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喃喃,自语,无法连接的断章——写在七人冢前
七人冢前。青色的微雨。寂冷的石碑。空气稀清而肃杀。提一壶清酒,仰头,咕嘟嘟直灌下去。凛冽的液体,烧灼着喉咙,似溺水时水涌进肺部般的灼热。
然后胸腔有炸裂的痛感。原来,酒精不仅仅只是让人沉醉的液体。它也有杀伤力。让人明白,其实活着,是不可以想太多的。
对不对?蛮骨。当你独自一人在兄弟们的墓前独饮时,就已经知道,那所要到来的,必是虚空。或者说,看着他们萧索的墓碑,你只觉虚空。
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什么也不能说出口。因为心里清楚,一切已不复从前。
我本欲张口说,你这家伙又徒然感伤了,那种清冷寂寞的姿势无端就让我难过。这一程,原本无需交代给任何人。来,或者去,皆赤条条。不牵挂什么。亦不被什么牵挂。
可是我看见你清俊的脸上双目灼灼似烈焰。于是缄口。未敢去刁难你那番清冷的心情。看着你起身。上路。眼角眉梢是掩也掩不住的落寞。
在阴暗的森林里。阳光被挡在高高的树冠之外。你静默地行走。枯枝在脚下发出断裂的声音。
此时,生也不是不好的。
我想你只是在寻找失散的兄弟。哪管空间辽阔。时间盛大。只是人生的际会有它的定数。离合与聚散没有什么缘由。我知道你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承接任意一种可能的准备,但到底还是在乎的。想与兄弟们结伴,长久地行走下去,热闹下去,却一再地减员,已经来不及懊恼与遗憾,只是耿耿不能释怀。
我犹自抚着灼烫的喉咙,酒精的余味还未散尽,于是黯然。谁亲近你?你亲近谁?你所见所想,说与谁听?谁殷殷念叨你?谁期盼你归来?数里之外便是你所看不见的碧蓝大海。海面下幽浮着斑斓珊瑚。
人生如大海奇诡。如珊瑚绚烂。即使是身为杀手,快意恩仇流落江湖浪迹天涯,也不能不迷恋这生之甘甜。
可惜。你甚至不能给自己一个将来。因为你知道,我们活着是不可以想太多的。
其实戏里戏外,都是一样。画里画外,结局都不会改变。
忽然想起蛇骨妩媚的笑容和那一把妖娆的声线。那是一个纯洁无垢令你热泪盈眶的孩子。蛇骨刀起落处鲜血飞溅犹如漫山遍野的樱花。这情景是如此地动人以致于我屏住心跳几乎要无法呼吸。那时我想就让一切是非公理正义道德见鬼去吧。人总有自己的好恶何况如果身在乱世就有杀人的不得已因为你别无选择。
还有爱的自由。就算从来没有想过要与谁厮守如果能够短暂地邂逅毕竟也是一种幸福。不过世俗的温情是你们所不屑的,那些久远的东西早已湮没在更加久远的硝烟血火中随着你们惊人的令人绝望的成长而灰飞烟灭。
人活着不外是相见。在此时。彼地。随时随地。不停地相见。你们遇见了彼此而我遇见了你们,然后就算其后人物接二连三地不断登场我也不会忘记就算转眼已经结果分明生命已经长出许多枝节。
所以我只有在清明时节来到你们的墓前。拎一壶清酒怀想蛮骨寂寞的姿势再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听见自己说这许多细碎的话语,我还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许多的不需要别人听懂的话。四周雨水淅沥,面前是你们静静长眠的墓穴,此情此景我忽然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我记得蛮骨的发辫,漆黑光洁如果散开一定如海藻般浓密纠缠;蛇骨的嘴唇,张开口来那一把妖娆的声线;炼骨的眼睛,眼角长长瞳孔深黑,应该是叫作丹凤眼的。我记得蛮骨跃起身来轻轻拢住起舞的蝴蝶,手掌开合间蝴蝶斑斓的翅膀微微翻飞;蛇骨艳丽的衣裳,裙摆前襟高高束起露出细瘦光洁的腿,挥刀间血花四溅织锦的衣裾处宛如缀上最鲜艳的樱花。我还记得蛮骨握住蛇骨的发钗,不动声色间紧握的拳头似乎要滴出血来。是的。我记得。像记得故事完结人声沉寂时黑与白相间的字幕。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怅然。
生命可以这样简短激烈。而我的生命,则一如既往,冗长,无可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