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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寂静的冥之城堡中,“精灵”的蹄声清晰可辨。他还是回来了。
同样的机会,同样的选择。手中的羊皮画卷一页页翻过,炭笔勾画的生命轨迹清晰赤裸,如同写在手心的命运掌纹,无从逃遁。
一阵晕眩袭来,我望向窗外,花园中仅剩的冥蓝花朵正在迅速脱落。沉重的感觉包围了我的全身。那个时刻,那个我为之逃入千万年虚空的时刻,终于要无可避免地来临了吗?
只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暗之国的深秋,竟然那么快就到了么?
“精灵”的脚步竟也有一些急促。几日前仍然绿意盎然的花园,如今却弥漫着暗淡萧瑟的气息。不停落下的冥蓝色花朵覆盖了地面,残缺的花瓣上浮现出晦暗的死亡色彩。黑暗开始侵蚀这个暗之国最后的生命角落。
这一切都已不重要。我只需要找到公主。找到那双蚀噬我心灵,令我沉沦的冥蓝眼眸,然后,结束这一切。
在近乎疯狂地搜索过整幢楼宇后,我在阁楼顶层看见了她。合衣而卧静静躺着的她,在这正在降临的恐怖黑暗中,竟有一种沉寂的安详。那紧紧合着的苍白双唇和浓密的长长睫毛,让她看起来仿佛一个沉睡的洋娃娃。只是,我渐渐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正在变得苍白,冰凉,没有生气。生命正在从我面前这个洋娃娃身上迅速流逝。
我握紧怀中的匕首,全身的血液冰冷翻涌。
我的命运之人,竟然等不及让我来一起结束我们的生命吗?
那双冥蓝似海水的眼眸只是紧紧闭着,扬起的嘴角仿佛在寂静中无声地微笑。
我将匕首高高举起,然而在刺入她身体的一刹那,我颤抖的手停在了空中。
面前散落满地的羊皮画卷上,都用潦草的线条画着同一名男子,很多不同的姿势,很多不同的装束,却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冷傲。宫殿、茱妮、战争、地牢、“精灵”、阁楼、手中的匕首,还有,现在正推门而入的普鲁托王……
难道,所有的一切她早已……
记忆忽然模糊起来,一些遗失的东西在脑海中渐渐苏醒。我是杰,住在一个安宁的小镇,在报社有着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有一天,在一家奇异的画廊里,我看见一个蓝色眼睛的女孩晕倒在一些画前,而她的名字,叫……
“不会再让你妨碍黛的真正觉醒了!”普鲁托王的声音愤怒响起。
阴森的咒语在身后回荡,那些凌乱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如深暗的蛇妖一般,向我袭来,缠住我的四肢和身体。蛇身上生出无数荆棘,疼痛感已经被恐惧感淹没,我只看见自己的鲜血顺着线条流下地面,也如同受到魔咒驱使般向台阶上黛的方向流动。
“我不是杰!放开我!我只是一个小报记者啊!”
普鲁托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叫喊。
“这是最后的障碍了。终于,可以完成神之契约了。人类,必由我们死之一族统治。”
血之河流已经攀上台阶,围绕着黛所在的水晶祭台。散发着冰冷光芒的白色水晶疯狂地吸收着红色温暖的液体。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沉重和寒冷的感觉袭向我的身体。甚至,还有一丝令人贪恋的宁静。这便是,死界之诱惑么。迷糊的视界中,黛已经从祭台上站起身来,她的双眼散发出明亮的血红光芒,走下台阶的身形竟是绝非人类的轻盈。
“一千年以前,你的出现召唤出黛的觉醒之灵,同时也使黛陷入沉睡。这一千年来,我辗转世界各地,终于在这里再次找到转世的你。好好和你的女神说再见吧,我要谢谢你再次召唤出她沉睡的死界之魂。就此成为冥女神的臣民,和这个世俗的世界永别吧!
黑暗之王走上前来,手中的蓝色光戟刺向我的心口。
在那血红和蓝色的光芒中,我闭上了双眼。心底有一个声音,却在轻轻地默念:
“就这样,死去吗?不要忘记那个约定。我会等着你,黛。”
声音停止了。时间也停滞了。
静止的时间,仿佛永恒般漫长。
这是死亡的世界吗?为什么却会有温暖的雨水,湿润了我的双颊?
“为什么?黛!”普鲁托王发出惊骇而痛苦的呼声。
勉强睁开双眼,我的眼前却是那双红色的眼眸,她的背上黑色的翅翼已经张开,蓝色的光戟却撕裂了她的胸口。因我的血而觉醒的黛,却用自己的冥灵之身为我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无比地虚弱。
“我记起来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
紫色藤蔓已经绽放,冰蓝火焰冷烈炽寒。
那双红色瞳眸。的确,我在哪里见过。
她转过身去,光戟在她的胸口烈烈燃烧,在整个冥殿投下荧荧的蓝色。她伸开双手,千万蓝色的花朵纷纷如火般聚拢来,在冥殿中心升腾而起的巨大祭坛中燃起熊熊的冥蓝色火焰。时光之镜在火焰中展开。“还记得吗?你对我说过的话,纵使你我已经历经千年轮回,可是,约定就是约定。”
时光之镜中,沉睡在身体中那个前世的男子,在地牢里遇见了那个手执画笔的小女孩。
“杰,我好害怕。这样的战争,这样的世界,是没有希望的吧。”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那个男子微笑着说。“所以,像我一样好好地活着,无论如何,总会再见到太阳啊。和我约定吧,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以放弃哦。”
回过头来,时光之匕在她的胸中闪耀。
“圣主在上,了结这千百世因缘;打破永恒的牢笼,让自由之执念在火中涅磐。”她的咒语在冥殿中回响,蓝色火焰吞噬了所有的线条,普鲁托王的身体也在惨叫中开始皱缩。
“黛!你在干什么!”连黛的身体也开始燃烧,荧蓝色的火焰从她的胸口扩散到她的头发,四肢。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杰,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打破了我们的约定啊!”
“你不恨我吧?以前没有能够阻止父王。我的生命早已走到尽头,只是你说过,不可以放弃希望。只要你们活着,我的希望便仍然可以活下去。所以,实现我们的约定吧。照顾好她吧,杰。”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我才看见祭台上躺着的那个女孩。
“她是……”
黛点点头。“冥之世界将因时间的逆转而消逝。我的魂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打破神之约定则必然承受灵魂消散之果。”
“好想再看到你的微笑。画中的你,在微笑呢。”
“再会吧。杰。”
她的身体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眼前早已模糊的自己,能做的只有抱起祭台上的女孩,冲出燃烧坍塌的大殿。
……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暖暖地袭来。
“安!”我发现自己吐出的竟是这一个字。
她蓦然回过头来,从河面上吹来的晚风轻拂着她淡棕色的长发,在夕阳下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彩,那么真切,触手可及。
我们都还活着啊。尽管或许曾经沧海,或许没有未来。那又有什么关系?一切还没有开始,一切也没有结束,我们等待的是现在。只是现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
“安,我说,我们一起去吃比萨好吗?我想……你一定饿了吧……”忽然竟有点紧张。
我看见她的嘴角轻扬起来。
“谢谢你,杰……”
……
于是车子发动起来,向着桥的那一头疾驰过去。
傍晚的河风在空中划出轻轻的呼啸声。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有几张枯黄的纸,正在风中蝴蝶一般地飘舞,燃烧,下落,终于化为灰烬,散落在流水中,再也看不见。
风越来越大了,不远处有滚滚浓烟正在升起。人们的喊叫声,救火声渐渐湮没。
风声呼啸。
一年以后。
“安,你看报纸了吗?桥头的那家画廊重新开张了呢!”话一出口我才觉得有些后悔,有些记忆也许还是让它永沉在时间的河流中比较好吧。
“哦?真的吗?我们去看看吧,你看,我又有一个作品要做,去观摩一下应该有帮助吧!”
“你真的想去吗?你不记得了?”
“当然想去。记得什么?”
“……”
“你带我去吧?”她满脸天真的笑。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依了她吧。
画廊的模样并没有多大改变,尽管说是一年前曾遭受不明原因的火灾,却只有角落里的一些偶尔的黑色显出曾经失火的迹象。可是,那面墙上,却不再有那些神秘的羊皮纸画,只是一片空空如也。我站在那儿出神,忽然听见安的声音:“先生,这面墙上怎么是空的?以前……”
她还记得?我心跳忽然加快。
“这儿以前是有画,但那些画在一次神秘的火灾中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这个画廊的主人——兰尼先生。不过,说来奇怪,那次的火势还真是不小,却只有这面墙的画失踪,其它的全都完好无损呢。”
“哦……”安仿佛陷入了沉思,微微的蹙起了眉头,但脸上只是迷茫的神色。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
那个世界终究还是不存在了。
毕竟,未来不是仅凭一个人的意愿就可以设计的啊。为了生的自由,他付出了太多,黛付出了太多,杰付出了太多……
只差一点,还要牺牲安……
只是为了所谓的永远。
为了虚幻的永远,而放弃所有的现在。可是,没有了现在,却哪来的永远?
“我们走吧!”
“还没看完呢……站在这里,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她抚摸着空白的墙壁,许久许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我避开了她的眼睛。
但她这次却没有放过。“你知道的。你骗我!”
“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我不要以后,就要现在!我们说过只要现在的!”
现在,是的,现在。我们现在能在这儿,只是因为我们相信现在。抛开那些所谓的善意伪装吧!
“好吧……”
一个月后,安告诉我,她的作品在画展中获得复古派大奖,并由于其特殊性,评委会决定将其在兰尼先生的那个画廊中长期展出。
展出的那天,在画廊我看到了安的画,在同样的那面墙上,仍然只是炭笔勾勒的轮廓,潦草的线条,依稀可以辨出是一名男子,很多不同的姿势,很多不同的装束,有的还画有别的人物;吸引人的是他脸上的神色,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而最令人惊心的,却是那些签名,竟然和那个永远沉睡的签名有着同样的潦草,凌乱,和灵动。
一张一张看过去,满目的线条交错纵横,仿佛有些东西让人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渐渐觉得那名男子的神情似乎又有微微的变化,起初是温和中带着冷漠,而后来的画中,冷漠却逐渐不见,直到最后一张……
“咦?怎么是空白?”
熙熙攘攘的展厅里,惊叹的人们脸上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的心忽然静下来。
转过头去,安正在身后,幽蓝的眸子里是阳光般的微笑。
我的心也微笑起来。
未来是一张白纸,我们现在开始作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