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东京的本妙寺里,本因坊秀策的墓地,修整得还是那么好,没有一根杂草,墓前的几棵柏树仍是枝叶茂盛,微风轻轻吹过,总是能晃动树枝,一切安安静静,让人不敢大声喧哗,害怕惊扰了这位棋圣的安眠,除了树叶偶尔的“哗哗”声,还有在墓前独自言语的光仔,就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虎次郞,我又来了!”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这一个月,发生了好多事呢。”
……
“我已经是二段了,有更多的机会和高段棋手对局了,而且,我一直是全胜喔,我知道我比不过你了,但是我会一直努力的。…… 你在那边,一定可以经常和那家伙对局吧,我有点嫉妒呢!”
“也许是因为你和我有相同的经历吧,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当然也不可能见到你,但总是觉得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明白我的心情,也只有你能了解我的心情了。因为,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佐为真的存在过,我们是他存在的证明!”
“真羡慕你呢!你的一生都有佐为陪伴在身边,而我却要背负你们两人的一切,佐为千年的热情,举世无双的棋艺,他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你让他尽情地下棋,让世人看到了围棋那震撼人心力量,而我这笨蛋,却只会要自己下棋…… 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和佐为下棋?如果是的话,替我和他说一句,我不会原谅他一声不响突然消失的,我永远不会原谅的……”
“佐为,我想和你下棋……”
“对了,佐为,最近出现了一个人,叫野宫成平,厉害得很特别,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他时,就觉得心里很烦燥,但是他的棋,却让我很心惊,他的棋和最初的你很象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开始还以为是你和他在一起呢。再想一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你不会抛下我的。你说是吗?”
“野宫已通过职业考试了,他已经和我一样,是职业棋士了!他学围棋的时间只有三个月……现在已是围棋界里的神话人物了,围棋杂志把他称为天才,几乎所有的棋士都在讨论他,他给围棋界带来不小的冲击。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真的是天才,你别说我是嫉妒,我真的不是。我也曾经从一个不懂围棋的小子走到现在,我知道下围棋所需要些什么,他没有,没有我们对围棋的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怎么说呢,他不是因为围棋而下棋,他象是以棋为手段来达到别的目的!是的,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人在他身后帮助他,就象佐为帮我一样,虎次郞,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不会输给他,佐为!无论是谁挡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停下我的脚步!我不会让你持续千年的期盼落空的,神之一手,我一定会达成!”
光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秀策的墓碑,额前的金发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吧。”
光仔把背包扔到肩上,再次拍了拍秀策的墓碑,微微一笑,转过身走下了墓前的台阶,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
“对了,虎次郞,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猜野宫新初段联赛的对手是谁?”
“是绪方十段!”
(四)
野宫成平新初段联赛的当天,和谷兴冲冲地走进棋院,却看到光仔站在大厅的热带鱼前发呆。和谷蹑手蹑脚走到光仔身后,正准备大叫一声好好吓吓光仔……
“和谷,偷偷摸摸想干什么?”,冷不防,光仔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和谷反被吓了一跳,举起的手好半天才放下。
“光仔,你不会后脑也长眼了吧?”
“你真笨啊,你的影子早就在鱼缸上映出来了!”
“原来如此。”和谷才明白过来。正在这时,伊角、奈濑、阿福一起走了进来。
几人打了招呼,一起走向电梯。奈濑笑着说她昨晚在超市遇到的趣事,其余几人跟着轻笑,光仔没有听明白她说什么,但是也跟着笑了。进了电梯,灯光暗了下来,谁也没有发现光仔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他们都是来看绪方老师的棋的。”光仔心里很明白,“也许只有我,是为了看野宫的棋,真想让佐为也看一看他的棋啊,如果佐为在的话,他一定能看出些什么。”
“我们来得太早了吧,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始呢!”阿福大声说道,一边推开了门。
“你们太迟了!”……
只见塔矢亮、越智,还有几个高段棋手,以及围棋杂志的编辑早已坐在那儿了。
小亮向光仔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光仔刚一坐下,小亮就悄悄对他说:“你是来看野宫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小亮轻轻抿嘴一笑,“因为我也是来看他的。你都能发现他的不同寻常,难道我还看不出吗?”
正在二人说话间,野宫和绪方,以及工作人员,走进了光仔和小亮都曾经进入过的幽玄棋室。屋内的陈设和一年前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是棋盘,还是木质地板,都是一尘不染,古朴的灯光下,黄色的棋盘笼罩在眩目的光泽中。室内的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喧哗,对围棋的敬畏,对棋手的尊重,都使他们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们想看到一局精彩的对局。
唯有野宫成平,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没有更多的言辞,一句“请多指教”之后,就掂起几颗黑子,“啪、啪”,重重地放在了棋盘上。
绪方看了野宫布下的让子,心里一懔。“他布下的开局?很是大违常理。看不出他是要干什么,他真的是那个天才吗?”
绪方不是第一次参加新初段联赛了,以往的对手,在比赛时,对他们这些高段棋手,都是战战兢兢的,可以说是很谦虚。可是眼前的这个野宫却没有一点儿胆怯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轻视的感觉。从在楼下拍照留念时,绪方就感觉出来了,现在,看到野宫的布局,绪方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感觉。
“好吧,就算你真的是天才,却不知对前辈有应有的尊重,我会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十段的厉害!刚入段的棋手,太过狂妄了!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观局室里,光仔和小亮在摆着幽玄内的对局,棋局已进入了中盘,野宫的黑子已经占据了左边和左下角,绪方的白子也已在中腹形成了极好的厚势,黑白二子在右上角开始了激战。从形势上看,双方不分上下。
围棋杂志的编辑突然说:“虽然是在让子的情况下,但是能和绪方老师在中盘打成平手,也真的是很厉害了,我们这一期的头号有了,就是——天才少年勇挑老将!哈哈哈、哈、哈……”。编辑笑了几声,才发现除了这外,没有人抬头看一下,全对着棋盘皱着眉头,显得自己的笑声是那么突兀,只得给自己打个哈哈,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
“你怎么看?”光仔问小亮。
“还看不出,但是,你注意到吗?绪方老师的用时是野宫的一倍多,这对他后面的棋相当不利,他没有更多时间来思考了。”
……
幽玄内,绪方盯着棋盘看了好一会,慢慢从西服内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火机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点上。思付良久,才从棋盒里掂起一枚白子,又再迟疑半晌,才犹豫着把那白子轻轻放在黑子右上的一个断点处。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放下棋子那一瞬间,野宫的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没有任何考虑,他马上掂起黑子,重重放在白子的中腹内!
“他怎么这样下呢?右上的黑子尚未安定,打入太早了,只会给自己加重负担,这一步是恶手啊。”小亮摆上了野宫的棋后,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一手?”光仔心里一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打入的位置也不是最好啊?难道他是想截住白子的大龙?
“小亮,我们来摆一下,你看,如果白子在右上脱先,而到中腹来防守的话,黑子再在右上扳……”光仔迅速摆了几步棋,小亮越看越心惊。
“光仔,你是说,野宫这一着是骗着?不可能,他……到底是……”
“嗯,”光仔点点头,“现在最关键的是,绪方老师会不会中计。”
二人紧张地看着转播的屏幕,只见绪方拿着白子的手,理所当然似的,放在了打入的黑子旁,“啪”——清脆的落子声,此时在光仔和小亮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光仔和小亮悄悄站起身,走出了观局室,其它人都还埋首于棋盘上,除了那编辑外,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走出了棋院的大门,光仔深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伸腰。
“啊,还是夏天最好!有这么好的阳光!只是,今年的夏天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小亮听了先是一愣,然后轻轻一笑:
“怎么?你是嫉妒他吗?难不成——你怕他?”
“什么?怕他?我怎么会怕他。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怕!就是小亮你,也没有让我害怕过,从来没有!哼!……不过,他根本不愿和我下棋,这样,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怕不怕的问题在……”
“那是他看不起我们!我也很想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但是现在我们只有静观其变。”
“看不起?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现在也只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低段棋士啊?他以为能那么容易得到头衔吗?可以随便拿的吗?……喂,你笑什么?”
光仔还没有说完,小亮却已在笑了,笑得光仔莫名其妙。
“你说呀,我的话就那么好笑吗?”
小亮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正色对光仔说: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想起,好象几年前也有一个笨蛋说过,他要随便拿几个头衔来玩玩呢……”
……
“小亮,你……你太过份了,小时的话你还记那么清楚干吗?”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向地铁站。
而此时,幽玄室内。绪方的烟也要抽完了,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野宫,轻轻吐出几个烟圈,室内仍是一片寂静。
“是我太轻敌了!我的白子已全被制住,右上也无法做活。野宫成平,又是围棋界新浪潮的一员吗?下手很辣,思路非常清晰,从他的手法来看,一点也不像是初学围棋才四个月的人。看来,围棋界真的要有一番大变化。不过,如果我没有让子的话,我未必会输给他。——是我太轻敌!”
绪方摁熄了烟头,把双手搁在大腿上,微微前倾上身,
“我输了!”
……
光仔家里,小亮打量了一下光仔的房间:床上扔着几件衣服,游戏机的电源都没有关,一切看来都是随意得不能再随意了。只有屋子中央的棋盘干干净净。
“随便坐吧。我知道我家没有你家里大啦,但是你自己要来我家看看的,不准说不好听的话喔。”光仔大喇喇地说到。
小亮没有理他,坐到棋盘前。
“没想到你竟会有这么一副好围棋呢!这棋盘很不错。”
“你坐那干什么,我今天不想和你下棋,我很烦!”
正说着,光妈在楼下大声喊:
“光仔,快下来,明明来给你送复习题来了。”
“知道了!”
光仔忙跑下去,只剩小亮一人在屋里。
小亮又仔细看了看,在床头找到一本秀策的棋谱。再到处看一看,没有其它的围棋书了,一本都没有。
“奇怪,怎么可能呢?一个棋手家里竟然没有棋谱。他到底是怎么练习的?”
这时,光妈端着茶上来了。
“对不起,明明在和光仔说几道题,一会就上来。”
“谢谢。请问,光仔是和谁学棋的?”
“嗯?”这问题把光妈也问住了,她努力想了想,“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他只是在小六时,突然就开始下棋了,好象也没有谁都他。”
“那他平时是怎么练习呢?”
“就是在家里下棋啊。”
“和谁?”
“谁?没有其它人啊,就只有他自己。”
“你是说,他没有和其它人下,只是自己在家里摆这本棋谱?”小亮大吃一惊,做为一个棋手,他当然明白没有对手,只靠摆棋谱,是不可能有象光仔一样的进步的。
“那本棋谱吗?不是的。他以前从没有什么棋谱,这本还是他半年前买的。他以前总是一个人在这儿下,真是的呢,虽然只他一个人,也常常大吵大闹,真不知他一个人哪来那么多话,就象是在和谁争吵一样。”
“也就是说,他没有棋谱,没有对手,只靠和自己下棋来作练习?……再请问一下,您知道他半年前为什么有一段时间不下棋呢?”
“那时吗?我也不知道,他自从去因岛回来后就那样了……”
“妈,爷爷打电话来了!”光仔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屋里,出口阻止了光妈的话。
“是吗?那我先下去了,小亮,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喔。”
光妈匆匆走了出去。光仔看了看小亮,一句话也不说,从小亮手里拿过棋谱,放回了床头。
二人安静了好一会,终于,小亮忍不住了:
“光仔,我不相信你可以自己突然‘学会’下棋,告诉我,到底是谁教你下棋的?”
“没有谁,你不要再问了。”
“我要知道!告诉我吧。我知道,你去因岛一定和这有关,所以你才不让你母亲说下去。为什么你可以一个人下棋?为什么你不需要其它的围棋书?为什么你只看秀策的棋谱?为什么你要去因岛?为什么你去了之后就不下棋了?为什么你突然又下棋?为什么你说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你说野宫是个神秘的家伙,其实你身上的迷比他更多,告诉我!”
光仔转过身去,不敢看小亮那认真的眼睛。
“小亮,不管是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下的棋就是我的全部,这就够了!”
小亮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
“光仔,我不会再问你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告诉我时,我会好好听的。但是我相信,你会只看秀策的棋谱,一定是有原因的!”
……
“野宫初段,你是六年以来第一个在新初段联赛中获胜的初段棋手,恭喜你!”
观棋室内,野宫成平在接受着杂志编辑的采访。此时的他,带着一脸的满足。
“这没有什么,只是我不象其它棋手那样对高段棋手有着盲目的惧怕罢了。”野宫的回答充满了自负的味道。
这句话激起了棋室内的其它人的反感,伊角拉住正想反驳的和谷,用眼色示意众人悄悄地离开了棋室。
“野宫初段,在这间幽玄内,塔矢三段,进藤二段、还有几个棋手都未胜出,所以有人说……”
“你说进藤也在这儿下过?”野宫打断了编辑的话。
“嗯?你也对他感兴趣?对了,我忘了,你和他是同一所中学的嘛,哈哈哈,他去年也在这儿下过,是和塔矢名人,不过他下得很差,不知是为什么……,他的棋谱也在这棋室里——所有曾在幽玄内的对局的棋谱都保存在这观棋室内。”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让我找找。”编辑放下话筒,在棋室内的大柜子里找了一会,取出一个档案夹,递给了野宫,“就是这了。”
野宫打开了夹子,取出里面的棋谱,带着嘲笑的眼神看起了棋谱。编辑不敢打扰他,只得打开笔记,简略记了几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只见野宫眉头紧锁,手微微发抖,就象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突然,他把棋谱扔到桌上,狠狠地问:
“这真是去年的进藤光下的棋吗?”
“是啊,野宫初段,你怎么了?”
野宫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那神态就象是在听谁说话一样,过了一会,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和他下棋!”
……
……
(五)
“光仔,你还是要继续读高中吗?”和谷惊奇的问。
“是啊,虽然我不喜欢读书,但是,多学一些比较好,省得有人问我什么时答不出来。”光仔随口回答了,但心里却在想:“如果佐为回来了,他再问我为什么可以在网络上对局,人为什么可以上月亮,我也可以回答了,不能让他把我看扁呢。”
“有人问你?”和谷睁大了眼睛看着光仔,“会有人问你问题吗?”
“你太小看我了吧?”光仔无奈地叹了口气,背上背包,一边换回自己的鞋子,一边说:“和谷,今天你一定又赢了吧?唉,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积够点数参加头衔战呢?”
“不知道,不过光仔,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想参加哪一个头衔战的比赛?”
“我?”光仔站起身,
“我迟早会得到本因坊的头衔!”
……和谷看着眼前的光仔,光仔的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他突然觉得,光仔再不是以前那个跟在他和伊角身后当三将的小鬼了,而且,还让他有点害怕……
“进藤光!”
突然,走廊里响起一个声音。
光仔回过头来,只见和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野宫成平,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你是在叫我吗?”
“进藤光,我要和你下棋!”野宫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不是不愿和我下棋吗?为什么?”
“少啰嗦,快点过来下棋!”
光仔还来不及回答,和谷已冲上去,“你这家伙,太嚣张了!”
光仔忙拉住想冲上去的和谷,“不要这样。和谷! 野宫,我也正想和你下棋呢。好吧,我们到练习室去。……小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刚出来,正好听到你们的对话。光仔,你不能和他下棋。”
“为什么?”
“一个不懂得礼貌的人的挑战,也值得人去认真吗?”
小亮转过身,面对着野宫,脸上又现出了冷漠的神情。
“野宫,我来和你下棋。”
“我没有要和你下,请你不要阻止我和进藤的对局!”
“要叫前辈!我不管你是有多厉害,但是我们比你先入段,后者要叫前者前辈,你连这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做棋士?”小亮严峻的口气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野宫也怔了一下,他随即低下头冷冷笑了一下:“好啊!”
“既然你这么想输给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请多多指教了——前辈!”
……
小亮和野宫坐在棋盘前,二人都下得极为警慎。光仔看着小亮微皱的眉头,又看看棋盘上的局势,再看看野宫轻蔑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亮,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你是想让我仔细看好野宫的棋,你不想让我在心里有失平静之下来和他对局。只是,这样很对不住你呢……”
“已经4年了,我们在棋盘前认识,又在棋盘前争吵,仍是在棋盘前相互了解,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成了很好的对手和朋友呢。虽然你从不承认,但我知道的。”
“我还有多久才能达到神这一手呢?”
……
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一颗颗在增加,盘面形势也越来越复杂,光仔仔细省视着野宫的每一步棋。野宫显然也明白光仔在注意着他。他的棋也越来越狠。
“手法真的很特别!小亮好象已经被牵制住了……如果是我,也不一定能赢他。”
“我下不赢他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
小亮输了三目半。
“如何——前辈!我如果手下留情的话,就是对前辈——你——的不尊重了!不过,前辈你还真的让我头痛了一下呢。”野宫收拾完自己的棋子,骄傲地看着小亮。“还有,进藤——前辈,我要和你下棋,你什么时候可以和我下棋呢?不过,我想今天人是不想下了,我明天在这儿等你,你来不来?”
光仔看着眼前的野宫,心里又是一阵烦燥。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心烦意乱呢?”光仔无法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杂念。
“我当然会来,我不会输给你的!”
“是吗?我期待着呢!”野宫轻轻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光仔忍不住叫出了口:“野宫,你——你到底是谁?”
顿时,棋室里一片宁静,大家都被光仔的话弄糊涂了。野宫不就是野宫吗?还会是谁?
“野宫,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快说啊,你到底是谁?”光仔再次大声说道。
“是吗?好啊,如果你下赢我的话,我就告诉你。”野宫走近光仔,“而且,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
光仔坐在自己的棋盘前,把小亮和野宫的对局重新摆了一遍,思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的,我赢不了他……”
一阵轻风吹过,窗帘飞了起来,整个屋里凉爽了许多。
光仔掂起一枚棋子,却不知该放在哪里。
“佐为,如果你在的话,该有多好,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你会给我分析这局棋的……佐为……”
……
“喔,在复盘吗?”
……
光仔呆住了,眼睛先是睁得好大,“啪嗒”一声,指尖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慢慢地,光仔的脸颊上滑过两行晶莹的泪珠,嘴角却现出微笑,他低下头,额前的金发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光仔用袖子往脸上一抹,回过头来,还带着泪花的脸上闪着欣喜的笑颜:
“欢迎回来,佐为!”
(六)
“欢迎回来,佐为!”
高高的乌纱帽下,乌黑顺滑的长发轻轻挽在身后,洁白宽大的衣袖,纤细的眼睛里,温和而不失坚定的眼神,还有唇边那一抹关切的微笑,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令人眩目,就象在梦中多次出现的那样,这,不会又是梦吧?
“佐为,快回答我啊!”只要听到佐为的声音,就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呢!
“光仔,是我,我回来了!”
是的,是那熟悉的声音,是以前和自己争吵时的声音,是指导自己下棋时的声音,是那嚷着要下棋时的声音,也是……他离去后自己牵挂不已的声音!
是真的呢!佐为回来了!这一刻,不知盼了多久,可是,佐为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却不知说什么,只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不断从脸颊上滑过。
“佐为,太好了,你回来太好了……你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你到哪儿去了?”
“光仔,”佐为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我很想念你呢!其实,我从没有离开过你,我一直在你的心里沉睡……”
“佐为,你是说,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佐为微微一笑,坐到光仔的对面,纤细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抚过。
“光仔,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你成长得越来越强后,我只感到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的时间也开始流动,也许,是神要让我休息了。我就这样,沉睡到了你的心灵深处,但是我似乎又是清醒的……”
佐为抬起头看了看光仔,光仔也看着他,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我能感觉到你的开心和焦虑,也能体会到你的激情与失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而有这些情感,但我能和你一起分担呢。”
“可就在最近,我感受到了你的不安。我听到你在呼唤我,是神让我听到你的呼唤吧——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我当然需要你!”光仔猛地把双手撑在棋盘上,打断了佐为的话。“我一直都需要你的啊,是你自己离开了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久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却突然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我到处去找你,你可能到的地方我都去了,可是你——却根本不回应我,你太过份了,佐为!我很担心你的啊,我都没有好好让你下棋,我担心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所以再次消失在棋盘里。我不想你难过……我想看着你是微笑的……,就象现在一样!”
光仔一口气说出了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他太怕佐为再次突然消失在眼前,他不要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佐为凝视着光仔,脸上浮现出歉意。
“对不起,光仔。其实,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不过,。”佐为突然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光仔,“你变了呢,以前的你,是决不会和我说这些的,你真的长大了!”
“佐为你……,哼!”光仔一下子红了脸,他闭上双眼,抱起双手,“喂,佐为,你是在嘲笑我以前很不懂事吗?你太过份了,真是的,不能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又开始说些无聊的事。”
佐为没有再说什么,看到光仔的窘样,只感到心里充满了欣喜和安慰,“他还是很在乎我的,虽然他现在又不承认了。光仔,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啊……”
“光仔,我们来下棋吧!让我看看你现在进步了多少!”佐为兴致勃勃地说。
光仔翻了翻眼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马上就提出要下棋的。但是,你也太快了吧!不过,嘿嘿,佐为,我现在可厉害的喔,你可能会输给我的。”
“什么,我会输给你?光仔,你太狂妄了!好,我们开始吧!”
“好,今晚我们就一直下棋,下到天亮,下到我们过瘾为止!”
光仔说完,就准备清理棋盘上的棋子,可是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
“光仔,快呀快呀,你发什么呆啊?”佐为急不可耐的催道。
光仔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双手,没有清理棋子。他抬起头,严肃地看着佐为,佐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想要说什么,也没有注意棋盘上摆着的残局。
“佐为,在我们下棋之前,你先看一看这一局好吗?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噢,这一局吗?有什么不对?”佐为一听,马上低下头仔细看着盘上的棋局。神色间又现出他一贯的执着和聪颖。
“还是没变呢!”光仔心里暗暗想着,“佐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对围棋的热情持续千年,难怪神也会被他感动,让他在尘世留连千年,让他不断下棋。我能够和佐为在一起,真的是很幸运呢!”
而此时的佐为,根本没有注意到光仔在想着他,他已经完全沉入桌上的残局中了。
棋局中,黑子的手法很熟悉,无论是定式的走法,还是布局的方式,或是时机的判断,都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佐为轻轻闭上双眼,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宫纱轻挽的房间,大和屏风的雅致,曲调悠扬的雅乐,窗外漫天飞舞的枫叶,温文尔雅的贵族,还有那浮华却又平和的生活……一切都历历在目,突然间,一切都被一只黑手重重击碎,成为片片碎片飞向空中,耳际似乎又听到了一声声冷笑,还有那一句句“作弊”,震得心里一阵痛楚……
“佐为,你怎么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光仔关切的笑脸。
“啊,没什么。”佐为吁了口气,摇摇头,是啊,一切都已过去,那些都只是自己的伤心往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光仔解决他的烦恼才对啊。
“光仔,这一局棋是谁下的?”
“是小亮和野宫成平。”
“野宫成平?他是谁?”
“他嘛,他是……”
……
……
听完光仔的话,佐为久久不出声,光仔等得不耐烦,着急地发问了:
“佐为,快说啊,你怎么看他?”
“他的手法的确很古老,很象我们平安时代的手法,不,应该说就是我们那时的手法。只是过于狠毒,不过,在那时这样下棋的人也还是有一些。但他一个初学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
“佐为,那时有谁和你一样爱下棋吗?会不会是也和你一样对围棋过于执着,所以就也在世上游荡下棋的人?如果是的话,说不定你会认识也不定呢!”光仔兴奋地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佐为。
“这样吗?”佐为歪着头想了好一会。
“也有可能,那时,不只宫内的贵族,待奉的奴婢,就是一般的平民,都有很多爱下棋呢。但是,这个野宫的棋很象那个人的……”
“谁?”
“……菅原时冈!”
“菅原时冈?他是谁?”
佐为没有马上回答光仔,而是站起身,看着前方呆了半晌,然后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菅原时冈,就是最后和我对局的人!”
“佐为……”光仔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他竟是……不,佐为,不会是他的,那种会以玷污棋局来取胜的人,不可能真正对围棋怀有热情的!他不可能会为了下棋而在世上游荡,更何况,他已赢了你,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他没有什么理由会死得不甘心而附身在其它东西上啊!”
佐为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笑了。
“光仔,你说得对,不一定是他啊,这样下棋的人,在那时也不只他一个。可能是其它人吧。明天你不是要和他对局吗?光仔,可以让我下吗?我有办法看出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你不说我也会让你下的。”光仔得意地说,“我当然知道只有你才能看出他到底是谁。如果真的是他,你就狠狠教训他,让他好好领教你的厉害,报仇,对,报仇!”
说完,光仔伸了伸腰,佐为回到身边所带来的兴奋,早就把他心中的郁闷冲到九宵云外去了,现在的他,只要有佐为在身边,就很安心,没有任何害怕的事。
“佐为,明天再想他吧,现在,我们要开始下棋了!”
“好哇好哇,又可以下棋了,真是好高兴啊!”佐为兴奋地象个小孩子一样,双手掩在胸口,焦急地催着光仔。
“快呀,我让你用黑子……”
……
光仔已经熟睡了,脸上兀自带着满足的微笑。
佐为慢慢走到窗前,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神啊,能告诉我吗?”
“是为了什么让我再次回到尘世?”
“他真的是菅原时冈?还是我多虑了,他只是野宫成平?”
“如果他真的是菅原时冈的话,那么明天……”
“神啊,你是想让我了结千年的悲愤吗?”
“明天,我就能知道了……。
“可是,为何我的心里如此不安?总感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难道我无法顺利的和他对局?”
“神啊,如果你让我再次苏醒是为了让我和他了结千年前的孽缘,那又为何让我有这样的预感?难道,我明天真的还不能和他对局吗?”
“明天,快些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