掉出来了!”
由远及近的警笛,逐渐吵杂的人群
……
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离开的。我想起早晨在车站,同样有一个女人跌倒在我面前,而我冷漠的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刚开始看到这种事都会吓一跳,现在虽然会有点担心,但奇怪的是却变得很冷静。可是往前走了几步后,就完全不在意了呢。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只关心自己的事吧。她,应该还活着吧……
我们站在大厦顶楼,八楼,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吧。
“要是我们现在跳下去,别人会不会认为我们是殉情?”我说。
“可是殉情的话,很少有人选择跳楼吧。因为就算一方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了,若另一方稍微犹豫一下的话,那不就没意义了吗?这一瞬间就已算是背叛的行为了,也就难以说是殉情了。”他说。
“我绝对不会逃的。”我轻轻扬起唇角。
他回望我:“要不要试试看?数到三,一起跳,谁都不能逃。”
“好。”
“一……二……”
“三!”
没有死,谁也没死。毕竟只是模拟跳楼自杀的心态罢了。落脚点是八楼住户的阳台平台,我们互相戏谑着——
“不过,还蛮有魄力的。毕竟我们是从八楼跳下来了。”
我们闲聊着,他说他曾经见过溺水而死的尸体,害的他好久都不敢吃豆腐,我乾呕不止。我说我有个同学喜欢割腕寻死,但每次都无法如愿死去,他却受不了的连连摇头。
“我还是不懂自杀的人的心态。”我说,转念又想,“也许那个不断自残的女孩根本不想死,也许她是故意自残到临界点,这样她反而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吧。”
“你很与众不同。”
“我知道,我就是不讨人爱。”
“我没有那么说啊……”
“可是结论不就是这样吗?”
意想不到的,他突然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害我摇摇欲坠几乎从房檐上直摔下去。我倍受惊吓的喘息着,满脸通红的打骂着他,他笑:“没想到你也有这种表情呀,还蛮可爱的呢。”
我恼羞成怒的返推了他一下:“猪头!”
“这样很危险啊!”
我们是逃出来的,八楼的住户误认为我们是小偷,叫喊着抓贼。
我们喘息着,有些被吓到。但我笑了:“很有意思啊。”
他说他喜欢的对他的第一次微笑,说女孩子笑着可爱,我想我可能害羞了。我说他是个有趣的人,他不服气的强辩他的举止应该称做“酷”。但我坚持说他是个“有趣的人。”
快乐或不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已到傍晚,分手之际,我说日后写信联系,他不情愿,因为他想和我拥抱告别。
“好土哦。”我不屑。
“你管我!土就土有什么关系!”他的脸红彤彤的。
好似哄孩子似的,我无可奈何的对他招手,他心满意足的靠过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们紧紧相拥。
“多谢你的照顾。”他说。
“少来这套了。”我说,“你在发抖呢。”
“你别看我长得壮,其实我很怕冷呢。”他黯黯的回答。
良久,他撑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很勉强的匆匆退开很远,不太自然的笑着挥挥手:“我走了。”
凝望着他的背影,我扯下自己的围巾,赶上去。在一幢小公寓的锁柜前,我终于追到了他。玩笑般的从背后用围巾圈住他的颈项,他没有站稳,某样东西从他手中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那是一把手枪,我想我不会忘记它砸在地上的声响。
“你要怎么杀了我的男朋友?”
他用手比出一个手枪的姿势。
他是杀手吗?可是这里是日本,哪里藏枪?
“这里。”他笑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胯下。
我想起之前的那个黄色笑话,原来他是说真的,他真的是一个杀手……吗?
“只要我杀了某派的干部,我就自由了。等到拿到钱,我就退出江湖,服完刑后,我就可以重新做人了。”他将枪上膛,而后抵住我的额头。
“好酷哦。现在你的手稍微动一下,我就会死了呢。”我呆呆的望着地面。
我看到他握枪的手在颤抖,他说他从遇到我的那一刻就在不停的颤抖。
“我可以向我的朋友炫耀你吗?因为如果你是一个杀人魔,或者分尸丧心狂的话,那就太逊了,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说。可是……我觉得,你还真的,真的蛮酷的。”
他腼腆的笑了,他说他其实想要逃跑的,他认为自己不管是当帮派份子,或者与人厮杀,都是半吊子。
“可是仔细想想。”他看向我,将枪收进外套内,“该狠心的时候,就得要恨下心才行。”
“对了,等我出狱了,你还是被男人给甩了的话,我们再来见面吧。”他深深得看着凝视着我。
“好。”我微笑着比出胜利的手势。
他转身,离开了。
回想着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回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瞬间,回想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确定自己心中的不安与疑问是什么,我喊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的冲出去:“阿凉!你等等我!”
嬉闹的街市,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昨天深夜在新宿发生了枪击事件,疑是暴力集团之间的争斗所引起的,此事件造成一人死亡,两人轻重伤……死亡的是XX会系组员川到凉平,21岁——“我去上学了。”我拉开椅子,由餐桌旁站起,向母亲打了招呼后,挎起书包,越过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机,走出房门。
“真纪——早啊!”朋友还是像往常一样精神。
“你早。”我笑,“你看了昨天晚上的节目吗?”
“看了,看了!超级好笑呢!”她神采奕奕的回答。
突然,我觉得唇角好重,重的我连挤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都是那么困难。抬头,阳光照在脸上,泪水不期然的滑落。一滴一滴,一发不可收拾。
“真纪,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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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觉的试练阶段——《人的品尝期限》我想,既然超级市场的食品都标有“赏味期间”的话——人也应该有所谓的“品尝期限”才对。
我想,在人的一生当中,每个人都有其闪亮动人的时期。
我想,发光强度和发光时期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脆弱的让人看不见,有的人则华丽的令人羡慕。
“比如,你作品里描述的“亚以子”吧?”编辑高桥小姐放下手中的文稿,看向坐在对桌的我。
亚以子真名亚砂子,一个从幼稚园,到国中都和我就读同一所的女孩。可爱、漂亮、才华横溢的女孩。她仿佛是个天使,我则平庸的连母亲也不得不叹息。
“我要买和亚砂子相同的衣服!”年幼的我吵闹道。
“因为亚砂子可爱,所以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可爱的。”母亲冷淡的说着,“你就算和她穿同样的衣服,也不见得有人说你可爱。”
世上就是有这种人,一出生就注定闪亮动人……
这种人的品尝期限,究竟能持许多久呢?
我们同岁,我们同是女孩子,可似乎一切美好的事情,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然而,我从不认为自己会去嫉妒她。大概,真正完美的人,会让其他人连嫉妒的勇气都丧失了。
“真正肮脏的人是你们吧。”亚砂子冷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小学六年级,同班的某个女孩称为被坏男生们欺负的标靶,每个人都不满,每个人却都沉默的置身事外。只有她站了出来,只有她。
亚砂子被恼羞成怒的男生推倒了。身体重重的撞在桌椅上,跌落在地上。自始至终,她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仿佛不知道疼痛,仿佛看透了一切,仿佛嘲讽着每个被她邈视的人。
只是回想,心就又跳得好快!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的神色,漂亮的令人不寒而慄。
女人本来是容忍不下比自己可爱或性感的同性的,可是对很酷的女人却抱有憧憬。
不过,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只是由小学升上国中的短暂时光,憧憬竟转瞬便可演化为威胁呢。
亚砂子静静的注视着眼前不断抽泣的女生,良久,她笑了:“我对谷口同学一点感觉都没有啦。”
结果,她选择了友情。其实亚砂子很喜欢谷口同学的呢。可是,却为了小纪,放弃了这段感情。
“你真的甩了谷口同学的话,小纪不就变成拆散你们的坏人了吗?”我不解的问道。
她回头,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直到我为自己的草率而自责时,她轻轻的,好似很宽容的笑了:“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呀,因为……”
“我从国一的时候就对她反感了。小纪她自己什么努力也不做,指会在那里装哭,装可怜,说她的男人被抢走。她实在太狡猾了。”她逐渐扩大她的笑容,“所以我才故意要让她当坏人的。”
我知道我被亚砂子的帅气迷住了,她的一言一行,都让我如痴如醉。用意不良的事,狠毒的语言,若是由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是如此的有魅力。
可是,凡事都是有期限的。
“你知道吗?”我低头盯着桌面,我不敢让高桥编辑看到此刻我脸上强烈的失落,“我们分别进入不同的高中后不久,我偶然在街上看见了亚砂子……她竟和谷口同学走在一起。”
并不是谷口同学不好,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亚砂子就和普通女生一样,也会执着于一个男人。
人的品尝期限,并非由本人来决定的。就在当事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别人就擅自在心底下定结论了。
“写下来吧。”高桥编辑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不要怕‘对号入坐’,把你所想的全部写下来吧,把它做成一本新鲜度较高的书吧。”
至今仍然不敢相信,我竟然获得了年度文艺新人奖冠军。至今仍然不敢相信,我会在接到喜报的数分钟后,接到亚砂子的电话。
行人寥寥无几的街头,阳光下,她独自坐在露天的咖啡角,背对着我,翻阅着一本书,我所写的关于她的书。我并没有出声,但是她却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挥手。那个如今已稚气尽褪亚砂子,那个如今已妩媚成熟的亚砂子。
“我已经是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了呢。”她忽略我的惊讶,自在的轻饮着咖啡,不甚在意的说着,“四年前我和公司的同事结婚了。”
她说着家庭琐事,说着婆媳相处,说着孩子的考试……
这真的是我记忆中的亚砂子吗?我冲动的认为,或者,我认错人了……
“我变得圆滑了吧?”亚砂子冷不防说道,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的心倾刻间漏了数拍,心事被轻易看透,并不是很好的体验。
“我老公买了你的书。”她挑起嘴角,随即拿起放在桌上的书,迅速的浏览着,“原来我在你的眼里是这个样子呢。”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
“你不需要道歉,我没有生气,只不过看过之后,心底一阵抽痛。”
如何分手的,已经不重要了,她的话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想,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她说,由于她的过分优秀,她看不起其他人。
她说,她并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偶像,因为她在面对坏男生的时候,脚在发抖,却不敢被人发现。
她说,她不想辜负大家对她的期望,她没有让任何人对她有所期望,尽管,她从不知道她到底不想辜负谁。
她说,她现在很幸福,因为此刻的她,只关心她自己,以及她的家人。
“良子,以前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吗?”眼前的她笑的那么轻松,那么如释重负,“因为……”
“我的曾祖母曾经说过,农作物和水果所谓的早熟和晚熟,趁早吃掉比较好和放一阵子再吃比较好的东西,就和事物的赏味期一样,人类也有所谓的早开和晚开呢。”庆功宴上,高桥编辑若有所思的对我说,“像亚砂子就属于早开的那一型吧。”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是亚砂子,抑或……我……
今后还需继续努力,继续忙碌。而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应付这场庆功宴。
肚子很饿,餐桌上的食物看起来真的很丰盛美味,可是似乎今晚没有机会吃了。
我记得,冰箱里好像没有剩余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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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御——《奇妙的遗传因子》我在某本书里看到,水母之所以会刺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生存下去,那是一种防卫本能。
书里说,这是有利的遗传因子。
书里又说,其它动物也是为了存活下去,而有了角或是利牙等等奢侈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
丝袜破掉了,立刻从充足的备用品中挑选一套新的更换。
鞋根刮伤了,即便与顾客开会的时间迫在眉睫,也要去买一双完好的鞋子。
吉村绫乃,销售部的首席经理,周围的人都相当信赖她,她就是所谓的女强人。
一般工作能力强的人,私生活大多敷衍了事,可是她在各方面都完美无缺。
若是硬要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她对仪表的奇怪坚持。讲究但不考究,注重修饰到了几乎苛刻的地步。
“你一定认为,不应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对吧?”她意味深长的笑着,“可是呢,不是用感觉,而是表现在态度上……”
与其态度散慢,不如用心做事——这是她的名言。
我们生活在注重速率的时代,每天所发生的状况就像变脸一样快。
前阵子活跃在奥林匹克运动场的选手,像英雄般被各家电视台争相访问。可是没过多久,就会有人说,又不是明星,何必上那么多电视。
世间的评价真是没有准则,同时意外的残酷。
我想说的是,人类在乎其他人看法的行为,是否算是有利的遗传因子呢?
引人侧目虽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过于突显,也都不太好吧……
“我以前有个高中女同学,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总喜欢爬在课桌上,如果没有穿衬衫,腰的周围就一定会被看光。班上的男同学都看着她笑得很邪恶。私生活方面她也很不自爱,每次和男人交往,都一定会发生问题而分手。可是每次被男人抛弃后,她马上又会交到另外一个男的。我觉得她真是太没贞操了。可是这对她来说,是她唯一的才能也说不定吧。”
“感觉不错”和“不错的感觉”,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和陌生的少女并排坐着,她说她十六岁,是吉村绫乃的同居人,她说吉村绫乃经常提起我,她说我看起来像好人,她甜美的笑容有一瞬令我忡动不已。
“绫乃她曾经患有‘人群恐惧证’,因为害怕人的视线而得了饮食障碍,常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她低着头,如同讲故事一般,“常常吐的话,牙齿会变得很黄,因为牙齿的表面会被胃酸溶掉。”
我默默的看着吉村绫乃,良久,她回过头,微笑着:“怎么站在那里发呆,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洁白的,漂亮的牙齿。
“可是,因为她却因为牙齿变黄这件事而重生了。”少女双手抱膝,仰望着天空,“她去了美容牙科接受齿雕,还顺便矫正了牙齿。经过齿雕矫正后,绫乃就变得不怕和人面对面接触了。因为每个人都夸她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所以她就变得很喜欢在大众面前说话了。”
真不可思议,只要有人稍稍赞美自己的话,人竟然就能改变那么多呢。
“进入这行快满一年了,可是我和你不同,我没有一点销售的才能。”我搔搔头。
“我才没有那种才能。” 吉村绫乃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咖啡。
“不,你很厉害,你所做的事,就算男人也不见得做不出来,最近的女人表现反而比较优秀,我们男人真是无地自容呢。”
她的面容倏地僵住了。
“但结果好像都没变,她还是一样在意别人的视线。结果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戴上‘女强人’的盔甲了。明明就重的要死,可是她却苦恼于不知如何脱下这个盔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她总是无视我,可是却不小心让你看到她的真面目。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我看的出来,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相当放心的样子。”
少女站起身,背对着阳光,对着我笑。
“可是,你们还是会责备女人!”她猛然将咖啡放在茶几上,声音略微颤抖,“要是表现平平,你们会说‘这就是女人’;要是表现出众,就会被说是骄傲自大!”
我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脸看,于是总是低着头。结果被人说我是死气沉沉,很难相处的家伙。所以我就改变自己的各个方面,无论讲话的方式,走路的姿势……美丽的牙齿……工作上我也不会输给任何人,我是这么想的而努力到现在。”她颤抖的愈发强烈,双眼失去焦距的死盯着某一点,“为什么我就得让公司给抛弃掉呢?!”
她攥紧的拳头猛地砸向茶几,咖啡溅出,溅在我的脸颊上。
她翻然省悟,呆呆地望着我:“我……刚刚说了什么?”
少女挥挥手,不顾我的疑问,转身跑开了,“你不需要什么能力,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这么做真的对吉村绫乃好吗?
“救她一命”?我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少女不知何时又再度站在我的面前,面对她的笑颜,我甚至没有看她的勇气。
“你按下开关了,绫乃会不会恢复到以前呢?”
“我演她的部下至今,有时会想,是否维持现状对她才是最好的……她是否真的承受的了,今后她要面对的问题呢……”
“但这才是最真实的呀。”少女温和的笑,“抛弃掉所有无聊的自尊,才能真正重新来过,所以你也再试一次看看嘛。”
心里的某处被触动了,我望进她的眼。
再试一次,重新振作,面对真实。
我是一个一帆风顺的精神科心理医师。从国中时最初对医学产生兴趣,一头栽进去苦读,而后到大学,直至进入医院工作。父母、师长、亲朋好友都在为我高兴,为我自豪。我自己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可是我第一次负责的患者竟然死了。很简单的就死了。
我太小看人类,小看世间万物了。
“我突然觉得这件白衣服很沉重,正打算辞去医生工作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成为了你的主治医师……”我没有看她,但感觉的出,她正凝视着我。
吉村绫乃,本来是在第一线工作的女强人,可是某天因为她的一个过失,而造成了公司的损失。因此她被调到别的部门。她被调到没人用的会议室,不给她任何工作,变相的逼迫她辞职。可是她依然坚持下去,持许上班了三个月。结果导致精神崩溃,送到我们医院,成为我的病人。
“之前真是麻烦你了,你不用再陪我演长官下属的家家酒了。”她释然的笑着,“好像突然之间,我都想通了。以前的我,太过执着了。我追求别人的称赞,自己反而看不起自己……”
大概由于当时的迷惑,不知何时起,我们便演变成上司部下的关系。也许以前她的部下里,也有像我这样靠不住的人。然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普通人。
很不可思议,这样反而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这些是我刚矫正完牙齿的时候拍的,你要不要看?”她拿出相册,有些羞涩,“我笑的很自然吧?虽然有点‘王婆卖瓜’,可想想我也有笑得这么灿烂的时候呢。”
看着相片,我发自内心的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刻般开怀与轻松,那些熟悉的灼热感又再度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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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濯船——《虹彩比目鱼》仍记得,小时候父母第一次买给我的七色蜡笔。
手握蜡笔时,在我心中有无限的色彩蔓延开来。
“沙里,你妈妈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呢?”
“嗯……是黑色的!”
“那你为什么要涂成蓝色的呢?你看其他小朋友画的,大家都是涂成黑色的呀。”
对于当时读幼稚园的我而言,实在是无法回答老师的这个简单问题。
我只不过是因为蓝色看起来很漂亮,所以才想涂看看的。
至于母亲的真实发色是什么,我根本不在意。
“沙里,你的鬼面具看起来好可怕喔。”
“嗯……因为……”
“你为什么要把它全部涂成黑色的呢?你看其他小朋友画的,大家都是涂成五颜六色的呀。”
年幼的我,感觉相当混乱。
上次叫我涂成黑色的老师,这次竟要我涂成五颜六色。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呢?我该怎么做,老师才会称赞我呢?
“老师,比目鱼是什么颜色的呢?”
“你可以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呀。”
“嗯……我喜欢红色,也喜欢蓝色、绿色和黄色——嗯……每个颜色我都很喜欢。为什么只能选一种颜色涂呢?”
对了,鱼身上不是有这么多鳞片吗?
当时我年纪虽小,但想画出漂亮图画的心情,却比别人强上一倍。
我把七色的蜡笔全用上了,试着涂出龙宫城里的比目鱼来。
“沙里,听你妈妈说,你很会画画,可不可以画给叔叔阿姨们看呢?”
“嗯,好啊。”
“哇啊!画的是马耶!真是天才啊,没想到一个小学生竟然画得这么棒。”
“就是呀!尤其是马蹄得部分,画得简直就跟真的一样呢!“
“要不要我从马蹄画给你们看呢?”
“啊?从马蹄画……你真的会画吗?”
“是啊,那我就画给你们看喔。”
因为幼稚园时代的经验,之后我就学会了如何画些取悦大人们的画。
大人们看到像照片般的画就会很高兴,如果我再用特殊的画法画的话,他们甚至会露出惊愕的表情。
“我还会从马尾开始画喔。”
光靠我的画就能让他们又惊又喜,这是件蛮令人痛快的事呢。
“阿佐野同学,你怎么了?石膏像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一直盯着它看?”
“没……没什么,对不起!我先走了!”
结果我进入了美术学校就读。或许也是因为我没有其它的才能。
反正我也蛮喜欢画画的,也有一点野心想发挥一下我的长才。
这里面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人体的画法,可是——
“我说不出口……说不出口我想画真正的裸体像啊……”
听说某些艺术家所生活的时代,因为宗教的关系,女人是不可以在大众面前裸体的,所以会由男人代替女人成为模特的传言。
“对了,比如米洛斯的维纳斯像,有人猜,那其实是个男儿身呢。”
“真的吗?”
“这只是假定而已。因为维纳斯虽然有胸部,但是她的骨骼和筋肉未免也太强壮了。他们猜说会不会是实际上男模特,却故意把他画成女性画呢。不过维纳斯是纪元前的作品,因此只要形象对的话,不管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
“难道是说,与其用女模特,还不如用男的吗?”
“这很难讲,我没画过人体素描,我也不知道。”
听着同班同学的议论,我望了望教室内摆放的石膏像。
古代希腊人的身体真的是长成这样的吗?
冲动的话就那么突然吐露出来——
“你们想不想画人体素描呢?不过,裸体模特的费用很高,所以……”
大家轮流脱便没有关系。
然而事情并不似想象中简单顺利。
当男生率先退去身上的每一件衣物,每一件……
“好恶心哦!”
“喂!你们要跑去哪儿啊?!”
结果就这样收场了。
现在想想,我也曾有过那么可爱的时代呢……
后来升到美术大学,我还是老样子,天天忙于创作——
“日本人的胸部太单薄了,浓淡真难画……帮他增加30%的胸肌吧。”
对我来说,裸体只不过是个题材罢了。
“画成八头身的体格就有点太假,太像漫画了……七头半身的线条会比较妥当吧。”
可是我现在感觉到,照实描绘也是一种有礼貌的表现。
结果,我发现,谎言并不是那么的方便了。
信雄是我同所美术大学油画科的学生,一认识他后,我们马上就趣味相投,等我惊觉时,我们已经同居在一起了。
“我们上个月的房租可是没交啊!你不要稍有不顺心,就马上把打的工辞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兼好几个工真的很辛苦!”
“我没兴趣做的事,你会连我的份一起努力的呀。放轻松点啦,只要我们有纸和画笔,不管到哪里去,都活得下去的啦。”
现在想想,没有钱,哪来的纸和画笔呢?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我竟然愣在那里,而没有吐他的槽。
我想,这都是因为我爱他吧。
信雄和我是正反比,他什么事都凭感觉而定。
当时我很迷他那种自由奔放的想象和奇特的感性。
但是——
“我放在抽屉里的钱怎么不见了?!”
“不是不见,我拿去买画笔和画布了。”
“你在想什么呀,那是我们的生活费啊!我们的水电费,瓦斯费都没交,到月底还有十多天耶!你之前的作品都没完成,又去买什么画布。”
“我也不想这样,只不过我脑子里突然灵感爆发嘛。”
“什么灵感,你倒是说说看!”
我们同居了半年后,我才惊觉他的自由奔放,也只不过是自私任性罢了。
后来,我慢慢发觉,本来我认为是独特的感性,其实是他的个性根本就无规划的随性所至罢了。
人的心真的变的很快,刚开始觉得油画的画笔味道闻起来很舒服,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让我感到痛苦的味道。
我和信雄至今都没有一份正职,我们的生活还是过得一样艰苦。可是不知为何,我得插画颇获好评,所以插画得工作接都接不完。
“信雄!你动过我的图吧?你手上和袖子上的油画涂料都粘在我的图纸上啦!我跟编辑部说好明天交稿,这下怎么办?!”
“既然这么重要,那你为什么不放好?”
“你还说,这都怪你不注意!我的画可是和你的不同,我的画可是能赚钱的!”
“哼,你画画只是为了赚钱,我不想把我的画商品化,也不想拿来赚钱。编辑叫你画什么,你就画什么。因为你在童年时期曾受过心灵伤害,所以老是画些迎合别人的画,这当然也不能怪你啦。”
我想不通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怒火一蹿而起,未经思考,便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指着信雄语无伦次的哭喊。
“没错!我就是一个看人脸色工作的胆小鬼——而且我也只能画些马上就让人遗忘的画。就算如此,我对我自己所做的事很自豪,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对别人有帮助。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画出一幅可以流芳百世的名画?看看能不能感动我!你这个卑鄙没用又自私男人!”
“随便你怎么说都好,你要杀我吗?”
“刚才一时冲动,可是喊完心里的话,就没那种冲动了……可是我的手僵住了,不知道怎么放下刀了……”
“冷静一点,慢慢松开手指……”
“慢慢……啊!!”
结果,我反而被松脱的菜刀刺伤了自己的脚,而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为了预防万一,当天就住院观察一天。
我边咒骂疼痛的脚,边冷静回想至今的一切。
先不管信雄他到底爱不爱我,也许他根本不爱我。我赫然发现,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信雄。
结果,我并不是迷上信雄的人性,我迷上的其实是油画的味道——
我只不过是陶醉于包装在名叫艺术的真髓里,小小的“洗濯船”罢了。(“洗濯船”,20世纪初,毕加索和洛朗森经常进出的集合工作室。)
“你在做什么?”隔天回家的我看到他在画着地摊上的血迹。
“这是你的血,这个模样很有趣吧?就算想要刻意弄出这种模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呢。艺术果然只存在于‘不做作’里呢。
猛一惊觉,我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职业插图画家。
我还没结婚,有时会被人家笑说,我和工作结婚了,但我反而不去做任何否定。
因为比起恋爱和结婚来说,有时画画的世界,确实比较有魅力多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我不在画中画梦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惊醒时,我只是惯性的拿起画笔作画罢了。
这种日子持许过了一段时间。
“真了不起,惠子,你开了个人画展,每一幅画都像你的画风,我真羡慕你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这个有名的插图家在说些什么啊,你要是想开画展,随时都可以啊。”
“很难吧……我光是画人家委托的画就画不完了,像你这种凭直觉所画的画,我可是一幅也没有……”
“讨厌啦,怎么说我是凭直觉,其实我是只会这种画法,换句话说,就是死脑筋罢了。”
高中的同学带着她的女儿来为惠子捧场。六岁的真由美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
她摊开画纸,对坐在她旁边的我说:“我要画水族馆!”
“为什么你画的鱼都是蓝色的呢?”
“因为鱼儿都在水中游的啊,妈妈跟我说过,水的颜色是蓝色的呀。”
一瞬,我呆住了,幼稚园时的情景不期然的冲进脑海。
“真由美,阿姨跟你说,虽然水看起来确实像是蓝色的,可是在画画的时候,你可以用你喜欢的颜色去画的喔。”
“真的可以吗?”
“嗯。你看,不是有这么多颜色的画笔吗?真由美最喜欢哪一种颜色呢?”
“我喜欢橘色!”
是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正的颜色是什么,但在那之前,用很多颜色去画是没关系的。
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敢用许多颜色也说不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