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片断•呓语,写在这个消逝的夏天
我把CD放进电脑,深夜的房间这样安静,静到只需要一点点音乐,便可以沉沦。CD是编辑寄给我的杂志样刊中随刊附赠的礼品,最新杂志,最新cd,你没有听过。
你当然不会听过。此刻的你远在大洋彼岸,我的黑夜是你的白天,我们有12小时的时差。
你不会知道,现在,此刻,我听着最新的cd,在夜最深的时候,在黑暗最浓重的时候,在最孤独的时候,怀想你。怀想你的唇你的额你的眼你的眉,直到自己心底溃烂。
你当然不会知道。不会知道炎热夏夜我伏案至深夜的辛苦,不会知道灯光漂白了四壁的苍白,不会知道幽深网络望眼欲穿的虚空,不会知道,那么多的倾听那么多的片断那么多的呓语不知说与谁的,孤独。
你从来不会知道。因为那些我们共同倾听音乐的时光早已成为过去。那么遥远,远得就像是从南极大陆到好望角的距离,容不下任何遐想的余地和意象的触摸。所以我只是轻轻按下play键,开始听这第一千零一遍的音乐,编辑寄给我的样刊,杂志的赠品。
是水一般的音乐。干净得像水一般的音乐,在房间里轻轻地流动。疲倦的,洁白的,像欲开不开的花朵。
夏天是繁花的时节吧?我却看不到任何的花朵。它们已随着南极大陆的冰封而消逝。我的花朵,已经消逝。
只有音乐,只有倾听,只有片断,只有呓语,可以深植心中,可以由一个人来完成,可以坚守到自己,心底溃烂。
•一千零一遍的梶浦由记•
我想我迷恋她的音乐决不亚于迷恋林原惠的声音,前者华丽多变,后者如月光般清冷。前者适合在深夜独自倾听,比如“canta per me”,比如“The World”,后者适合在阴暗中静静聆听,比如菲,比如千砂。
都是让人可以轻易沉沦的声音。
巴洛克的阴郁电子乐的粘稠小提琴的跳跃吉他的飞扬钢琴的明亮,我在听这第一千零一遍的梶浦由记,从《恭介No.1》到《Inside your heart》,从《pleasure》到《Liminality》,它们散发出潮湿暧昧的气息,在黑暗中开出诡异的花朵,带着命定的激越和疼痛的气味,此起,彼落,不断地涌现,和消失。
夏日的午后。女孩的长发飞扬。笑容明媚。明亮的钢琴演绎出无法抑制的思念和柔情——《恭介No.1》。
粘稠的电子乐营造出金属的质感与冰冷,那无以言状的悲凉——《Pleasure》。
巴洛克风格的阴郁与凄怆,意大利风情的演绎与表征——《canta per me》。
细得仿佛断了一般的女声,在异域中寂寞地飘荡——《corican corridor》。
…………
一遍又一遍地听。抛开所有华丽的配乐与修饰,忽略所有缥缈的声线,暗夜静极,然后会从窗际,看见烟花盛开,和湮灭。
这些充满异域风情和黑暗表征的音乐,是你所不喜的。因为随便就能找到忧郁的痕迹,让人耿耿难以释怀。生活已经是那般地不快乐,为什么还要用不快乐的音乐来拘禁自己——你向往的,原本是盛大喧嚣。我则厌恶太过浓稠的人声。
所以你在电话里终于慢慢地沉寂。我握着听筒,直到听筒完全变凉,直到严肃的沉默盘旋笼罩头顶,直到电话里的忙音终于凝固。
马蹄踏踏。落花萧萧。
所以我终于可以在深夜里慢慢地听音乐,听这凄怆的黑暗的你所不喜的音乐,听这第一千零一遍的梶浦由记。
•浮生,片断•
再见吧。你说。
我想问再见吧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再见吧是什么意思。记忆里你好似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个字。你只是笑。远远地远远地就看着我笑。高兴时对我说我们去听音乐会吧。生气时板着脸说晚饭你自己吃吧。你总是说云,我们去看电影吧。云,我们去图书馆温习TOFEL吧。云,我们去吃拉面吧。
那个眼神明亮如冷钢,笑容温淡似白玉,声音清明若云霭的你,终是有一日要做出决断。这决断不代表解脱,却代表结果。而结果一旦来临,便是结局。不必抗拒。抗拒没有作用,该来的注定要来。该走的注定要走。
我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下去。微酸的冰凉的果汁,直激得人眼泪欲出。然后惯性地打开电脑,那里有你送我的十四行诗。莎翁的十四行情诗。那些中古的英文,如隐灭的天光,罔罔的,明明灭灭,几分若即若离的况味,并不曾与谁亲近。
是的。就连中古的情诗,亦是这般清冷。从那个时代辗转至这个时代,栖身于我的电脑,也不曾改变。而我,到底喜欢这些玩意。你知道的。就像你知道我醉心于英文醉心于古典音乐,所以把清冷的情诗留给我,成了我每天的伴奏曲,可以翻来覆去地听:
When to the sessions of sweet silent thought,
I summon up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I sigh the lack of many a thing I sought,
And with old woes new wail my dear time’s waste……
仿佛一把让人沉沦的声线,虚无缥缈的嗓子,不住地喃喃倾诉:
The sad account of fore-bemoaned moan,
Which I new pay as if not paid before.
But if the while I think on thee, dear friend,
All losses are restored,and sorrows end.
似乎要一直唱下去,唱尽浮生,若梦。
终于我喝完满满一大瓶冰冻果汁,按住“Delete”——歌声嘎然而止。
再见了。我轻轻地说。
•闲花,呓语•
你说,人总有不喜欢的东西,也有不爱的自由。所以我满满两大架的碟片和书,你始终不曾看完过。
你说,人注定孤独。那许多曾在季节里开落的容颜,只是花。一朵一朵的花。
你说,再不要追赶我,只想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看别人的红红绿绿。
我竟不曾留你。我一向不曾留任何人。既然人活着不外是告别,在此时,彼地,不停地告别,那么我们也终是要告别的,挽留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不过多挨得一刻时光而已。所以我和你微笑着作别,然后转过身去,用一生的时间,记取这次别离。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接二连三登场,我却只记得你,只看见你。就像记得季节里桃花的开落,流云的翻卷,还有我把手放入你手里时的温度。我们曾经在一个喜欢的城市,听喜欢的音乐,坐在喜欢的酒吧里,喝含酒精的饮料,身边充满暧昧狂欢的人群。然后我望向你的眼睛,在那里看见了自己。沉静的,带着一点点落寞的样子。后来我才明白,不管我望向谁,看见的,都只是自己。
迷醉的,其实只是一瞬。聪明如你,又何尝不明白。之所以会这样沉迷,是和沉迷音乐的沉沦感有关。一旦遇到喜爱的乐章,便想再听再听,不要止息,在眼睛再次睁开来以前。在嘴唇再次张开以前。
而一瞬+一瞬,则等于永远消失的,过往。
•最后之夏•
《恭介No.1》的钢琴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整个的夏天挡着我,暗夜挡着我,你挡着我。没有阴郁的巴洛克粘稠的电子乐跳跃的小提琴飞扬的吉他,没有华丽的配乐与缥缈的声线,没有眼神的游离往昔的深陷,直白简单明亮的钢琴,犹如一朵花凋谢的过程。
最后之夏,消失于我回头的一瞬。
在我孤独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