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和风
文/阿杲
壹
日落天黑,十八岁的我拿着新买的CD回到家里。随即打开音响,仔细聆听BEATLES那首《Norweglan Wood》。忽然之间,如同村上春树那部《挪威的森林》中的情节一模一样,往事竟一幕幕涌上我的脑际,并且轻轻叩问着我的心扉,叩问我已然逝去的童年与尚且苟存的青春。顿时,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年代,那充满无限美好憧憬的年代。诚然,那时湛蓝的天空,那时翠绿的草地,那时无邪的伙伴,还有那时轻抚脸颊的和风,这些都无不一一出现在我已渐渐远去的思绪中。
我怀念一切,包括已不再如儿时那般有趣的游戏。
贰
记得七岁那年,每天就只知道玩,不论天气好坏、刮风下雨都是要出去的。没有烦恼亦没有爱情的我尽情地在阳光下奔跑,在细雨中沐浴春天的气息,尽情感受着什么是快乐。
年纪尚幼的我有一个最大的梦想,便是能拥有一部游戏机。至于它是哪家公司出品的游戏机这一点我倒是毫不介意,因为当时我对于任天堂和世嘉是一无所知,故也不会去计较这些琐事。但往往事与愿违,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能实现这个“宿愿”。
这段时间固然难过,幸好一位同伴慧眼识英雄地买了一部FC(此名称是在五年后才得知的)。我和其他几位伙伴便每天都到他家里去玩《超级玛丽》、《魂斗罗》、《街霸》等等很多游戏。或许是因为人多的关系,游戏有趣得不行。不知多少次,我都在玩《超级玛丽》时因为悬崖距离过远而将整部游戏机一同从桌上拽了下来;亦不知又有多少次,我因为玩《街霸》屡屡败给对方而气的到厨房大口大口地喝凉水,好以此泄愤。
游戏这在别人眼里不伦不类的新鲜玩意却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种记忆。这记忆就如同某样客观存在的事物烙在我心上,挥之不去。有人曾问我那是怎样的一种事物,我则回答他说:也许是一种气味,一种夹杂着春雨过后泥土芳香的气味,而这气味总是伴着那昔日的和风扑面吹来。
我就是如此的热爱着游戏,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叁
那个“宿愿”在我九岁时毫无征兆地实现了。父亲没有提前告诉我,我也没有过份地要求他,但他却突然买回一台FC和一盘100合一的卡带,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直到现在,没有经过我的要求便主动为我买什么的举动只此一回,以后再没发生过。
之后,我便没日没夜地守在电视前,双眼死死盯住屏幕,手中紧紧握着长方形的手柄――玩!开始或许还略微残留一些时间概念,可天长日久,便对白天黑夜也无从分辩了。每当父亲从我面前走过时,他总会对已魂不附体的我长叹一声,但我并无在意。
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这天对我的游戏生涯影响甚大。
因为已快升入六年级,而我的学习成绩却不堪入目。所以,父亲毅然决定将游戏机送给亲戚家的小孩。为此我与父亲大吵一架,还险些挨了打。但父亲的一句话使我顿时哑口无言,缄默不语。
“如果你觉得你自己的人生是游戏的话,你就继续玩下去。”
这话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讲委实有些难以理解,但我却以它为中心左右思量了好半天。最后,我做出了大概有愧与自己和游戏的决定。我决定彻底地将游戏忘掉,因为我心里只明白一点:我的人生绝不是游戏,就算我希望它是,这个时代也不允许。
一个月后,我搬家了。就这样,我告别了所有的朋友,告别了一个本该持续下去的游戏时代,继而进入了一个在我眼中本不该持续下去的现实的时代。
肆
直到十四岁时,我才又重新回到了真正属于我的世界中。
介于学习成绩还算良好,父亲准许我买了一台MD,买了《幽游白书》,买了《光明与黑暗》,还买回了一个崭新的游戏时代。幸运的是,因为父亲和自家楼下游戏店的老板交往甚密,所以我可以任意去那里换卡借卡,对此我是欣然万分。
无数个夏日午后,我和几位要好的同学迎着凉爽的风,沿长满柳树的人行道走在放学归家的路上。虽然有未完成的作业,虽然今天曾被老师训斥,但我们仍旧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最终的目的地总是我家楼下那间窄小而温馨的游戏店。刚一跨进门,鼻端便飘来老板女友身上的紫金香水味,那香味滞留在我的鼻尖,久久不能褪去。至今我只要一闻到这种气味,思绪就会忽地一下回到那时某个晴朗的午后。随后接踵而来的,是无尽的感伤与无奈。
每天放学去游戏店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游戏店的老板和女友结了婚,然后就弃下那家店铺悄然离去,再也杳无音信了。没过多久,游戏店便不知被什么东西夷为了平地,只留下一块破裂的地板砖在原地,活像一处历史古迹。
游戏店没了,但我们那颗游戏的心还在。于是我便请求父亲让同学们到家里来玩,父亲虽然同意了,却说不能影响学习,所以只能一星期来一次。
如此一来,每周的星期五都成为我最快乐的日子。一到周五,我们便聚在我那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玩《侍魂》和《街霸》。我的水平远比儿时要好很多,在赢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失却的某样东西又回到了我身上,但这种感觉总是稍纵即逝。
快乐,持续着。
伍
中考结束了,我只考上一所很普通的技校。父亲倒是没有说什么,但我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滋味。我卖掉了MD和所有的卡带,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躺在床上,看着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哭了。不是因为没有考上高中,不是因为不能进入大学,而是因为我出卖了我所热爱的游戏。学习的落后等等的一切都是我自身造成的后果,游戏想带给我的只有快乐,而我却辜负了它。我将所有罪责都加在游戏身上,而我自己才是真正的原凶。所以我不配享受游戏的快乐,也不配做为一名“玩家”。
我能做的唯有逃避与再一次的告别。
陆
曲终人散。
初中时一起玩MD的好友都已各奔东西,儿童时期一同玩FC的伙伴更是不知漂向何方。唯独剩下我自己,站在不同的地点,活在不同的时代,过着不同的日子。
时间往往能冲淡一切。十七岁时,我买了PS。本以为能重新找回什么,但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什么也做不到。失却的东西我再也无处可觅,留下的唯有孤独与寂廖。
我关上音响,取出CD,将它放回抽屉。随即转身打开电视,插上PS的电源,按下POWER,静静地坐了下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中玩起了本该快乐无比的游戏。
游戏随人和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现在,时代变了,人变了,我眼中的游戏也变了。它不再那么有趣,也为我带不来丝毫的愉快。每当我紧握手柄,凝视屏幕的时候,我便会下意识地感到岁月的无情与时光的流逝。我总想,到底是哪里不对了?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一个声音告诉我:
人生要继续,游戏也要继续。人生不是游戏,但游戏可以人生。
昔日的和风虽已渐次散去,但终有一天它会再度轻抚我的脸颊,在我耳边倾诉岁月的故事。
(200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