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魔偶,看的是小胜。
第二次看魔偶,看的是鸣海。
第三次看魔偶,看的是白金。
这个人身上,集中了一切魔偶的冷门、惊悚、悬念、折线。当艾蕾诺和小胜见面,回忆起正二老爷那殷殷嘱咐时,谁想得到那位声泪俱下掏心挖肺的老人家其真面目为当时肚子里一窝的诡谋密计坏水的贞义?每次思及此处,总觉得心中不由而然地生出一股凛然近似于惊惧的敬畏:藤田这人,太会讲故事了。而他讲的故事,其诡奇陡折、百变横生之处,往往在于白金。兄弟诀别、火夜复仇、回乡生奇计、遇艳转心思,直到利用贞义的身份苦心积煞地谋划了黑贺村一案。设陷、埋线、蓄势,整整200年的时光,便在他的殚精竭智和处心积虑中度过。他活得还真累。
然而机关算尽算不过流水无情,天意不遂人力又岂能折回。弗朗西奴在他大功告成之际逝去了;安洁莉娜在他正感幸福之时离去了。命运从不吝于开他的玩笑,不舍得从摆布这个因执拗而更显有趣的玩偶之游戏中放手。而他也不放手。从命运的虎口中夺来的一线机会,他宛如握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他偏执,他执著,他那一意孤行的决意和隐忍坚韧的苦心甚至令人不由得慨叹——若不是其手段实在太可鄙。200年来都是为了追求同一类想象的女人,从弗朗西奴到安洁莉娜,再到艾蕾诺。实在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份痴情,实在足以与神雕侠侣中之杨过、小李飞刀中之李探花相媲美,得并列于古今痴情人之列。
他痴的是什么?
究竟有爱,抑或无情,只为这一种征服感满足感补偿感?明明想着弗朗西努,见到安洁莉娜的时刻便转念了:“只要这次不失败就好了。”安洁莉娜怀孕之后,受重挫的他又将目标转向了艾蕾诺。究竟,这个人如此念念不舍,究竟是不舍什么呢?那美丽的银发?那灿烂的笑容?还是只为着当初失去的不甘与不忿?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执拗到了极点,意气到了极点,孤愤到了极点,大抵是听不得人劝的了。所以当小胜直斥他“不要的东西就马上丢掉,就连对人都是一样……独自一人的你能抓住的东西,一个也没有”的时候,他流泪,他摊开手。他昂起头,宛如受伤的悲剧角色般自我表白:“没错,我是个200年来一直被拒绝的男人”却依然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相信自己,继续追逐梦想,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那个“地狱机器”的比喻,想来他自己也觉得他一直陷入某种命运中了吧。可是,怪谁呢?
怪那个背叛自己、抛弃自己的哥哥?
怪那个不爱自己、拒绝自己的弗朗西奴?
怪那个根本就没注意自己的安洁莉娜?
宛如小孩,赌气任性自私毫无理性的心理。为了“爱”,为了追求,甚至不惜将身体都抛弃了,只保留下记忆。所谓的自尊、自重、自爱,那该都是抛得一些儿也不剩了的罢。这份坚忍决绝,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然而,连身体都抛弃了的自己,真的还能称得上“自己”么?抑或因记忆之水而被转移记忆的人,都只是因为记忆被重写而被控制的倒霉人偶?如此一来,所谓的白金,便不能称之为个体,而是一种诅咒了,一种名为“白金”的诅咒。对自身的彻底否定,希冀借着转换面目来获得真爱——这份爱真的有意义么?就算得到了小胜的身体,可是艾蕾诺爱的也是小胜啊。不惜以谋杀自己为成本,来换取一份毫无把握的利益,这种偏执,令人颤栗。
不过,当看到白金的记忆中,还保留着哥哥背对他离去的那份景象,便让人不由得隐隐而生一丝恻隐。
只是,恻隐过后,剩下的却是更深的寒意。
白金所曾扮演過的角色裏,令我印象最深的,乃是無臉司令。
说实在的,在看了一次次终于看懂了魔偶之后,我甚至对藤田的形象起了怀疑。在我的印象中,藤田乃是个大气、豪迈、用厚重的笔锋泼墨般挥毫风云的人,让狂风骤雨席卷一切,而不会关注身边掠过的枝枝杈杈——自然,这是从潮与虎里面得到的固有印象。在这种厚重大气之下,便会不在意一些东西,例如搞笑。藤田的搞笑便毫无让人爆笑的冲动,纯粹只是一群死党狐朋狗友在那儿打打闹闹而已——可看起来让人觉得温暖,大抵便是如此了。他就算是搞笑,也是赞颂人世间的义气友情,而非用之来作为吸引人眼光的卖笑桥段。藤田被称为日本少漫界最后的良心,此名来得的确是非常之贴切啊。纯朴、直率、浑厚大气、不耍伎俩,用最单纯的热血唤起人们心中最单纯的共鸣,这就是藤田。
然而无脸司令的出现,却让我对藤田的埋藏于心中的这一美好形象,龟裂了。不,应该说早在那支“史上最感人的胳膊”变为“史上最大的骗局”的时候,藤田那满脸忠厚的面目便已宛如浮云一般变得缥缈不可捉摸。可是即使是当时,我也未曾想到这厮会将这恶劣的手段发挥到极限。铺垫与颠覆,这两者的反复运用,使得魔偶15集之后的剧情看得人一阵一阵地抽搐。撒哈拉决战,这活生生展示在我们面前的一番绞肉机惨烈战,战果只得到了一个假的弗朗西奴,令人感觉心被抽空了似的滑稽空虚——不过毕竟有足以让人无比震撼的激昂慷慨。沸腾的热血,无声的热泪,壮烈的死斗与牺牲;其中就有无脸司令,他那被粉碎了的身体,和那一句“奇怪,不带上这东西,我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时脸上的笑容。这一句酷到呼吸不能的话所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几乎超过了随后的达鲁、德伊、菲迪玛、罗肯菲尔特的牺牲,让我这废材的热血和悲剧美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居然是假的呀!!
真是,当看到黑贺村出现的居然是无脸司令的时候,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在我心目中那个不善表达因此被露西尔误解、喜欢拉扯着面孔作无意义搞笑、还被梁明霞孩子气地扯胡子的那个古里怪气的老头,何曾能想到他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还作为这样的角色?居然真面目还是白金?这感觉简直滑稽到混乱,就好像你刚把一个苹果落下肚,转过身来却发现这苹果就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连个牙印儿都没有的皮滑肉嫩。然而却被藤田恶作剧地成真了。而此时,我心目中原本就已缥缈的藤田那忠厚老实的面目愈发地淡泊起来,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逐渐清晰的似曾相识的狰狞面目……是富坚?说笑了。富坚和藤田完全不是一类的。可是此刻,我真觉得这两人的性质具有相当的共通点——这种狡黠、狭促、捉弄人的快感和精心策划的阴谋。难道真如绝代双骄里面的十二生肖,忠厚老实的黄牛大哥才最可怕?看了魔偶之后,这个不该有的罪恶的感觉却禁不住地在脑子里冒出来,驱之不竭,挥之不去。
可以说,通过白金,足以更深地认识藤田。认识他在大气浑厚不加修饰的同时,原来也有着纯熟玩弄技巧、描摹人心的手段。这家伙,才真正分外可畏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