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存在与适应
“所以,这里是人的世界。不要太在意天的事情。无论有怎么样的天理,都应从中寻找能生存下去的技巧。”
《黄昏之岸 晓之天》里,远甫对李斋的安慰。
李斋在质问十二国存在的世界观。
应该说是很多人曾怀疑过的世界观。
“如果没有天帝的存在,也没关系。我觉得不肯救助我们的神的存在我们也是不需要的。可是,如果真有天帝的存在,为什么规定不能带兵越过国界呢?施下惩罚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有认定别人有罪并施与惩戒的人存在的话,为什么他不替我们惩罚阿选呢!”
十二里有仙有神的存在,但从乐俊个人努力好过求神的论调,到李斋的质疑,最后是远甫的折中与释然,都在否定着这个世界很多固有的存在,无奈、不公。
那是十二国里的事。
反观现实中的世界,即使是不同的世界观,没有像十二里那样长生不老、麒麟选王的神迹,依然有着和里面的人一样的无力感:不公与无奈,无数无法停息的冲突是因为某些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状况。
不幸是各有各的不同,但感觉都是相同的。
而人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存活下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这个世界,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皇宫是天赐的威严,但到了尚隆这一代能干脆把他拆来卖。
那个世界的人类从一个叫庆的还不算强大的国度开始渐渐远离千百年来理所当然的伏礼。
虽然这不是完全的普遍现象。
我们的世界回头一下,从君君臣臣到人生而平等的理论的出现。即使还在探索中,很多事还不是理所当然。
但不知不觉间,已是天壤。
记得念书时老师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世人皆道应试教育之危害素质教育,其实,良好的应试状态何尝不是一种素质的体现呢?能透过应试的无奈去达到我们想得到的素质,是更值得学生们思考的事情。
我们在适应了这个世界后,才能潜移物化的去改变他。所以比起李斋磨难后的愤疾,远甫的话更是如此的意味深长。
(二)玉
翡翠是硬玉,入世界第一档五大宝石类之一(其他的是钻石、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虽然贵重,但在中国的历史并不长。
而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这玉是软玉,如古典书籍中经常提及的和阗玉蓝田玉羊脂白玉。玉虽有坚感,但温香软玉,蓝田玉暖等形容,不无体现着他柔美的一面。
中国对美好的形容往往用“玉”,玉可以是美貌的代名,可以是人品的象征,可以作宗器信物的传承,仙女之住地是瑶池、好文章是叫“字字珠玑”。曹雪芹笔下的人名,爱用“玉”而少用“玉”,数通篇也就三个而已。
十二国的玉应是软玉类的。从祥琼手里拿起的供王的软红玉发簪就有这样的感觉,更有趣的是,玉在妖魔的触觉中是有美好的味觉和嗅觉的,他们拿玉当食物,在升山途中少不了的就是玉石,犬狼真君身上也是一样的装备。
十二国里的玉是有生命的,有点像现实中的珍珠,而不会有“人老珠黄”的问题,但有种子,要放在特有的泉水里养育,能成长,时间较长,小野是不是受到新疆玉龙河的影响不得而知(原理可是不一样的)。
十二人也重玉,尚隆他们把自己所爱的骑兽起名叫玉,而芳前公主在父亲登基时得到的表字是“祥琼”——通称是鹰准的宝玉,可惜一开篇还真和某位宝玉一样苗而不秀秀而不实——记得“琼”最初是解“像玉的石头”,而后来“琼枝玉叶”却是指王孙贵族了。戴国盛产玉而范国的玉石加工业又非常发达,可见玉在十二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玉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宠儿,古中国的人们没理会到钻石的贵重,还甚至为了瓷器活而想方设法砸碎一块大的金刚石(今人看来是要心疼死了),却是能为一块和氏璧引来一段外交问题,为一尊“一捧雪”家破人亡。
(三)类人非人
一开始看书的时候,我也就像阳子与泰麒那样,妖魔和妖兽分不清楚。
两者的种类该是多从《山海经》中得到原型,然后书中的世界里人们也为他们列了纲目科属种。
听起来貌似顺理成章,只要不是人就都是畜生了。
而私以为尚隆把妖魔列为家畜类是不厚道的,他只是为了在雁国安定的大前提下,作一个私人性质的承诺——对更夜的承诺,但于六太,推及所有妖魔而言,这样的宽容和成为奴隶是没区别的。
妖魔为何会出现在荒芜的国土上,这是太纲解释之外的现象,就正常而言,人类和妖魔本是相安无事的各自存在着,他们是在黄海有着自己的天地的——黄海乃非人之地,人类在妖魔的眼中也不过是另一种妖魔而已,有能力的人类也会在黄海捕骑兽杀妖魔,在图南里喂骑兽用的食物中就有妖魔的肉。
妖魔是具备思维的生物,使令的前身就是妖魔,从景麒对契约的解释上看来,他们不是被麒麟驯服,而是根据衡量其中的价值而选择臣服——麒麟在某种意义上是他们的同类。
与阳子并肩作战的镖骑它们,拿泰麒吓唬逗乐的班渠,比母爱泛滥的汕子要理智得多的敖滥,为廉麟谋求寻找泰麒的什钴……都是很称职的属下,它们甚至在言语间有着得体的礼仪风范,而台辅们也没把它们当畜生看,也是对待部下的态度,从塙麟为她死去的使领哭泣就可以明白那是一种关系良好的主仆间的感情。有时会这样想,妖魔好比是绿林草莽,本是王法管不了,但要是落到利害人手里,或是慧眼识穷途的,大可以被收用招安,等江山易人了再重出江湖,还是不失本性。
妖魔既有着智慧也便有着自尊与感情,妖魔无法被人类饲养,会死掉——书里没说是为何,但想想有尊严者也受不了”被包养“这样的处境吧。
图南中的朱狷对升山者视同无力的闯入者而轻蔑着,妖魔食人但它却坦言这“双足兽”易死易腐不要吃,但又要像猫耍老鼠一样吃了才尽兴。珠晶使计杀了它,也算是为人类争了了口气了。当年幼无知的泰麒拿班渠实验景麒所教的“对视”时,它张口吓唬了他,因为它知道这小子把它当只大狗了,而它也点到既止,被景麒喝止后竟还笑了,颇有点不羁,也是它安慰宠溺泰麒的女仙对黄海之行不用担心,可谓得体。六太当年本可以吃了更夜的,但独行的妖魔大概也被这孩子的伤感孤独所感染了,结果是“这个杀手不太冷”(= =|||||||)
而相比之下,妖兽只是有灵性的优秀禽兽了,在妖魔眼中的妖兽,大概也就是人类眼中的动物吧?妖兽能被人驯服为骑兽,但妖魔却不能——人能骑马,但不能骑人啊。
(四)华之月 和之海
月。早在神话时代,中国的女子就向往着那遥远的柔光,早在《诗》,就有了咏月与以月喻美人的笔迹。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沉浸于如水婵娟,香菱学诗之始写的就是月亮。中秋一向佳节而充满伤感……月,是中国人的宠儿。
中国风浓厚的《十二国记》,在梁邦彦每个音符的渲染下,更显其韵丽。东方味道十足的《国~东方丽韵》里江南民曲《茉莉花》调,俏似日本童谣的《思芳歌》,《十二幻梦曲FULL VERSION》中间一段如战台风的紧张激烈……作为单纯的音乐欣赏,这类特别引人注意。
但作为动画的BGM,在剧中常使用到的,却是一些平和而略有忧伤的调子,带着幽夜与月晕的色彩——《十二幻梦曲》的钢琴、胡弓版,而人声版则被称《孤月苍夜》,不似贝多芬《月光曲》的“海上明月共潮生”,也不像华彦钧《二泉映月》的静影沉璧无比凄清,他是缓缓流淌的月之光华,幽静中隐着大气,带着坚忍,带着沉默,带着等待,望月而立,而天地之广——晴朗月夜中的天幕,并不是漆黑的,却如极深而通透灵澈的蓝宝石的颜色的。就是乐俊君子坦荡的从身后拥着阳子的肩,就是更夜在尚隆的承诺中并不绝望的哭泣。《夜想月霞》,是一轮风中之月,如哭如诉,最有代表的是祥琼书信中的忏悔,当往事随风,回眸之处,寂月凝霜,流披一身,乍寒,还暖——那亘古的月啊,能融进多少的人生无常,他是那么的惆怅,而世上竟还有着,连忧伤,都这么柔和而明亮的存在。
(真不明白《汉武》里竟拿这首作刘陵引诱刘彻时的背景音乐,那叫一个寒死)
片尾曲《月迷风影》不是梁的作品,原版如月夜中飞驰的快感与风声中的宏壮,而慢版的《月迷风影》则是如月光轻洒时的浪淘白沙。
这是TV给人的感受。月的味道,中国的味道。
除去华风音乐的铺垫,《十二国记》原著本来的风格,不是“月”,而是“海”。
从书名上看,就很有“海”的印象,《月之影·影之海》、《东之海神·西之沧海》、《风之海·迷宫之岸》、《漂舶》、《黄昏之岸·晓之天》,几乎都与海有关,而十二国世界的地形虽是十二个九州(中国的代称),宏观上却更想被虚海包围的大岛,四极国尤其像。
文中对日本来的人以“海客”呼之,书中也暗藏着很多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意识。
而且,十二国的故事,重点并不在政治经济军事这些庞然大物,而是一点点社会现象的积累和思考——这些现象,多是作者对日本社会的观察思考,但这些问题,在我们看来,又远不止出现在这个被海洋包围的国家,于是心有戚戚。人性亦如海洋,被人为的分为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而改不了他们连通的事实,从太空望去,地球就一水(海)球,人也是,只要同为人,就有着共同的问题。
无论是银英的田中还是十二的小野,他们都憧憬着中国文化,而承继着日本文化,不知不觉中的撞击与磨合,让我们看到那些似曾相识,而不尽相同的表达。
这,大概就是那种叫“交流”的东西。
(五)民衣
这个纯粹是TV的设定,但的确很有意思。
十二国里,几乎所的高层官员,都属于古代汉族人的装束,王和文官为交领右衽,博带峨冠,衣宽袖长,不过甚少见到直裾曲裾;武官则多是圆领窄袖;阳子上朝时戴冕的样子有点像画像里的武后。蓬山女仙们衣不华丽,而挽纱使得这份朴实平添了一私飘逸柔美,女仙之首的玄君玉叶倒似明代的装束,宽袍立领对襟,有点红楼梦里人设的味道。
而台辅们则各异得很,景麒日常的衣服是典型的长衫,老实话有点像个书呆子先生,塙麟是加了披肩的旗袍,但东边的麒麟顶多是像民国时人,满族感还远不及西边的供麒大叔那高大身材外加一件长度到底的立领对襟盘扣长衫,还有芳国公主那蛮正宗的旗头和宫装。延麒六太的衣着像是清末的南方人,圆领盘扣,露出脖子(我想起太奶奶的照片里穿的样子了,被PAI死),小孩子还会戴上挂饰。但廉麟的样子还是交领的对襟,像个明代的姑娘。
其他未露面的先撇开的话,最有特色的该是才国了,下人们穿的还是汉服,翠微君梨耀却是螺髻抹胸襦裙,鲜艳的外衣略披,一派唐时潇洒风情(可惜人不太潇洒)。采王黄姑和采麟摇篮的打扮,分明是西南瑶苗白侗少数民族的样子,加上才国位置确也是在十二西南,连王和台辅都是女子,不禁让人联想到那里的母系传统。
北边的戴,国民性格豪爽粗暴,双璧皆姓朴(音PIAO,二声),也许小野有参照韩国吧?因为连地理位置也是东北,但很可惜没有见到明显的齐胸绑带的朝鲜服式,朝鲜是素衣民族,年青人则爱鲜色,但李斋骁宗的服色都是深沉为主,泰麒更是为了配合身份一身的黑,但对襟的上衣带着的扣子,也有点鲜族小男孩的感觉。
至于普通老百姓,多是交领立领混合,像兰玉,甚至是低级别的女官如玉叶。虎啸夕晖青辛起义时是交领短襟窄袖,插画里的鸭世卓见泰麒时都是这样的打扮……非常的劳动人民。
(六)宝马香车
平日里听人谈车经,满天本田福特捷达……之类不亦乐乎,也听得我晕乎乎。
衣食住行,交通工具占了四份之一,尤其是一国就设九州,如果地理是以中国为原型的话,即使未必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十二个加起来也相当幅原辽阔,又非老死不相往来,光靠“11号车”可吃不消。十二国既给人古代的感觉,舟车也自然不会是飞机地铁公交的士,港口驳船满排,来往于虚海与内海有大帆船,普通人出行用有马和马车。
要想富,先修路,但貌似有一富贵之物,却是将平整路面优良港湾给抛一边了。
骑兽。
阳子一开始就把骑兽认作了妖魔,若不是乐俊拦着,就又闯一祸了。不过也难怪,骑兽原来是妖兽,和妖魔一起生活在黄海,如未驯服的话,某些凶猛的也就和妖魔的杀伤力差不离了,就是现实中也常听到马和驴子咬伤咬死人的惨剧,马路如虎口也不是虚言。
但感觉上,十二国里的骑兽更像是私家小轿车,外添有飞行功能,特别是那种讲究程度,且价格不菲。
在十二国里,偷骑兽可是很重的罪。想当初恭国差点因为这样冤枉了而没了个英明神武的女王陛下(不过大小姐也是年纪未够还逃家所以是无牌驾驶中,哈哈,别杀我),还好有另一位带着骑兽的人帮了忙。就是被众人测目的半兽,只要带了骑兽,五星级也照住不误,想祥琼当时出逃明明一身赃物,无银两就用钗环作宿资小费却没人怀疑,全因她是骑着吉量而来的——骑兽的存在还真的好比驾照,必要时能作担保,还能充身份证用了。
其实有骑兽的旅行者,大多是荷包涨鼓者,就是半涨不鼓,也必要充胖子找好的旅店,用餐下榻前最重要的事,还是自家的马儿,有停车场否?车位可合适?治安好不好?最好能代客泊车吧。
总是听到有车的人以妻喻其坐骑,十二国里有骑兽的人们也不惶多让,自己的骑兽是轻易不让人碰的,归属感很强,我想如果对方不是泰麒的话,李斋未必舍得飞燕被这样蹭来蹭去的,而在一路的逃亡,也是这只天马陪到了最后。骁宗有亲自捕抓骑兽的爱好,当他告诉泰骑他的驺虞可能会伤害陌生人时,其实是带着自豪感的,大概也是一种能力与占有欲的体现吧,就像被精心改装过的车,非原车主不能得心应手,搞不好……珠晶的孟极白兔尚隆六太的玉利广的星彩,偏爱着且待之亲切,为其取名,爱不释手——有车人士是相当明白那种感觉的。
也因为骑兽的存在,十二国的国防海陆空三军也完善了,当看到空行师的威武时,不禁感慨,我们从先祖开始做了这么久的飞翔之梦,直到百多年前才实现,却在一个被我们视为生产力不算高的异世界里习以为常了。
不过,十二国也是有日月星辰的存在,虽然创世神话说得很玄乎,但说不准会不会也是个转动的球体,说不准也有谁,正做着到太空去的梦吧。
那是骑兽所不能实现的,唯有前进中的人类会作的梦,也不只有王侯将相能做的梦。
(尾声爆渣)稍逊风骚
一直很遗憾的是,虽如此的气势宏远引人入胜,十二国里的文化艺术却并没有很好的体现过,即使所设定的较早期背景里没有唐诗宋词的绚丽,但原型是中国西周春秋的话,到底也欠了些风雅颂。想乐俊进到了最高学府里,学的大概都是些经史,治国大道一套一套,没点熏陶调节。就是大臣中间,也是迁客多见骚客难寻,文士雅人也只在同人的想象中了。
除了文学的贫乏,音乐、美术、建筑方面也鲜有提及,范国的华美也只流于器物、才国的人杰都只陷政坛泥潭,以蓝涤日常的情趣,砥尚高斗的豪情,竟没留下一词半句的传世佳篇。就是阳春白雪的放边上,下里巴人的民间传统由此生出的文化艺术也很少说到,松伯对阳子多讲地理用制,却没听到风土人情。尚隆把东瀛之风带到了雁国,但有关雁州的描写,我却看不出有多少扶桑风情,明到民间衣着饮食,暗到烟花巷深青楼。只是在《风黎》里略提到柳国人有住地下室的习惯,还好。
私以为,没有其特有文化支撑的民族与国家,是空泛无味的。
也许是小野想表达的太多了而忘了描写此道,或是她本来不谙此道,所以如果不是刻意去说明各国的特产和各国王公的特性表现,就平民百姓的刻画,国家的形象和国民性都是模糊的。
这也许也是小野写不下去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我也掰不下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