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听到过世界的声响。
在耳机或广播里嘈杂的流行乐之外,是否听到过树木努力向天空延展时的异动,阳光在地面愉快穿梭时的轻叫,别人从身边擦过时脚步踏起的急促鼓音,以及,每一个时间流泄的分秒里面,自己的血液骨骼所鸣奏的曲调。
主乐目.贝多芬《命运交响曲》
这是一部不正常的漫画。介绍词的第一句不得不这样写委实让我满心血泪。翻译者的初衷大慨是想让书名更加亲切和易于记忆,但拿内容去对比书名后只达到了让满怀浪漫憧憬的少女们想打电话投诉“不要欺骗民众!”的效果。即使可以把内容掩饰成“一群追寻音乐的年轻人的故事”这样温柔和平的慨恬,但画面上轮番以野田惠异型外星脸,垃圾堆超清晰大特写,团体扭曲身体攻击后,我们剩下的力气能说的话,还是只剩一句……“不要欺骗民众。”
千秋真一:著名钢琴家之子,天份极高的音乐少年,校园顶尖,众人仰慕——这种能让女读者热烈追捧的偶像标本设定不到一话就扭曲变形,王子殿下立刻就变成了落水狗。数天内接连遭遇被老师拒收,音乐会除名,女友抛弃,出国名额被抢走等等悲惨事件,而以上可能会引发心理脆弱者轻生反应的天灾人祸,其根本原因是这位千秋王子……害怕坐飞机。
然后被视为异常学生的野田惠出现了,这两个人之间触发的轰轰烈烈完全与书名式的爱情无关。(说是虎口求生记可能更贴切些)。这个古怪的女孩子强迫式的参与进千秋的生活,与她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相处,磨掉了千秋性格中无用的棱角,使之更加锋芒毕露却圆滑变通(大慨是从抗击野兽的坚韧里幻化出来的吧……),波纹效应式的契机带动他们周遭的一切,所有人都在进取与改变着。
不想仔细去讲述每一本的进度,提前知道完整情节会令阅读时的趣味大减,所以只做包子味道广告,具体吃包子的乐趣则保留给每一位读者。
主题是古典音乐,估计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令如我一般分不清巴赫与门德尔松的人闻之而逃。然而主线只是羊头狗肉式的招牌,大师们的姓名与曲目名称完全可以搁在“记不住就看不懂”的范围之外,那些殿堂之上金壁辉煌的名字,于故事中多数时候是角色的疯狂行为与小品对白的笑料来源。这种看起来很能唬得人战战兢兢的背景无非是情节进行下去的载体,音乐学院的学生们在这个领域内的不断挑战与进阶,与少年漫画中看起来更直白的“我学会了卐解”或者“我领悟了第八感!”一般无二。
对这种设定抵触情绪大的人不妨想象一下穿着正式的演奏者们操起小提琴和长笛以升龙拳和飞天御剑流互殴的场面,对,跟那种其实没什么差别……(你们就算把我倒吊在东京铁塔上面用狼牙棒打,我也要一口咬定确实没差……)。二之宫知子虽以这些人为整个故事的构造基点,所想强调的,想表达的,却从来不是古典音乐本身。当然,也不是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主角……。
长着爆炸海卷头的男子翘着小指哭逃而去,以八字胡脸发着娇嗲;交响乐团员捧着碗在指挥者家门口流着鼻涕乞讨“求求你赏给我们饭吃”;老师指导着众人:“像光从天下洒下般一样的感觉”,配合台词的是有如晾在滩上翻白眼的鲤鱼一样的表情。女主角无比严肃的对家人说“把养老积蓄金拿出来”,下一格就被亲人围揍。无数次质疑“这真是讲古典音乐的漫画吗?!”,我说二之宫小姐,不要一本正经的讲这种冰至绝对零度的冷笑话啊……全书通篇无时无刻都存在着调侃,作怪,扭曲的表情和身体。但这些不管哪个都离正常人类有偏差的家伙们,即使上一格还有如神农架的野人,转眼间就能西装笔挺的去奏响几百年传世音调。
世界级的顶尖大师是个流连少儿禁入场所的无耻老头,翻页时拿起指挥棒时便是淡定天下的国王。这部漫画中几乎所有角色都是双面人物,生活中的邋遢搞笑完全不影响他们在舞台上的贵族风度。画面是文字的进阶,音乐是语言的尽头,二之宫知子将这两者轻易相溶,然后让它们在春晚相声和庄严正剧间频繁换脸。这必将成为经典的一部作品,在不知该狂笑还是该感动的逼迫中濒临错乱打算靠抽签决定的我如此确信着。
千秋真一.格什温.《蓝色狂想曲》
天才,高大俊美,家学渊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这种本会催生男读者将之打至毁容脸的设定,在他无数次被野田惠折磨得由王子激突为驯兽师时转化为敬仰圣者的同情。音乐学院的女孩子们在远处咬着耳朵私语,为目睹千秋真一忧郁的叹气而欢欣雀跃,但她们若知道当时千秋心里想的是“晚饭要煮什么呢……”,可能会把带梦幻字眼的感叹吞回去噎到自己鼻孔堵塞。那双以后会在维也纳拿指挥棒的手不得不操劳于厨房间,只因隔壁有只叫野田惠的饿狗每晚会敲着碗跑来乞食。可见不管你有怎样的高贵气质,一旦遇上鼻涕虫一般的粘巴达星人都只能出演人间惨剧。千秋大慨是如来转世,才有这样大的忍耐力收容野田惠这地球残渣……
千秋真一这样的人,初始基础的完美本会让他使人难以有亲切感,但在无数细节的修正下,成为了我们会嘲笑,关心,同情,为之而紧张的朋友甲。这家境富裕的少年,在禀持严格的自律主义的同时,对音乐拥有激烈焚烧般的热爱,有如《蓝色狂想曲》般,以冷色的基调演出了炙热的姿态。刚出场时的自大,也在后来试着向人低头,道歉,体谅中变成了孩子气式的性格组成部份。即使拥有非凡绝世的才华,也仍然在提前整夜的温习,废寝忘食的钻研,为前行路上的障碍和失败,发自内心的苦恼和挣扎着。实在不能忽视他的努力,所以没有办法不欣赏这个角色。
但话说回来,千秋,学会和团员相处是很好,不过这好处,和要容忍野田惠比起来,还是完全划不来啊……你真的不考虑把她扔进垃圾车吗?
野田惠. 施特劳斯.《提尔的恶作剧》
野田惠,女主角。对她的总结只能到这里,再要往下,手指无视大脑意志自动惨叫着发出抗拒反应。我们其实早已经身经百战刀枪不入,不管看到多出格的角色以各种造型爬行出场也能眉角不动。那些千篇一律的少女漫画主角,无外乎长相平凡,脑子蠢笨呆,除了善良一无是处,标本公式一般量产,所以偶尔出现娜娜这样的角色才会令人惊艳。而野田惠,一想起她仍然只能到“女主角”三个字那里卡壳,然后浑身颤抖。“她的整个房间都被垃圾堆深埋在下面,想看到床只能用挖的,”“脏得连猪都不如!”“此人的人生用‘猥琐下流’这个词就足够慨恬了!”。在漫画里她的绰号也只有“偷便当的妖怪”和“苏门答腊人猿”这种类型。“野田惠不像女孩子”已经是最温柔含蓄的菩萨式说法。如果要用哲学脸来装一下深沉,那就是:这个人已经超越人类的境界了,完全不是性别的问题……。
好吧,就算我一想起得介绍她时表情就如千秋真一一般满脸绝望,至少还有最后的理智让我记着推销员的基本守则是不能说商品坏话,以贝多芬的爷爷的名义起誓,诸如“野田惠活在世上就已经是宇宙的错误”之类的句子……即使是实话,就算是把我串在巴西烤肉架上烧,我也绝不能讲……
更可怕的事情在后面:二之宫知子竟然在后记里面说这个角色是有原型的!看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大慨跟听到电视里面播放:“奇幻作品中的超大型变种食人蝗虫确认存在于世”的新闻差不多,从周围朋友的反应来看被吓至精神恐慌的人怎么看也不止我一个。喂,地球上难道真的有这种伪装成女孩子的恐怖物种吗?拜托不要随便揭露这种会让男读者人生观崩溃的事情啊……喂。
合奏曲.布拉姆斯.《欢喜之歌》
不要指望能在这部作品中看到正常意义上的爱情。里面的爱情元素与其说是少女漫画必备因子不如说是格斗戏刺激点,把野田惠对真一的追求录下来就可以标上《妖怪妄图袭击人类》这种名字当做求生惊险片拿去卖,像其它漫画中会出现的:魂不守舍挂念对方,一想起来就满心羞涩的场面,这两人都死到尸骨无存时都不可能出现……厮打逃窜至第九本双方也仅有一个拥抱而已,但当那难得一见的镜头出现时,就算把脑子中所有浪漫成份都掀出来再翻倍,也只想得起“人与狂暴兽和谐相处”之类的词……作者其实完全不必特地出来否认该片尚没有真人化迹象,不用说我们也明白,她和能演她的女性都是世界仅存的濒危动物,若日后真有谁要担纲野田惠,该扮演者实在得有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大无畏献身精神不可……
二之宫知子的画风估计很难在国内大红大紫,我们不少人都习惯了动漫里出现穿着仿若随时会在街边演舞台剧的角色们,说话带着吟诗般的腔调,举手投足都有华丽戏目的效果。而她笔下的人物们,从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衣饰与构造的变形,动撤九头身甚至十几头身的恐怖夸张更是绝无可能存在。那些人的身体线条在画页上干干净净的舒展已是最大程度上的赏心悦目,丝毫不像一些作者需要用繁复的网点才能掩饰能力的不足。全书中几乎所有分镜都有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尤其在描写音乐会场面时所营造的气势已可堪称力透纸背。
去年传来消息,连载迄今突破十五本的《交响情人梦》获日本三大漫画赏之一的讲谈社漫画大赏,年底调查中亦排上05年人气第四名,排在前面的是《NANA》,《蜂蜜与四叶草》和《流星花园》,联想到它题材的冷门与作者本身原本的小众化,这样的成绩与550万套可称另类。一没有讨好读者的基本设定,二没有接受度高的大众桥段,在一个商业化堪称完美的运转体制里,这样几乎分解不出必红元素,甚至爱情戏都少到难以计数的少女漫画居然能如此横扫千军。但稍微一想便不难理解,古典音乐与相声式冷幽默都只是外壳,如果这漫画里只有这两点,它不过是一部优秀的小品。
而它堪称经典的原因,则是在穿插在搞笑过场里显露的,那些人如我们一般琐碎的生活,却又如我们一般以微小的力量奋力往目标攀爬的场面。不管是天才的千秋,还是被称为笨蛋的阿峰,连看谱弹奏都不会的野田惠,独在异乡思念家人的李云龙……那些被嘲笑打击,屡屡受挫而绝不放弃的人们姿态,才真正触及了我们掩藏的神经。
谢幕乐.维尼亚夫斯基.《传奇》
你是否听到过世界的声响,听到胜利时几乎可以冲破肌肤弥漫全身的喜悦,与看到自己的能力极限不能突破时的沮丧。是否听到过成长的尖锐与欣慰,无能为力时在人前隐藏的痛苦与倔强。挣扎,愤怒,高兴,苦中作乐,努力,满足……当这些写下来即不醒目也不华丽的词融合在自己身体上时,奏响的是任何高贵乐器也无法比拟的乐章。
我想我明白二之宫知子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什么:同样的曲目和音符下,数百年来无数演奏者的音乐都从曾不重复,看似千篇一律的寻常生活里,我们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当自己的道路每一步都困难却真实的踏印而来,举目眺望前方的时候,笨拙而竭力的站在那里的你,是否听到了世界的声响?
我们都知道,除了音乐与微笑外,还有一种东西足以击溃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地域与种族的差异,那种举世共鸣的语言,叫做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