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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喜欢在夜里开车,通常要挖空心思地去构思路线,特别当这样的夜晚还伴随着一个名词称作,雨天。
上海的马路一如既往地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扭捏且造作的路灯灯饰,昏暗因被油烟遮挡的煤气灯,行人和自行车随意地在车与车之间忘我地穿梭,于是似缺水般的焦躁不安被狠狠地勾引了出来。等终于开入租界区后,才发现原来那条南北向的道路已经倏尔莫名走了东西。忍耐过了极限,便有拿解压来做理由的抽烟念头。靠边停车,摇下左窗,听雨落之声,火柴蹭而倏燃,甩弹车外,烟牌“三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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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聚会邀请函的时候我正窝在靠霞飞路后面三楼事务所里睡午觉。与其说是午觉,不如说是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后的大算账。等到那位可怜的邮递员把门铃都快摁爆裂的时候,我才惺忪着赶了过去。当然,吵醒我睡觉没有什么好结果,一顿怒视之后是拿到一封用公馆徽记封蜡过的金边信函时时的漠然,愤怒也直接投奔向了疑问。
“确认是我?”
“阿杰先生,马勒别墅3C?”
“恩,那就没错。”
签字,打发人走,再回去眯会?睡意被好奇心取代,已经不能回头。便顺手叼了片有些时日的面包,用在纸堆里翻裁纸刀的间隙,开始打量起这封有些意外的“邀请”:
信封上的字迹左端起笔始为重,右渐轻;凑近鼻子可以闻到淡淡兰花香;略有潦草的周体偶尔在结尾笔锋处带上小弯钩;加上镶金的信封边覆盖有不仔细看就会被疏忽的透明蜡纸和徽记封蜡边缘被小心翼翼修整过的痕迹。这些都是我所爱的观察乐趣,有时候被称为,线索或者证据。
摸到利器,谨慎开封。抽出折痕优雅的淡黄色信纸,我微微一笑,回叠。脑海里浮现醒目的刚才瞬时记忆里的留言:
引用
2月9日晚8点,同窗会。恭请名侦探盛驾。
地址:威海路549弄12号。
入场条件:这封信出自谁手?
嘛,看似没来由会上火的午后,其实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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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点完的时候,有巡警上来搭话。确认证件无误后,除了和我一起抱怨雨天的讨厌,顺便也给我指点了这纠结城市方向感的迷津。
摊开怀表,8点15分,这便是我和那位巡警先生共同努力找到邀请函中神秘公馆的时间极限了。跟着路牌,七转八绕,终于在公馆花园外找到停车的地方。远处公馆门口隐约有个人影兴奋地往我这边小跑走来。只是他背后太过灯火辉煌,让我只能透过他周围的光晕,来猜测记忆中的印象,很东风破。
“喂!名侦探!迟到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朝我走来的那个泛白光的黑影叫白猫,大学死党。坏坏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角让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可惜事实完全驳倒了这个推论:油嘴滑舌是有的,但是人却竟然正直且认真地很,和花花公子一点都沾不上边。不过他那对外的表现力太过具有欺骗性,连我有时候都对他的夸张演技都要戒卫三分,谁知道谁真是假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车门已经给他从外打开,没撑伞的右手搭在门框上,略带迷人的微笑,十足了一幅纨绔子弟的模样。
“嘛,以后给我写信的时候,记得别在自己书房里亲力亲为。”
钻出车门,在白猫胸口狠狠打了一拳,他往后一个踉跄,我顺势接过他左手的伞,顶了起来。
“我可以进去了么?”学着他的样,我也做出了如营业般的笑容。
“嘛,既然如此,只有恭请名侦探大驾了。”被雨淋着的白猫,做出无奈的苦脸,潇洒地摊手。
之后两个人相视而笑,紧紧地拥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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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馆,会客室。
释然,是老照片般的感觉,一下扫过。相识的脸庞和略微的变形身材不但没有阻碍我的记忆重整,甚至发掘出更多的内容,譬如绰号,逸闻,趣事等等诸如此类。当白猫用他特有的口气把我介绍出来的时候,原本宽敞安静的房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过,他们更多的却像是在等待着白猫说什么?
白猫瞥了我一眼,对着大家“垂头丧气”道,
“第一关通过,顺利被大侦探发现是我写的邀请……”
“不会是你以前有过‘案底’在阿杰那边,被他一眼就认出了吧?”
打断白猫话的是倚靠在墙角的一女生,略微的刘海遮住了小半的眼帘,灯光下微泛褐色反光的长发披在肩上。左手托着右手拿着酒杯的肘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白猫。当发觉我开始打量她了以后,也没有移开她的眼神朝我看来。
“A姐你绕了小的吧,你也知道当年我和阿杰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就差没钻一个被窝了。我都是直接有话就喊他,后来毕业,回了老家,因为和他关系太亲密,反而没了些写信的习惯,有事直接跑来上海这儿去找他就是。再说了,大家毕业后有收到过我的信或者贺卡么?”接着,白猫一摊手,吐了吐舌头。
他这么一说,本来有点“紧张”的气氛突然活跃了起来。女生们在那边直嚷着他没良心,男生们则索性上去和他打闹起来。我也顺势再扫了一遍会客室的各位,当看到山风时,他对我颔首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旁边的小音,依然那么可爱,对着我在挥手致意。他们俩当时读大学的时候就被传出在恋爱,不过双方谁都没承认过。一毕业,这茬事也随记忆一起被埋藏了起来。
我朝他们微笑点头,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反正你们俩就是俩基男,没得救。”说完这话的咪咪狠狠瞪了我一眼,扭头便看向了
别处。看来,这么多年她的大小姐脾气还是没变。顺便回看了刚才倚靠在墙边的A姐,老班长拿着酒杯手稍抬了一下,也算是给我打了招呼吧。
闹腾了没一会,期待的安静夹杂着紧张感又袭来,不过这次不再是针对白猫,而都集中向了我,我偷偷望了咪咪一眼,她坐最里面的沙发里,斜着脑袋,瞥向我这里,不禁让我有想笑的冲动了。
“我觉得,我是受害人。”我清了清嗓子,走向了会客室的中间。
“首先,我刚走进会客室的时候,气氛里的紧张感就油然而生了。大家似乎都在期待某个答案,而我想,我手上的这张红边邀请函里的提问就是今天你们……”
“什么啊!给你的明明是镶了金边的,特制的呢!而我们也不是红边,是银边呢!啊!”还没话说一半就给咪咪捏住半个脸颊的是小希,当年作为插班生来到我们班的她是所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当然,也是那个最可爱和最单纯的那个。
于是会客室里又是一阵哄笑,白猫在我旁边摇头苦笑,而咪咪则在那边“训斥”着小希被我一句话就套出了真相。
“好了,别卖关子了大侦探,快点告诉我们你的推理吧,在报纸上读得不过瘾,让我们看一次现场吧。”
“哦,那是……镰刀吧,恩…… 今天上午去参加相亲了?”
于是会客室里又一次安静下来,各位的眼睛全部看向了挤在门口附近男生堆里那个面相憨厚,两腮绯红的男生。
“……被你正好撞见了么?”
“上衣外套口袋里三角型状叠着不昂贵却很整洁的手帕,特别处理过的发型和完全理干净的胡子。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今天的聚会而准备,但是你右边靴子上沾着的红泥土是霞飞路上唯一那家白俄罗斯西餐馆门前装修时才特有的法国红泥。还有,你外套下摆那特有的褶皱也只有余飞车行马车的内设保护栏杆才会留下的压痕吧,因为看上去痕迹已经很淡,所以该不会是今天晚上刚新弄出的吧。啊,对了,按照镰刀你的性格,马车费的收据,想必也留在你钱包里吧。”
说完在大家的期待下,镰刀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口气,从外套里拿出皮夹打开,赫然夹着一张马车费的收据。于是大家又一次哄笑起来,小希在那边略带兴奋得拍手,不过马上被咪咪一个喝令的眼神制止了。
“只是证明了车票而已,和相亲又有什么关系呢,名——侦——探?”
声音来自于和A姐面对面的坐着的沙拉。刚进来看到她时我不禁倒吸着冷气——以前我们班就是两位女强人主宰着天下,一个是我们班长A姐,还有一个就是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沙拉。我们10期班可以在大学里一直成为关注的焦点,就是有着这样“女主外,女还主内”的传说存在。如果说以前读书的时候和我们男生能打在一起的A姐犹如黑社会的女老大,那么沙拉就是白道里的至尊盟主……一个是女王,还有一个就是女皇。所以当沙拉开始忍不住要盘问我的时候,我开始稍稍有些久违了的紧张。
“镰刀是刚我们开学不久,从其他专业转来的再申请生,所以他要比我们大一些,所以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急着要准备着婚嫁。以前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听他要去相亲,不过每次都是不告而终,想必这个传统就因为他依然空荡没有戒指的无名指或者中指而延续到了今天吧。
大学里的时候每次他要去相亲的,那个标志型的发型和不会改变的干净须后脸庞是我最在意的回忆。平时节俭的他,和从来不喜欢上高档餐厅的脾气,如果不是相亲,又为什么会急着在雨天穿着打扮一番后乘素有速度最快的余飞车行的马车赶去呢?”
镰刀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大家善意地又一次哄笑。
“虽然有点牵强,也算你及格吧。”沙拉眯着眼对我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快点说吧!快点说吧!怎么知道是白猫写得信的额!”镰刀旁的PB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也有点在要把留在镰刀身上的注意力还给我的意思,镰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暗自点头,好小子,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讲义气。
于是,我又清了下嗓子。从外套里抽出我的邀请函,信封呈现出完整保留后的原来样子。
“那么,以下是阿杰,我的推理:
信封上的字迹左端起笔始为重,右渐轻。显然是右手为主导的用力者,那么首先我就把三三这个左撇子给划出了名单。
略有潦草的周体偶尔在结尾笔锋处带上小弯钩,是典型的楚国周体字,虽然各国都统一了各自官方的周体字,但是身处南方的楚地还是喜欢在自己的文字里加上这样有些奢华的装饰。那么燕国而来的小希,咪咪和沙拉;和我同为吴国的镰刀和PB还有秦国的山风便不在名单内。
剩下的只有楚国出身的A姐,小音和白猫。
镶金的信封边覆盖有不仔细看就会被疏忽透明蜡纸和徽记封蜡边缘被小心翼翼修整过的痕迹。这样的做事风格只有很有强迫症的完美主义才会体现出的风格。但是他们三位都无法在地方摆脱嫌疑。那么关键就在于……”
“是香味吧……”白猫走了过来,搂着我的肩。“哎,疏忽了啊……”
“为什么是香味?!”咪咪凑上来问我,于是我把信封递给了女生们。
女生们的鼻子对香味可是很灵敏的吧。于是她们就一个个如可爱的小狗般围在信封那儿,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咪咪狠狠地抬头瞪了我一眼,这让我吓了一大跳,不会猜到我在想什么吧,这女人。
“是什么味道啊……?”她忿忿地问道。
“兰花香!?”沙拉撇过头问我。
“恩,是啊”,不愧是沙拉,我眼前一亮。“兰花可是白猫的故乡贵阳才特有的味道呢……而兰花,也是贵阳市的市花嘛。”
“哦……,这样……”
会客室终于忍不住安静开始吵闹了起来,小希兴奋地在那里拍手。咪咪则是鼓着嘴看着我,一幅算你这次赢了的感觉,不过她马上转成笑颜的脸庞参杂着些许狡黠,这让我预感到,这场游戏,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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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接下去,先去吃饭吧!待会名侦探阿杰还会给我们带来好戏呢。”白猫呼喊了一声,大家便各自站立起来朝饭厅走去。不过,看着他们都偷偷都朝我斜笑的表情,我就知道,没完。
去往饭厅的路上,我开始打量起这个公馆来,虽然整体的风格颇为西洋化,但里面夹杂了不少的日式元素在里面,譬如在楼梯转角口的武士盔甲,或者是刻在玄关上有些突兀却不失和谐良宽先生的作品。而整幢公馆给人的感觉就是非常干净,一些平时不注意的地方,譬如花瓶背面或者门框细框之上都没有灰尘。而颜色的搭配则除却了金色系的富丽堂皇感觉,而用了更多带点神秘色彩的雅红和褐色的搭配作为主体颜色,让人感觉深沉而又稳重。这样的搭配,倒是很和我的胃口。
到了饭厅,餐桌的位置并没有特别的安排,白猫负责把大家引入,然后竟然让我们随意地选择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了起来。
“就选自己喜欢的人和位置坐吧。”
然后他自顾自地走到了首席,就这么准备坐了下来。
我选了和山风坐一起的位子,左边是镰刀。本来小希想坐过来,但是咪咪对她瞪了一眼,她便恋恋不舍地跟着咪咪坐到了对面。沙拉和女生们坐在了一起,而A姐则坐在了我们男生这一排。和当年教室里的位置感相似极了。
“白猫,这次聚会的召集人是你吧。”大家还在忙碌选位的时候,我忙不迭地突然“反击”起来。
“召集人可以说是我,不过我却是受了这公馆主人的委托才把大家叫出来聚一起的。”
“哦,那么这公馆的主人是谁呢?”
“哈哈,这便是今天要由您来给我们表演的现场推理啊,当然,问题就是,‘谁是这栋公馆的主人!”
我下意识地望向大家,只见他们都偷偷带着笑看着我。
果然,这群家伙,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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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最后甜点的时候,这位既做仆人又做服务生的“管家大人”在收拾整理一下后,开始对着我说起话来:
“规则很简单,在吃完饭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这所公馆的所有的房间您都可以参观,当然要是在我们的陪同下。你也可以提问我们之间的任何人来获取你所想要得信息。不过时限就是一个小时,如果超过了或者最后没有得到正确的结论就是我们赢了,反之则是你赢。我们赌的只是下一次的聚会由谁买单,而你的失败则意味着名侦探的‘英名扫地’,怎么样?敢不敢来和我们大家一起玩?”白猫又摆出那幅很公子哥的样态,然后坏坏地盯着我笑,伸出了右手。
“当然,真相只有一个。”我一拳打了过去!
嘛,看似没来由会郁闷的雨夜,其实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