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国风•秦风•蒹葭》
今敏，应该说是日本电影界和动画界的怪才，在国外的名声比起宫崎老爹和押井守等导演也小的很多。从漫画作者起家的他，也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并没有指导过很多电影作品，印象里今敏导演指导的片子只有三部即：1997年的《Perfect Blue》、2001年《千年女优》以及最近上映而笔者也还未看过的《东京教父》。如果说《Perfect Blue》让我认识了今敏的话，那么《千年女优》则是让笔者真正沉浸于其构建的奇幻电影世界之中。
《千年女优》的故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笔者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出来也就是“一个女人对自己所爱终生执着不易的故事”。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却被今敏描绘的有声有色，以至于让人观后久久难以释怀。首先最直观的就是片中运用的近乎神奇蒙太奇手法，整部片子的剪辑完美无缺，片中主角千代子不同时代背景、地点之间的切换、转进和全片的剧情衔接天衣无缝。全片那种亦真亦幻，千代子游走于真实和电影中的拍摄手法也正是由于这种巧夺天工的剪辑而显得那么自然与和谐，丝毫没有突兀之感。其实，今敏这种独特的剪辑风格在当年他的《Perfect Blue》里就已经是出路端倪了。凡是看过《Perfect Blue》都会被那种现实与幻觉互相交织的蒙太奇处理记忆深刻，今敏的镜头就如同就是精神病人的一双眼睛一样给了观众一种难忘乃至可怖的精神体验。而在《千年女优》里，今敏的镜头则是一种美丽情愫的叙述者，而镜头下的整部片子就如同片中那位千代子终生的仰慕者立花为人们精心制作一部绝妙的记录片。另外全片恰到好处的音乐更是为了整部电影画蛇点睛，更为作品抹上了一层亮色。平泽进的手笔相较《Perfect Blue》里的那种时而压抑诡异时而明朗的风格，这次则是显得风格上较为一致，每首曲子细听其实都能捕捉些许类似的调子，然而却在影片各个不同发挥了各自独到的且不可替代的作用。若是没有了这些出色的配乐，全片势必会大打折扣、惨然失味了。
影片原声集封面
女主角藤原千代子的本身实际上就一个日本20世纪种种事件的见证人，而作为演员的她更是能够体验之前历史中的种种。看过电影的人都会对千代子时不时出现的“奔跑”场景有印象。其中有两次就是千代子快乐地向前跑去，而历史上的种种则如同背景画一般从她的身边掠过。最初的一次背景就是三十年代日本，按片中千代子自己的话来说“我生在一个盛行赌博的年代”，第二此类似的处理则是千代子通过自己扮演的角色来体验，从幕末的时分延续到大正时代最后的平静。而这两次无疑是一种巧妙的前后呼应，从而在不经意间为观者构建了一个宏观的时代背景与环境。当然，这是一个谈论“爱情”的故事，然而往往只有在乱世中的爱情才尤为显得可贵和夺目。
虽说这是一部爱情片，然而这却是一部几乎没有男主角的爱情片，片中那位被千代子思念了一辈子的画家连长得什么样子、姓名为何都无人知晓，千代子唯一有的只是那把“开启重要物品的钥匙”以及画家那句“在将来某个时候再见”的承诺和随之两人手指间的一次“拉勾”而已。然而，正是这两人间仅有交流支撑着千代子终其一生仍未了却的追寻和等待。“我一定要去建他！”这句内心的独白伴随千代子从16岁少年直到暮年的古稀老人。笔者在观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一直在自问“究竟是什么一种力量可以支撑人的情感到这种程度？”仅仅是一次偶遇后的聊聊数语的交谈？仅仅是两人之间一句毫无甜言蜜语的约定？仅仅是少女怀春时情窦初开的记忆？为了他在生死关头为她留下的一副画？等等，我为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类似的理由和解释，但都无法说服自己。随着影片的继续，我无意间想到了村上春树一个很短的迷你小说《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见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这个小故事里的男女最后并没有偶遇只是擦肩而过，但是村上很妙地写出了滋生于人心中那种或有或无的情愫。而在这部片子，里双方的这种感情却因为一次无意间的偶遇而得意展开和生长。
片中的千代子和画家，他们在毫无意识下偶遇、相识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能说已经相爱，有的只是“我们将来或许可能走到一起彼此相爱”的机会罢了，而这之后便是彼此之间的生离死别。画家被纷乱而又残酷的乱世所吞没，而千代子则是阴差阳错地也在乱世里开始了自己的电影生涯。千代子在她的每一部电影里实际上都在演绎她自己的爱情故事，无论是战国公主还是为科幻片里的太空人又或是维新时期舞妓，千代子都深深地将自己的爱恋投入了进去。而也只有在演戏的时刻，千代子才能暂时摆脱自己内心的不断滋生的感情，以至于导演大滝最后不得不藏起那把重要的钥匙，才能勉强让千代子和自己结婚。在看完电影的时候，自己身边朋友说“那个画家真是毁了她的一辈子啊，让她终其一生不能解脱。”自己则是淡然地回答：“如果没有这个画家，千代子可能也就不是我们所看到她了，也更不能成为演技高超受人热爱的演员，不是吗？”的确，如今的年代是一个不讲感受和内心的时代，我们所作的是如同算帐一般只去做看似有“利润”的事情。我和我的这位朋友看完片子，最先起的争论竟然就是“千代子这样的人生‘合不合算’？”当然，现在这个世界既然凡是都能“快餐化”“产业化”，人的感情为何不能呢？既然连“性”也能明码售价，所谓“感情”为何又不能呢？
剧中多姿多彩的千代子
渐渐地，看完电影的之后自己的心境开始略加平复，忽然间又联想到了另一个故事。记得一次在中央台的一部记录片上看到这么一个故事，江西某个山村的老太太每天都去村口等待自己近六十年前随着红军长征的丈夫回来，风雨无阻数十年，天天如此。拍摄人员问她“你丈夫可能已经牺牲了吧？如果能回来，早就应该回来了？你为什么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啊？你17、8岁等到现在你不后悔吗？”老人挥着颤抖的双手就回答了一句“他是我男人，我怎么能不等他呢？”而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猛然间又记起自己远在上海的姥姥不也是每天都会习惯似地站在家门口的院子徘徊一会儿，说是怕早已去世的外公“认不得回家的路”。当然在这个科学无比昌明的现代工业社会，心理学家们可以搬出成堆成套的理论向我们论证这其实是一种心理强迫症，严重了甚至是一种病态需要纠正矫治。也许有朝一日当人类的情感也能完全数字化就如同程序般解析，但幸运地是我可能不必看到这一幕。记得电影里千代子说，‘她最喜欢睡莲’而睡莲则象征了‘纯真’。的确，在笔者看来也正是这种“纯真”才能让千代子如此执着地去追寻。渐渐地，自己开始明白过来，这部电影本身并不是在说服或是告诉大家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种“爱情童话”，而是透过这个故事向人们展示一种生活的可能状态以及人们可以作出的生活抉择。虽然，千代子一次次奔跑着去追寻记忆里的那个人，却又一次次地落空，但这并不是所谓对爱情和恋人不可救药的痴迷或是愚蠢。实际上，千代子很清醒，她明白那个画家或许早就死了甚至根本就没有实实在在地存在过，只是一个不可触碰的幻影而已。实际上那个阴险丑恶的老太婆正式千代子自己内心的一个倒影而已，她冥冥中知道所谓客观现实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千代子在临终一刻，立花安慰她，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定能找到那个“他”，而千代子却如此说到“究竟会怎么样呢？不过，其实结果如何也都无所谓。我一直以来追寻他只是因为我喜欢呀。”
尽管这是一部构思奇幻拍摄更是别具一格的影片，而整个故事又是那么有传奇色彩或是童话意味，然而却让我觉得如此真实。也许千代子寻找的并不是爱情，也不是自己的一见钟情者，而只是在追寻一种感觉、一种情绪。不，或者说是在通过追寻在保持自己的那种最宝贵的情感，或许那就是“纯真”吧？在今天这个世界，也但愿我们能多多少少通过自己的追寻来保留那份心底的“纯真”。至少让我们的心灵还能存有一个不大的空间来摆放一些所谓“不切实际的童话和梦想”并时刻保留着那把可以打开他们的钥匙吧？
也正如片尾曲中那样唱的：
绽放吧——莲花！映照着你的世界 有如再生！
绽放吧——莲花！映照着你的世界 每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