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这里^^ 2
岳川送林瑞云回家的途中,脸上一直挂着尴尬的微笑。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一个老实人,并不擅长掩饰情绪,万幸天性稳重笃实,外表看上去还不至于慌乱。往日和未婚妻告别,总是依依不舍,这次却只想着尽早摆脱女孩,静静思考一下。要说林瑞云什么也没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什么也没问——她没有时下年轻女郎那种叽叽喳喳的毛病。李维元说瑞云外和内刚,极有主见,固执起来其实有点骇人,不过岳川却不以为然。谁都知道,再也没有比她更加温柔亲切的女孩儿了。
犹豫了整整一天半,他还是回了信。他在信中绝口未提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只是安慰了她。情人了解到事实,恐怕会走上绝路吧?
这封温情脉脉的信,通过网络寄往陌生的地址。
她,正期待重新开始。
如果她在,他也许很快能收到她的回信。
她果然在。
两小时后,她新写的信来了。他迫不及待阅读着她的话语,盼望看到她情绪稳定下来,以便告知真相。但他失望了。第一封信里流露的不安与担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快乐。这种热情洋溢的快乐,让他的回信无法提到另一桩婚姻。他不得不加倍地抚慰了她。
“小岳,你好像有心事?”
“唔,王总。”岳川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几乎打翻了茶杯。
“怎么啦?”
“没什么,喉咙不太舒服,正在想找时间看看医生。”
午休时间,办公室内人来人往。老萧笑嘻嘻凑了过来,就着咽喉炎这个话题大谈养生之道。很快围拢了一堆人,甚至包括了三位前来委托编程的客户,其中有一位连锁超市的业务代表,同老萧谈得最为投机,两人挤眉弄眼,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岳川目光涣散地盯着老萧挥动的手,暗中叹一口气。
书信往返,等到咱们的小岳同志摆下喜宴的佳期来临,他和老情人总计通了二十三封信。而且,会面的安排,也在他的种种推搪种种借口用尽之后,被不容质疑地敲定下来。再推托,她必将起疑心。因为他从信中发现,她目前状况窘迫,非常烦恼,情绪悲观、厌世。
在未婚妻面前,他没有走漏半点口风。他也曾考虑向瑞云摊牌,譬如说“你是优秀的女孩儿,将来会找到很好的归宿。她却只有我一个,没有我就会受到致命的打击。”之类的话。可是,怎么朝一位天使解释地狱的含义?林瑞云性情质朴,人生道路中规中距,一帆风顺。她当然不能理解,当代社会还有什么生死的爱恋。虽然她思路聪敏,但头脑却挺单纯。她当然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想拿自身的沉沦去挽救另一个女人的绝望。林瑞云不会懂得他现在面临的并不是爱情的问题。那是一种奇特的良知,一种奇特的责任心。他可以轻易地挽救她,可以轻易地给她幸福,所以承担这个挽救的使命,他无法推卸。
和林瑞云分手?
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偶尔失恋几次,算不了什么吧?
但他说不出分手。
面对可爱的瑞云,他根本说不出这种奇怪的话。于是他对她更好、更好,好到了千依百顺、无比谄媚的地步。仿佛他做了亏心事,急于给她补偿一般。
因为岳川总是支支吾吾拿不定主意,会面的时间地点被对方做了主。汶水东路180号,本周六傍晚五时,不见不散。
“正好是喜宴当天……”
岳川哑然失笑。
尽管在这天与旧情人会面,就像一个拙劣不堪的笑话。但他没有找到反对的理由,也许是因为他也疲倦了。他想,反正时间足够,告诉她自己即将结婚,祝福她拥有美好未来。如果她要抱怨指责,就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并非命运薄待她,并非他薄待她,实在是她自己耽误了她自己。与其说她为他牺牲家庭,不如说她为她自己抛弃从前的生活。既然那种生活很糟糕,她对丈夫也没有感情,离婚是迟早的、明智的、应该做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只能祝福她尽早找到真正的归宿。
他俩没见到面。
应付了各种杂事,紧赶慢赶,岳川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情人没有来,不,或许她时刻一到就离开了。怎么办?他想去附近追寻,又怕她随时会来。
等吗?找吗?假如林瑞云在,一定会有好提议——这时为什么偏偏想到瑞云——糟糕,喜宴要迟到了!
天色已经昏黑。
3
“岳川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最初是父母在问,后来亲戚朋友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瑞云独力糊弄着宾客,满面春风,眉目旖旎,倒是看不出心事重重。
王铭拍拍李维元的肩膀:“伤心吗?”
李维元一笑:“要说无动于衷,肯定是假的,可也不怎么伤心。”
“看伴郎伴娘出出进进,难道有了什么意外?岳川也真是古怪,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鬼鬼祟祟的?”
“王总,实话实说,我不反对见到今天的婚礼出点岔子。”
王铭忍俊不禁:“你个幸灾乐祸的醋坛子。”
“我们三个从小就认识,不过,我和他俩关系并不亲近。”
李维元东拉西扯了一通,觉察到老板正在小心翼翼地、婉转地打探岳川近日的私人活动。他内心诧异,敷衍了几句就托词开溜。他不知道,王铭得到可靠的消息,公司内部有人挪用公款谋取私利。做手脚的文件被查了出来,但是文件的主人暂时身份不明。由于缺乏证据,即便查出此人,也未必能够把他绳之以法。王铭愤怒之极,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联想到岳川几周以来言行失常,这一、两天更是神思恍惚,也许是罪行遭到追查,因此慌了手脚?
追溯到二十三天前,大家帮着小岳写请柬的傍晚,那次意味深长的直接关机……
一般来说,除非电脑死机无计可施,否则专业电脑人员不会直接关闭机箱上的开关,那样可能损伤硬件,还可能遗失重要数据。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于担心损失,而在于正常关机应该是专业人员长年累月养成的一种习惯。王铭眼前似乎浮现出岳川当时的表情,他活像一只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现在只剩一件事儿,就是设法套他的话,印证一下我的推测。”年轻的老板喃喃地说。
这时,大堂中忽然起了喧哗。
——等待已久的新郎终于出现在酒店门口,脸色灰败。
几个肩负仪式重任的亲友立即围了过去问长问短,总算赶上原定的开席时间。吃喝一开始,先前的小差错也没人嚼舌了。大家欢欢喜喜,齐心捉弄着美丽非凡的新娘。
“小川,这位是你小学时的老同学?”
林瑞云站在一位女宾身边,朝丈夫招手。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因为愤怒而浑身哆嗦。
是她!
他在汶水路踟蹰了三小时,提心吊胆,祈祷她千万别出事。结果,她竟然不邀自来,出席他的婚礼。
她戏弄他!
她明知他今日结婚,存心约他今日相会。
她根本没有赴约的打算,只是想看他出丑。
是的,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玩物,找到了更加美好出色的爱人,哪怕是自己亲手丢弃的货色,心里也感到不爽吧?
“嗯,是我转校之前的同班同学。”
岳川保持着镇静,用体面的寒暄掩盖刻骨的怨恨。
她的目光决不友好,但是举止端庄矜持。
难怪她那第一封信,总给他一种不对劲的感觉。隐隐的,不对劲。其实分手当天,他悄悄回了头。他看见她的身边,出现一名面熟的男子。她甜蜜蜜地笑着,给他吻她的面颊。她的选择是家庭。
那封宣布重归于好的信,使用谎言美化了她当初背信弃义的事实,目的无非是再次博取他的信任,以便戏弄于他。
岳川也撒过谎。
他对瑞云倾诉衷肠,却谎称他那天头也不回就离去。因为回头看见的景象,触及他的尊严。他不愿让林瑞云轻视他。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很重视瑞云对自己的看法,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迷恋上他的瑞云妹妹。
一半是示威,一半是热血沸腾,他陡然抱起新娘,在大堂中央转了一个圈,婚纱的裙摆百合花似的飞扬开来。无情的情人也身不由己退了一步。新娘娇弱的肉体和纯真的灵魂,似乎可以给他新的力量。否则,他会被打击得瘫软在地。
哄堂大笑。
在座来宾都被这种表面上的热情感染。
老板王铭的笑声最为洪亮:“看来我们这些人,实属碍眼!大家讲讲怎么办哪?”
李维元吹了一声曲里拐弯的口哨,从旁帮腔:“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宴会结束,咱们得留下来继续碍眼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