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挺好的,开始有密度了。”
“...嗯。”
你进步很快,和昨天又不一样了。”
“...哦。”
“但我觉得你射箭的样子...怎么说呢...很累。”
“......是吗。”
“不要扳着自己。射箭是放松的,是休闲运动。比赛的人都得气定神闲才能好发挥。”
“......”
心里一震--约摸知道有那么一个时代,射箭是教人活命的--不,是教别人活命的。
而我,是个矫情和动机不纯的小子。
北京的九月就好像刹车,夏天的急刹车。人被甩出去的时候,没别的感觉,只觉得冷。
虽然有一种叫做秋老虎的安全带拉住缓冲,却避免不了事后噤若寒蝉。
我竟是那盼着秋老虎来的人。
仅仅因为,一阵凉风刮起的时候,心里打了个寒战,知道夏天还是要走了。
然后竟然像猫儿一样喜欢起午后的太阳光来,蜷在床上,拼命吸纳着热量。觉得阳光晒得脸微热,也相当快慰。
其实刚从杭州旅行回来,得知我那个入学了就一学期一学期地与世隔绝的军校,竟然是9月21日开学,心里就忽然舒坦了,心想这个缓期可不赖,再脸皮厚也没祈求甚至奢望过这种可能性。
这个夏天,好长。好多事。想起那一头,好像是一年前。
可是一年其实也很快。很快和很长并不是矛盾的。好像那长长的箭,瞬间就掠过了弓。
眼镜片后的世界总是有点晶亮,好像空气是什么干净的固体一般。路灯和大厦下的夜景有一点新海诚的气息,耳边仿佛也就有了一些纯净清凉如冰晶的音符震荡碰撞起来。
啊,那钢琴的声音虽然纯得死净得很,却也...
我知道那琴键声声断续,不是从容而是寂寞,不是优雅而是空灵。
心就是冰的,冰的刃刺进去,反而觉得快慰。
就这样没一点实在感地走着,从家往箭馆去。
有要做的事情吗?
笑...其实,也没啥......
轻轻拾起一支箭,前搭箭台,后扣弓弦。
轻轻推弓。那沉重的张力,很让人放心。
把对你的思念灌注进箭里去,开弓拉到离胸膛很近很近的地方。
然后赋予它生命,再让箭靶吸纳它的生命。
射破空气,在弦绷声中听那声砰,看箭尾乱颤。
确实好美。我这新手都觉得好美。
美到一种发自心里的愧赧鞭策自己。
弓是一个有灵性的东西。你做错了什么它会温柔地、相当易于发现地惩罚你。如果身子向后箭就必然向右;如果手靠下箭就必然向上......如果练习前不好好吃饭,就会以四处射飞来提醒你已缺乏协调周身的力量;如果身体哪里不自然哪里就会疲倦而别处却轻松得紧;如果动作再畸形,弓弦就会狠抽到你--很痛,但却不会破溃和流血。
然后如果你爱它,它也确实让你定心。
然而在拿起弓的时候,却未曾浮现你的名字。
我知道这是一种拿起这东西的人的守则,我必须什么也不想。
而且我也确凿不敢想。
说来一个朋友说他的姐姐在我学习的那个射箭馆当教练,高大而且漂亮,一泻长发...
我便是慌了神了,心想从未见过,以后最好也不要见到,不然,心里会乱的......
要足够强,才能射给你看。那之前只能也只会射给自己看。
如果你,或者一个足以让我想起你的人在身边看着,我一定会射到旁边的靶上去的。
笑,我真别扭哎。那么想你,却没敢心存过一丝YY。
如果我一直想你,我就不能射箭。
如果我只是射箭,我就无法想你。
然而,习射本身这就是在想你了。
每一个动作,每一瞥,每一声弓弦颤抖的声音。
的确在很短的时间里爱上了射箭,却显而易见地是因为你。
好想更深地明白你,好想把你的精神继续。
虽然我在和平的时代,在休息的时间里,拿着一个可以利落杀人的玩意儿对箭靶跃跃欲试--这真是一种很混蛋的矫情......
也许这真的是一种休闲游艺。
但在我满意自己以后,我终究可以提到你的名字,把那些距离现在很久远的时空强行地塞入别人的脑袋中,让他们记住那个名字,每时每刻,或者一年半月,甚至半小时都可以。
现代人是很健忘的。
现代人是可以随便丰富自己的。
现代人是把古人的很多苦涩当成品玩赏鉴的对象的。
现代人是很容易“想不起来”什么的,是几乎不会痴情的。
教练说我很努力。
我敷衍地笑笑,心里在嘀咕:是啊,我有个从未见过却有极大敦促力的老师。
教练说我心态还可以。
我摇摇头,默念道,即使三年后,输给那个人又有什么可丢人、可心慌的。何况现在。
严肃加上做事情的强烈目标感,就必然造成一种亢奋。
左臂端平一本百科全书;在右手腕上绑一支扎人的笔,告诉自己让手掌和胳膊成一直线;把领子翻起来,那样头偏向一侧的时候会有感觉......
虽然夸张,但确实这样做着。
因为,这是一件做了就必须要对得起你的事情。
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夏天的尾巴,在一个长长的却不容置疑地往前走的缓期里,习箭,满心快慰,却又什么都没有。
耳畔好像总有幻听一样的轻轻的钢琴音。我知道那是安然的符号,矫情的印记。
多么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惊涛骇浪接着另一场,除了自负以外,别无出路。到这个夏天,却说了迥异的话:我说我想要安然的生活,想要矫情的心情,因为拿起笔的人,是最最矫情的生物。
前者的失去代表人被剥夺幻想的能力,后者的存在说明人有内心条件去编织行云流水。
巴不得有那种东西的针,打一针就起作用,然后去让笔下生花。即使那大约对于我这样冷的人是毒针。
好让自己能充满想象,下笔流畅。
为了那个已然不在了的人。
夏天的尾巴,立一条安静的却不时被一阵疾风扰动的箭道一端,努力,充满期待,却又不知道明天。
其实安然来了,矫情也来了,是我自己伸手唤它们来的。
射好今日的箭。就知足了。
明日,谁知道呢?
无可等待,有所到来。
谁,知道呢?
只是,我这就能发誓,永远不会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