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花仓之乱 (上)
太原雪斋一身缁衣,端坐在屋子中央。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和尚,宽大的脑门上泛着亮光,见芳菊丸进来,就起身挪到侧座。
芳菊丸笑道:“老师不必多礼。”
太原雪斋肃然道:“氏辉大人和彦五郎大人在一日内先后辞世,你可知道么?”
“我已知道了。”
“惠探的大军已将骏府城围住,要夺家督之位,你也知道么?”
“我已知道了。”
“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雪斋满脸怒气。
“我……有一点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更为重要?你为一个女子弃国家而不顾,正是太让人失望了。”
“对不起,明日一早就出发。”
“妖女误国,我已派侍卫去将她杀了。”
“什么?” 芳菊丸惊跳起来,向门外冲去。
太原雪斋起身拦住,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堵墙,挡在门口。在他面前,芳菊丸就像春天的樱树一样细嫩。
“让开。”芳菊丸大声怒喝。
“来不及了,殿下。你来的路上,侍卫就已经动手了。”太原雪斋没有丝毫让步。
芳菊丸变了脸色,右手握住刀柄,却没有拔出来。
“当啷”一声响,两柄长刀扔到地板上。正在对峙的两人向外望去,玲站在门外。
“这是你的侍卫的刀,下次再敢无礼,取下的就是他们的首级。”
玲的身体摇晃着,玲的身体摇晃着,虽然打败了侍卫,但刚痊愈的身体已支撑不住。
芳菊丸抢上去扶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玲,你没事吧?”
又对太原雪斋吩咐:“雪斋老师,你不可再对玲下手。”
太原雪斋俯身拾起长刀,默默无言。
太原雪斋当晚就赶了回去。但芳菊丸仍担心玲的安全,安排她睡在自己卧房的里间。
“雪斋老师身边的侍卫个个武艺高强,竟然败在你手里,即使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羞惭自尽了。” 芳菊丸轻声笑着,“看来你已放弃了死的念头,接受我的约定了。”
“你……真的能遵守吗?”
“玲,自我们相识至今,我可曾有骗过你?”芳菊丸耐着性子说。
“能否让术士现在就解除黑巫术?”
“术士不在此地,四方云游去了。” 芳菊丸蹙起眉头,“玲,为何还不相信我呢?”
他解下佩刀,放在枕边,和衣躺下,看着仍在一旁发楞的玲,笑了笑,“玲,要和我一起睡吗?”
听出他话中调笑的味道,玲恼得红了脸,转身走进里间,拉上了门。身后传来芳菊丸的声音:“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路途艰险,请早些休息。”
半夜里,有侍卫前来叫醒芳菊丸。
玲从噩梦中惊醒。听到外面格子门的开启声,低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又归于寂静。玲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乏力,背后的衣裳已被冷汗湿透,粘在身上。噩梦的内容已记不清了,但那份惶急和惊恐还滞留在心头,挥散不去。玲拉开门,外面悄无声息,只有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照着房中空无一人的铺席。
夜风轻柔,送来樱花清淡的香味。玲走到外廊,靠着格子门坐下。清新的空气让她昏沉沉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深蓝色的天幕中,一轮圆月正与她遥遥相对。在山间,在丛林,在村庄,在城堡,这轮明月一直照耀着她,照耀着她奇特的命运。
“最终我将走向哪里呢?”在月光里,玲问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好累,离杀生丸大人还是哪么远,害怕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如果找到杀生丸大人时,我已经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我还能走到他面前吗?不,那时只能躲起来,再不能让他看到……应该尽快出发了,但是身为傀儡,不得自由,要么杀了芳菊丸,但他毕竟救了我的命,这样恩将仇报,可以吗……或者找到那个术士,恳求他解除巫术……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此时,夜空深邃明净,没有一丝浮云,皓月当空,繁星密布,原野樱树河流山川都笼罩在轻纱一般的光芒里,缥缈空灵,不似人间的景致。不知何处传来夜莺的啼鸣,更显得春山空旷,春夜静寂。然而玲却感受不到。在这宁静的月夜, 玲的心绪杂乱无章,久久不得平静。
一个黑影遮住了月光。玲抬起头,芳菊丸身着全套盔甲,垂首注视着她。
“玲,怎么醒了?”他在台阶上坐下,举头望着明月,“好美的月色,真想和玲在一起,静静地欣赏这春夜的月色。”他勉强微笑着,却掩盖不住焦虑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
“惠探派遣手下大将福嶋弥四郎带领四百人马,连夜奔袭而来,决心要取我的人头。”
“惠探?”
“父亲大人有五个儿子,氏辉、彦五郎、惠探、泉奘、和我芳菊丸。如今惠探是我唯一仅存的兄长。”
“他为何要杀你?”
“当今的骏河守,我的大哥今川氏辉和二哥彦五郎同一日身亡。惠探得到消息,立刻带兵赶赴骏府城,夺取家督之位,被雪斋老师拒之城外。我在此地停留了两日,被他探知行踪。五子中存活于世的只有惠探和我了,我若死了,他就是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了。”
“骨肉之间毫无亲情可言么。” 玲叹息。她想起杀生丸大人和犬夜叉这对奇怪的兄弟,杀生丸大人虽然憎恨弟弟的半妖血统,却无时无刻不在维护他。“看来人不如妖啊。”她想,好容易忍住没有说出口。
“家督之位只有一个。嘿嘿,兄弟相残,是生于大名之家无法避免的命运啊。” 芳菊丸的脸在头盔的阴影里,苍白瘦小,像个无辜的孩子,说话的语气却是历尽沧桑的冷漠。
“守城的士兵加上我带来的侍卫,不足一百人。一比四,几乎没有胜算……” 他沉吟着:“玲,我派十名侍卫,护送你出城,去山中躲避。”
“你不走吗?”
“我不能走。人生有些战役是无法逃避的。如果福嶋占领了小山城,他就卡住了我去骏府的路。一旦惠探登上家督之位,我的性命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以往都是我设计别人,这次惠探抢了先手。不管怎样这是我与惠探之间的第一场战斗,一定要迎战。”他忽然笑了笑:“若我战死沙场,玲,你就自由了。” 他凝视着玲,目光时而温柔时而忧伤,“我原以为可以和你在一起,度过一段时光……”
玲垂下眼帘,心中动荡不已。刚才,她还在寻思着如何摆脱芳菊丸的控制,此刻轻易脱身,却不觉得如何高兴,反而有一丝歉疚和不安在心底悄然升起。
“你是因为我才停留在这里的吗?” 玲问。
“是啊。以后你会因此而想我一想吗?”
“我不想。”
“是吗……也好……”
廊外的黑影里,有人屈膝禀报:“殿下,人马已集结完毕。”
“知道了。”芳菊丸站起身,目光投向深沉的夜色中,“玲,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
“你傻啊。打输了,是要丢掉性命的。你何必……”蓦地,他回过神来,注视着玲,“你何必与我一同赴险?”
“我要看着你打赢这场战斗。”
芳菊丸俯身单膝跪下,身上厚重的盔甲使他的动作笨拙而费力。他握住玲的手,双目炯炯闪亮,整张脸焕发出喜悦的光芒。“玲,你相信我能赢,那我就一定会赢。我要让惠探知道我的厉害,哈哈,我要让整个骏河知道我的厉害。”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呀。” 玲对自己说,“会后悔吗?也许以后会,但现在没有。”
这是战国时期骏河国兄弟争位导致的花仓之乱,玲在不知不觉中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