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叮铃、叮铃”的,挂在酒店门口的铃铛便会响个不停,然后,这只有几十平方米的小酒店里便开始变的吵杂、喧闹,被毫无规章制度、节奏韵律的各种叫嚷声充斥着。尽管如此,悦耳的铃铛的脆响却从未被掩盖过,每当有人有意亦或是无意地推门进来,它都会克尽职守地响起那我听了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的铃声,熟悉得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音色一直都是那样,从未褪色,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倔强……
他来的时候,就是从这个挂着铃铛的门进来的,不是人多的时候,那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就占满了我视野的全部。那时,太阳也快落山了,在这个宁静又偏僻的小镇上,一个陌生的影子出现在我的酒店门口,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但那挺直的身资却使我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欢……欢迎光临……”
在人少的时候,我会这样站在柜台内,面带微笑地迎接进来的顾客,但从不象这一次,这样蹩脚的,慌张得失了笑容……
直到他走近,我才看清,一张不太整洁的脸,灰和泥土使他的皮肤变得有点黑,却仍有一种异样的干净利落。他是个军人,也许还是个有军衔的军官……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坐到柜台前,就在我的面前,脱下军帽轻轻拍去帽子上的灰,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两瓶白兰地,快!我要带走!”
军人式的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同时他把褶皱的钱放在柜台上。
我几乎被他那势头吓着了,一时半会的不知该如何反映,他瞧了我一眼,突然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呃,不……”
我去柜子上取来他要的白兰地,他一手抓着两瓶酒,向我挥挥帽子便要向门口去。
“谢了,再见!”
“呃,喂,你很赶吗?找钱……”
“是啊!要出发了!保佑我能再来吧,可爱的酒店老板娘!哈哈……”
他边嬉笑地说着,边疾步跨出店门外,豪爽的声音渐渐的远去,连同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我的酒店里。
一个准备上战场的军人,我打从心底后悔不该对这样的人存有好感,因为他随时可能违反他的“承诺”,然后留给人们一个永恒的背影,记不起他的样貌,记忆里将只有那个毫不犹豫地离去的背影……
隔了几个月,依然是太阳昏昏欲睡地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他又来了。
门铃依然和上次他来的时候一样,摇响着急促的铃声,好象是在特意地告诉我,那个军人来实现他的“承诺”了。
还是那身军装,那顶军帽,带着满身的泥土与那仿佛挥之不去的战场的硝烟。然他裂开嘴蹩脚地微笑的时候,似乎让我都忍不住开始对和平年代的憧憬了。
我的酒吧虽然开在远离战场的小镇上,可是在这种战乱的年代,似乎从不该奢望能有什么世外桃源,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在被战火侵蚀,迟早这里也会变成一片焦土吧!到时就不会再有喧闹与吵杂,到时连门铃都将沉睡,到时只有太阳还能懒洋洋地落下地平线,与这个平静的世界相约黎明……
“两瓶……”
“白兰地?”我笑着抢白了军官的话头,把两瓶酒递给他,“今天还是要那么赶吗?”
军官似乎很尴尬地弯了弯嘴角,不好意思地道:“这个……今天要拿了找钱再走吧……”
看他那么害羞的样子,似乎是个向妈妈讨糖吃的孩子。可是一但上了战场,不管怎么说都是能够面对敌人毫不犹豫地屠杀同样可能有佳人朋友在等待回归的对方,那时的冷漠残酷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出现在这样一张面对酒店老板取笑而羞涩的有些绯红了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
他拿了找钱和酒,转身便走了,这一次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下次还会再来吧?!”我急切地冲他叫起来。
“啊,可以的话,还请你多关照了!”他总算是回头,摘下军帽,留下一个恬淡的微笑。
“老板娘!来一杯白兰地!!”
出人意料的,那位军官今次竟在柜台前坐下了,满面的得意与神气,声音也显得格外爽朗愉悦。
这时候,酒店里还没有别的客人,阳光依然是那种懒散的橙黄。我于是陪着军官一起喝了起来。开始时只有笑声,没有过多的语言,不管军官这时是为了什么而那么高兴,我只想让这种氛围继续保持下去,关于战场的事,我想是不适合这个没有烽火的小酒店的。
“为什么不关了酒店离开这里呢?这里快要被波及到啦……”
忽然,军官有些惆怅地感叹。
“现在到哪里都一样的。我没有什么家人,一个人在这里把酒店开到最后不是很好?而且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喜欢我的酒店呢!”
“是啊,不然我就没地方喝酒了!呵呵……”
这个酒店还能迎接多少个日落呢?那门铃还能为多少为顾客摇曳出悦耳的铃声呢?我也迷惑了……
“你这里的酒真不错,下次我会和朋友一起来的!”
他甩甩帽子,又带着两瓶白兰地走了,门铃再一次送走了他。
每一次到这个时候,我都好象怅然若失,下一次,他什么时候再来?他还会来吗?这种自信我该为谁去要呢……
结果,他还是一个人来的,连军帽也没有脱下,在我把酒递给他的时候,他一脸的木然与无奈。
他站在柜台前,依旧是挺直的军姿,久久未有出声。看着柜台上的两瓶白兰地,他好象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要一瓶就可以了,谢谢。”
他拿上一瓶酒,立刻别过了头去,好象是一种逃避。剩下的那一瓶酒那么孤独地被留在了柜台上……
“一起拿走吧,我请你的……”
“不必了。再见。”
他的背影再次映衬着夕阳,超店门口那儿去了。
“你说‘再见’是还会再来的意思吧!我等你再来!”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我喊得那么焦急,仿佛是想要抓住某些即将可能失去的东西。
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终于不再是只有背影而已……
“是啊,只要你的酒店还开着。我可不允许炮火打到这里来,还有很多人想品尝酒的滋味呢!再见!”
他脱帽,行礼,含笑而去。
夕阳总是那么无情地落下了地平线,每一次就这样结束我的等待。于是,酒店又变得喧闹起来,熟悉的人们在这里挥洒一天的郁闷与不快,或者是抛开辛劳与疲倦。门铃一直那么忙碌的迎接每一位来客,每一位不同的人,就会摇出不同节奏的铃声。然就连它,在岁月流逝的同时,也快要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种节奏,刚毅而倔强,温柔而恬静……
它也和我一样再等,等待再次记起那种铃声,在太阳将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有一天它不会再那么安静。我是这么相信着,坚信着,在暮色时分的傍晚,那个身影再一次占满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