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我留着长长的小指指甲。
带着我长大的乳妈对我说生我的母后身前就喜欢留长长的指甲。
然后她常常会泪不自禁，跪在地上吻我小指。她会淡淡地说，如果皇后还在的话一定会十分疼爱您的，因为您真的长得好像皇后……
这时的我总会淡淡微笑，偶尔也会对母后的逝去感到淡淡的悲哀。
我在皇家寝陵却也见过母后的画像，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一个美人。
小时侯父皇总是喜欢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吻我的前额，然后他的泪就会从他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沿着父皇两腮的点点的胡须滑落在我的脸上。他会轻轻地嗫嚅，你还记得我么……
我始终无法理解父皇那句淡淡嗫嚅的含义。我只是任凭他把我拥在怀中，然后看着他的眼泪像决堤的海一样涌出。偶尔好奇的我也会用舌头去舔父皇落下的泪。
咸咸的，还有些苦。
这，让我感到很恶心。
一
我住在东宫。
很多人说那是未来权威的象征。很多人说那是尊严和荣耀的延伸。
我不苟同，也不否认。
我只记得六岁那年被几个小太监抬到了皇宫正殿中央。
我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被人摆布了一会。然后司仪太监用他尖利的声音在父皇身边高吼起来……
然后，我被封为了太子。
父皇在上面，含着泪看着我。
我身边数百的文武大臣一片轰隆隆地跪下。
他们高喊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我，却大哭了起来。
父皇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就因为那司仪太监的尖利喉咙和周遭身边的共鸣轰隆。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顶得住这样的恐怖。
我瘫在正殿上，我在那里哭着喊乳妈的名字。然后躲在后殿的乳妈推开了阻拦她的皇家侍卫，一把冲到了正殿中央把我抱了起来。父皇坐在龙椅，看了这一切。一阵暴怒，他脱口骂了句，不争气的东西。然后拂袖而去。
乳妈把我低低到抱着，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泪顺着她的脸颊滑在了我的嘴边。她轻轻地嗫嚅，我的皇啊，你怎么可以让这孩子受这样的罪啊……
身边的太监，大臣和侍卫乱成了一团。
乳妈被侍卫给硬生生地架走了。
太监们把我抱了进去。
我还在哭。
我边哭边在喊乳妈的名字。
可，又有谁能听见呢……
虽然我是这国家未来的皇。
二
乳妈被打入了天牢。本来大臣们建议是要杀她的。就因为她打乱了这天封太子的盛典。这是对这个王朝一个不详的预兆。父皇考虑了很久，最后把她打入了天牢的水牢里。就因为乳妈以前是我母后的丫鬟。而乳娘一直对我说因为我而难产而死的母后，父皇是相当喜爱的。
父皇下令谁都不许去见乳妈。包括我在内。
这，让我很恐慌，也很无奈。我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无法保护和挽留。呵呵……
我，很郁闷。
我搬去了我的新房。一个小太监告诉我，这是东宫。历代帝王做太子的时候都要住在这里的。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他说，我叫小顺子，以后是专门服侍太子您起居的小太监。
我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思考的时候喜欢用右手托着我的下颌。我会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自己的下颌。然后微微抬起我的小指。
小顺子似乎看见了我的小指。
他惊讶地说，太子您的小指指甲真长啊。
我淡淡一笑，我说，我母后就这样。
三
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最年轻的翰林学士刘珩学了六年的经史。
我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
听他讲学，也听他说着这外面带着神秘色彩的世界。
他的才华，令我痴迷沉醉。
他才二十七岁，却让我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有成熟男人拥有的一切，那种稳重，苍茫和深邃。
不可否认，我是女人一定会爱上他。
虽然我心里早已留下了他的影子。
他时常会在上课的时候停下来看我的小手指。
他会微笑着说，太子您的小手指指甲真的很长啊。
这时的我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会停下来静静看着他灰褐色的眼睛。那种可以穿透一切的幸福包围在我的身边。
然后他也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我，他对我说，太子殿下恕臣下冒犯，皇后长得定是端庄美丽的……
“恩，太傅真是很会猜啊，太傅怎么猜到的啊？”
他放下我的手，他脸红红地望着我，然后拿起小狼毫在我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四个字，手见其容。
我大笑着说，见我的手，怎可以见到我母后的面容。
“因为太子的手，……就像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的手。那么的细腻，那么的……但太子是……所以，臣下想皇后一定……”
我的心中一阵的欣喜，我又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下颌，开始思考什么……
我看见太傅又认真温和地看着我了。
我的脸，也红了。
四
我曾经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母亲。
她抚摩了我的手臂然后吻了我的额头。她对我说，你父皇以前就喜欢这样吻你的母后。
我用手招呼母后。可她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倏地惊醒。
然后我看见小顺子很惊恐地跪在我的床旁。
我把手一摆。
他乖顺地离开了。
然后，我开始坐在床上，静静地呆着。
我用手摸了自己左手手臂上的胎记。
是个十字的伤痕似的胎记。
是从我出生开始时就带着的。
我记得乳妈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摩我的手臂。
抚摩那个十字伤作成的胎记。
伴着皇宫昏黄的傍晚夕阳余光，她时常会泪如雨下。
小时候的我会用肉嘟嘟的手去帮她擦干眼泪。
我说，乳妈，别哭，杰儿会保护你的……
乳妈哭得更厉害了，她吻了我的额头。泪水像决堤的海……
五
我把那天的梦告诉了父皇。
在第二天上朝结束后。父皇和几个亲信大臣谈完了要事以后。
父亲深邃地望了我一眼。然后他叹了口气，摸了一下我的头。
他说，还记得你母后的样子么？
我摇摇头。
“她在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死的……”
我说，我知道。
父皇微微笑了一下。他对我说，杰儿，你知道么。你母后死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我们当时所有人都快放弃了。我当时痛不欲生，我拿起我的佩刀，在你母后的左手手臂上刻了一道十字的血痕。我对你母后说，……我们缘分未尽，如果今生还能再见，请你带着这手臂上的印记来找我吧……然后，你竟然奇迹般的降生了。而我，也看见了你左手上的胎记……
父皇又摸了摸我的头，转身走了。
六
我时常想，我是被这生活所桎梏的。我时常会躲在这冰冷的东宫窗下望着外面的蓝天。我会看见几只飞鸟很自在地飞过这寂静的天空。
我时常会躲在东宫阴冷的浴场里洗牛奶欲。
我会让服侍我的太监全部支开。然后，让那些烟饰粉黛的宫女来为我洗疏。我长长的头发会披在我的背上。我的肌肤犹如大理石般的光滑，那些宫女们常常会忍不住抚摩我的肌肤，然后半开玩笑的说，太子真像一位美女啊。听了这些，我时常会淡淡地微笑。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给我来上课的太傅开一个玩笑。
我洗疏完毕后，让那些极会打扮的宫女们把我弄成一个女孩儿。
当我披着薄薄的丝质的袍子，把长发盘髻，嘴唇抹上红印，眉尖……带上淡淡的玫瑰花瓣香味出现时，那些平时认识我的太监宫女们都惊讶万分。
一位老宫女突然哭了出来。
她嗫嚅到，我的皇后啊……
我有点淡淡的温怒，我让小顺子把她支开了。
然后，太傅不知底细地闯入了。
他一见我马上就扭头往回走，我失声叫道，太傅！
他突然停住了，他慢慢把头转回，小心翼翼地问到，太子殿下？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都在窃笑着。我也淡淡地微笑着。我慢慢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抚摩他的脸庞。我说，太傅不认得我了么？
他一把跪在了地上，低声说到，恕臣下直言，太子这样………祖宗之法……
他突然没了声音，一直不吭声，就这样跪着。
我突然有了莫名的怒火和扫兴。我大声对我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们吼道，滚！都给我滚！
他们一脸惊恐地四处散去，太傅却一直跪在那里。
我看着，我无言。我突然胸口一阵的火热。我伏在了他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七
我微微争眼的时候，我看见父皇坐在我的身旁。太医在和父皇低语着什么。
然后，户部尚书前来，父皇对他说，刘珩对太子的学业无力，贬去通州做国子监。
我又想挣扎起来做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又是一阵的晕旋。
八
我一下子愤怒了起来，我大叫道，为什么我要大婚！！
父皇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他很心疼地把我扶起。我甩开了他的手。
我失声道，你只知道你的国家，你的皇位。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母后。
他没有回答。我看见他的泪掉了下来。
他对我说，你走吧，你的婚事这个月就订下来。是张大人的孙女。
下个月就完婚。
他然后对我说，我已经为你找了新太傅。
九
我躺在东宫阴冷的卧房里。我点了一根烟试图打发掉这夜晚的寂寞。
小顺子过来对我胆战心惊地说，殿下，已经四更天了。明天就是殿下的大婚仪式了，殿下可以睡了。
我瞥了他一眼，把烟灰弹在了他的脸上。
他一脸惊恐地向后退去。
我对他说，给我找刘太傅，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起程了。快去啊，现在，快去！
十
我流着泪抱紧了他。
他也一样流着泪。他微笑着对我说现在他是一个被贬的官了。天亮就要起程了。再也见不到您了。
我用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我吻了他。我用我的嘴唇打开了他的嘴唇。
我把眼睛闭上了。
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样的深邃和安静。正如我当年深深爱上的那双眼睛。
我对他说，吻我好么，吻我的额头。
他没说一句话，把他的嘴唇贴在了我的额头。
我的泪又流了下来，
我轻轻嗫嚅道，这辈子做不成你的女人，下辈子继续。
然后他惊恐地看着我，
他一句话也没说。
血开始，
从他的脖子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下来。
我把我的小指插进了他的喉咙。
然后，
他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
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怀里。
我轻轻嗫嚅，…我们缘分尽了么，我们今生会再见么……
十
我突然觉得这东宫多了一份诡异。
我把小顺子支开了。
然后我开始很安静地把太傅埋在了东宫的后花园里。
十一
大婚的那晚，我一句话也没说。
张氏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东宫的卧房。
我在旁边很安详地抽着烟。一根又一根。
我没有理睬他。
十二
我时常在东宫叹息。
撒在东宫上的阳光越来越暗了。
十四
我变得越来越古怪。
我时常拿张氏发泄心中的郁闷。我把她扔在床上，狠狠撕开她的衣服然后拼命地压在她身上……
意外的是，这样竟然让她怀孕了。
整个皇族和朝廷为之疯狂了起来。
父皇也很开心，他拖着年迈的身躯对我说要好好做个父亲的样子。
我苦笑着。没有答声。
十五
后一年的冬天，多了很多事。
先是东宫起火，差点把整个皇宫烧掉。
我一发狠，把小顺子治了个罪，拖到了午门，斩。
父皇没过几日就驾崩了。
孩子也出世了。
出生的那天，我的小手手指甲断了。
我看见我刚出生孩子的脖子上有个血红的胎记，正如我当年插进太傅喉咙的那样的伤口一样。我头上一阵的冷汗……
张氏难产而死。
我登基为皇。
十六
后来，我想起了乳娘。
我去天牢接她，可那里的狱卒说她已经死了。
我搬出了东宫。
但时常也会去那里。
把我的孩子抱在我的怀里。
我会轻轻吻他的额头。然后泪如雨下。他会傻傻地望着我，然后用他的小舌头来舔我脸庞的泪痕。
我会轻轻地嗫嚅，你还记得我么……
