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杨修
零
我想说的，和三国无关，虽然我是学历史的。
我想说的，倒和三个人有关，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她们。
你们都看见了，我上面的她们用的是女字旁的她，所以她们的性别你们可以猜到了。
我说的三个人里面，一个是我，那你们又可以猜到了，是她们和我发生了这些故事。但我遗憾地告诉你们，我是男的。所以，你们又可以猜到什么，也可以发散你们的思维，但只要不想得流鼻血就可以了。
其实我还想说什么的，但我怕我再多说什么，你们都可以猜到了我想说什么。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我真的还想说什么的，但我又怕自己再开口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你们终于忍不住扔番茄抄蛋了。
于是，我只好把我故事娓娓动人的开场白给NG。
我现在开始说，我故事的名字叫《曹操与杨修》
一
在三国的时候，有个叫曹操的大人物。他曾经一度差点统一了欧亚大陆的东半部。很可惜的是，他在一个叫赤壁的地方吃了败仗。于是他便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北方的老家。然后几百年过去了。当某一天我坐在弄堂角落里我的家后院的阳台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那刮风的天吹来的一张班驳失落的旧报纸，我站了起来。用左手把它轻轻地拿了下来。然后，我跪在冷冷地水门汀地板上，把报纸柔柔地打开……在我六岁那年，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
我记得，我依稀看懂了那些很深刻的字，在我家人的帮助下。
我爸很疑惑地望着趴在地上流着哈喇的我，他说，热烈祝贺上海京剧团《曹操与杨修》北京汇演成功……
我想，这曹操与杨修就是属于我的了。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小学时老师在教我们汉字的时候，她说，小朋友们，把一个汉字放在心里默念十遍，然后你发现你可以写得出来的时候，那个汉字就属于你了。我当时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很震惊地听了老师说完这一切。然后我就在那里不停地说，小凤，小凤，小凤……
我想，我说完十遍的时候，小凤就属于我了。
那天流哈喇的时候，曹操与杨修也给我说了十遍。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拿出来的，因为他们是我的。
但多年后学了历史的我才现实地发现，杨修属于曹操，曹操属于全中国。而，小凤，她只属于我的梦。
我叫阿杰。阿童木的阿，周杰伦的杰。
二
七岁的时候，我要上小学了。临上学的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很郁闷地在后院里散步。我不时地望望隔壁小凤家的窗户。因为前几天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上她把我拉到一边，她说，阿杰，我就要上小学了，前一天的晚上我们见一面吧。我当时很疑惑地擤了一下鼻涕。我说，为什么啊？她说，人家电视里都这么演的……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反驳她。本来我盘算着那天晚上有杰克奥特曼要放，上次那个噶比亚星的怪兽的命运我还一直给予了较高的关注。但我看着眼前傻傻可怜的小凤，我的大男子主义情怀终于让我对她妥协了。我说，好吧。但那天不要太晚，六点怎么样？她点点头，说，好的。拉勾，迟到的人是小狗，不来的人是小猪。
于是，那天我就很郁闷地一直徘徊在了她家和我家公共的后院了。她家里一直没开过灯，一片漆黑。而后院里除了我一个人的孤单外只有风呼呼地唱着和声。小凤没来。不为什么，就因为，我迟到了。
因为我在六点的时候被我妈拖进了小房间里一个木盆里洗澡。我几次试图冲开雾气腾腾的浴罩中冲去赴约。最后我终于因为两大理由对现实妥协了。
一， 我什么衣服也没穿，露着个小鸡鸡去见小凤一定被她揍出来。
二， 我妈当时拎起我，然后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
基于以上两种立场，我基本就歇菜了。
于是，吃完晚饭的我很郁闷地骗了老爸老妈去了后院。只是我打开家门的时候外面刮着呼呼地风，我穿着小汗衫小短裤，流着哈喇，一步二十四张胶片地往外走去。风吹起我的小平头阵阵的波浪，我把门带上一股豪情万丈。我对我自己说，小凤，我来了。
然后我突然泄气了下来，我发现我迟到了两个小时……
我郁闷地走着，她家的灯依旧没亮。
弄堂里的陈家阿爸的大儿子在外面乘着风凉，他轻轻地哼着那忧郁的歌，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我想，我一定是迟到了。
而她，一定认为我没来。
我想，我拉勾的事我是全栽了。我现在又是小猪又是小狗了。
不知道她知道了我迟到了两个小时会不会认为我猪狗还不如。
我又想，这小猪小狗都挺可爱的，都拿来比喻我了，我也不亏。
而且我又想到了，她和我约好的时候没有讲明地点，她来找我训话的时候我只要随便编个地方出来就可以了。
于是，天大黑的时候，我只好一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擤了鼻涕，我告诉我自己，明天我就是小学生了。
三
来来和33是我小学里的好朋友。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教室小角落里。我们会认识因为我们在第一天开学吃饭的时候制造一些事端，然后不打不相识了。就是那天老师在吃午饭的时候分的叉烧我是八块而33是七块来来是九块。33是我同桌，他看了他碗里的又望了望我碗里的，举手说老师我叉烧少一块。老师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小朋友们，这分饭没有什么几块几块，都是老师随手夹的，如果33同学认为少的话，老师再加一点给你吧。
这一下，全班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同桌的两个都开始了对数对方的叉烧起来。然后班级开始陷入混乱中，同学们纷纷涌上讲台用自己的筷子去夹叉烧。我和来来都很冷静地坐着没支声。然后趁大家都上讲台的时候开始行动，把别人饭盒里的叉烧都拿了一小点过来。就在行动的时候，我和来来互望了一下，我们会心一笑。我说，你也是炎中幼儿园毕业的。他说，当然。然后33突然在后排又出现了，他嘴里塞满了叉烧，他说，我也是。
于是，铁三角联盟，成立。
然后，33对我说，以前有个什么逃跑三结义的。
来来说，不对不对，是桃花三结义。
我听了，觉得来来说得比较有头有脑，于是我说，对的，就是桃花三结义。
然后，33就说，那好吧，我们也桃花三结义。那我是1月份生的，我最大，是桃子。阿杰是2月生的，就是桃花。来来是3月份生的，就是桃根。
我们一听很有道理，就一致同意和通过了。
然后我们三人制造了多起教室吃饭轰动案，以达到谋取暴利，中饱私囊，劫富济贫，维护统一的桃花十六字纲领。
我们很成功，也很团结。
直到多年后学历史的我又一次回忆过去的时候，才知道是桃园三结义，然后桃花，桃子，桃根什么是金庸大师笔下桃谷六仙的专利。我才知道我的童年就这么傻里傻气地给消磨掉了。虽然33现还和我在同一个高中，我们依旧做着傻里傻气的事。但我想，我的童年真的就这么渐渐地在我现实主义的回忆下慢慢潮解分化了。
我小学开学回家的第一个傍晚，我在我家门口看见一辆和噶比亚星怪兽一样大的卡车。妈妈从忙碌的人群中把我拽回了家。我问妈，妈妈，他们干什么啊？妈说，隔壁小凤搬家啊。我一听，心想，不好，至少要打声招呼啊。于是，我放开妈的手，飞奔出去。
车在突突地放着屁。
一个个的人都坐上了车，车上有好多的家具。
我在车屁股那里一个人呆呆地怵着。我轻轻地数着，小凤，小凤，小凤……说了十遍。
然后我大叫，小凤！
她把头伸了出来，阿杰，再见。
她在哭，我看见的。
小凤，谁欺负你了，别哭啊？
阿杰，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啊，你不要走啊。
可妈妈要我走，她说我要去那里上小学了。
到我们小学来啊，我帮你抢叉烧。
阿杰……
车突突地开了，小凤在那里哭着，她对着我喊着什么，我都听不见。
然后，我只好对着那个快消失的方向说，
小凤，我是小狗，也是小猪。
然后陈家阿爸的大儿子家里的音箱又开始吼了，……何不潇洒走一回。
我听了，很想哭。但我始终没有落泪。
四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试图和自己的邻居打得很火热。我告诉自己那是应该建立革命根据地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就有个叫小凤的小女孩一直和我在一起玩。她是我家的邻居，本来我们是不会认识的。就因为他家要在我家和他家这里的公共后院里搭一个浴室出来。引起了我爸和我妈的极度不满和反抗。当刚学会走路的我躲在我妈背后流着哈喇看着小凤的妈和我妈吵架的时候，我看见了背在小凤她妈背上呼呼睡着的小凤。我心想，这个小姑娘可真厉害，这样火热的场面她也可以倒头就睡。于是，我就记住了她，一个叫小凤的女孩子。
我和她的阶级友谊并没有因为我们两家剑拔弩张的水火形势而削弱。我们的相遇是在我和她在幼儿园上课后的没几天里。他和我都是小三班的。小时侯我家里穷，每天老师都让小朋友们带玩具来玩。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奶奶给我用布缝的一只小白兔。人家小朋友小时侯都是妈妈陪着睡的，我妈比较保守，不愿和我睡。所以，我童年的时光就是和小兔一起度过的。老师要我们带玩具，我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的。再一听说幼儿园有个恐怖的习俗——睡中觉。我想这下完了，没了小兔我怎么能睡着。所以，我班的男孩子就我一人，带了个女孩子玩的东西来了。当然，一阵嘲笑是免不了的。而且，由以小凤为烈，她时常拿着她那趾高气昂的洋娃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一开始，我想我好汉不和你小女孩斗，始终对她不予理睬。可有一天她突然抢走了我的小兔然后说如果我不还是不理她的话就把小兔扔了。我一时情急，欲上前抢夺时摔了个大马驴。把我本来有点松动的小门牙给撞掉了。可我当时又不知道这牙齿掉了还可以换新牙，只是一想以后嘴巴打开就有个小洞洞，再想最喜欢的奶奶给做的小兔就这样没了。这悲愤交加，血流成河下我就嚎啕大哭起来，然后血和泪混杂在一起，让我成为了一个小血人。周围在场的我的同学包括小凤都吓得不知所措……
多年以后的我照镜子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一对小虎牙。我想着，也许就是这两颗虎牙，让我一辈子记住了那个小女孩，小凤。
因为这件事，我们两家好像更是有但水火不相容的味道。这反而促成了我和小凤的好事。她应该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时常趁机会来找我玩。在幼儿园里也好不吝啬的把她的洋娃娃借我玩。因为小凤是幼儿园的园花，这一下子拉起了全园男生玩洋娃娃的帷幕。每每家长来接儿子回去后，在路上，儿子们总吵着要买这个或那个洋娃娃。这使得很多家长对我园的办学宗旨开始产生怀疑。然后进一步影响了本园的入学率。所以，当我和33来来在一个逃课的下午想赶去幼儿园感受童年的时候，我们仨看见的大大的推土机铲平了我最喜欢的那片草地。我当时，很难过。
我记得，曾经阳光灿烂的一个下午。我的身边浸透了金黄的色彩。我趴在草地上流着哈喇和弟兄们玩躲猫猫。我趴着是因为我是抓小猫的人，但我小时候特懒。我想我就这样趴着吧，长时间躲着的你们肯定会因为好奇而露出尾巴的……
可我这一趴，就睡过去了。
我醒的时候，小凤趴在我身边。
我说，小凤，你被我抓住了。
她说，阿杰。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来把他们领回去了。
我一愣……
小凤把头转到我这里来，她两手撑着摇晃的小脑袋，她笑着对我说，
阿杰，长大了我要做你的新娘。
我擤了一下鼻涕严肃的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不可以抢我的小白兔。
小凤听了，好像是难过了起来。她把手伸到了我的嘴边，她摸了我的牙齿，她说，疼吗？
我点点头，我说比打针疼。
然后她把脸靠了过来，吻了我的嘴唇。
然后她把脸转开，她说，电视里都这样……
然后，我本来想说什么的，可我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教室门口……
其实，我刚想说什么，她爸爸来接她了。
直到多年后的我告诉我自己，我自己一个不经意地停留，就再也找不回我失去的了……
五
其实，我那颗掉了的牙齿给小凤捡回去了。
后来，幼儿园大三毕业那一年的一个冬天下午的时候她拉着我去了我家和他家后院的一棵小杏树那儿。我说，小凤，你丫拉着我到这里来干吗啊？她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尽阴阴地笑。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怖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说，你想干吗啊，你不会要抢我的小兔把我在这里杀了然后掩埋吧。她听了，撅起了小嘴，但她很快微笑了起来。她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她对我说，我把我自己的宝贝放这里了。我现在要把她埋在这棵小树下，十年后再回来拿。我听了，紧张的情绪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我转念一想，对她说，那你埋你的宝贝拉我来干什么啊，你不会是要我做苦力来的吧。她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脸旁，她对我说，因为这应该也是阿杰的宝贝吧……我当时是无法理解她这话的涵义的。因为直到，因为直到多年后的我，我终于在十年后打开了那个也许属于我的，却是属于小凤的宝贝，我才知道，我才解开，这一切一切，所有的迷题。
而那时，我只是知道她把我的牙齿埋了进去，因为她妈对她说，上面的牙齿掉下来了，往地底放，新的牙齿就会长得既健康，又好看。所以，她当时让我知道的唯一物品，就是那颗我的乳牙。
她还对我说，她说，我们以后一起考北师大吧。电视里说两个相爱的人一起考入同一个学校就会永远幸福的。
我说，恩，好的……
我不知道，北师大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学校的。我只知道，家里有钱的她看的电视比我吃的饭还多。因为她妈老是这样对着穷穷的我妈吼。而我就躲在我妈后面流着哈喇。
……
到这里，我的回忆开始渐渐的泛黄模糊起来了。
她搬走后，又住进来了一户人。这一户人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搬走了。不为什么，因为我家也要搬走了。我妈对我说，这叫动迁。我当时哈喇不流了，可鼻涕我还是擤的，我擤了鼻涕说，那我们要去哪啊？我妈没回答我，她只是忙着和爸天天的忙着忙那，搬家具，又是打包。她对我不耐烦地说，你小子到那天只要乖乖地和我们一起走就可以了，别的别多问了……
我想，我现在又开始要郁闷了。
所以我就去了后院散步，我想，那是属于我的。
隔壁原来小凤家的灯还是没有开。我想，她离开我的日子也有好久了吧。我想起了那个我变成了小猪和小狗的夜晚。我想，我真的是没用啊。我用手摸了摸新长出来的牙齿。我就想到了那棵小树。我匆匆地走了过去，我看见小树已经比我人高了，我想，应该可以叫它大树了吧。然后我想起了那个埋我们宝贝的地方。我一时想把它挖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小凤要是十年后回来看见这里的宝贝不见了，她会多难过啊。于是我就心软了，我就妥协了下来。我想起了来来和33在课堂上讨论的中学问题时我就头大。来来说他要考最好的初中，而33也说他要考最好的初中。我那时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想考小凤考的那个初中。
我的小兔在我小学毕业的那晚哭了。因为奶奶过世了。我把小兔放在了奶奶黑黑的相片前。我和爸妈，叔叔阿姨一起跪在灵堂里。家里真的假的哭声响成了一片。我那时没有哭，我只是跪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失。
等到我毕业的时候，来来和33都很失望。因为那时突然一纸公文，全部小学生就近入学。这下来来，33和我三个人的美梦摔得粉粉碎了。我想，小凤，没戏了。
后来，来来去了一家比较好的初中，而33和我都分在了一家普通高中。我们三个人吃了散伙饭然后我说铁三角解散。33和来来都没什么大伤感的。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和他们还在讨论最近电视里的动画片。
后来我才发现可我并无法成为33那个中学的一员。因为搬家后的我妈把我学校都换到了离我新家较近的那家私立中学了。于是我匆匆地和33来来告别，乘上那搬家的大大的像噶比亚星怪兽一样的卡车。突突地走了……
然后，我最后一眼看了那棵小树。
然后，我突然哭了出来。
我对自己说，
小凤，你的脸长什么样，我记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