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九零四年,自地下铁雷诺克斯线(译注1)开通以来,曼哈顿北部的哈林区有了
巨大的改变。
原为白人的高级住宅地的哈林区流入了大量的黑人,在十多年间将其改变成合众国
唯一的黑人居住区。但是在一九一九年此时,这里虽然是黑人居住区可是却有着白
人的欢乐之街的风格。
走出“グレッグ.キャンドル的店”的マリア,来到了哈林这里。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回她的窝。
合众国是个移民之国。从一八八零年开始,到制定了最初的移民人数比例法的一九
二一年为止的移民总人数增加至大约两千三百万人。在一九二零年的纽育市,于外
国出生的人口总数有四百二十九万人,占了总人数的七十九%。其中比例为俄罗斯
系二十三%、义大利系十九%、爱尔兰系十四%、德国系十四%、澳大利亚系十%
、英国系四%、匈牙利系三%、其他十三%。俄罗斯系特别多的原因,果然与一九
一七年的俄罗斯革命不无关系。
移民们为了依靠同族而居住于大都市。因此,各地的都市都形成了只有单一民族居
住的居住区。在纽育有名的便有中国城、小义大利等。
当然俄罗斯人也建立了居住区,マリア便住在那。
マリア是孤独的。谁也无法干涉,只有一人,盼望着堕落。
锵锵锵……
老旧公寓的楼梯响起了烦人的金属声。
マリア的房间在三楼的最里面。
走到门前,マリア停止了动作。表情微微转变成紧张。
手迅速的移动到大衣怀中。从中取出的是枪。由エンフィールドNo.1MkⅠス
ター独自改造成的マリア的爱枪。
エンフィールドNo.1MkⅠ是于一八八零年,英国的王立恩费尔德(译注2)
兵工厂所设计且生产。而后则完成了MkⅡ,两者皆因过于特殊的中折式于使用上
不便之故,而被左轮夺走了军用正规品的宝座。エンフィールド的复活必须等到一
九二七年的No.2MkⅠ的出现为止。不受欢迎的No.1MkⅠ、MkⅡ流往
海外。并且大量流入了俄罗斯革命前夜的革命军一方。
マリア的枪便是那时所配给的物品。但,经过了多次实战而发现了枪的缺点的マリ
ア彻底的改造了它,真的可以说是不留原型。
マリア右手拿着エンフィールド改,左手轻轻地握着门把。
啪哒!
一口气打开,飞入其中。
是间粗糙的房间。格局就只有一房。床就孤零零的被放在那里。其他还有的东西就
只有衣柜了。还有,在房间的旁边有着厕所和淋浴间。
“……!”
在里面的是个男的,而且是マリア熟悉的……。
“好久不见了啊,マリア。”
男人用令人怀念的声音说了。
マリア也忍不住开了口。
“バレンチーノフ少尉!バレンチーノフ=ウラジミール.アレクサンドロビッチ
!(译注3)”
不久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善意和与其相反的心情混杂而成的沉默。实际上虽然只经
过了数分,但是,两人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
“为什么在这里?”
打破沉默的是マリア。
“我也来了美国。和你同样放弃了故乡。”
“……但是,我听说你在红军出了头。”
“出了头吗……确实是出头了啊。短短的两年里平步青云的升上了少校。但是还是
不行。”
“欸?”
“和你与ユーリー一起战斗的时候……”
说出了ユーリー这个词的时候,マリア的表情僵硬了。好一段时间没有说出这个词
了。不,做不到。越是回忆回忆越是折磨自己的心。
バレンチーノフ似乎注意到了マリア表情的变化。
“抱歉。ユーリー的事对你还是个禁忌……”
“不,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忘了队长……ユーリー=ニコラーエビッチ的事。”
マリア不带感情地,淡淡的说。
可是,这段话是真的吗。拿着枪的手喀搭喀搭地微微的颤抖着。
バレンチーノフ像是要把一涌而出的各种回忆甩去似的摇了摇头,再次对マリア开
了口。
“我原本就不相信马克思.列宁主义。什么思想体系的我根本就没有兴趣。我只是
为了GCD所说的自由而战。为了成就革命的那一瞬间而疯狂。这样自由便将来临
,了吧。但是现实却是……”
“バレンチーノフ少尉!?……不,少校!?”
“党和军队内部因为权力斗争而一团混乱。对外大力宣传的经济发展,其实是舍弃
弱者与地方上的农村才初次完成的东西。反对者一个一个被逮捕,强制送往了收容
所。比皇帝在的时候还糟啊,现在的俄罗斯。”
“…………”
“对这全部厌烦了、绝望了,所以才来了美国。到这里来的话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我是这么相信的。”
“…………”
バレンチーノフ慢慢的接近マリア。
“我在找你喔,マリア。”
“欸!?”
“我知道你一个人默不吭声的逃出了那片灰色的大地,来到这个国家的事。”
“……抱歉。”
“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
“ユーリー死了,让你变的如此意志消沉。谁都会想要从后追上。”
“…………”
“那个时候,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少尉……?”
バレンチーノフ的脸逼近了マリア的眼前。
“我想成为ユーリー的代替品。”
“啊……!”
咚撒!
突然マリア被バレンチーノフ压倒在床上。
“マリア,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请住手!少尉,住手!”
バレンチーノフ就这样按住マリア的手腕,压住她。
マリア拼命的抵抗。
“マリア!”
“不要!”
咚!
マリア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推开了バレンチーノフ。バレンチーノフ随着此势,向
后倒在床上。
“マリア!”
“请回去,少尉!”
“…………”
“请回去。”
两人之间沉默再度来访。マリア的视线悲哀的凝视着バレンチーノフ。
“……我知道了。”
这次打破沉默的似乎是バレンチーノフ这边。
バレンチーノフ慢慢的向着门走去。打开门的瞬间,他看着マリア。
“マリア……我要在这个国家成功。”
“…………”
“在这自由之国,一定可以完成在俄罗斯做不到的事。”
“…………”
“借我你的力量,マリア!”
“……请你考虑看看吧。”
“再会……”
啪哒……
バレンチーノフ离开了。
好长一段时间,マリア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没有整理乱了的衣服和头发。
“…………”
并不生气。不,反而是在想着完全相反的事。
(就这样堕落……就这样破灭……倒不如就把自己交给他会好一点……)
マリア抵抗的原因,是バレンチーノフ那时说出来的ユーリー这个名字。
“队长……”
マリア将手移到胸前。
从里面拿出的是个小坠子。
“队长……”
マリア紧握着那个坠子。
不知何时マリア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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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雷诺克斯(Lenox)是纽约哈林区的重要街道,在中央公园(Central Park)
的北面。同时那条地铁线也是纽约的第一条地铁。
注二:所提到的エンフィールド、恩费尔德皆是指Enfield。
注三:这个男人就是在轰华第一集【纽育の怒れる刺客】出场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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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咚咚……
当マリア注意到敲门声的时候,离バレンチーノフ离去,还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
“…………”
这附近没有住着亲密到在这时间还会来访的人。
难道,又是バレンチーノフ吗--
“…………”
マリア以沉重的心情步向了门。
当然,也有想过是不是强盗之类的。哈林这里的治安是十分有可能发生这种程
度的事的。
喀哒……
マリア就这样无言的开了门。
“……!?”
瞬时マリア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站在门前的,不是バレンチーノフ也不是拿着枪的不法份子。
是个悠然微笑着的东方人--而且还是个女性。
“マリア.タチバナ小姐吧。”
从她口中流出一口流畅的英语。
她--没错,就是藤枝あやめ。
“你是……?”
“我叫做藤枝あやめ。是个需要你的人。”
“欸……?”
“是否可以进去,详细谈谈呢?”
“…………”
叽叽叽叽叽……
マリア将门大大地打开。
若是,平常的夜晚的话,是不会听从素昧平生的あやめ的话而采取如此行动的
吧。
但是,今天不同。
与バレンチーノフ的再会。而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的マリア,感到了不管
怎样都无法忍受的寂寞。
暂时,如果有人能在身旁的话谁都可以。这代表了あやめ是幸运的。
“谢谢。”
あやめ道了谢后进了房间。
“请问有什么事……?”
マリア开门见山地说。
あやめ并未向着マリア,对着房间里面扫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呢……真看不出来是女孩子的房间。”
“…………”
“大概是舍弃了身为女性的身分吧。”
“……!”
あやめ微笑着看着マリア。
似乎以温柔的口气,从哪里挑衅着マリア的样子。注视着那个微笑的时候,就
好像要被吸进去似的,有种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的感觉。
“请问有什么事?”
但是,マリア克服了あやめ的挑衅,对着微笑的魔力发挥了强硬的防御。
あやめ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心里弹了弹舌头。对对手说出挑衅的话语,扰乱对
手的心理,进而掌握住整个局势--这是あやめ长久以来使用的手段,マリア
却没上当。
あやめ无论如何都要说服マリア,非把她拉进己方不可。为了あやめ和在日本
等候着的米田一基中将的理想。
あやめ改变了战术。
“呵呵,说了点无聊的话真是抱歉。只是对你很有兴趣,不知不觉就想问你看
看而已。”
“…………”
“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我是日本人。”
“…………”
就算听到是日本人マリア也没有感慨的感觉。当然,是知道自己身上流着日本
人的血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确实マリア曾经在俄罗斯为了革命而战,但
是这种名为民族的东西并不是需要被坚持到那种地步的。不,宁可,去憎恨这
名为民族的区别也说不定。使自己的家族悲负起残酷的命运的正是以“民族”
为名的枷锁。
“令堂也是日本人吧。姓名是……橘须磨。”
“……!”
眼前的女性居然知道母亲的事这件事实带给マリア极大的不快感。只要是人,
发现自己的事情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所调查的时候没有不感到不安的。
但是,マリア没有询问“为什么,你会!?”这样的问题。
一瞬间感到的不快感,和对眼前的女性的好奇心都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了。
(怎么样都好……)
会对这种事在意的是拥有一般的常识的人--
(自己是在那种常识以外等待破灭的女人……)
あやめ感觉到了マリア感情的变化吧,收起了微笑。
明白了不能攻击マリア的弱点。这样的话,剩下的只能从正面进攻了。
“マリア小姐,我是为了借助你的力量才来这里的。”
あやめ用真挚的表情与谨慎的口气说。
“我的力量……?”
“没错。你自己可能还没发现也说不定,你有着很棒的力量。希望你务必将那
个力量借给我……不,借给我们。”
“…………”
“我们正在考虑着某个都市的防卫。希望能够守护住在那座城市的人的生活。
当然,虽然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人们,有了你的力量的话就能够从即将来临
的灾厄中守护他们。”
“……很遗憾,我没有兴趣。”
マリア以冷淡的表情说。
“你不想知道你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是的。”
完全不相信あやめ的话--也不是因为如此。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あやめ
所说的那种力量。只是对这种事真的没有兴趣。有也好没有也好怎样都行。
但是,あやめ没有在这放弃的理由。
“マリア小姐……我调查了你的过去。”
“…………”
“你……觉得活着很辛苦对吧。”
“……!”
“但是,如此辛苦正是自己不得不接受的报应--这么想着,而目送着现今沉
闷的每一天……不是吗!?”
マリア的表情第一次起了巨大的转变。以愕然的脸,注视着あやめ。同时,那
道视线加入了如同杀气般的威吓。是普通人的话,只要如此背脊就会感到一阵
凉意。
可是,あやめ并不退缩。
“第一次呢。你的脸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感情。你还是能够这样表现出你的感情
的。你还是活着的啊!”
“…………”
“人只要活着就必定有无法丢弃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还活着的证据!……マリ
ア小姐,不可以逃避!活下去的想法是……”
“你又知道什么了!”
突然,マリア激烈的喊了出来。感情爆发出来。脸浮出如夜叉般的形象。
あやめ触碰到了マリア最后剩下的心弦。这一瞬间,マリア从期望破灭并舍弃
世间之人,变回了怀抱炙热思念的少女。
“我知道!”
あやめ也大喊着。这里正是关键。
“我知道你的感觉!在战斗中失去所爱的人的感觉!而后,悲叹着自己的无力
的感觉!”
没错あやめ也是知道的--
“欸!?”
マリア完全的动摇了。
蕴含在あやめ话语中的感情。触碰到此之时,マリア确实感觉到了与自己相同
的东西。
相反的あやめ回到了冷静的状态。大喊的时候所出现的那一瞬的表情从脸上完
全的消失了。看着マリア的眼神只有清澈、温柔。
“マリア小姐,令堂的国家需要你。这并不关民族或体制之类的事。以国家来
表达也许也不适当。可能与令堂一起生活过的人们需要你,你是必要的。”
“…………”
你是必要的--说出这种话的这是今天的第二个人了。而且,不管哪边マリア
都知道为何会陷入如此状况。
“地位、名誉、报酬……对你来讲这些东西或许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我们
或许可以提示你的生存的价值也说不定。当然,绝对不会狂妄的说出能给予你
。只是,帮助你去寻找而已”
“…………”
“マリア小姐……”
“…………”
マリア拼了命的镇定心情。
“请回去吧。”
想把心给镇定下来的想法,只是在心中再次激起涟漪而已。眼前的女性,可能
再一次地引发如此之事也说不定……
“…………”
另一端的あやめ以无言相应。
但是,最后--
“我知道了。”
あやめ向着门走出。
忽然あやめ转向マリア问道。
“我下次还可以再来吧?”
“…………”
マリア无言了。毫无举起双手赞成的意思。断然拒绝的想法也不可思议的没有
出现。
(在哪可以和这个人再聊聊呢……?)
其后,マリア在あやめ走前都坚持着沉默。
叽叽叽叽叽……啪哒……
あやめ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彼端。マリア全身的力气立刻消失了。
(心思不想再被弄得更乱了……。我已破灭……)
但,在如此的想法以外,あやめ的话语残留在マリア脑中的某个角落。
‘你还是活着的啊!’
7、
都市是物资的一个主要的消费地。
聚集了消费商品的场所。因此,产生了巨大的流通。
以都市为中心的全国性消费地就此产生。都市可说是流通的枢纽。也就是说,所
有的物资都经由都市流往全国各地。
是的,即使是违反了法律的商品亦是如此。
象征着一九二零年代的美国的东西是禁酒法。从一九二零年一月十七日上午零时
起,禁止酒类的制造、贩售、运送的合众国宪法修正第十八条就此产生效力。自
从此时之后在美国,和酒有关系的人,除了管理者外全成了犯罪者。
美国会设立禁酒法的背景可以从一九一零年代的初期说起。
合众国是个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国家。WASP如同
字面所说便是白人的盎格鲁撒克逊系新教徒,形成了合众国的支配阶级。他们的
特征举例来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有着重视秩序的保守倾向。
自由之国美国,也许说了也没办法令人马上相信也说不一定,看看统治阶级即可
了解,是个受宗教影响非常之大的国家。不,就算说是个宗教国家也不过分。当
然宗教说的是基督教,也就是新教。随着州法不同,也有禁止教授不合乎圣经的
自然科学的。达尔文的进化论更是攻击的重点。不相信的人去看看合众国的总统
就任典礼吧。总统必定要把手按在圣经上宣誓不可。他为统治合众国而与神订下
了契约。
有着这样的风气,再加上否定神的共产主义势力的抬头,一九一零年代虔诚的基
督教的教条主义势力增大。信奉此的人提倡禁欲,憎恶作着违反圣经的行为的人
。而后,作为会让禁欲露出破绽的最大的恶者,酒便被点名了出来。
在联邦政府成立禁酒法之前,在各州,用来代理基督教的教条主义的州法陆陆续
续的被立法。于是,在一九一九年时,合计有三十三个州立了禁酒法。
从纽育出发的货运马车朝向当时制定了“绝对禁酒法”--禁止酒的制造、贩售
、运送的法律--的阿肯色州前进。
货物当然是,酒。
人类,是越被禁止当然就会喝越多的。事实上,禁酒法时代的美国,其实对庶民
来讲可以说是饮酒的时代一样的地下酒店四处林立。而后,为了非法的买卖,地
下组织介入的特权因此而生。
这辆马车也作为以此获得利益的地下组织的一部份而运行着。
在马车的货台上的是マリア。
マリア因为用枪的技术而被赏识,被无数组织中的其中一个雇用。作为保镳。就
算是小小的一辆货运马车,也会受到其他组织如同警告的攻击。保镳是不可欠缺
的存在。
マリア对于雇用自己的组织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地方,受到谁的指挥完全不知道。
以マリア的立场来看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够赚到短期的生活费就好
了。
マリア从到了纽育之后,一点都没有想要找工作。成为保镳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在酒店被包围时用枪轰走了对方。看到此景的组织干部对マリア很中意--仅仅
如此。只是,マリア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正派的职业。被雇用成保镖时,大概マ
リア只有如此的感慨吧。
货运马车里的人有三个。互相皆是今天才初次见面。一个是握着马的缰绳的老人
。另外一人也是被雇为保镳的落魄枪手的粗暴男子。然后就是,マリア了。
落魄枪手,穿着西部男人风格的牛仔裤,肩扛着温彻斯特的步枪,一张布满胡子
的脸朝着マリア。从刚刚开始就像在估价似的打量着マリア。眼里不知哪里浮出
了好色的光芒。
マリア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在意。习惯了吧,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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