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诸位所知我是一只土拨鼠,经常会纠缠到些TOOOOOOOOOOOOOOOOOLD的问题里去而且有时还以此为乐。譬如这个尼天谈也是这样。关于两者的八卦与非八卦大家已经玩得很多了,听到过一个比较有趣也蛮有人气的结论,说:天是尼的第一大同人。与此相似但比较保守的说法是:天的灵感得自于尼。这么断论无可厚非。尼被人认为灵感得自一个好莱坞版的《十诫》,和前两者比起来,天与尼的相似还更多些,不过更确切地说来,天是把尼当作一个潜在的对手了。这很明显,天在向一个已经存在的高峰(当时说来。以历史的眼光还原………………)挑战,故意采用相似的故事轮廓和背景又故意唱出相反的调子。它没有同人故事那种在一个框定蓝图下修修补补添花加叶的传统气质,而是整个呈现为一种蓄意的颠覆。因此你不妨说:天的宫殿是在尼的遗址上建立起来的。于是读天的乐趣也就有了两层,一是赏它的宫殿,二是揣摩它的底基。
关于女主角的颠覆是最明显也最常被提到的。筱原似乎对细川的媚美倾向不太满意,民族感情大发,特地把供人赞颂的女主角从美国人(插花:自这美国小姐炸掉巴别塔N多年后美国人的炸弹居然真的落在了巴比伦大地上。)改成了不折不扣的大和女子(而且还加了个北国来的神官,将金发碧眼神话敲得稀巴烂),内内外外除体形娇小(反大母神原型?)外全是对着干的。以如今的审美眼光来看,夕梨似乎比凯罗尔要讨喜些,因为她给人“像样”的感觉:能干,可以辅佐王,可以与男子并肩而立。相比起来凯罗尔就像个麻烦的芭比娃娃(近来更有朝白痴发展的趋向)。不过如果琢磨一下,你会发现真正强悍的实际是凯罗尔。她强悍在骨子里。孤身进入古代的她始终秉持着现代文明的信念,即使在爱情(这是少女漫画里至高无上的东西,不能照日常的理解,要作为终极GOD来理解)中也坚守自我的独立和自由,无论这些与古代世界的次序,与她所获得的地位怎样格格不入,她都没有放弃。而且正是因为她没有夕梨式的武艺和指挥力,她内在的强悍才更加奇崛。
举个例子:当爱人有另外娶老婆的嫌疑时,凯罗尔马上跑人,跑不掉就决心独自在深山活下去;而夕梨的选择是在嫉妒中忍耐,继续留守在爱人的身边。凯罗尔天真得像堂吉柯德,倔强得像简·爱,夕梨却以我们非常熟悉的,甚至是天天实践着的方法,向外界的法则自觉妥协。夕梨是现实的。无论多少传奇加在身上,她给人的印象还是日常的平凡的市井女子。她没有凯罗尔那种特属于知识分子的脆弱的清高无声的强。
两个人的奔波也是这样。夕梨出远门都是被动的,占据主动位置的是男人和外面的世界,即使她自己说她要去哪里哪里怎么怎么其动力也必是为了给卡尔(凯鲁,等等,随便)谋福利,就像《天是红河岸》这个书名所暗示的那样,夕梨的人生不知不觉地以卡尔为中心了,充当起绕太阳运行的忠实金星。而凯罗尔的颠沛流离问题则大多出在自己身上,她对历史的如痴如狂永远是祸乱的罪魁。(比较极端。意思是同《天》的生离死别都没法避免比起来,《尼》总给人“本不必如此只要那白痴有一点自制力”的印象。)乍一看凯罗尔是麻烦的而夕梨是不麻烦的,但只要跳出麻烦不麻烦的围墙,就可以发现凯罗尔拥有棱角分明而且磨损不了的文化品格,这使她足以成为一种异质的标志独立在古代世界。(假如细川肯花些力气在这种内外的抵触和碰撞上,尼就可以提一个台阶了。可惜她没有,她只是简单地让外界向女主角俯首。于是对话的可能性被削去,仅剩下庸俗的征服。)夕梨没有这种力度,贤干的外表掩饰不住内在的软弱和驯顺,她只是个比较幸运的被同化的人。
设计上的差异大抵如此。至于具体的塑造,凯的走形就不说了,而且这个梦营造得太过火,细川根本把握不住分寸。筱原在这个方面就要好很多。筱原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想把夕梨写得和凯罗尔不一样,稍微有些捉襟见肘。
无数的人唾弃凯罗尔,然而她在《尼》里还是见鬼地光彩照人,算一算占光比例来讲夕梨绝对比不上。这固然说明女性塑造女性有女性的高明之处(我听说筱原是个老头),但也说明尼写的配角实在太糟糕。看起来细川的策略和我党比较接近,抓大放小,属于火力集中型。书虽然画了一箩筐,出场的人头手指加脚趾都点不过来,但除了四巨头剩下的就都是龙套了,最多有些大龙套小龙套的区别——若亚尔安嘉芙娜的焉属于大龙套,若宫女甲士兵乙的焉属于小龙套。相反,天的配角则精致很多,不少都有完整的小故事配着,甚至充当过一时的准主角,有层次,有血肉。有时候还会注意不喧宾夺主(有时候就不管了)由此牵涉到情节的构架,细川是集中而单调,筱原是丰富却芜杂。
在男1号2号的塑造上,以老鼠略带混合散光的近视眼看来,差别不大。其实最初我觉得尼和天都把两位男角写得太像了,性格差异不突出,不好。后来却突然悟到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特色——他们不是要写苹果和香蕉的不同,正是要写苹果和另一只苹果的不同。
至于差异:尼画两个男人是画瘸了,只有一个“情”字出挑,其他方面都画成了狗矢。或者说正是它的瘸成就了它的特色,就像妥斯妥耶夫斯基因其不健全而胜出鸡群(对不起,不是个恰当的比喻。意思一下)。天择其不善者而改之,把两个男人作为完整的人来塑造,花了很多力气要展现男性世界的广袤。在这种情况下它所阐释的“情”也就与尼大相径庭。相较而言,天中的“情”更像一个把伙伴间的信任、扶携与男女间的色欲冲动简单相加后得到的和。这不是爱情。或者说,不是我们所熟悉的爱情。但如果往好处说的话,是改写了少女漫画的爱情模式,带来新鲜的空气和开阔的视野。
从整体来看,天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稳定水准,而尼很明显有成长期与半衰期。这使得尼更容易遭人诟病。其实这种不满是可以过滤掉的。我会很没新意地说它们各有短长,因为它们各有自己使力的方向——尼的野心在于梦,它要编一个梦穿透时间,如大河般潺潺不绝;天的野心在于天下,它要构建一个广大的天下,再让它化为虚无。因此尼中的世界是按少年人的逻辑运行的,而天却是一个成人地带。尼更内心化而天更注重外在的行迹。细川需要克制一下她抒情的冲动,不要像X到处乱抛碎玻璃、碎花、鸡毛那样乱抛罗罗嗦嗦的内心独白,这拖住了它的进度又无助于容量的注入,并且早就失去了往人物内心深处开掘的能力。筱原则太沉溺于他半吊子的阴谋诡计,掉花枪的精力有点过剩。
关于那有人重视有人无视但总免不了谈谈的历史材料的把握和运用,平心而论,筱原要地道些。应该说细川的态度是不太经意的,带有业余爱好者的习气。而筱原因为存了刻意超过细川的心,对自己就苛刻很多。天的时间和地点都具体可查(虽然我没查,不知有无BUG),展现的事物也比细川那里更丰富、细腻、深入、有层次。可能显得刻意了些,但大致分寸不失,没有流于炫耀。细川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活博物馆,而筱原是把我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注,不以尼天以外的东作参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