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蘼
“又堵车了…………”
好不容易把那辆黑色的BMW760Li泊好，松之叹道，“仲达也真是的，住这种地方…………市中心有什么好…………”
灰色的高层公寓，沉重的电梯门打开又关闭，26层，顶楼。
千篇一律的房门，毫无个性的装饰，门铃积满了灰尘。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熟极而流的转动，吱呀一声，门开了。
竟然记得锁门…………啊不，这应该是上次自己离开时锁的，松之苦笑一下，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仲达！仲达！！！”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沉重的黑暗，烟雾缭绕，混杂着酒精气味，角落里隐约微暗的荧光。
“仲达你真的不想活了！！！”
冲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直射进来，玻璃缸里几尾斑斓的游鱼。
“你的鱼竟然还活着…………真不简单…………”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里响起一个低沉冷硬充满厌倦的声音，“应该说你还活着，真不简单吧。”
“仲达！！！”
终于打扫完了，松之累的歪在沙发上，西装和领带胡乱扔在一边，一手解着衬衫扣子，另一手不停的扇风。而那个人，理所当然的对着电脑屏幕，对他刚才的辛苦毫无反应。
歇够了，松之站起身，把电脑前的那个人硬拉到窗前，“不想死的话就别整天对着电脑什么都不干！”
“如果我想呢？”
反问的语句，不容置疑的语气，苍白的肤色冰凉的温度，松松垮垮的紫色睡衣，领口处露出精致的锁骨。
“那你去死好了！！！”松之没好气的答。
“有你在，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俊美的近乎美丽的面容，冷漠高傲的眼神带了一丝柔和，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我身上很脏，别靠过来！”
洗完澡，松之出乎意料的发现，那个冷漠高傲，总是缩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整天除了对着电脑屏幕之外什么都不干的人，竟然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喝矿泉水。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朦胧的光晕，衬着淡紫的塔夫绸睡衣，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
看到他目瞪口呆头发还滴着水的样子，仲达微微一笑，顺手抛给他一条毛巾。
“会感冒的。”
起身去关窗户拉窗帘，厚重的紫色丝绒，冷艳而幽雅。留给他挺秀的背影，头上顶着毛巾发呆。
“今天怎么会过来？”淡淡的问。
“还说呢！今天是你生日啊！！！”
“是吗？”丝毫没有吃惊或高兴的语气，幽暗的室内，不经意的流露紫色的魅惑。
“今天你二十九了啊！！！”
“那，生日礼物呢？”认真的眼神，伸出手，手指纤细而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那里，自己打开来看。”
指向早被扔在一边的黑色皮箱，心里还是有喜悦和期待的。
“笔记本？你买的第几台了？Apple 的PowerBook G4，不怎么样啊…………”
“17英寸的啊！1440×900的分辨率，16:10的宽屏幕，还有背光键盘，正适合你用…………现在最好的显示屏了…………整天对着电脑对眼睛不好！！！”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银色的机身，声音轻柔的消逝在空气中。
“谢谢…………”
呆了一会儿，松之有些迟疑的开口：“今天…………难得的好天气啊，一起出去吃饭？”
“是吗？”无声无息的来到他面前，猫一样冷漠而优雅。
“是啊…………远处的电视塔也看的见呢…………难得吧？…………你有多久没出门了？今天去哈根达斯，我请客。新出的TIRAMISU很不错哦，还有咖啡蛋糕，芝加哥慕斯蛋糕，薄荷朱古力蛋糕…………”
“那么多甜品，你不觉得腻啊？”
“是你过生日，才要吃蛋糕的啊…………对了，还有种叫伦巴的蛋糕，据说是因为吃起来有种‘蛋糕在嘴里跳舞’的感觉，如伦巴舞般圆滑流畅哦，要不要尝尝看？咖啡喝什么呢？Cappuccino？Espresso? 拿铁? 蓝山? 摩卡?再来杯Dry Martini？Blood Mary? Black Russia? Between the sheets? …………”
“你有完没完啊？要去就快换衣服！”
深蓝西服，浅蓝衬衫，修长的身材愈发的挺拔，仲达很少穿的这么正式呢。
“那我穿什么？”
“黑的。还有，这个。”
精致的紫色瓶，YSL，独特的香气，高雅和激情，感性的诱惑和东方的神秘。
“Opium。”
鸦片啊…………
的确是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更难得的是，仲达微昂起头，闭着眼睛享受阳光的样子 。那个总是拉上厚重的窗帘，把自己封闭在黑暗中，在酒精和尼古丁中一路颓废到底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时候，还以为他是真的讨厌阳光呢。
坐在靠窗的座位，金色的阳光细密的洒进来，空气里飘荡提琴低回的旋律，面前高脚杯里琥珀般的色泽，摇曳着千种风情，Between the sheets。对面的人眯着眼睛，目光透过酒杯若有若无的流离。
拿过他手边的杯子，里面浓稠的黄色液体，不透明，果汁。轻轻碰一下，“生日快乐，仲达。”
“去买东西？”臂上搭着两件上衣，蓝色和黑色，似乎酒喝的有点多，脸颊微微发烫。
“好。”简洁的回答，难得的顺从。风扬起仲达的短发，夜色般的黑，瘦削的身体套在衬衫里显得空空荡荡，冷色调的蓝，皮肤苍白的没有血色，眼底浓重的暗影。
“牛奶，香烟，SEVEN MILDS，红酒，GIN，咖啡，ESPRESSO，鱼食…………”
慵懒的倚在黑色车身上，瘦削的身形淡漠而刺目，仲达微微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叩车窗，“快走。”
“好吧，今天任务艰巨啊…………”
黑色的BMW760Li掉了个头，融入络绎的车流中。
大包小包的拎满了东西，走出电梯，松之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仲达…………开门…………”
“钥匙。”
就知道他不会用这种东西，松之拿眼神示意右边的裤袋，“这里。”
普通的钥匙，暗淡的银色。
“哪边？”
“右边…………”
瘦削的背影，衬衫下隐约可见肩胛骨和脊椎的弧线，若有若无的奇妙香氛，鸦片。
吱呀一声，门开了。
收拾完毕，松之对站在鱼缸前洒鱼食的仲达说：“等下，我下去拿报纸。”
“报纸？”仲达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顺着游弋的痕迹划过，玻璃猫鱼，透明微蓝的身体，可以看到丝丝纤细的骨骼，优雅的穿梭于那些七彩斑斓的孔雀鱼中。
“订了报纸自己又不看，你的信箱要挤爆了！”
抱着一大堆报纸上来，松之长叹一声，明知道仲达是个对事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订了报纸也绝对不会看，但是出于该死的责任感，他还是会对仲达说些大事小事，当然对方的反应基本上是没有反应，身体隐在角落的暗影里，俊美的脸在闪烁荧光下看不清表情。黑暗中只有松之一个人的声音，湮没在沉郁的空气里。
然而今天阳光很好，仲达既没有关窗也没有拉窗帘，修长的身形被阳光模糊了轮廓，静静的看那些鱼儿悠闲的游弋。松之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几张报纸，桌上的咖啡飘着香气，几枝香水百合闲闲插在玲珑剔透的高颈玻璃瓶中，散开的长长花蕊烟花般烂漫。
平静温馨的日常生活。
“美军准备撤兵了。”
“恩。”淡淡的应答。
“道-琼斯指数又降了。”
“恩。”
“首相亲自去植树。”
“恩。”
“今天有午夜场电影，要去看吗？”
“好。”
一丝微笑浮现在松之唇边，上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午夜场，滥俗的浪漫爱情，漆黑的影院里只有他们二人，静静的坐着，看荧幕上男男女女的喜怒哀乐，鲜花，眼泪，拥吻，甜言蜜语，激情过后的误解，最后大团圆的结局。仲达的呼吸声近在耳旁，他的手指冰凉，脸上没有表情，冷漠的眼神穿透浮华的感情。最后ENDDING的音乐响起，黑底白字，漫长的演员表不断移动，时而闪回片中的场景，教堂，礼服，婚纱，黑与白，滥俗的浪漫爱情，幸福的终场。
结束后他和他并肩漫步在无人的街上，昏黄的路灯照射下长长的黑影。他会捧一包爆米花慢慢的吃，看他挺秀的鼻梁深邃的眼神嘴角坚毅的线条，瘦削的身形冷冷的溶入夜色。滥俗的浪漫爱情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然而过了那么长时间松之仍然清晰的记得那时的每个场景，冷漠优雅的夜行动物。
那天晚上没有月光。
报纸一张张拿起又放下，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粗大的黑色字体。
“YSL又开品牌发布会了。”
“恩。”
“皇马3：1完胜曼联。”
“恩。”
“《千与千寻》得了最佳动画长片奖。”
“恩。”
“各大公司公布财务预计。”
“恩。”
“公司准备裁员…………仲达你也知道董事会那些人对你很不满。”
“不是一直如此吗？”
“………………”仲达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行为方式的人，“可是你有多久没去见过他们了？还有你的新游戏…………”
“不是已经交了吗？正好赶上季末的商战。”
修长的手指苍白冰冷，斜射的阳光逐渐失去温度，气氛微妙而不可逆的改变，意识到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破碎的旋律。
“其实他们挺欣赏你的创意，还有人设…………”
华丽，颓废，唯美，疯狂，高傲，一如仲达本人。
“他是我的理想。”
仲达妖异的浅笑，俊美的面容和他重叠在一起，美丽的不真实。
纤细修长的人影，高贵优雅的紫色。
天空蓝的不真实，满树灼灼夭夭的桃花，灿烂的盛开。
他把周围的一切都衬的黯淡无光。
他的长发是夜的深黑，华美金饰高高束起，金色眼眸里妖艳的万种风情，居高临下的俯视芸芸众生，完美的脸容高傲的表情，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舞出魅惑的曲线，只为美而存在的人。
这么美的人，令人不由自主的爱上他，疯狂的爱情。
血雨腥风中凌厉的金芒，战场上华丽的死亡之舞，面前一排一排的士兵来不及躲闪就已经倒下，他们的喉中来不及发出呻吟，失去光泽的眼中最后映出他绝美的身影，一举手一投足无比的优雅，回风舞雪宛若游龙翩若惊鸿。
死在这样的人手下又何尝不是幸福呢？
乱世中的人没有选择。
战争结束，血色夕阳下层层叠叠的尸体，他茕茕孑立的单薄身影，长发在风中飘拂。金盔金甲的男人，他的主公，骄傲的获取这胜利，其他的将军们也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只有他，一片胜利的欢愉中，只有他是那么的清冷。
虽然这场胜利要归功于他的智计和武勇。
仲达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嗜血是人类的天性，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这种恶劣天性。”
无尽的杀戮。
“这么美的人是不该沾染血腥的。”松之说。
“没有啊，”仲达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血色，“血腥只会破坏他的唯美。”
无比优雅的穿越那些残肢断臂，纤细玲珑的脚踝没有沾染一丝血污。
胜利总是属于他，以最完美的方式。
“不是只有胜利啊…………”
是这样吗？那个如此美如此强的人？
他的美丽和强大只会招来嫉妒，猜忌和不信任。
只有更强更有魄力的人，才能充分的信任他，重用他，让他誓死效忠吧。
只有那个乱世奸雄。
官拜左将军，统帅雄兵百万，猎猎旌旗下他的容颜清俊一如往昔，只是金色眼眸中寂寞越发的深重，淹没了万里河山。萧瑟秋风中他瘦削的身躯越发的单薄，淡淡一抹紫色，朦胧而忧伤。
往事恍如过眼云烟，那么多年的东征西讨，换来了北方的安定和统一，铜雀台上的欢宴仿佛就在昨夜，横槊赋诗，击剑作歌，雄浑苍凉悲壮的旋律。
东风夜放花千树。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旌麾南指，百万大军，本是气吞山河如虎，然而赤壁一场大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的满江通红，映的他清丽的容颜无比凄艳。
那场无比华丽的战役啊。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兵败如山倒的狼狈中他依然能谈笑风生意气飞扬，瓢泼大雨掩不去胸中的豪情。金色眼眸静静注视着中原的霸主，紧抿的薄唇表明了他的决心。
一统天下的霸业，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烟消云散的。
之后的日子里，他静静的看岁月逐渐染白他的双鬓，他的眼睛越发深邃的波澜不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余下深黑的夜空，漫天的星光无比的寂寞。
挥鞭遥指远处暗沉沉的军营，杂乱无章没有一点美感。
真是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呢。
“好！现在！！进军！！！用我们华丽的阵形，去击溃敌军平庸的阵形吧！！！”
华丽的死亡之舞，即将拉开帷幕。
“为什么？”松之惊呼，“为什么要让他出兵？”
“对胜利的渴望，对完美的追逐，战场上的血腥和杀戮，那样追求唯美的人怎么可能不去？”仲达冷冷的反问。
“可是你说血腥只会破坏他的唯美…………”
“他的身上是不会沾染血腥的。”
肌肤洁白无暇宛如美玉，金色眼眸高傲中带着狂热，战场上的告死天使，只有血色才更能衬托出他的绝世风华，美艳的妖异。
的确，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样展现自己唯美的机会？
可是，这次他面对的，是那个被称为“多智而近妖”的人啊。
虽然他以前的对手也很强。
但是这次………………
凄清的夜色中，他身后的旌旗迎风飘扬。
河间
张郃。
天色渐暗，漫天的夜色星光，是否如那时般凄清？
玻璃缸里的鱼儿仍然睁着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不知疲倦的游动。幽幽的紫色荧光，玻璃猫鱼纤细的骨骼，潋滟波纹中投下若有若无的暗影。
松之低下头，暗影中看不清表情，沙哑低涩的声音，“为什么，仲达？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什么？”
“为什么要让那么完美的人去死？”
“去死？”
“仲达！！！”松之猛的站起身，抓住他瘦削的双肩，“让他去死的不是你吗？你不是说他是你的理想吗？你不是那么的爱他吗？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送死？？？”
“是我吗？”仲达拿开他的手，冷漠的回答。
“为什么…………命令他出击的不是你吗？司马懿仲达？难道你是如此的渴望胜利，血腥和杀戮？”
仲达低低的笑了，眼神混合着淡漠与疯狂。
“华丽的舞蹈，是要至死方休的…………”
颓废的，奢靡的，带着悲伤的气息。
“你知道花什么时候最美吗？”
苍白的，冰凉的手指拂开松之额前的乱发，深深凝视他的眼睛。
“就是凋落的那一刻啊…………”
死亡的，永恒的美丽。
曾经无条件的付出，沉迷于爱情的幻想中。
只有爱情消逝的那一刻，眩目的美丽，才几乎可以抓到它的真实。
开到茶蘼花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