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之水，隐之川
有首很老的歌，唱到“人生是一条河”。佛教将恒河看作将生命带
向永恒的圣河，于是，人生便应了偈语般，如最初高山上化雪留下的清
泉，成为一条条小溪，一条条江河。他们有的蜿蜒曲折，迷失于茫茫沼
泽，有的一路汹汹，却在沙漠中干涸，有的从生命的险峰跌宕而下，却
被囚入一泓深潭无法超脱，有的转入地下，默默无闻一生。有多少曾经
清澄见底的透明水脉终为滚滚浊世污染，又有多少曾经奔流不息的涓涓
细流能够隐没于大海的容纳。这里想谈的，是桔梗和枫，战国时代的一
对姊妹花，作为乱世中的两位巫女，她们发于相同的源头，在原本应该
相同的河道中，谱写出了不同的命运脉动。
桔梗，美丽，孤独，坚忍，以强大的灵力守护着四魂之玉，在少女
最绚烂的年华，碰上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孽缘”这个词，或许就是
用来形容桔梗和犬夜叉的一段感情的吧。在高桥含蓄的画笔下，我们感
受着少男少女朦朦胧胧若有似无的甜蜜，感受着最纯洁的情愫被血与火
污染，感受着绝望与诅咒的熊熊涅磐。桔梗，作为一个巫女，爱情于她，
幸或不幸，已无法明说。然而就在燃烧的烈焰间，桔梗是作为一个女人
使生命得到了升腾，尽管不完美，却残缺得充盈。
桔梗就是那最纯粹的瀑布，从神圣的雪山而来，一路在云端蜿蜒留连，
最终却挟着最强烈的爱与憎，倾尽全部的生命，毫不犹豫地从情欲的最高
峰飞身而下，跌宕挥泄地飞溅出三千尺的绝响，从此隐没入深不见底的寒
潭。她太纯粹，太强大，以至生命只能在最灿烂的瞬间结束，以致只有起
点，没有终点。于是，即便是身体的复活，桔梗已被那无法超脱的爱与憎
囚禁，一汪死水，冷如斯，绝望如斯，为了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理由——
犬夜叉——而存在。桔梗是永恒的吗？那么这样永恒的停滞又算什么？我
们看到高桥在桔梗的永恒前悲吟，在人鱼的永恒前伤怀，永恒的生命开始
的同时，便是永恒的句号画上的同时。
或者，桔梗宁愿的是在断崖前撞得粉身碎骨的那场缤纷吧，结果是在
死寂的水潭中的沉淀，沉淀……与其说桔梗从身为巫女的束缚中自由了，
解脱了，不如说是陷入了无法超脱无法救赎的漩涡。已经死亡的生命，绽
放的鲜花也是苍白，已经死亡的爱情，燃烧的激情也是冰冷。桔梗你存在
的价值是什么？死水微澜。
如果，如果一切没有发生，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从枫的身上找到那个
昔日美丽纯洁强大、侍奉神的女子的影子吗？众多的桔迷恐怕不愿意接受
这样的想象。我们只看见了枫的童年和暮年，美丽巫女身旁那个一脸倔强
崇拜着姐姐的小女孩，那个抱着箭筒的小跟班，曾几何时，在岁月中已被
雕刻成伤痕累累的历史。没有姐姐那么强大的力量，却没有选择地接过了
保佑一方水土的重任。从高桥寥寥的叙述中，我们知道枫一直守护着这个
地方，守护着姐姐留下的岗位，训练村里的民兵，做一些普普通通的治病
驱魔的工作，或许没什么法力，却也兢兢业业。村子很平静，平静到多年
来提起巫女大家还是会想起那么完美的桔梗（从村人对戈薇的毕恭毕敬看
来）。巫女枫，50年的孤独生活，究竟如何度过？没有人关心，仿佛就跟
那只失明的眼睛一般，成为乱世中的一种——理所当然。
枫的命运，就是那刚从泉眼汩汩流出的透明泉水，在我们看不见的漫
长的地下暗河里蜿蜒，寻觅，最后在某个不显眼的礁石缝隙间，默默融入
了浩瀚深沉的大海。大海是无法捉摸的，她的苦难，她的拥有，她的经历，
沉默一如深海。或许对于年轻的我们而言，那一段无法明说的岁月，正是
我们大多数人即将且必将经历的道路。
因为有了那么不凡的桔梗，一个比女人更女人的少女桔梗，比人更接
近神的巫女桔梗，所以《犬夜叉》得以跌宕起伏，激荡我们心底强烈的爱
憎和怜悯。另一方面，我们是否又可以说，因为有了枫这样平凡的老人，
这样一个身处乱世却宁静淡泊的女性，《犬夜叉》得以从传奇中寻到一块
平坦朴实的背景。桔梗这样的女人或许只能见得于漫画、小说中，而枫这
样的女性，却在世间比比皆是。没有人会想对她那满脸的皱纹多看一眼，
就如年少轻狂往往只关注自己的世界。可是，枫就像家乡的老外婆一般在
画框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看那些打打杀杀热热闹闹，为闯世界争天下的年轻
人们留一块疗伤的净土，为战士和农民们做上一天又一天的祈福。看不见
的地下河水，谁又能否认她静静流淌的重要呢。
或者枫根本不在乎我们想起她，漫画中那个向戈薇撒灰，被犬夜叉遗
忘在土坑里的老太婆，只是为了搏我们一笑吗？或许吧。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高桥作品中的那些老人——错乱僧、八宝斋、
可伦老太太、人鱼村的老太婆、戈薇的爷爷、冥加爷爷、枫婆婆以及短篇
中的老人们，他们几乎都以一种丑陋而可笑的形象出现，在皱皱的皮肤后
面，常常隐藏着看来非常变态或幼稚的心理。高桥是在刻意的丑化老人吗？
可是，你看那种无奈，那种对挽留不住的青春近乎变态的执著，那种不服
老不行的无奈，那种在嬉笑怒骂间刻骨的无限眷念……透过纸面，依稀可
以看见人到中年的高桥对生命的本能思考——永恒的青春美貌与转瞬的年
老色衰，哪个，更残酷？
终究，这样或那样的河，是不能勒住缰绳，回到最初的那个起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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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漫游犬夜叉论坛内部刊物《极酷》杂志创刊号写的一篇文，现在贴过来似乎颇有些骗钱的感觉（汗……）。杂志已经出到第三期了，欢迎大家来随便看看，玩玩，顺便提提意见。地址：http://inuyashabbs.net/leo5000/cgi-bin/topic.cgi?forum=1&topic=8454&sho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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