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转头，右边是体育馆新被粉刷过的铝合金窗户。最上层的因为缺少人打扫的缘故，而显得灰蒙蒙的。仙道眯着眼，稍微移动一下他的浅色眼珠，阳光落在脸上，他皱皱眉，伸懒腰，揉眼睛，眼神没有焦点地望向黑板上的时钟，费了好大劲对准焦距后，摇摇头嘟哝了句什么，又趴回到桌子上。离下课还有一刻钟。
体育馆的走廊上还是有很多人来看，篮球社的训练从来热闹。仙道坐在更衣室里穿着套了一半的球衫对着手机上亮亮的蓝色屏幕一直笑，笑到眉毛微微地朝上扬起，然后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按下去。植草走进来时就看见他对着那只从手机屏幕的左边旋转到右边再回到左边然后继续旋转到右边的信封把嘴巴咧成让人难以忽略的弧度。
植草走进体育馆的时候鱼住正在集合队员，他清了清喉咙心想今天跑步的圈数会比昨天多两圈了：“队长，仙道他有事请假先回去了。”在鱼住的眉毛目标坚定毫不犹疑地往眉心移动成一条直线时仙道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走进了地铁站，心情很好地给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妹妹让了座，心情很好地走出了地铁。然后发现下错了站。
远远看见学校大门的时候仙道弯下腰喘了口气，看了看手表，心里想着那个人不知道是把眉毛皱成什么样了，或者是干脆走了，想着想着眼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终于走到体育馆外头，看见那个人抱着手臂闭着眼靠在墙上，一脸冷漠的样子，仙道想难道又睡着了，走近的时候碰碰他的头发，完全没有反应。真的睡着了。仙道抬起手臂比画熟悉的曲线，手指像是有了眼睛的知觉，理所当然地行走在他的侧脸上。
睡觉的人理所当然地醒了。他瞪着仙道，被瞪的人一脸无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
“我下错站了。”
……
“然后跑步过来的。”
……
“所以你载我吧。”
瞪到无力，转身往学校的车棚走去，顺手把书包扔给那个迟到了还是毫无自觉的家伙。
“唔——唔唔，恩恩，那就这样吧，再见。”挂断的时候就把手机也关了，全然不顾鱼住的大嗓门在电话里喊得响亮。仙道用手指按按眉头，想着明天该找个什么理由来避免鱼住必然会给自己增加的训练。抬头时看见流川用指关节敲打着干净的木制桌面，眼神散开半天然后集中到他身上。挑挑眉，不出声。
“我说——”仙道说着用下巴指指对面，“怎么带了这个？”
流川眼睛往下瞥了瞥。书包。没什么啊。
“包里的球——你们今天不是不训练吗？”
“待会一对一用。”不耐烦地看看他，听说头发硬的人特别笨，果然。
仙道忍不住又想用手指去揉眉头了。他想呢，怎么会特地通知他湘北今天没有训练，原来这家伙还是想跟他打篮球。艾——特地在地铁上买了这个礼拜的影片介绍来看呢，仙道摇摇头，加了一块糖到杯子里：“那好，等会输的人请客。”
“我要吃七景那的乌冬面。”顺便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仙道往咖啡里加第四块方糖。吃这么甜，怎么不干脆点一杯糖来？
“哎—哎—待会请客的可不一定是我哦。”顿了一顿，“另外，我想吃的是鲷鱼烧。”
神奈川六点时的天空是仙道特别喜欢的亮色，隔着空气似乎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球场栏杆外隐约传来附近民居门上挂着风铃的叮当声。
仙道摊手摊脚地靠在球篮座架上坐下，附带说明：“嘿，休息下吧。”特地逃掉了下午的训练坐了那么久的地铁跑了那么远的路然后到这来作强度更高的训练，已经和他的打算差得很远了，他可不想让流川把自己跟那个圆圆的橡胶制品划上等号。
“再比一次。”完全无视了他的提议。
仙道动动，给自己的背换个更舒服的靠姿：“六点的夕阳很漂亮哦。”顿一顿，“很适合看呢。”
流川放下球走过来，仙道抬头准备露出个国际标准八颗半的笑容，在延展到左数第四右数第五的时候被噎了回去。“再比一次。”
简直要败给他了，仙道揉揉因为笑容停顿得太突然的而变得有点僵硬的脸颊，感觉刚能看出点轮廓但还被夕阳遮住了大半光辉的月亮在流川的肩头摇摇晃晃往树梢的方向移动，留下条微蜷的痕迹。“你们周末有训练么？”
流川拿眼角的一点点光瞥他一眼，是不是头发古怪的人想法也都比较奇怪？“再比……”
“如果你们周末不训练的话，我们再继续比。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怎么样？”仙道急急打断那几个音节简单并且被一再重复的字眼。
犹豫一下。点点头。转身走两步又停下来：“你要吃什么？”等了一等，背后毫无动静。回头看看，忍不住又露出嫌恶的表情。这家伙经常这样莫名其妙笑得像个傻子的吗？
七景——或者说离七景不超过9条街的某个十字路口。
仙道转着手指上的球，侧脸看看流川，再看看街道左右的店铺。没有一家门口有挂出那种拉面店门口常见的布帘。他是不介意陪他散步啦，反正傍晚的空气干净到可以闻出海水的气味，可是他真的很怀疑再继续让流川“下个路口拐弯”地下去，他们明天是不是得从青岗那边搭最早的车回来上课了。
“咳咳”在刚走过的已经打烊的和果子铺的老板都把店口那块招牌的插座拉下之后，仙道清清喉咙，“我说——”那些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没赶上跟着出口的音节被流川突然停下的脚步给扼在喉里，不满地发出些咕咕声。
停顿——停顿。
沉默——沉默。
“喂！”流川终于不耐烦地瞪他。仙道又确认了一遍两边的店名，左边是个24小时便利店，右边是个糕饼铺子，有串鲤鱼旗从二楼的窗子挂下来，一直垂到店门上方那个巨大的蛋糕上，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估计是去年儿童节挂上去以后就没取下来。可是——可是完全没有拉面店的影子啊。
流川剩余不多的耐心在仙道第五次把目光从糕饼店的名字上收回来之后终于告磬。“鲷鱼烧，你不是说要吃的吗？”
仙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终于发现大概100步外那架停在石阶后的板车和画着鲷鱼的布招。
“一个鲷鱼烧，谢谢。”
红豆甜甜的香气透过金黄的烤皮渗出来，仙道深吸一口气，眼睛和嘴角一起弯成舒服的弧度。
“好了，一个鲷鱼烧。”仙道接过一个深色的纸袋，走开几步，又折回来，“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七景那边的拉面店怎么去吗？”
流川抓着书包和那一袋鲷鱼烧，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坐在后座把腿曲起来以后脚仍然会拖到地上，发出奇怪的摩擦声“哧——”。纸袋里的甜香随着风散开，他皱皱眉，把袋子拎更远一些。
看仙道毫不犹豫地又拐一个弯，两边的店竟然变得似曾相识起来。
单车停在一个挂着深蓝色布帘的门口，温暖的黄色灯光从门的下半截透出来，一直照到门外1/3米的地方。球鞋先踩进灯光里，然后是裤管。
“是这吧？”仙道转头问，顺便接过他手里的纸袋。
“恩。”掀开布帘，已经听见老板的招呼声。
“乌冬面。”“荞麦面。”
流川埋头吃面，仙道转头看。
流川埋头吃面，仙道转头看。
流川埋头吃面，仙道转头看。
……
流川埋头吃面，仙道转头看。
转头！瞪！被瞪的仍然毫无自觉地问：“你的面看起来也很不错，我们要不要换一下？”
“不要。”把碗端起来，向左移一个位置。白痴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跟着把碗端起来，跟着向左移一个位置。“可是前天不是换过吗？”
那是因为端上来的时候弄错了。再移一个。
“而且昨天也有换啊。”跟着再移一个。
瞪！难怪昨天的面味道那么奇怪。不理他，专心吃面。
“流川，你也要买吗？”三井有点吃惊地看见流川的单车停在自己旁边，怎么这小子也会吃鲷鱼烧的么？
流川愣一愣：“不。”一边继续用力往踏脚板踩下去，一边在心里狠狠地诅咒起那个始作俑者。
“阿—嚏—”陵南的某个教室窗口传出响亮的喷嚏声。
事实证明，不可以跟白痴在一起待太久。
当流川第N次把习惯性地加了四颗方糖后甜得发腻的咖啡推到对面，看见那个毫无意义的白痴式笑容，不假思索地作出把嘴角微提一提又立刻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的反应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仙道打个呵欠，往阳光的方向挪一挪，再打个呵欠。眼睛落到流川身上，勉强把快要下垂的额头抬起，眼里睡意朦胧的样子，连空气也给染得慵懒了。低头看见店里的猫咪蹭得他直痒痒，用两只手指拎起来，丢到对面的膝盖上，不出意外地看见流川表情顿时柔和，阳光洒在脸上是浅浅的温暖，然后慢慢地爬到脖子上爬到手上，一直爬进仙道柔软的皮肤里。伸一个漫不经心的懒腰，就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外面的汽车咣铛咣铛，流川皱皱眉抬起手腕：“三点半。”
“你的比我的快一分呢。”说着伸过手来。
流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摘走自己的手表，摆弄了会，然后把自己的也摘下来，并排放在桌子上：“现在我们的时间一样了。”
才一分而已，流川拿起现在变成三点二九的手表看一眼：“秒针不一样。”
表上面的秒针咔嚓咔嚓，一只比另一只往前5格，几天以后一只还是会比另一只快一分。
仙道的眉毛扬一扬，扬成平时一对一时流川见惯的角度，指关节敲到桌面的地方泛出绷紧的白色：“时差出现的时候，一个调快，或者另一个调慢，”他顿一顿，眼睛又开始弯成和嘴角一样的弧度，“时差就没有了。”过了会，“我们的。”补充一句。
流川看着他，然后继续喝面前那杯没加糖的咖啡，喝完以后合一合眼。想着自己干吗听完对面那个白痴对时差完全错误的用法之后竟然觉得仿佛午后的阳光都在眉间跳动一般踩着和心跳一样的节拍。
想不出理由。
那么结论是，白痴真的是会传染的。
紫外线杀菌呢。流川眯眼看看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