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天很短,还没看清楚模糊的白光,黄昏已经在转瞬间爬上了天空的额角。
穿很厚很厚的衣服,镜里的自己可笑得像雪地上圆滚滚的雪人。
明明在这个出生的城市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明明应该已经习惯这样贴身的寒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冬季特别让人心寒?
微弱的感知从大衣的袖口,裙子的下摆,衣领的缝隙渗入,缓慢地穿插在一条条交错的神经之间,最后聚集在心房,储蓄待发像要把血液冷凝。
一个人漫步在入夜的河堤边,星光点点,对岸灯火闪烁,却是捉不着摸不透的景色。
啊,原来这个时候,大家都离开了。
森田学长神出鬼没这次又不知道跑哪去;竹本前段时间完成自我之旅回来后有着淡定自若的表情;野宫到鸟取去公干但最近回来了;真山…真山和理花去了西班牙工作。
小久,大家都走了,然后他们又回来了。聚集在我们的身旁。
小久,你知道不?当我知道你的手受了那样严重的伤时有多惊慌?真山不在,森田学长不在,我看着你的憔悴手足无措,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上。
简直是毫无用处啊。
“山田,你还要待下去吗?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还想多做一个茶碗,而且手上这个还要再弄一段时间。教授你先回家吧,天气很冷要小心。回去的时候我会把门锁好的。”
“那好,你自己也要小心。”
总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下起了雪,一片片坠落在地面逐渐堆积起来,踩在上面时会发出“咯吱”的响声,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些或深或浅的脚印竟笨拙得可爱。然而周围那么荒凉,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取暖的地方。
从口中呼出的白气蔓延到眼里,白茫茫的水雾,眼前的世界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直熏得眼睛发热变红。
雪化了冰冷的水滴顺着头发无声地滑下,触感,也是冷的。
野宫说的“本能的判断”我不是很明白。
不选择不代表不喜欢。
话是这样说的吧?
只是小久,我一直都希望你幸福,希望森田学长幸福。
我还记得那个月夜他手心的特别触感,还记得他的道歉与许诺。小久,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怎样温柔的一个人。因为太温柔,太敏感,才要用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掩饰。
所以,我祈祷你们的幸福,像最狠毒的诅咒。
“啊!变形了。力道太大了。怎么办?要重做吗?”
真山,如果我对你的喜欢是错的,那可不可以重来?像手中的瓷器那样,做坏了,再来一遍。下雨的时候你会体贴地为理花撑伞,她睡眠不足的时候你会催促她休息,她打嗝的时候你会教她停止的方法,你会查看她的邮件她浏览过的网页猜测她的所思所想……
我都知道的,甚至可能比你知道的更多,因为我一直在你背后看着你,看着你眸子里倒影出她瘦削的肩单薄的背。
每次我都很难过。因为我知道她会逐渐回头,把自己的手埋在你温暖潮湿的手心里。
所以我比谁都清楚,我的感情如此无望。
那厚实散发着体贴温度的背,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触摸了吧?
我一直希望我的爱情是对的,可野宫说的才是最正确的答案:我的幸福,意味着另一个人的不幸。可真山,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本能的判断”,无法选择,不代表不喜欢。
就像家里的那棵植物,如果不把那往旁边生出的枝条折掉,树苗便不能健康地成长。可是枝条没有错,为什么非得折下它呢?实在是,无法放弃,割舍不下。
所以从今天起我会很努力地在你们面前忍住眼泪,我会努力吃很多东西让自己充满力量然后做好所有工作,我会努力不让你们感到为难或担忧。
这样可以了吧?这样大家都会幸福了吧?
那么,我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一个人久久地伫立在雪堆里,总会产生一种错觉,那些看上去那么弱小的雪花,聚集在一起就能把一个人埋起来。抬头的时候,发现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墨蓝色的天,零零星星错落有秩的白。
出乎意料地,感觉柔和。
野宫,那天在电车门关上前的几秒里,我听到的都是真的吗?
那时的你眉头紧蹙,有点生气,仿佛说的是什么大家都明白的大道理。到达我耳边的却是,被理所当然的语气盈满的三个字。
美和子小姐告诉我了,你为我不眠不休地开了十八个小时的车。其实你为我所做的,远不止这么多吧。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拉着我的手狂奔。我只顾着回望那个总是会跟丢的笨蛋,却忽略了你手心烫人的热度。
一次次在你面前臭态尽露,一次次在你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一次次在你面前泪流满面抽泣不止,一次次在你面前把所有心思表露无遗。
你到底用了怎样的魔法?是像童话王国里的魔法师一样厉害的吗?不管是严厉的责备,无情的揭露,还是温柔的安慰,每次每次都用强大的力量把我往前推了一把。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收买了住在我身体里的蛔虫,连我哪条神经出了问题哪颗牙齿蛀了哪条头发开始分叉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那天喝得烂醉如泥,虽然那天哭得一塌糊涂,我还是会记得,那一个早上,你对睡眼忪惺的我说:
“一起去坐摩天轮吧。”
每一次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都会把大大的手伸到我面前,那仿佛是在说:
“你又哭泣了吗?需要我吗?拉着我的手吧。”
就算我倔强地推开,你只会像被淘气的孩子弄得很无奈的父亲那样苦笑,然后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旁吧。
野宫,你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野宫,你不应该对我太好的,这样我会依赖你,每次碰壁就会想逃到你那里,对你撒娇。那样我对真山的感情,又该摆在哪个位置呢?那些流过的眼泪有过的欢笑和惊喜是不是就全部白费了?
但是,我多希望能坦率地对你说:
“野宫,欢迎回来。谢谢你,为了我回来。”
满手的泥迹,不断旋转变化着形状的碗,这样熟悉的工序。
很喜欢这个工作,每一件成品,每一件瓷器,都凝聚着不同的心情,不一样的心意。每做完一件瓷器,我都觉得自己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就能继续努力去喜欢一个人,或者,珍惜一个人。
回去的路又要自己一个走了吧?清冷荒芜的河堤,弯弯的小路,就算路边开满了自己喜欢的橘色小花,也不能高兴地和某个人说吧。一个人的路,总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走,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山田,工作完成没有?还在学校吗?”
“恩。早就做好了。已经走到家门前了。”
“说谎。”
发觉声音从门口传来,转身,看到野宫拿着手机靠在门边,还是那样蹙着眉看着我。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买手机给你?就是在这种情况才派上用场的。”
“对不起。”
他走到我旁边,把黑色的围巾取下围到我脖子上,那里残留着他的体温,努力吸气就能闻到他特有的味道。
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冷了。现在的我把脸埋进围巾里,希望夜色更沉一些,那样野宫就不会看到我发烫的脸。
“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啊?”
“在这附近的工作刚刚结束,经过学校时想你是不是还在,所以进来看看。我没有开车,所以步行回去吧。”
他把头别过去,所以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的脸,一定,满满的,都是温柔。
“山田,你知道吗?雪落满大地的时候,如果在很广阔没有其他灯火的情况下,会发出很漂亮的温顺的光芒。就像闪着光彩的宝藏。下次我们再去鸟取的那个沙滩吧,等那边下雪的时候。”
野宫说着这些话,走着走着拉起了我的手。我们走得很慢,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路很长,更不觉得时间很漫长。
“听上去好象很温暖呢。”
“傻子,那可是雪。是雪。怎么可能温暖?”
我笑了。
温暖的,是你柔软的掌心。
小久,我想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例如做瓷器做料理陪你说话。又或者,帮助理花的工作。又或者,不给真山添麻烦。
又或者,给野宫机会消磨时间。
P.S:由于在漫游的ID是很早以前申请的.在别的论坛用的是新ID.所以在H&C论坛里发贴的名字是麻生鱼.并不是盗文或无权转载.^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