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草
清晨,柔和的晨光从半开的窗中斜射进来,薄薄的窗纸被映的透明,看得出里面丝丝缕缕的脉络。
揽镜自照,容颜美艳一如往昔,只是昔日的纯真已多了几分沧桑,眼角添了细细的鱼尾纹,鬓边甚至生出几丝华发,间杂在满头青丝间如此的刺目。
毕竟岁月无情。
红颜暗与流年换。
双挽云鬓,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苍白的面颊,添了胭脂的血色。
相思结,合欢襦。
两重心字罗衣。
窗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院子里的小鸡小鸭们清脆的叽喳声。
翩然回首,镜中映出柳一样纤细柔美的腰身,朱红罗绮在身后轻轻扬起。
“请进。”
平静的声音恬静的笑容,静谧的晨光中轻柔的带不起一丝涟漪。
轻轻推开低矮的竹扉,身形颀长气质沉静的男子,一袭长衫,深而纯粹的蓝。
唇边不自觉的掠过一丝微笑,低头逗弄那些小鸡小鸭们,看它们挤作一团争抢那些小米小虫,清脆的叽喳声不绝于耳,毛茸茸的金黄。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武者的手。
花丛中掩映的小径,虞美人细长优雅的茎秆,错落有致,深深浅浅,湿润浓艳的红,美人凄艳的容妆。
低垂的绣帘,细密的光影交错,隐约可见如画的身形。
恭敬的站在门前,俯身问候:“貂蝉夫人,打扰了。”
依旧平静的声音透着坚持,“张将军,叫我貂蝉。”
“是…………请叫在下文远。”
二盏清茶,相对而坐,碧纱窗下浓绿的芭蕉,映出满室翠色。
“貂蝉夫人…………”
还是象以前一样,尊敬的称呼,毕竟习惯是很难改的。
“文远…………”
“啊…………”有些窘迫的笑笑,觉得直接称呼还是不妥,手指下意识的摩挲茶杯细腻光洁的瓷面,“…………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貂蝉微笑,恬静中透着雍容的气度,“很好,谢谢关心…………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呢…………”
“是吗?那就好…………”
担心她过惯了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生活,下邳这样宁静的小镇会让她觉得不适应,然而…………看起来她住的真的很好…………
“文远现在也还好吗?”
“啊,很好…………明公他…………”
又不自觉的提到明公…………不该在她面前提起的…………
“明公…………一定很看重文远吧…………”
“啊…………明公他…………”
貂蝉又笑,如水的眼波丝丝荡漾开去,“天下人皆说曹公奸雄,然曹公胸襟气度,又岂为他们这种碌碌之辈所理解?”
人云亦云而已。
天下人皆说他是反复小人。
而她是红颜祸水。
千夫所指间,夹杂了多少嫉妒和贪婪的眼光。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
天下之大,他和她,却无处容身。
茶已冷,清幽的绿意更为深重。
“文远现在想必不是很忙吧?”
曹公现在已基本平定了北方,要不了多久就会南征了吧。
文远…………又要出征了吧。
自从跟随明公那日起,就决定要誓死追随他东征西讨平定天下。
现在,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如果不忙的话,可愿同我一起出去走走?…………今天,正好赶上集会呢…………”
集会吗?…………过惯了长时间的军旅生活,到集市上走走也好。
虽然人会很多。
“那么,一起去吧。”
望望窗外的天色,“好象阴下来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啊…………”
“那就把伞带上好了…………不过,只有一把。”
素净的伞面,淡雅的紫藤花纹。
紫藤花下怯黄昏。
“是我自己画的呢。”
“很漂亮。”
清晨还是明媚的阳光,现在却换成了薄阴的天气,淡淡灰色的天空,湿润的空气在指间流动。
潮湿的青石板路,墙角处生了密密的青苔,古朴的瓦当,长乐,未央。
窄窄街道上悠然漫步的人们,纯朴的神情,乱世里宁静的小镇,努力生活下去罢了。
貂蝉纤秀的背影,弱不胜衣。
曾经艳妆华服的盛舞,矫若游龙宛若惊鸿,剪水明眸流转惊人的艳慑人的媚,不可方物的潋滟风情。
一笑如宴的灿然。
淡淡的青和灰中一抹凄清的红。
“文远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闲闲的问。
“啊…………没有…………”
“呵——我也没想好呢…………那就随便逛逛吧…………”
街道两旁小小的铺面,蓝布门帘高高挂起,空气里氤氲淡淡的药香或是木香,古旧的檀木幽暗中折射黯淡的光泽,黄铜把手擦的铮亮。
“进去看看?”
“好。”
“今天人好少呢。”
“因为天气不好吧。”
老板闲闲的招呼,青布长衫青布小帽,花白的胡子,枯瘦的双手骨节突出。蓝布门帘掀起,逆光中纤细和修长的身影。眯细的眼中有毫光一闪而过。
“两位要点什么?”
“先看看吧。”身材颀长的男子开口,沉静淡定的气度。
“呵呵…………好…………年轻人慢慢看…………”
慢慢坐回角落里,昏黄的烛光摇曳,映出满脸的皱纹,饱经沧桑的清癯面容。
“…………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天气一变就腰酸腿疼…………马上就要下雨了吧…………”
“多谢老人家提醒。”
轻轻一笑,依旧是绝代风华。
“买那个吧。”
“这么快就决定了啊?”
小小的檀木方盒,黄铜镶角,黯淡的光泽,古朴而精致。
“很有年头的东西了啊。”
“恩。”
“为什么要买这个?”
“因为正好用的上…………老板,就这个了。”
“好…………”慢慢的站起身,轻锤着腰走到柜台前,“不要别的了吗?”
“谢谢,不要了。”
听到细密的雨点打在檐瓦上的声音,想必西窗下的芭蕉,更有一番情致。
眯起眼睛,捋着胡子,望着两人撑伞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雨中分外清冽的香气。
菖蒲。
“这不是用来装香的盒子吗?”
“是啊…………有样东西刚才忘记给你了…………”
“呵呵…………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呢…………”
“哦?是什么东西?”
“不值钱的东西…………而且,也不值得相信。”
二盏清茶,袅袅的热气氤氲而上,西窗下浓绿的芭蕉,疏落的雨声。
“文远…………看你都淋湿了呢…………”
“不要紧的。”接过貂蝉手中的素绢,擦拭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肩膀,“还好这个没有湿。”
金黄绸缎包裹的小小物事,似近还远的清冽香气。
打开那个小巧精致的檀木方盒,同样的金黄绸缎,穿越流年的色泽。
“很合适呢。”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文远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是啊。”
丞相南征在即,自己亦是军务繁忙,本不可能抽身太多时间。
“这个。”
貂蝉自袖中拿出一只小小香袋,手腕如玉般莹洁光润。
黑色的底子,彩色的丝线绣着交缠的花纹,年年如意。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曾经的年少轻狂。
“里面装了平安符…………庙里求来的…………”
“谢谢…………”
把香袋贴身带好,张辽回头,“不必送了。”
“不,还是送送吧。”
依旧薄阴的天气。
“文远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曲折的小径,飘落的残红,浓艳和凄清。
旁边一块空地,深褐松软的泥土,刚刚冒出丝丝柔嫩的幼苗,浅淡的仿佛融化一般的绿意。
“这是…………”
“今年新种的,琉璃草…………文远下次来时,想必已经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