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sha
(一)
在骆驼的背上上下起伏着,远处的沙丘后面,一个更远处的沙丘忽隐忽现。透过面纱看出去,尽是一色的白茫茫。偶尔有阵熏风撩起了面纱,我却只看到在巨大的热力之下,所有的事物都被扭曲着,然后又变成另一种扭曲的怪状。
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本来就是扭曲的,我们习以为的正常,或许只是无数种扭曲中的一种。
我是莎莎,坐在我前面的这个男人是克洛克达尔,带着我一起逃亡的勇士。他从锡瓦人那里把我抢出来,脸上被一记凶狠的横斩划过,鼻梁骨几乎断掉。然后又带着我在这个沙海当中逃亡了整整十五天。
可是他却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莎莎,我让你受苦了。”克洛克达尔突然说道。
“少说些话吧。”我尽量温柔地回答他,“神明会保佑我们的爱情。”
“嗯。”
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水源地,克洛克达尔从骆驼上下去以后就拿着水袋看着龟裂的地面发呆。我知道小河已经干涸了,这不奇怪。
我靠近他,摘下面纱对着他笑。
“象人生,我们的。”
“嗯,我们的。”他抬起头,开心地笑了。
笑吧,不然你会支持不住的。
你是我选出来的人,还不能就这么倒下。
(二)
从我还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同。不管男孩还是老妪,看我的眼神都很特别,很特别。
我知道那不因为我是族长的女儿的缘故。
后来,他们就说我越来越象我的母亲,那个曾经被称作漠南明珠的女人。父亲打败了上百的情敌,才用三十五峰骆驼一百头羊五十袋椰枣聘到她。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人们告诉我,生下我之后她就去了天国。
随着时间的推移,族里面的那些小伙子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但我不会对他们假以颜色。只要我对他们稍微看一眼,他们就会高兴地跟过开斋节一样;只要我对他们招一下手,他们就会跑过来跪在地上赌咒发誓;然后我再一扭头,他们又会伤心欲绝……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是特别的,他们不是。
他们都叫我莎莎。
(三)
我的父亲,是穆特族最威严的族长,是百战百胜的首领,是一口气能喝下十皮袋枣酒的强壮男人。他跨上骏马可以驰骋千里,拉开弯弓可以射落飞得最高的雄鹰。
在我的面前,他是最温柔的父亲,无论是赛里斯微风一样轻柔的丝绸还是亚得里亚海鸽蛋那么大的夜明珠他都会在我开口前就找来给我。在他有力的臂弯里面,这世界在我的面前是恭顺的。
父亲对我是特别的人。我曾经是那么地喜欢他,直到我十五岁的那个晚上。
那天他闯进了我的帐篷,喷着酒气把我压倒在烧着奶茶的火炉边,压倒在华丽花纹的波斯地毯上面。
我很想尖叫,不全是因为恐惧。
终于,终于!他也是我的了!
可是父亲浑浊的眼睛却流下了眼泪。在他醉到睡过去以前,他口中呢喃的却是“达利娅”、“达利娅”。
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不 可 原 谅!!!
那一天以后,被我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就开始逃避我。即使是偶尔向我这里看过来的眼神都充满了愧疚。
原来他也只是普通的人。
于是我开始对他笑。那时他--克洛克达尔--已经是族里最好的武士,左手的银弧刀难逢对手。可是这还不够,我会让他成为大漠大当中最强的勇士。
他笃信神明,我就虔诚得象圣洁的天使;他是最棒的舞者,我就在夜晚的篝火边轻轻拨动曼陀林。我会红着脸收下他打的狼裘,我会为他酿造甘甜的葡萄美酒,我会在群星下倾听他的冒险故事,并且为之动容。
最重要的是,我只对他笑。
我知道我的付出不会没有意义,终有一天这些笑容会有回报。
(四)
就在这个春天,突然发生了改变。
每年各族齐聚的春日祭上,我都是唯一的焦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只能注视着我。当我除下面纱的那一刻,他们都会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呆呆地看着,即使摔倒了也不会知觉,即使被火烧到了也不会疼痛,即使打翻了美酒也不会醒悟。
他们是那么卑微,那么平凡。不过他们如果不那样,我又会觉得很无趣吧。
可是今年却有一个人改变了这一切。
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大骏马,裹在一袭白狐裘大衣当中,那个人出现了。他踏着红色的地毯向我走过来,带着和煦的微笑,眼角有一丝抹不去的温柔。他走过来,四周的景物因他的靠近而明亮温暖,好像春天是因为他才出现一样。
我无法不去看着他,我自内心中颤抖着呐喊道:是他,就是他!他跟我一样是特别的人!
可是他却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看我一眼。
有些人虽然没有看着我,可是我知道他们的心从未离开我,只要我把头转开,他们就会贪婪地看着我。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在他的眼里,我跟一颗沙子没有多少区别。
那正是我看其他人的眼神啊!
他是这个沙漠之国的新国王--稍后我才知道。
我居然被忽视了,不能相信。对了,他一定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他的眼睛其实是不好的?
我要再试一次。
我支开了卫兵,潜入了他的帐篷。
可是立刻就被发现了。我被他强壮的手臂按在了帐篷壁上,他的头离我那么近,呼出来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他盯着我看,眼睛里露出丝丝寒光,让我感到一阵畏惧。
“你来做什么?”他冷冷地问,不带一丝情感。
那一刻我内心的不甘和愤怒战胜了畏惧。我狠狠地说:
“来杀了你。”
哈哈哈哈……他笑了。
“没事。”他对询问情况的卫兵说着,然后打了我一个耳光。
“穆特族的女人啊,难道我会不知道你的目的吗?”
我的脸火辣辣地痛。
“我要你娶我!”我恨声说道。
他又笑起来。
“今天你的父亲拒绝了我的建议,所以我也要拒绝你。”
“要怎么样你才会娶我?”我问道。
“假如你能把穆特族的土地拿来做嫁妆的话,我会答应。”他说。
“我会的!而且我还会附送锡瓦族的土地,你等着吧!”我回答他。
(五)
我的父亲是个顽固的人,他已经拒绝把自己的土地并入王国,就不会改变主意。
我知道怎么做。
一直一来,父亲就喜欢在自己的饼上洒上黑芝麻。这些芝麻是大长老送给他的。我知道这些都是浸过毒酒的芝麻,人如果长期吃它的话会变得虚弱,然后就是一病不起。大长老已经很老而父亲还算健壮,他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那时我还不能没有这个父亲,所以我把那些芝麻换过了。
现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我就没有再去动新送过来的芝麻。
今年有一个酽酷无比的夏天,连续一百天的晴空让我们居住的几个绿洲都变得枯干。刚好,这样一来谁都以为父亲是因为忧虑过度而病倒的。人们都很担心穆特族的将来,我却在心里暗暗高兴,这样我的计划就会更加顺利。
在迁徙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两个旅商人。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带了恶魔果实,要去王城献给国王。
于是我在他们的面前偶然地让风吹走了面纱,于是我分别跟他们见了一面,于是当天晚上我就从他们的帐篷拿到了那颗恶魔的果实。
那两个旅商人一个在背后被捅了一刀,另一个喝了朋友准备好的毒酒,七窍流血。
我把恶魔的种子放在项链坠子里面,那粒小小的果实在月光下面闪烁着温和的黄光,美丽异常。
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被称为恶魔的果实?
——因为它是恶魔的杰作,人们会为了争夺它而自相残杀。
穆特的土地、锡瓦的土地再加上恶魔的果实,这份嫁妆丰厚吧?
(六)
锡瓦族的族长是一个老色鬼,他根本没有怀疑到我抛媚眼给他的用意,很快地就派人过来要强娶我。
当然我并不害怕去锡瓦族那里,事实上这正是我计划中的一步。我知道克洛克达尔会怎么做,我了解他。
他会过来抢夺我。以他的能力或许是有点勉强,可是我会让他成功的。我会分散锡瓦族人的注意力,我会让族长撤回哨兵,然后当克洛克达尔来的时候,我会挡在他的面前。我不认为锡瓦族里面有能伤得了我的男人。
我已经送信给“那个人”了,锡瓦族的人忙于追赶逃亡的我们时,他的军队就可以趁机夺取锡瓦族人的绿洲。没有了立足之地的锡瓦人除了匍匐在“那个人”的脚下乞怜以外没有其他选择。至于我的族人,他们会同意臣服于“那个人”的,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危难时刻,还因为我掌握了大长老的把柄。
这样我的诺言就兑现了。
这样你还能无视以一己之力将这些交到你手上的小女子我吗?
现在我只要躲到“那个人”征服两族以后,再派人来接我。
到那个时候,克洛克达尔你就没有用处了。虽然对你来说或许很可怜,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对我来说,你比不上“那个人”。
不是特别的人,就只有被利用的价值。
“克洛克达尔,真神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我柔声对前面的男人说。
“是啊。”他微笑着回过头来,干裂的嘴角洋溢着无知的幸福。
(尾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先把你们打成蜂窝再取东西也来得及,国王陛下对新娘不感兴趣。”
这是他派来的人说的话?他对我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
原来对他来说,我始终不是特别的人。
就算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也好,一旦没有了价值,就可以舍弃。
现在我身上他唯一想得到的,就是这粒恶魔果实了吧。
我回过头,流着眼泪抚摸着克洛克达尔断掉的左手。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的人!
我要毁灭自己,来毁灭你们!
我笑了,从坠子里面拿出恶魔果实,对着所有的人说道:“半年前,我父亲率领的穆特商队在沙漠中遇到了一个濒死的遇难者,那人临终前把这个东西郑重的送给了父亲,说这就是价值连城的恶魔果实,不管是谁吃下后都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你们信吗?”
然后我把恶魔果实送进了克洛克达尔的嘴里。
枪响了,好痛……
“很难吃。”克洛克达尔微笑着用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莎莎,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嗯,就算是死也要在一起。”我闭上了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做出一个幸福的表情:“克洛克达尔,我爱你。”
来吧,克洛克达尔。我知道你心底藏着疯狂,因为那正是我种下,我浇灌的。你越是爱我,你就越痛苦。你越是痛苦,就会越疯狂。用你的疯狂,加上那种传说中的恶魔力量毁灭穆特族,毁灭锡瓦族,毁灭“那个人”吧。
将所有的一切毁灭掉吧!
好冷……
我的名字是莎莎。
莎乐美的莎,莎乐美的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