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的一生里,或许只有过那一朵花而已。
走在前面的神乐背影是幽暗的高窕,她低着头,双手抱着冰凉的镜,如抱紧了贵重的珍宝。
神乐走在五步前,她既不跟进,也不落后,眼角垂下,看到树林里开满无数花朵。
她的赤足从一朵朵形态,颜色各异的花朵上踏过,却似乎微弱的留不下任何足迹。
随后她稍微抬了抬头,因为神乐在叫她,她听见神乐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说:“你看,这朵花象你吧?”她的妹妹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朵白花,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朵苍白而单薄,娇小而柔软,却似乎有一种半透明的冷漠的,小小的白花。
象我吗?她心里想。嘴角微抿了抿。她觉得她是想要露出一个微笑,然而最后,只是抿紧了唇。
她笑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微笑。
她接过花,对她唯一的妹妹道了谢,重又垂下头,看向怀里的镜子。
就在那时她见到了他。
在镜中。在她收到花的那一天。
她眼看着他从一具枯骨化为有血有肉的人类,如食肉动物般敏捷而优雅的年轻躯体包裹在长长的黑发下,那男人有着锐利的眼和狂烈的杀意。
那是她不了解的事物。
正如他向奈落索取的条件——使七人队复活——一样,
她不理解。
妹妹所追求的也是她无法理解的事物。
自由吗?由奈落而生的生命又何来自由?
神乐和自己以及死去的兽,影,悟心都是一样的。不管如何挣扎都不过是奈落的影子。
既然是没有心的生物,那么就这么作为一个影子,也没什么不好。
镜子里的少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入了他人的眼中。
镜子外的少女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别人。
以前,她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向来是丢开不顾。然而静静的望着,那少年不耐烦的神情夹带着焦躁,任性的象个乱发脾气的孩子。
她仿佛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年纪比他更加年幼。
从何时起呢?自己这毫无表情的脸容。大概,是从诞生那时已是如此了吧。
神乐诞生在一个漫天云霞鲜艳若火,肆意燃烧的日子,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
“无”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
那么“蛮”呢?被奈落选上是因为他够强,够残忍,够凶悍吧。
没有用的。既然是奈落的棋子,就绝逃不出去。既然是奈落写下的剧本,就绝改变不了。
就算蛮在人类里是立于顶端的强者,那端坐于帘后的青年也只会支起手肘,在黑暗里露出一丝冷笑,看着他战斗直到死亡吧。
反正,不管怎样奈落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她抱着镜子陷入沉思,奇怪呢,自己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苦苦思考?
只因为,他刚才对着她微笑?
笼罩着强烈杀气的少年刹那间消失于无形,他乌黑的发随辫风摇摆,樱桃色的唇间雪白的齿,那是一个单纯的笑容。
她在身边的人脸上从未见过的,不带任何阴险与恶意的,微笑。
有镜子是一件很好的事。以前的她只是依赖镜子,现在的她想,拥有这面镜子,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因为可以看到他。
没有妖气也是件不错的事。以前的她只是觉得方便行动,现在的她想,天生不带妖气,也是件非常不错的事。
因为可以看到真正的他。
她看见他飞扬的眉梢冷竣的眼角被砍伤的刀,也看见了当初他向奈落索取的东西幽幽的光亮。
兄弟啊……又是她不能理解的事物。不过,他需要他们。
这就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妖怪之所以为妖怪的原因吧?她想。
见到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言不得。
因为,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了。
这一切是不是一个错误?尘归尘,土归土,白骨终究会归于大地,她不管要死多少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一想到,那镜里的少年也将成为代价的一部分,她就忍不住要想,这次,不该这么做吧?这次,奈落他,或许错了。他错在随意践踏人类的心。他错在随意践踏那个人的心。
那么,就远远注视,直到最后为止。
他受了伤,失了手足,却燃烧起了更热烈的火焰。他长长的发辫被刀风卷起,他轻巧的动作伴随着强大的力量,他不放弃战斗。以那样一种绝望的姿态。
尽管如此,他不后悔。
人类虽然脆弱但也固执,然而只要他不后悔,她也无悔。
因为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他安稳的睡颜。她一个人抱着镜子看着,没发觉脸颊滑过冰冷的水滴。
大概,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体温吧。
他倒下。原本清晰的影象慢慢模糊,在镜子里飞速掠过。奈落和桔梗,神乐和婴儿,与犬夜叉一行人的战斗,还有,白灵山的倒塌。
他的白骨如今埋在深深的山下,那山的残骸就象是他的墓碑。
她要走了。于是在袖子里摸索,再伸出手,手里躺着一朵干枯的白花。
那是一朵苍白而单薄,娇小而柔软,却似乎有一种半透明的冷漠的,小小的白花。
象我吗?她牵扯着嘴角,笑容比花更单薄。神乐毕竟是了解自己的,可是她也并不完全了解。
她是,冬天里飘落下来的一朵雪花。等到了春天,就会融化。
可是,无论如何也透不过那沉沉的山,触不到他深深的骨,就不复存在了。
花飘落在地上,她苍白的足踏过,没有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