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乐曲,即使不时跳出些特别的音节,整体上总有一种主调贯穿始终;而一般来说,最初的乐章则奠定下主调的基调。人生如歌,这样的类比一般来说是恰当的。
约翰,这个人异于其他所有人,他演奏着名为“寂静”的乐曲。
多么可怕的旋律。它存在却又不存在,应该说它存在的表征就是不存在。空白的节拍潜伏在所有旋律的内部,再鼓噪华丽的乐曲也必定存在着停顿。每个人都有否定自我的契机,都有着绝对不能引燃爆发弱点。然而寂静所经之处,一切喧嚣倏然无声,任何的生命、任何的意义悄然丧失,这是极致的灾难,是所有生存者的梦魇。
然而,怎么才有可能演奏“寂静”,一个存在的物体又怎么能象征虚无?将矛盾结合起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显然人们都如此认为,否则值得同情的天马医师也不会背这么久的黑锅。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有没有听说过黑洞?那是种吞没一切、包括光在内的物质的天体。虽然不是很恰当,我们就拿它作为虚无的代表物。那么知不知道黑洞是怎么形成的?是失去能量的极大质量,一再进行塌缩造成的。
在这里提到这个科学假设,当然还是要借机用来说约翰。我想来试着说说看“怪物是怎样炼成的”。说到科学常识,顺带一句,龙凤胎的异性双胞胎100%是异卵双胞,长得一模一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其实如果妮娜是弟弟的话,这个故事还能再麻烦一点。题外话,不要理我好了。
“人类随基因而舞”、“环境造就人”,这两句话都没错。双胞胎兄妹是基因筛选工程的产物,智商自然不是盖的。然而要知道,小孩子太聪明绝对不是好事情,一个人记忆力太强也不是好事。艾娃在一切结束后说:“悲伤痛苦会逐渐忘记,只留下快乐的回忆。”然而真的是这样吗?起码我认为人类没办法忘记恐惧和绝望。
最初的恐怖之地是“三只青蛙”。外界力量横加干涉,未曾预料的面对与双生妹妹的分离,然而最严重的打击应该来自于母亲。母亲没有保护兄妹俩人的能力,不仅如此还做出了自己绝对无法认同的决定,之后更扔下了兄妹俩人出走。至亲形象的崩塌,对于小孩子来说是毁灭性的。孩子显然出自母亲的直系血缘,在质疑母亲的同时也即是质疑了自己本身。自此,揭开了约翰悲哀人生的序章。在结尾处,双胞胎的母亲说:“真正的怪物……是谁?”我不就此进行评论,然而约翰这个被众人名称的“怪物”,的确从肉体到精神都是从她这里诞生的。
接着,从红蔷薇屋回来的妹妹错乱地向约翰描述了一幕人间地狱。在母亲给予的打击下,还在读恶意的灰暗话本,再加上妹妹的这番经历,让约翰立时陷入了将绝望扩大至全人类的境地。而唯一例外的就是他的妹妹,妹妹是无辜的,妹妹也没有做坏事,他现在仅仅拥有妹妹这个珍宝了。可是宝贵的妹妹被恐怖的回忆所扰,约翰也对此有所内疚,于是他刻意混淆了两人的记忆。我是这么理解的,约翰对妹妹和自己进行了双催眠,试图将事实改变过来,因为约翰认为原本就应该是由自己去承受这件事的,所以这只是修正了现实而已。然而这么做,实际上是扭曲了事实。制造那个地狱者的用意,对于他们善意的期望,由于妮娜的混乱和不理解并没有传达给他;这个事实沉睡在妮娜的潜意识中,使她从这里开始与哥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约翰的确被妹妹无意识中给害了,从此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小孩子是极其固执的。小孩子也很残忍、没有道德感,他们还没有发展出柔软心灵和体贴心智的能力。小孩子的约翰,一旦下了某种定义,就难以改变过来。带着妹妹流浪的约翰,已经没办法相信别的人类了,大人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利用一下就好,然后为了避免有什么可怕的后续,用完了就直接解决掉。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生命,什么叫做罪恶,只是凭着本能做事。对他来说,把自己和妹妹藏起来,不存在最安全,不存在就无法被伤害,被人发现、注意就意味着危险,危险就要排除。
然而,他们毕竟是活人,他们毕竟是存在着的。生存着的生物对于自身被无视、不被认同又有一种本源性的悲哀。整篇Monster充斥着关于名字的内容,名字其实就是存在的证明、存在的意义、区别于他物的特点。从出生就被剥夺姓名的两人,他们的存在原本就不被认可,这个事实同时也是需要对抗、需要打破的。于是约翰行事便有了双重性,从沃尔夫将军的事件到511孤儿院的事件,约翰在隐秘中张扬,又在张扬中隐秘。约翰自身与恐惧为伍,于是更能感应到他人的恐惧之处。他为自己找到了很好的武器,他慢慢形成了行事模式,这就是怪物的雏形。
约翰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他的经历每每都让他坚定自己的看法,随着日子慢慢过去,世界渐渐在他眼前定形;而他又实在太聪明,他耍的手段每一次都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小孩子总是喜欢钻研自己拿手的科目,于是他将恐惧玩弄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就这样,一直到与天马相遇的里贝尔事件。
约翰问过冒充富翁情人的妓女:“你认为最可怕的是什么?”他自己答道:“是发现自己走到最黑暗的境地,不过,看见前方……有更黑暗的境地。”约翰接着就看见了更黑暗的境地。他的妹妹,他唯一宝贵的珍宝,在他重见过去的恐惧的晚上,由于他的杀人行径举枪射杀了他。否定。完全的否定。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妮娜的,妮娜就是世界,而这个世界否定了他的作为,否定了他作为人的存在,甚而否定了她自己。他们是双生子,约翰眼里的世界只有他们彼此,而且由于潜意识中记忆的交换,他们的人生的确是交错的。当妹妹一再追问着质疑他的时候,当妹妹向他开枪的时候,当妹妹抹消了自己的记忆的时候,他的世界毁灭了。怪物诞生了。
虽然如果天马没有救活他,那下一刻这个怪物就消失了,然而怪物的生命的确由此开始。约翰一再提到“终结的风景”,这应该是他在那个风景中徜徉最久的一次了吧。精神上极大的压力,如同物质极大重量引起的黑洞一样,终于引起了巨大的空洞,寂静的噪音形成了。约翰的生命是延续下去的,所以他的手法也延续下来,然而精神层面上的等级是不同的。约翰变成了一个人间真空、不动声色的风暴,所经之处一切尽毁。他再也没有希望、再也不可能改变,他只能蚕食周围、消耗自身直到终结。
然而这次事件又让约翰与天马缠上了扯不断的关系。他的妹妹以射杀他的方式否定了他,而陌生人天马则挽救他的生命从根本上肯定了他的存在。在他的世界毁灭之后,让他继续活下去,应该说约翰对于天马怀抱着复杂的感情,说得俗一点也就是爱恨交加。
天马贤三也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他的旋律类似于交响变奏练习曲。天马贤三是个特别柔软、敏感的人,在一定的压力下,同样天赋聪颖的天马非常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表现为不断的改变、进化。当然他本身有自己的想法和既定的人格,然而他的行动则是应激性的,救助约翰、卷入调查等等初期所作的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出于环境、他人的影响,包括追杀约翰的决定。
“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那个凶手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绝不犹豫地杀了他。让做出那种残酷事情的家伙活着,后果不堪设想。正义的记者莫罗先生,愿意陪上记者的生命消灭凶手!”由于介入天马的调查而死的记者莫罗这么说过。天马出于代偿与内疚之心,已经有了动摇。而妮娜留下的纸条,显示她想再次杀掉哥哥的意思,为了阻止她,天马踏上追杀之路,而在初期他有没有真正理解这个决定的意义,我表示怀疑。而到了后期,天马的态度开始强硬,在多数的事务上不再有多余的顾虑和动摇,这本身也是改变、进化的结果,环境需要他更坚强、更果敢,他就能做到。
说了这么多天马,是为了说明他对于约翰的意义。天马与约翰是相反特质的存在。天马对于阴暗、残缺的事务具有很强的包容力,他对于人性中积极的一面——愿望、乐观、幸福——感应力很强。他善于填补人心的空白,所经之处留下铭刻入骨的痕迹,没有人能无视他,没有人能抹煞他,约翰也不行。
这样的天马对于约翰的追寻,客观上刺激到了约翰。正如之前所叙,约翰这样的存在,有着本质上的矛盾,“这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原本就立足于针尖般的不稳定状态上。我不认为约翰具有双重人格,他先后两通写下的留言,只是他在自身的矛盾中挣扎,天马的存在激化了矛盾的斗争。我认为另外一点也是很大的刺激,那就是妹妹妮娜成为了与天马相似的人,进而继续否定他,表现为追杀。然而约翰已经固化成怪物了,他代表回忆、代表过去,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没办法被惊动,他无法改变。
在天马与约翰再度扯上关系之后,所有的人都消耗得很厉害,我想约翰也是一样。也许他是累了,也许是想要将孩提时无法做出回应的事做个了结,我觉得他是在将各方人等往他第一脚陷入寂静世界的地方带。也许他的目的只是把妮娜——他的妹妹、他的半身带到那个地方。约翰终于开始诉说。他对妮娜诉说。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也许是想让妹妹理解他的作为、让妹妹重新认同他,也许是想要说服自己、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平静,又也许仅仅是想要诉说而已;然而他的诉说产生了恐怖的回音。一个绝对不会欺骗他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人生的基点、你的立足点、你所有的理由都是错的、你做的所有的事都是错的。你的存在是错误的。
这个不存在的存在本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应该消失了。而且约翰不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虽然他不屑认同、不能遵守,但是他已经可以理解了,他所作的事情不是可以冠冕堂皇的。
约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自我消灭,就是自杀。
然而怪物终究是怪物,就算已经自我否定走到末路了,仍旧是怪物。寂静的幽灵,窒息了“和平宁静的家”,约翰将以怪物的方式终结自己。或者说,他以这种方式与天马作最后的对决和告别。虽然最后并没有得出约翰想要的结果,然而人生就是如此,不能掌控的因素实在太多,怪物原本就是此间的牺牲品。
Monster的寂静旋律,停止了。内心深处的空白音符,你会去倾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